第44章 公子世无双(6)

    骏马嘶鸣了一声, 宗阙下马拴好,抽出匕首走到了那人面前,目光从那被破布包裹的剑上划过, 蹲身下去看着他被捕兽夹夹住的脚。

    这个时代铁器虽然已经开始使用,但大多用于王宫和军中,像这样野外的捕兽夹多是用木头制成, 可尖端削的锋锐,猝不及防刺入肉身, 照样会造成损伤。

    宗阙托起他的腿打量着伤口, 鲜血一滴一滴的滑落,那一身破布衣衫,满脸胡茬的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疼的呲牙咧嘴“哎,你会不会啊疼疼疼”

    “没有伤到骨头。”宗阙放下了他的腿,研究着捕兽夹的结构, 取下其中固定的横木,将其从腿上取了下来。

    虽看着夹的紧, 血液流出, 但伤口不深, 宗阙以水囊中的水冲洗着伤口, 擦干之后从怀里取出了药草粉末洒了上去。

    “啊疼啊”那人张开嘴呐喊着,声音直接传遍了整个丛林。

    “安静。”宗阙看着止住的血蹙眉道。

    “真的疼你用的这是唔”

    那人的吼叫直接被宗阙塞进他口中的布堵住了。

    “下雪的山林里不要大喊大叫, 容易引起雪崩。”宗阙将他的伤口缠住,扎好后分出了一些药放在了他的怀里道, “只是皮外伤, 药一天换一次, 很快就会好。”

    宗阙起身, 那人从口中抽出了布条干噎了两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道“哎,小兄弟,我看你是人中龙凤啊,将来必能成大器”

    宗阙面不改色的解开马缰上了马,那人撑住剑起身道“我说真的,我能辅佐你”

    宗阙未夹马腹,只是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道“说实话。”

    那人挠了挠有些散乱的头发道“大雪封山,我又受了伤,你把我丢在这里,不是饿死就是冻死,要么就是被狼咬死,不如你好人做到底”

    “从这里前走十里就有城池。”宗阙拉紧马缰,打马欲行。

    “喂喂喂”那人连忙阻止道,“我能教你剑术,不比叶群差”

    宗阙勒马停下看向了他,那人一看有门,举着自己的剑道“你的箭虽然射的不错,但是跟人近搏不能只靠匕首嘛,你救我一命,我肯定将剑术传给你怎么样”

    宗阙看着他的下盘和双手,打马近前,伸手拉住让那人上了马背。

    “多谢,多谢,小兄弟一看就是好人”

    “抓紧。”宗阙夹了下马腹,马匹疾驰,身后的人直接抱紧了他的腰,即便风从前往后吹,那种仿佛馊了一样的味道也是萦绕不散。

    “小兄弟腰身有力量啊,一看就是练剑的好面子”那人抱的死紧,嘿嘿笑道。

    “不想被丢下去就安静。”宗阙屏住呼吸道。

    他打猎的地方不远,不过是数里的路程,骑马不过转瞬就到。

    宗阙下马敲门,那人坐在马上打量着面前的门户道“人来了人来了。”

    里屋的门被打开,传来了在这冷风中听着极雅清温润的声音,似乎还带着暖室里的温度“哪位”

    “我。”宗阙回答。

    马背上的人眸中目光一闪,一声惊叹出声“这是位美人呀”

    开门的声音从里传来,宗阙抬眸看向了马背上的人,那人嘿嘿一笑“莫恼,莫恼,这不是说你有金屋藏娇的好福气。”

    宗阙眸色微敛,门已从内打开,冷风吹过柔软的墨发,开着门的人呼吸间白气氤氲,他的视线本是落在宗阙身上,却是转眸落在了马背上的人身上“这位先生是”

    “他的腿被捕兽夹夹了,在这里休养几日。”宗阙牵马进入。

    公子樾看着马背上直勾勾盯着他的人笑了一下,关上了大门。

    马被拴入马厩之中,宗阙取着马上的东西,坐在马背上的人弯腰小声道“真是位美人,你这福气真不错,不过这福气早享晚享都是一样,干嘛浪费时间呢。”

    宗阙将狼身取下,抬眸看着马背上的人平静道“我现在也能把你扔出去。”

    那人脸色一变,呵呵笑了两声“你看怎么还急眼了呢,不说了不说了。”

    “先生是伤到了何处”公子樾关上门进了马厩问道。

    “腿。”那人看着近前的人,竖起大拇指道,“公子真乃人中龙凤。”

    公子樾从未遇到如此直白无拘的夸赞,步伐一止,看向了马背上的人将要行礼时,宗阙开口道“他对谁都这么说。

    “也没有对谁”那人挠着头发道。

    公子樾怔了一下,伸出手道“我扶先生下来。”

    “哎,别别别,我这一身脏臭别弄脏了你。”那人拒绝道。

    宗阙将人捆起的兔子和山鸡递了过去道“你把这些挂到廊下,我扶他进去。”

    “好。”公子樾接过猎物出了马厩。

    “下来吧。”宗阙抬眸看向了马背上的人道。

    那人扶着他的手,蹭下了马背挤眉弄眼道“在下是不是极体贴”

    “嗯。”宗阙应道。

    “相比于我”那人的话将要出口,对上宗阙的视线咳了一声闭嘴不言了。

    宗阙扶着人进屋坐下,公子樾挂好了猎物,端着热气腾腾的水盆进来道“可要现在洗漱吃饭”

    “要要要,我都饿了三天了。”那人几乎要从凳子上跳起来。

    “嗯。”宗阙洗过了手,将水盆放在了那人面前,将桌子摆放了过来。

    本就温在锅中的食物上桌,宗阙举动虽不算斯文,却绝对算不上粗鲁,公子樾向来吃东西细嚼慢咽,而坐在旁边的人却是直接两三口吞下一个馒头,一筷子就能夹起小半盘菜,温热的粥三两口稀里呼噜的下肚,碗放在一旁道“再来一碗。”

    “先生慢些吃。”公子樾见他举动,都担心他会噎住。

    “自己舀。”宗阙拦住了公子樾的手,将粥盆推到了那人面前道。

    “你就不怕我连盆喝了”那人嘶了一声道。

    “暗伤无数,短寿之相。”宗阙抬眸看着他道。

    那人手指一顿,张开的口没合上,他舔了舔嘴唇,似是无措的看了看旁边,回过头来蓦然笑道“短寿便短寿,活着的时候总要尽兴。”

    “能治。”宗阙说道。

    所谓暗伤不过是治不到或者反复发作的地方,只要一一去除,再调理元气,活到暮年不是什么难事。

    “恩公在上,请受在下一拜。”那人直接从桌前挪开,直接就开始拜。

    公子樾看着眼前一幕眉心微跳。

    “手脏了没水再洗手。”宗阙说道。

    那人看了看手,起身坐好道“在下失误,失误。”

    他再吃饭时,却是如同换了个人一样,恨不得如同小鸡啄米一样拈着吃。

    一饭毕,宗阙收拾着碗筷,公子樾则往灶中添着柴烧着水。

    那人坐在里间,虽是安静了许多,却是止不住发出啧啧的声音。

    枯木在火中发出噼啪的声音,公子樾抬眸看着一旁的宗阙轻声道“那把剑乃是马氏所淬。”

    六国之中名剑不少,排名前三的剑皆出自马氏之手,硬度非比寻常,可轻易斩断寻常刀剑。

    宗阙看向了他问道“你觉得他剑术怎么样”

    那把剑被破布包裹,只是露出了剑柄和一些剑身,宗阙只能判断重量和材质,而公子樾却能说出来历。

    剑和匕首不同,虽然都是握住发力,但是重量和长度会影响发力的地方,茧的地方也会不同。

    “他此处和此处的剑茧极厚。”公子樾拍掉了手上沾上的灰尘,拉过了他的手指着两个地方轻声说道,“说明练的都是杀招,用的是一击毙命的剑术,六国之内卧虎藏龙,未必输给叶群。”

    “嗯。”宗阙看着两人相牵的手,在对方察觉时匆匆收回去时道,“给他用新做的那个浴桶。”

    公子樾轻怔,看着他蓦然笑道“好。”

    1314明白,宿主的洁癖又发作了。

    大雪纷飞的季节,水反而是最不短缺的,屋内热气袅袅,愉快的唱歌声在宗阙剥离各种兽皮的时候传了出来。

    兽皮硝制,屋内的水换了几次,通风换气,那坐在原来床上的人才露出了原本的样貌。

    他的眉骨英挺,即使胡子拉碴,也能够看出原本不差的样貌。

    “你们这床不错。”那人单脚点着,手碰上了烧的火热的炕。

    “你睡这里。”宗阙将之前攒下的兽皮放在了木床上道。

    那人嘶了一声,了悟的哦了一声,坐在了自己的床上,来回打量着坐在书案边看着竹简的公子樾和正在铺床的宗阙道“明白。”

    公子樾合上竹简,心神微提,宗阙看向了那人说道“旁边还有屋子。”

    “多谢收留。”那人连忙上床,将一应的兽皮全都拢在了身上,再不言语。

    公子樾收好竹简,走到床边时烛火下的耳垂带了些微红,步履也有些迟疑。

    “你不用在意他所说的。”宗阙看着他道。

    身份差距太大的两个人或许落难时能够相互扶持,但一旦回到原本的位置,这天下都会阻碍两个人再回到现在的位置。

    人心难测,纵使仁君也是高高在上接受跪拜的,他除了让任务对象活,自己也要过好自己的一生,这也是系统将代替原身活下去的任务放在第一位的原因。

    公子樾对他有情,他知道。

    但对双方而言,所谓爱情并非生活的全部,有很多事情都比爱情更重要,所以有也可,没有也可。

    如今的情况,多思无益,一旦挑破,反而双方都尴尬。

    “先生快人快语,无妨。”公子樾上了床,拉上被子看向了床里。

    宗阙熄了烛火,同样拉上被子睡觉。

    “想要练剑,先要有剑。”柳不折裹着狼皮坐在廊下,拈着自己的胡须道,“我这把剑可是一等一”

    “这个能用吗”宗阙将取出的剑放在了他的面前。

    柳不折接过,拔出剑看着那能找出人脸的剑身道“此剑你从何处得来”

    “自己打的。”宗阙问道,“能用吗”

    柳不折将剑身送入鞘中,抱进怀里道“徒儿你既入门,师父那把剑就送给你做见面礼了,这把剑做为拜师礼为师就笑纳错了错了错了,别扔出去为师只是与你开个玩笑。”

    宗阙从他的怀里抽出了剑,柳不折整理着自己的衣襟唉声叹气“这马氏妄称天下第一铸剑师啊,小公子,你可要跟他一起学。”

    他的眼巴巴转到了公子樾身上嘿嘿笑着问道。

    “多谢先生。”公子樾已然有些习惯他的出其不意了。

    有才之士,性情有如常人的,自也有古怪的。

    “你这手上无剑,不如就拿为师这一把”柳不折的话未说完,宗阙将另外一把剑递给了公子樾。

    柳不折眼睛瞪大,单脚站起道“徒儿,要不我拜你为师”

    宗阙的剑挥了过去,被那用布缠住的青铜剑直接挡住,相碰之下,青铜剑未有损伤,宗阙手中的剑却开始震颤,发出了一声长鸣。

    “这剑真是柔韧。”柳不折挡下了他的攻击道,“不过能不能发挥出它的作用,就看你自己能领会到多少了。”

    练剑一道,下盘要稳,宗阙属于成年后才开始,第一天就被要求扎了两个时辰的马步,公子樾陪同。

    当晚柳不折的面前就被放上了一碗浓郁发黑的药汁,只是闻到药味,公子樾就已觉口中苦涩。

    “徒儿,你不会故意给里面加了不该有的药材吧”柳不折看着药汁笑着问道。

    “嗯。”宗阙应了一声,坐在烛火下擦着剑,“药凉了会失了药效。”

    柳不折看着面前的药材,喉咙处反复吞咽,看向了坐在一旁轻轻揉着腿的公子樾,视线刚刚对上,对方也别过了视线。

    宁可得罪将军,也不要得罪医师。

    柳不折深吸了一口气,一口气喝下那碗药时整个人脸都扭曲了。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苦

    然后第二天宗阙的马步时间延长了,柳不折失去了一天的味觉。

    柳不折明面上仿佛随时能磕头认错,可他每次往里面加料的时候,自己身上准准的要出点儿事。

    不是晚上腿抽筋了一晚,就是火急火燎的拉了三天肚子。

    他的腿伤好的很快,心伤却尤其的重。

    大雪纷飞,剑光在冰雪之中闪烁,划过之时能将刚落的冰雪劈成两半。

    公子樾坐在廊下拥着火炉观看,不是他懈怠,而是即便他从幼时开始接触剑术,其上所能成就的比宗阙要弱上太多,这样的冰雪世界,一次摔伤,下雪天就不被容许乱走了。

    而宗阙却是不管严寒大雪,每一日都比前一日有所进益。

    “腿伤怎么样了”柳不折烤着火剥着栗子问道。

    “再养两日就好了。”公子樾拿过了一旁的竹简道。

    “这日子真是不错。”柳不折吹着飘进来的雪,看着不管是步履还是动作都极稳的徒弟,很是感慨。

    人的寿命有限,平生所学能有一两样精通就足以在这世间扬名,可偏偏让他遇上了哪一样都好像能够学懂弄通的人。

    医术,建筑,弓箭,学识好像逮着哪一行,一定要做到最好才会罢手。

    可这世间哪一行又能称最好呢,偏偏这人总能在他觉得可以的时候,还能前进。

    这样的努力并非是凭着一口气,而是认认真真的学习和沉淀,甚至享受其中。

    “先生很喜欢宗阙,为何总要跟他过不去”公子樾笑着询问道。

    那些玩笑无伤大雅,但是总会反弹到他自己身上,宗阙这个人有恩必报,有债也必偿。

    “你不觉得他总是板着一张脸很无趣吗”柳不折嘶了一声小声道,“你就不想看看他变脸的样子吗”

    “樾无此爱好。”公子樾只觉得他恶趣味。

    “哎,那你想不想他为了你而情绪波动呢”柳不折摆了摆手道,“一向平静的人为了一个人情绪波动,那才是放在心上嘛。”

    公子樾看着厅中练剑的人心中微动,这人表情甚少,不管遇到什么事似乎都无法真正让他为难,他不想看他情绪波动,却想看看这个人动情时的模样。

    宗阙待他好,是因为他这个人本性好,就像对柳不折,一开始也只是为了救人,若他心许一人,又该是如何的好

    “哎,想吧。”柳不折笑道,“要不要我教你。”

    “先生,您还未成功过。”公子樾手指触碰着杯中的水,看着庭中人道,“宗阙,先休息一下喝点儿水吧。”

    剑光停下,宗阙走过来时身上有热气腾着,身上却未有落雪,杯中温水一饮而尽,他将剑放在一旁,捏上公子樾的腿检查道“药还要再喝两天。”

    公子樾一怔,轻声应道“是。”

    柳不折那边还在懊恼,闻言啧啧道“看看,你不学他也得让你”

    他的话在对上宗阙看过来的视线时卡住了,因为未咽下的栗子,直接咳的上气不接下气“乐极生悲,乐极生悲”

    沂国的冬雪覆盖了许久,冬日漫长,堆积的木柴一捆一捆的烧,即使宗阙和柳不折一起去狩猎,原本在初冬挂满屋檐的肉肠也是肉眼可见的变少,温度再降,猎物罕见,即使拖出来的也是冻死的动物,几人几乎不再出行,即便出行,那些剥下的皮毛也会层层裹上身。

    “来年我可再也不来沂国了。”柳不折即使坐在屋内也守在炭盆的旁边道,“这冬天也太长了,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公子樾平时并不上炕,可如今也是缩在炕上不愿意下去。

    “快了。”宗阙看着外面的风向说道。

    在食物将要见底的时候,那一夜的廊下传来了落水的声音。

    不过一两日,原本封了山的积雪消融渗透到了地下,处处残雪,可见濡湿泥泞的地面。

    “徒儿,我没有什么可教你的了。”柳不折在柳树冒出新芽时穿上了原来洗净的衣服,背上了自己那把被破布缠上的剑。

    一个冬日,既是避难,也是养伤,如今通体舒畅,再不似以前苟延残喘。

    “先生此行要去何处”公子樾询问道。

    “周游天下。”柳不折捏着一截柳枝道,“各处都走走看看。”

    “以先生之才,可行天下。”公子樾笑道。

    柳不折看着他,蓦然摸了摸腰封看向了宗阙道“你给我拿的药材我忘带了,好徒儿,帮我取一下。”

    宗阙应了一声,走进了门内。

    柳不折探着他的身影进去,看向了面前的公子樾道“师徒一场,临行在即,我赠公子几句。”

    “先生请讲。”公子樾行礼道。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柳不折看着他道,“这天下之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非一人可延续永恒。”

    “多谢先生赐教。”公子樾说道。

    “对了,还有一件东西帮我转交宗阙。”柳不折将一个布包递了过去,挥动柳枝转身就走,“走了走了”

    公子樾看着他的背影半晌,捧上布包回了房中,看着正整理着药材的人道“柳先生已经走了。”

    “他的药带上了。”宗阙将一应药草包好起身道。

    “这是他让我转交的东西。”公子樾走了过去,将布包转交。

    这个人是知道那人有单独的话要说,所以才会回来。

    宗阙接过打开,里面露出了一块极像人皮的东西,却没有人皮的腥味,而是带着一股树脂的草香。

    “这是”公子樾说道。

    “嗯。”宗阙取过了这块皮,拿起了其中留下的布,上面写下了使用和制作的方法。

    那块极薄的皮贴上了宗阙的后颈,将那里的烙印完全遮掩了进去,即便没有衣领遮挡,也很难看出半分端倪。

    “此物可解你如今之困。”公子樾打量着宗阙的后颈道。

    遮掩并非长久之计,但在拿到丹书前,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嗯。”宗阙摸了摸后颈,那里的感觉跟皮肤一样,也没有什么不透气的感觉。

    系统的科技的确领先,却也不能低估这个时代人的智慧。

    “先生走了,你预备何时去昌都”公子樾询问道。

    “明日出发,这些药材卖了,我陪你去宁国求学。”宗阙说道。

    公子樾眉眼微柔,唇边露出了笑意“嗯。”

    院门锁上,两匹马负着行囊,踏着春泥离开了此处。

    沂国冬日刚过,万物复苏,药材正是贵价时,宗阙留下了自己用的,剩下的全部卖出去,钱袋也变得鼓鼓囊囊了起来。

    草长莺飞之时,两匹马跨过了与之相临的宁国国境,信帛也被送进了霖国王宫。

    “沂国一群废物”桌后的妇人几乎要将丝帛撕碎,“一整个冬天,你们在鲁国找了个遍,结果他在沂国待了整整一个冬天,毫发无伤”

    跪在下面的宦官大气不敢喘一下“主子,奴已经派人去了沂国,与之交涉,让他们交出公子樾。”

    “等你去,人早就跑了”妇人气之不过,直接将桌案掀起,看着那仓皇后退的人道,“如今大王身体不好,多派人手,各国都要搜寻,遇到了务必格杀勿论。”

    “是”宦官跪地后退,直到屁股撞到了门边才匆匆起身小步离开。

    宁国居西北,地势开阔辽远,虽不似鲁国烟柳密布,春日里放眼望去也是良田美池,美不胜收。

    “先生,宗乐告辞。”一身布衣的公子恭敬行礼,捧着竹简转身离开。

    待出了竹林小路,远远已可见牵着马等候在外的人。

    “今日先生留堂,劳你久候。”公子樾加快了步伐,行至男人身边。

    “嗯。”宗阙应了一声,接过他手中的竹简放在了马筐中,牵上了马缰将要上马,“走吧。”

    “今日坐的有些久,想走一会儿。”公子樾说道。

    “嗯。”宗阙止住了动作,牵上马绳走在了路上。

    公子樾轻笑跟上,打量着路旁郁郁葱葱的田地道“你今日去了城里”

    “嗯,买了些麦子。”宗阙思索了一下,从马筐中取出了一个布包放在了他的手里,“遇上了野生的桑椹。”

    公子樾双手捧过,看着其中保存完好的黑色浆果道“多谢,还是回去再吃。”

    若是吃的一嘴黑牙,当真是要贻笑大方了。

    “嗯。”宗阙应道。

    二人并行,公子樾捋过自己被风吹的乱舞的发带道“今日先生讲了新内容,你可想听”

    宗阙看着前路的风景道“不想。”

    公子樾询问道“为何”

    “太繁琐。”宗阙说道。

    虽是百家争鸣,但有的有学的必要,有的则是对一个词不断反复解释。

    “那今晚吃些什么”公子樾换了个话题。

    他亦觉得先生有些啰嗦,不过此处清净,既已求了学,总要求完。

    “榆钱,鱼。”宗阙牵着马道,“再过一月有槐花。”

    “花亦能食”公子樾询问道。

    “嗯,味道不错。”宗阙说道。

    尤其是这个时代的,没有污染的空气,连灰尘都很少。

    “那采摘时叫上我。”公子樾笑道。

    “你上课。”宗阙说道。

    “逃课。”公子樾说道。

    “嗯。”宗阙没有反对。

    两人一马,声音逐渐远去。

    “公子,属下有要事禀报。”一身劲装的侍卫入殿,虽是恭敬低头,却未说事。

    叔华竹扇停下,起身道“公子,在下先告辞。”

    “无妨,说吧,叔华不是外人。”公子纾伸手示意他坐下。

    叔华落座,侍卫汇报道“属下部众在郢城城郊一代发现了公子樾的踪迹。”

    “消息可能确定”公子纾目光微敛。

    “是,他如今正在何先生门下求学,化名宗乐。”侍卫汇报道,“样貌与霖国流传出来的画像一致,不会有错。”

    “嗯,先将人看好,不要打草惊蛇。”公子纾沉声道,“下去吧。”

    侍卫匆匆退下,公子纾嗤笑了一声道“他倒是胆大,不怕我宁国直接拦截人为质。”

    “若是宁国动手,便会跟霖国直接对上。”叔华开口道,“他敢进宁国,就是料定了宁国不会轻易对他出手,且公子樾活着,霖国内政才会乱。”

    “霖国找了一个冬天,连公子樾的边都没有挨上,甚至还让他前往宁国求学。”公子纾手指轻点,“若纾一人流亡,绝做不到如此惬意,叔华你说,到底是什么给了他如此底气”

    叔华扇子一滞,沉吟道“臣当日只给了公子樾伯国的路引,他能穿越国境,身边必有高人相助,那人或许与让霖国若妃掣肘的人有极大的关系。”

    “他既入宁国国境,孤便不能什么都不做。”公子纾起身道,“此事便拜托叔华了,若能纳入麾下,待遇如你,若不能”

    公子纾未说那个字,叔华却已心中有数。

    杀

    不能为我所用者,也不能为其他人所用,只是如今六国大战未起,要杀也要隐晦的杀,同样不能打草惊蛇。

    叔华起身,竹扇轻轻动了动,却是叹了一口气。

    能让公子樾出国境所救的生死之交,能从太烨山安然逃出的人,又岂是那么好杀的。

    宁国士兵调集,马车的轮子碾着灰尘离开了国都,在一片阡陌之中包围了那座小河边的屋舍和竹林之中的雅舍。

    叔华下了马车,示意人藏好轻轻叩门“打扰,在下路过此地,想要讨一碗水喝。”

    门叩三声,其中无人应答。

    叔华示意,旁边的士兵两人撑着一人爬上了墙壁,落入其中打开了大门,士兵进入搜查,整个屋舍却是空无一人。

    “先生,竹林中也没有。”士兵匆匆纵马前来,下马跪地道。

    叔华看着此处空旷的小院,气极反笑道“跑了。”

    恐怕他们的人察觉时,公子樾就已经动身离开了。

    “公子,现在怎么办”士兵问道。

    叔华走进了屋内,手指从桌上擦过,看着干净的指尖道“下令封锁附近城池,一应路引都要对照严查。”

    士兵有些迟疑。

    叔华看向他道“先传命令,再将消息送至国都,他们此时没走多久,再耽误就未必了。”

    “是。”士兵匆匆出去,骑马离开。

    叔华走至院中,看着这座雅致清幽的小院,有些头疼的捏了捏眉心。

    他原本没将公子樾太放在眼中,纵有大才,遭一国追捕时也是险象环生,未必能够活着回去,可他身边如今站着的那一人却能让他即使流亡也如此体面,一旦有登上霖国王位的那一天,必是宁国大敌。

    “公子。”小童在门口行礼道,“我们何时出发”

    “不急,一时半会恐怕找不到。”叔华转身坐在了小院的椅子上,看着旁边早已熄灭的小炉。

    此处清幽,周围是竹林,还有二三桃花,水流潺潺,若是到了黄昏,烹茶煮酒,坐在此处也是乐事。

    他曾想过日后要隐居的画面,与现在倒无太多不同。

    “公子,您要喝茶吗”小童走过来问道。

    “不,我要想想公子樾接下来要去哪里。”叔华轻声说道。

    何先生的确是个雅人,也自有学说,可那是修心之说,与国政无益,公子樾冒险前往宁国,真的只是为了求学吗

    小童不语,默默奉上了茶。

    马车缓缓穿过城池,有人在核对路引,有人则拿着画像在人群中打量着什么。

    “路引,车门打开,车里的人都要检查。”城门口的士兵说道。

    驾车男子递上路引,打开了车门,一应检查过后,东西归还,闸道打开“放行。”

    马车出了城门,朝着南方而去。

    待到无人处,车里的人撕下了脸上的道“幸好你这次察觉的快。”

    “嗯。”宗阙同样撕下了脸上的面具道,“今后会比之前更危险。”

    “公子纾求贤若渴,樾能安全流亡,身边必有高人。”公子樾坐在他的身侧,一点一点摘着其中的槐花。

    白色的花朵娇嫩,还未烹饪便已经散发出浓郁的甜香味,公子樾拈着一朵,放进了口中咬下。

    宗阙看了他一眼,身旁的人递过来了一朵笑道“要尝尝吗”

    “不用,别吃太多,伤胃。”宗阙说道。

    公子樾拈着那一朵在指尖轻转“好,他若知道你的存在,不会轻易放过。”

    能轻易引动一国政向的人,他想要,公子纾自然也想要。

    而若不能为之所用,便会成劲敌,消息虽然隐晦,但公子纾杀死的学者谋士不少。

    “那就让他忌惮。”宗阙挥着马鞭道。

    君王杀伐,此种处理方式和狡兔死,良狗烹是一个道理,知道厉害,所以忌惮。

    他如何处政是他的事,但殃及到他的头上不行。

    “接下来我们去哪里”公子樾没有去问他的方法,他说会让公子纾忌惮就一定会给他极大的教训。

    “你想去哪儿”宗阙问道。

    “我想去我母后的国家看看。”公子樾说道,“如今我们暴露行踪,霖国稍后就会发现。”

    “好。”宗阙应道。

    郢城围城数日,检查颇严,百姓出入极慢,本有怨言,却有小道的消息流了出来。

    “郢城被封听说是为了抓捕盗贼”

    “非也,听说是公子樾进了宁国,若能抓到,赏金百两。”

    “真的就在郢城内吗”

    “若是能抓到,岂不是一辈子的吃用都无忧了。”

    “听说是公子纾下令。”

    银钱的效果极大,不管是谁传出去的,周围的百姓皆往郢城汇聚而去,原本宽松的城池日日被人挤满,等到叔华收到消息想要下令不必检查时,消息已传入了宁国国都。

    “阙”叔华听到消息时心绪起伏极大。

    对方敢行这一招,明显是已经离开了郢城,一城数日被围,还是明目张胆的为了抓捕公子樾,一旦事情露在明面上,宁国和霖国对立,公子纾被大王问责事小,计划毁了事大。

    而他擅作主张之事若有成果便罢,如今这样毫无成果,反而将本该隐晦之事挑到了明面,就是无能。

    棋差一招,差了霖国那一招,若是公子樾是真的流亡而并非求学,当不至于如此。

    棋差一招,满盘皆输不,对方是算好的。

    那下一个落点在何处兵围太烨山,对方就撤了若妃的后路,如今郢城之事代表对方知道公子纾要动手,那么这一步棋在公子纾。

    “备车,我要赶回洛都”叔华顾不得此处,如今棋盘已经展开,他回不了头了,不能再让公子纾出事。

    马车匆匆入了洛都,叔华一应令牌提交,却被拦在了殿外。

    “公子被大王叫去了。”侍卫伸手拦着他,语气不善,“还请先生静等。”

    小童小脸一皱,却被叔华的手按在了肩上“稍安勿躁。”

    四五月午间的日头已烈了起来,叔华在外等了许久,额角的汗水滑落时,身后传来了仪仗的脚步声。

    叔华远远看到走过来的男人,躬身行礼道“公子,叔华有罪。”

    公子纾的面色看不出什么,只是抬手扶起了他道“无妨,孤知道怎么回事,进去再说。”

    “是。”叔华跟上。

    殿中清凉,熏香味道袅袅,公子纾跪坐下来道“此事孤已与父王解释清楚了,郢城之事会散去,宁国也会向霖国致歉,作为一场误会。”

    “是,叔华思虑不周。”叔华拱手道。

    “你想抓人,却刚好踩进了对方的圈套里,公子樾身边的人果然厉害,如此四两拨千斤,流言便可引起两国祸乱,非常人所能比。”公子纾语气平静,起身扶起了在地上长跪不起的人道,“叔华不必自责,孤并未”

    他的话语一滞,低头看去,滴滴答答的血液从鼻端滴落在了手上,顺着手背蜿蜒下滑。

    叔华察觉湿润,仓促抬头,眼睛瞪的极大,将蓦然倒下的人接住道“公子护驾快叫医师”

    侍卫匆匆赶入,围在了殿中“殿下”

    “公子”

    “不是叔华”公子纾拉着侍卫首领,口鼻中即便全是鲜血,也在勉强说着。

    “是,属下明白”侍卫首领道。

    侍卫护殿,医师守在床边诊脉,宁王和王后匆匆而至,急切问道“怎么回事我儿怎么样了”

    “大王,是熏香”医师转身跪下道。

    “什么熏香”宁王问道。

    “叔华公子身上所带的药物与宁王宫例来所用的熏香中一味相克,不过份量极少,只会导致眩晕和口鼻出血,喝下解毒药就没事了。”医师说道。

    “你是说叔华给纾儿下的毒”宁王深吸气道,“人在哪里”

    “为防止伤及大王,已将人押到了偏殿。”侍卫首领说道。

    “把人杀了,敢在宁王宫下毒,胆子真够大的。”宁王下令,见侍卫首领不动,蹙眉道,“有什么异议”

    “殿下晕厥之前说不是叔华公子。”侍卫首领迟疑道。

    “那也是他带毒进来。”宁王蹙眉道。

    “好了,等纾儿醒了再说。”宁王后问道,“你既说与熏香相克,为何叔华自己没事”

    “此物只有常年使用熏香者才会有效。”医师叹道,“其深入肌理,所用的份量恰到好处。”

    少一分都会无效。

    整间寝殿因为他的话有了片刻的寂静。,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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