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堆小豆丁里考第一名对宗阙而言绝对不是一件值得宣扬的事情, 但
“那家孩子考了第一啊”
“拿了两个一百分,可真厉害。”
“就是开小卖部那一家的。”
“听说人家孩子天天吃鸡蛋。”
“人家是吃唐僧肉考的那么好的”有孩子嚷嚷道。
“你天天吃唐僧肉怎么也没见你考一百分回来”
“阙宝儿真厉害。”相乐看着走过来的小孩儿说道。
“他还发了一个大奖状”旁边的孩子嚷嚷着。
宗阙看了过去, 小男孩儿完全不明白他的眼神示意“老师说宗阙可聪明了, 什么都一学就会。”
“你家宗阙真厉害,哎,你平时都怎么教的”旁边的家长请教道。
“他自己比较自律。”相乐牵上了小孩儿的手。
“哎, 给姨看看你的大奖状呗。”旁边的家长说道。
“给我也看看,我还没见过奖状长啥样呢。”有人拥了过来。
“奖状可好看了,还有校长写的毛笔字。”
相乐看着面无表情的小孩儿有点儿压不住高兴“阙宝儿,给看看吗”
宗阙叹了一口气将书包递了过去,那一张折叠整齐的奖状被打开, 在家长群里展示着。
“真好,人家这以后是大学生啊。”
“这么厉害,肯定是要考大学的。”
“到时候说不定能当官呢。”
1314看着面无表情的宿主, 只觉得他在被羞耻反复鞭笞,有了感情也会有有感情的烦恼。
奖状转了一轮,再次回到了宗阙的书包里,相乐牵着小孩儿回家,看着他面无表情的神色道“阙宝儿考了两个一百分不高兴吗”
“高兴。”宗阙已经在考虑要不要将名次控制在第三名了。
“阙宝儿也高兴呐。”相乐兴高采烈道, “这次考了第一名你想要什么奖励吗我给你做好吃的,要不买一块肉回来或者我见县城里有玩具, 你想不想要要不买一身新衣服”
中午的阳光很亮,少年兴高采烈的仿佛自己拿了第一名。
宗阙突然放弃了之前的想法, 开口道“我想要一本字典。”
“字典那是什么”相乐停下了脚步疑惑了一下。
“就是用来识字的。”宗阙说道。
“就是学习工具嘛,我到时候去城里问问。”相乐笑道,“这个不算奖励,阙宝儿还想要别的什么”
宗阙对上少年期待的目光沉吟“吃肉。”
“好, 我买一大块肉,回来给阙宝儿做红烧肉。”相乐攥着他的小手笑道。
那张奖状被少年调了浆糊粘在了墙上,奖状的色泽不像后世那么鲜亮,但上面的毛笔字却很好看。
“以后阙宝儿的奖状都粘在这里。”相乐反复看着奖状,怎么看怎么高兴。
“嗯。”宗阙应道。
那一日的红烧肉做的很香,肥而不腻,香气飘的邻居家都嗅着味了,也跟相乐讨教了这种从县城传来的新做法。
而在那之后的三天,宗阙收到了自己的新字典,蓝色的皮,很厚也很新,其中密密麻麻的写着小字,还附带一些图片,出现在校园里时却让孩子们羡慕坏了,因为这可是老师才能拥有的东西。
因为宗阙的活广告,相乐放在店里的字典一售而空,连带着铅笔橡皮的销售量都在上涨,对于文具这种学习的东西,家长们大多很舍得,而相乐这里还在不断的翻着县城的新花样。
墙上的奖状一张又一张的往上贴着,每一张上面都是同样的名字,也都是同样的第一名。
小学五年,宗阙的身量一个劲的往上窜,只是在此期间他经历了换牙,本来就不爱说话的人更是能省则省,非必要不开口。
也是这五年,他们家从骡车换成了烧油用的三轮车,去各地进货更方便了,而因为镇上道路的翻修,有客商来收货,洋马也进驻到了不少的人家。
宗阙家里搬进了电视,就放在小卖部的房间里,不管是闲暇还是节庆日,都有不少人喜欢围在那里观看,也因此吸引了更多的顾客。
“给我来包烟。”有人站在了柜台下。
“要什么牌子”坐在柜台后的少年问道。
少年青葱,声音里带了些将要进入变声期的沙哑,虽是一身简单的汗衫,可那墨发黑眸,沾染的书卷气,还有超过同龄人的身高都足以吸引很多姑娘侧目了。
“就最便宜的那种,你哥没在啊”趴在柜台的男人问道。
“嗯。”宗阙应道,从柜台里取了一包烟给他,“两毛。”
“这烟真是越卖越贵。”男人付了钱问道,“你哥什么时候回来”
“找他什么事”宗阙问道。
“嗨,能有什么事。”男人拆开了烟盒,要往嘴里送烟时只听少年开口道,“我家门口不能抽烟。”
“嘶”男人对上了少年的眸色,这人虽小,可是气势不输,照老人的话说,这就是天生当领导的料,“得得得,来给你乐哥说亲呐,他今年得有十七八了吧,这镇上十七八的都谈媳妇了,他可不得娶媳妇了,什么时候回来呐”
宗阙的唇微抿“晚上。”
时代在进步,物价也在慢慢的上涨,人们的日子肉眼可见的在变好,但这个时代即使规定了婚龄,还是有很多人过早的结了婚,生儿育女,只等着到了婚龄再去领证。
他们两个人相依为命了很久,这种事他原本以为是很久远的事情。
“行,那我晚上再来。”男人摸出烟转身走了,一边走一边还哼着小调。
日头西垂,碰碰作响的声音从远处传了过来,后面还冒着黑烟,宗阙起身开圆了大门,那从街那头开过来的三轮车在他避让时开进了大门,进了前院。
车上的青年戴着草帽,穿着长袖,在给车子熄了火后,第一个解的就是外套的扣子“外面真是热死了。”
“毛巾。”宗阙将打湿的毛巾递了过来。
青年摘下了草帽,将长袖搭在了车的扶手上,露出了有着修长肌理的手臂和染着汗水的漆黑眉眼。
肌肉是经常做活练出来的,只是因为青年的身量还未彻底长开,整个人有些偏瘦。
青年用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接过了宗阙递过去的水喝了几口,眉眼弯了起来“阙宝,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宗阙面不改色“零食。”
“有零食,不过还有另外一个你肯定猜不着。”相乐呼了一口气,在脸上扇了扇风,从后车兜里拿出了一个篮球在地上拍了拍,然后递了过去道,“这个叫篮球,就电视上放的那个,怎么样,喜欢吗”
青年眉眼已经长开,像是将山林隐藏的清凉美好都描绘进了眉眼之间,即使进入镇子,再进入县城那个繁华之地,那种属于山林的纯粹也没有消失,只是沾染了书卷气息,杂糅在一处,看着温柔又充斥着活力。
宗阙对上了他满怀期待的神色,他被他从小照顾到大,他对他是很纯粹的,他也是很纯粹的。
“喜欢。”宗阙接过了篮球道。
不管是年龄还是身份,他都应该尊重他的选择吗
“喜欢就好。”相乐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道,“不行,我得去洗一下澡,今天天气太热了。”
“水在后院。”宗阙说道。
“知道了。”青年走向了后院,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对了,车上有黄桃罐头,县城里新出的。”
“嗯。”宗阙应了一声,关上大门,将篮球放进了自己的屋里,然后打开车兜,将其中运回来的货一一搬进了存货的房间。
他们是从他四年级的时候开始分房睡的,因为家里院子宽敞,屋子也多,没有风扇,夏天自己睡一个屋子更凉快,也就渐渐的分开住了。
货一箱一箱的搬空,相乐擦着头发从后院出来的时候道“你怎么不等我一起”
“饭做好了。”宗阙洗过了手道。
“你这小子。”相乐呼噜了一下他头顶的头发,对上了少年看过来的平静视线,帮他顺好放下了手,在宗阙绷紧神经之时,直接扣住肩膀将头发揉的更乱,“还敢瞪我,反了天了你。”
“没瞪你。”宗阙顺着他的步伐往前走。
相处越久,感情就越好,即使有人怵他,青年却从来不会。
“你这孩子真是从小就不爱笑。”相乐帮他顺好了头发道,“报纸上说这叫什么来着,面瘫。”
宗阙“”
傍晚的饭菜做的很丰盛,其中还夹杂着不少的鸡蛋和肉丝,因为不仅他在长身体,青年也在长身体,身量拔高也伴随着饭量变大,如果不吃足,睡前还会觉得饿。
白面掺着玉米面蒸出的馒头,两个人直接将三盘菜吃空了。
而饭后院里纳凉,相乐从井水里捞出了冰镇的李子,又启了黄桃罐头,因为试图给宗阙多倒点儿被看了一眼,默默的划分成了均等,坐在通风门庭的躺椅上,用蒲扇驱赶着蚊子。
“阙宝,你初中是想在镇上还是去县城里啊”相乐打着扇子,看着天上的星辰问道。
镇上也有初中,但每年入学的人都很少,甚至因为地里农活,三天两头请假的更是不少,老师频频劝着,后来也不劝了,好老师都去了县城。
相乐去县城的初中看过,虽然也有青砖教室,但是还有好几栋小楼,里面的孩子特别多,还到处张贴着名人名言,哪里看着都特别好,就是需要寄宿。
镇上有孩子去,只是路修了,说是会通过来的公交车一直没通过来,而那寄宿学校为了避免麻烦,说是两周才放一个大假,中间的小假都是待在学校,也就是说大半个月才能见一次。
“你希望我去哪里”宗阙问道。
“当然是县城了。”相乐看着身旁的少年,觉得时间过得真快,还没有怎么样,那个还小小的需要被他牵着的小孩儿已经需要外出去求学了。
“好。”宗阙应道。
这个时代初中上高中是很难的,而镇上的教学方向跟县城里几乎完全不同,有些过程必须要走。
脚踩在砂石上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相乐看着转道过来的几个人,从躺椅上起身招呼道“季婶,来买点儿什么”
“今天不买东西,有事跟你说。”季婶进门,先是上下打量了一下青年笑道,“来来来,咱找个地方说话。”
“哦。”相乐有些莫名,招呼道,“行,咱坐里面,阙宝,给倒点儿水。”
“嗯。”宗阙起身应道,走到了炉子旁边提起了茶壶。
该来的总要来。
房间里电灯打开,相乐招呼着两个人坐下道“季婶,有什么要紧事啊这么慎重。”
“好事,大好事。”季婶看着坐下的青年,啧了两声对身旁一起来的男人道,“是长的排场是吧。”
“可不是。”
相乐有些疑惑,只听季婶说道“是这么个事,镇子东头连家你知道吗”
“知道,怎么了”相乐对镇上的人熟悉的很。
“他家姑娘不是在印刷厂上班吗。”季婶笑呵呵道,“你去进货的时候,人姑娘看上你了。”
相乐神色微顿,门帘被从外面掀开了,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宗阙端着水进来放在了三个人的面前,没有给他一个视线就走了出去。
“你看这孩子客气。”季婶端起了水道,“那家里可是有钱的,她叔叔就是印刷厂的厂长,自己也在里面上班,一个月能拿这个数呢,长的也漂亮。”
宗阙放下托盘坐在了椅子上,屋子里的话很清晰,但他没有制止的权利。
爱护一个人,需要去尊重他的选择,不让其为难,可他却觉得自己好像被限制住了,困顿在泥淖之中,身负锁链,无法挣脱,无从制止。
宿主,您不制止吗1314问道。
安静。宗阙说道。
他的思绪很沉,而理智明显无法告诉他答案。
“可我这还带个孩子呢。”相乐有些猝不及防的接收了一大堆信息,也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好像能娶媳妇了。
“你的条件其实挺不错的,之前也有不少姑娘打听你,但听到你带个孩子都打退堂鼓了,但这个不一样,人家不嫌你带个孩子。”季婶说道,“而且这不是马上上初中了,那都住在学校里,也不碍你们夫妻什么事。”
相乐眉头微蹙,他不太喜欢这种把阙宝排挤在外的感觉,就好像他们好好的,突然来了个人,小孩儿就必须成了那个避嫌的外人一样。
他读了书,也经常看新闻,知道他还没有到婚龄,即使对方真的不在意,他也见过有了后妈的孩子过的有多么可怜,这里是他的家,也是阙宝的家,或者说这里首先是阙宝的家。
“季婶,我可能结不了婚。”相乐说道。
相乐知道对方是好心,这十里八村的想要结婚,怎么也赖不到一个媒人的头上。
“怎么个说法”季婶问道,“你有什么疑虑你尽管说,人家那边怎么都好商量。”
“这房子不是我的,是阙宝儿的。”相乐说道。
他实在也是不想跟一个陌生的人突然谈到结婚的事。
季婶明显懵了一下,嘶了一声道“你这不会是不想结婚蒙我吧我可跟你说,那姑娘可是有人抢着要的,就是喜欢模样漂亮的,这房子不是你的也不要紧,人家的意思是你人过去就行,你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再说了”
季婶压低了声音道“我知道你们这自小相依为命的,不是哥俩,胜似哥俩,那孩子也有出息,可他有出息以后是要往外走的,到时候当了官,也是要娶老婆成家的,到时候就剩你一个人,你还自己一个人过啊该打算就要打算起来,别等好的都被挑走了,到时候真想找都找不着,只能打光棍了。”
相乐也愣住了,他其实觉得自己日子很有奔头,也没想过结婚。
但阙宝确实有一天是会结婚生子的,墙上的奖状很多,他会越走越高,现在是镇上,以后是县城,说不定以后还要去省城里,他们也会越离越远,他也不可能时时都跟着,他自己不嫌烦,小孩儿可能都会嫌烦。
“算了,咱也别在这里说了,先见一面怎么样”季婶放下杯子起身道,“我跟姑娘说一声,见一面你要是觉得不合适,我也不说什么了,行吧”
“不,不用。”相乐心一横说道,“其实我早些年伤了身体。”
屋子里一时有些静默,季婶张大了嘴巴道“什么时候的事啊你不会在蒙我吧”
“这事哪儿能乱说。”相乐耳朵有些发热,“我可是个男人。”
“那你怎么不早说呢”季婶问道。
“这种事哪能随便乱传。”相乐说道,“您也别给我说出去了。”
“行真是。”季婶话到了嘴边,已经没了刚开始的热切,“那我先走了,不用送了。”
“我还是送送您吧。”相乐掀开门帘跟了出去,将人送到了大门口。
季婶看着他,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道“真是可惜了,行了,走了走了。”
“您慢走。”相乐眺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轻轻松了一口气,转头却看到了正直直看着他的少年,笑着问道,“怎么了”
“你不想结婚是为了我吗”宗阙的心情有些复杂。
他觉得这么多思多感不像自己,但是他或许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在乎这个人。
“什么因为你。”相乐走进了屋里,将杯子端了出来,拉灭了灯清洗着,放好了之后坐在了躺椅上道,“我是自己不太想跟陌生人结婚。”
镇上搭伙过日子的不少,但他却见过县城里自由自在恋爱的人。
宗阙看着他,相乐伸手呼撸了一下他的头发道“真的,这事哪用得着骗你,我就是不想找个人凑合着过。”
就像是当初,他明明可以被人收养过的轻松一些,却仍然选择了自己生存一样,就像明明不应该捡孩子,还是把他抱回家一样。
相乐觉得自己骨子里是有些叛逆的,因为自由自在的生长,所以他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必被任何人束缚。
虽然有少年的原因,他不想让他受委屈,可这份原因是因为他愿意,而婚姻那条道路,他现在还不愿意。
宗阙放任了他的手,看向星空轻轻松下了肩膀,他觉得自己也被表象蒙蔽了,即使受时代的影响,这个人的骨子里也绝不是任凭摆布的。
他明白了对方,却有些不太明白自己了。
“阙宝以后也要过的自由自在的,不管干什么都要合自己的心意,别被束缚了。”相乐收回了手,将最后一块黄桃放进了口中道。
宗阙顺好了自己的头发,听着旁边摇着的扇子,他自诩理智,因为理智思考,才能够解决一切遇到的问题,选择最好的道路。
但心底又有另外一个声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时不时会挑战他的理智,虽然每每都被压了下去,但或许很多时候他都是不敢放纵那种感觉存在太长时间的。
因为它凶如猛兽,一旦出笼就很难控制,而他也已经习惯了用理智去思考问题。
但这样的克制和压制,有时候也未尝不是一种畏惧,他总是要求尽善尽美,不犯任何错误,但他这个人本身就是不受规则制衡的,即便错了,其实也是无所谓的。
感情与理智,他需要好好思索一下这个问题,一个从未放在过天平上,现在却好像难分轻重的问题。
小学的暑假并不长,宗阙去过一趟县城,通过了县城的入学考试,也确定了入学的日期。
那一日的晨光熹微,相乐早起给他煮了鸡蛋,三轮车上放上了卷起的铺盖,还有衣服,水壶脸盆等一系列东西。
早饭吃过,相乐锁好了家门,坐上了驾驶座,宗阙则坐在副驾上,在一路的碰碰声中离开了石子铺成的道路,又在镇口接上了几个同样要送孩子去县城的,在一路的谈话声中赶往了县城。
三轮车的速度还是很快的,过路不接人,不过是一两个小时就到了县城,在一众家长和孩子对于县城的惊叹声中,车子停在了学校门口,而在那里,有很多家长都在送着孩子,很多人骑着洋马,还有不少人开着三轮车。
校门,小楼,还有食堂,新的学校和城市,这对于孩子们都是新奇的。
相乐下了车,背上了装好的被褥,宗阙则提上了包袱和其他东西,走进了这座校园。
入学并没有很多步骤,只是各处的队伍仍然很长,有的人认识字,有的不认识,吵吵嚷嚷中一起来的家长都跟上了相乐的身影。
入学,然后是住宿,住的是平房,虽然是男女分开,但是是一个大房间里住着很多人,无数木头做成的上下铺,很多家长们正在挑选着床铺铺着床榻。
“这里真是不比家里。”相乐找着合意的床铺,爬上了楼梯将被褥放了上去,宗阙则将东西放下,端着盆接来了水,擦拭着找到的柜子,等晾干后将东西一一放了进去。
东西收拾起来不难,只是收拾完之后就要去教室里报道,下午就要开课。
“这所学校的纪律挺严的。”相乐跟他一起出了宿舍,看着学校的规章制度道。
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上课,什么时候跑操都有严格的规定,甚至还有晚自习。
“还好。”宗阙看了一眼道。
虽说有晚自习,但六点半就下课了,而这所学校虽然寄宿,但还是允许出入的。
相乐读完了手上的规章制度,教室也近在眼前,漂亮的小楼,走廊有些长,过道有些不太透光,墙上挂着名人头像,而接下来的三年少年都要在这里度过。
他看着面前的少年,几年过去,原本小豆丁模样的人已经抽条的比同龄人高了很多,也比其他孩子省心很多,可他越是让人省心,相乐就忍不住想多疼他点儿。
本来只是县城和镇上的分别,隔两周,甚至不用隔两周就能见,相乐还是感觉到了浓浓的不舍。
他抿了一下唇,轻轻吐了一口气道“在学校里要好好照顾自己,这次带的钱够吗”
“嗯。”宗阙应道。
“那就好,我到时候来城里了就来看你。”相乐揽住了他的肩膀,走向了那站着老师的教室门口笑道,“好好学。”
“嗯。”宗阙微微收紧了手指道,“好。”
“您好,老师。”相乐跟老师打了招呼。
“这位同学是”老师戴着眼镜,看起来很是斯文。
“宗阙。”宗阙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老师对上了他的名字,上下打量了一下道“你就是宗阙,进去吧。”
宗阙看了相乐一眼,相乐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去吧,我走了,过几天我再过来。”
“嗯,回去路上小心。”宗阙说道。
“知道了,走了。”相乐朝他招了招手,看着少年进去,从窗边探了一下整齐排列的桌椅,转身离开时唇角的笑意垮了下来。
他的小孩儿长大了,他有点儿不希望他长的这么快,又有点儿期盼他长大成人的模样。
三轮车返程的时候有些空,有的家长是欢笑的,有些家长也是发愁的。
“可算是送进学校了,在家里闹的我头疼。”
“也不知道能学个什么。”
“这第一次离开家,也不知道能不能顾好自己。”
“放心吧,有老师呢,翻不出天。”
“谁知道呢。”
相乐返程,宗阙的学习生涯进行的却很顺利,不管是入学考试还是身高,他在班级里都是独树一帜的。
这个时代的学生对于课堂还有老师都有一种天然的敬畏,对于男女之间的事情也十分的懵懂且羞涩,即使有人有一些心思,也大多止于了暗恋。
相乐几乎每三天就会来一次,刚开始是大包小包的带了不少东西,后来知道了学校不让带零食的规定,很是扼腕了一阵,然后就变成了塞钱,努力让自家小孩儿顿顿都能吃上肉。
“听说你们学校还加了外语课,能跟得上吗”相乐有些担心。
“能。”宗阙说道。
“阙宝一向都是聪明的。”相乐笑道,“不过城里也有很多孩子也很聪明,别给自己压力太大。”
“好,你也是。”宗阙说道。
“放心,我可会偷懒了。”相乐说道,“每天开着碰碰车到处逛也挺有意思的,不用担心我。”
“嗯。”宗阙看着他道,“有什么事都要跟我说。”
这么多年相安无事,但不代表就没事了,命运齿轮转动,这一次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合上。
“好,镇上又说了要通公交的事,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通过去。”相乐说道,“真要是通了,你回家就方便多了。”
“嗯。”宗阙应道。
他们聊了很多,又或者是相乐说了很多,有关于家里的,也有关于鸡和狗的,还有小卖部以后的运营的,还有他开辟新的供货渠道的。
学校的日子很快,而到了放周末的时候,宗阙一出校门就看到了等候在外面朝他招手的青年,一如幼时接送他上学一样。
相乐在镇上和县城之间的往返一直没有停过,即使是冬日,他也照样早起去接,而宗阙的成绩也出乎他意料的稳定。
满分和第一。
一次入学考试,一次期中考试,就好像用实力在诠释他考100分是因为卷面只有一百分。
“我们今天置办了年货再回去,再给你挑一身衣服。”相乐在寒假来临接上他时说道。
“好。”宗阙应道,“都买。”
“没问题。”相乐从车后面取了一条围巾道,“再捂一条严实点儿,路上灌风冷得很。”
“好。”宗阙将那条围巾缠上,看着车子起行。
“今年我们还做红烧肉好不好”相乐问道。
“嗯。”宗阙应道。
“馋不馋”相乐顶着寒风问道。
“馋。”宗阙回答道。
“哈哈哈。”相乐笑了出来。
这个时代肉还是很贵的,年节的时候能在菜里搀上一些肉沫已经算是富足,而他们的年节却早已超过了别人很多。
年节里小卖部本就很热闹,而因为电视开着,一群人更是顶着寒风也要守在那里一起看,即使还没有到春晚,在那里看着新闻也能看的津津有味。
新闻有农业的,也有商业的,各种宣传和奇闻异事也掺杂在其中。
“要说这国家政策好呢。”
“可不是”
“还有飞机呢。”
“看,那是大炮。”
“人真能飞到天上去啊,可真厉害。”
一条条新闻播报,热议之声不断,倒让年节空前热闹了起来。
“全国商业代表何红军,任斌,相婕等出现在这次会谈之中”
西装革履的人出现在电视屏幕之中互相握着手,一个趴在柜台上的孩子嚷嚷道“爸,丑娃哥跟那个人长的好像啊。”
一群人闻言看了过去,纷纷说道“可不是。”
“确实是有点儿像。”
“眼睛和嘴巴像的很。”
宗阙看了过去,在看到那个一身干练的女性身前的名字时眸光微敛。
相婕,她也姓相。
相乐也看了过去,目光落在女人的脸上凝滞住了片刻笑道“长的像的人多了,我运气还挺好。”
“可不是,这可是全国商业代表啊。”
“住在首都城里,可是有钱的很。”
周围提起的人并没有怎么在意,也没想着把远在首都的人跟一个小卖部的老板牵扯上什么关系。
相乐则默默收紧了手指,心里有些沉,他认识那两个字,相婕,跟他的姓一样,样貌也有些像,如果他妈还活着,大概也是那样的岁数,但听说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妈就已经死了。
全国商业代表,相婕,真厉害。
夜色之中人慢慢散去,相乐收拾着柜子,将铁皮放了下来,只是在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时停了下来,发现真的很像。
宗阙看着怔在镜子前的青年没有说话,这个世界的世界线的确发生在首都,他一直没有将面前的人跟首都那里挂上什么关系,直到相婕的出现。
主角攻宋人杰出身不低,跟他的主角受青梅竹马,家里从商从政,只是他的母亲是二婚,而在他之前还有个已经去世的哥哥,而这个哥哥很有可能就是面前的青年。
其中的阴差阳错只靠猜测很难理清,但青年的死亡一定跟首都脱不了关系。
因为是污点还是会阻碍他们现在的那段婚姻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人容不下他的存在
可即使容不下,也不至于要他的性命,青年从不是妄自纠缠的人。
“哥,那个人的姓跟你是一样的。”宗阙说道。
相乐回神转头叹了一口气笑道“你也觉得人家跟我有关系我妈可是在我一岁的时候就死了,只是碰巧。”
“谁告诉你死了”宗阙问道。
“村里人都这么说。”相乐锁上了柜台走了过来笑道,“好了好了,虽然是大晚上,但也不能看见个像的就做白日梦,睡觉去了。”
宗阙起身不再提了,幼年失怙,再看到一个跟自己相似的人,他的心里应该是难过的。
冬日寒冷,为了节省柴,家里只烧了一个炕,深夜寂静,恍惚间传来了落雪的声音,让屋子里有些明亮。
宗阙听着身旁一直未进入睡眠的呼吸,久久没有说话。
有些事情只能自己品味,不是别人的话语就能够缓解伤痛的。
“阙宝。”青年出声,“你睡着了吗”
“没。”宗阙说道。
“你还记得自己的妈妈吗”相乐攥紧了被子问道,又蓦然意识到了什么,“算了,还是不说了,别想。”
“不记得。”宗阙回答道。
原身的记忆就有些模糊,他也没有见过那个人,至于他本身的,这么多年过去,记忆同样模糊了。
“我也不记得了。”相乐看着屋顶叹气道。
他只听村里人偶尔提起过,说她很漂亮,但很多人就像是忌讳一样,提了一两句就不再提,因为她当年离经叛道的让他随了母姓,据说气死了他的爷爷奶奶,后来有了记忆时,他爸告诉他她妈死了,后来他因为喝酒走夜路坠了崖,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当年的事情无从寻觅,他对他的母亲有过怨,但更多的是对别人的羡慕和对她的思念。
如果她还活着,或许也会是年轻干练的模样,或许会很严厉,又或许会很温柔。
“很想她吗”宗阙问道。
“也没有。”相乐呼了一口气笑道,“已经很多年都没有想她了。”
自从阙宝来了以后,他就有了伴,很多事情都没有去想了,只是今天突然看见了,有点儿伤怀,又好像有点儿弥补了多年的遗憾。
“如果她还活着,又有了新的家庭你会怎么样”宗阙问道。
“嗯”相乐转眸有些疑问。
“我是说如果。”宗阙说道。
缺失的东西再弥补也是回不来的,如果可以,过去的就那样过去也是好事。
“可能会想去看上一眼。”相乐思索笑道,“看她长什么样子,过的很好就好了。”
宗阙沉了一口气问道“不相认吗”
“那样应该会打扰到她吧,而且也会打扰到我们。”相乐轻轻翻身笑道,“好了,快睡觉,明天还要早起。”
“嗯。”宗阙应了一声。
相乐也闭上了眼睛,他其实不难过,因为他已经有自己的家了。
大年初一冰雪覆盖,但红艳的爆竹碎屑却驱散了天色的沉闷,带来了喜气洋洋。
电视上春晚在重播着,仍然有人守在店前看着,孩子们热热闹闹的来买东西,或辛辣或甜蜜的味道充斥在这里。
宗阙洗完脸进门时,被青年如往年般塞了一个红包“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平平安安。”宗阙说道。
“阙宝比去年又帅了一截。”相乐看着他穿的新衣服笑道。
“你的眼光好。”宗阙说道。
相乐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仔细打量着宗阙,甚至让他有些莫名“怎么了”
“你突然这么会说话,是不是感冒了”相乐摸上了他的额头道,“没有啊。”
宗阙“”
新年过去,冰雪消融之时相乐照样开了三轮车送他去学校,有搭便车的,也有自己骑洋马送的,一路上倒也热热闹闹,而这一次的离别情绪比之前少了很多。
相乐看着少年进了校门,顶着寒风采买了东西然后回家,虽然鼻尖吹的有些凉,但是在太暖的屋子里窝了一冬,这样反而很舒服。
到家时天色已经有些黑了,相乐停车打算开门时,看到了那在台阶下面明灭的烟头时开口道“村长”
“丑娃,你回来了我有事跟你说。”老村长穿着一身有些破旧的大棉袄,看到他时轻轻哆嗦了下说道。,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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