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白玉非菩提(6)

    宗阙藏在被中, 听到了头顶之人发出了几声低笑“你躲也没用,我若真想,日后总有机会。”

    宗阙“”

    “但你若此时出来, 我绝不如此行事。”那道声音又道。

    “此话当真”薄被之中那稚嫩的声音响起时, 潋月寻觅着动静,直接按住了那处。

    但或许隔着被子, 那小龙呲溜一下又没了影。

    “当真。”潋月看着从被中划过, 探出头的小龙道, “我何时骗过你”

    宗阙看他,默默游到了他的枕上道“你该安寝了。”

    骗的次数很多, 但不能说出来, 否则他不但不会认错, 反而会变本加厉。

    “好, 勿让人看到你了。”潋月的手放在了枕上, 有一搭没一搭的绕着他的尾巴, “你这样的小龙最招人稀罕,一抓一个准。”

    宗阙应道“嗯。”

    夜色已深,那绕着的手指缓缓停下, 呼吸转为了清浅绵长, 宗阙轻轻游动, 重新化为小蛇时缠在了他的腕上。

    清晨在侍从的忙碌声中到来, 一应营帐皆要收起,马车齐备, 潋月登上马车,乾将那箱子送进马车时面上有些踌躇。

    “主人,玄似乎不见了。”乾小声说道。

    他知道主人对那条蟒的兴致很大,赐予了名字, 自然代表着认可。

    可他们之间未签血契,若是丢了,只怕很难寻回,亦不知凶吉。

    “在此处。”潋月抬眸伸了一下手腕,露出了盘在手腕上的小蛇。

    乾的眼睛略微瞪大,本以为是类似于玄的小蛇,仔细辨别了一下才发现与玄幼时一模一样。

    蚺自然无此变化能力,但主人给了许多天材地宝,能进化倒也不算奇事。

    “恭喜主人。”乾说道。

    “此事无需对外言说。”潋月说道。

    “是。”乾行礼退下。

    车队起行,春景如画,只是看久了也会觉得无聊,想要到达槁地需要不短的时日,旁人不知如何,潋月却得了新的趣味。

    “你如今相当于人类的几岁了”潋月揉捏着袖中的小蛇问道。

    “五岁。”十分的言简意赅且冷淡。

    “可能化人”潋月被那尾巴推拒了手指。

    宗阙回答道“不能。”

    “我们这骗人都是如出一脉的。”潋月笑道。

    宗阙“”

    “你最大能变得多大”潋月问道,“可能吞的下那灵鹿”

    “能吞的下你。”宗阙被他不间断的揉捏着尾巴,觉得确实不能让他太闲。

    “哦我倒真想去你腹中一观。”潋月笑道,“若日后我没了性命,你便将我吞了,也算是造福于你了。”

    宗阙看了他半晌,默默退入了他的袖中。

    “出来。”潋月往袖中掏,他便再往上游一些,缠在臂上虽不算紧,但拽不出来,“这般不听话,就不怕我把你吊在车窗外喂了鸟雀”

    “嗯。”那清冽稚嫩的声音应了一下。

    潋月眉头轻挑,发觉自己对这样的有恃无恐竟是不生气的,反而有的是时间和耐心跟他耗。

    前往槁地路途颇远,行程处于巫地之中时还是一片葱郁,但越往西行,草木就越是稀疏,连那山林间的树木都皆是枯萎,或是被扒光了树皮,进入槁地之时,路边已可见饿殍,所见活人皆是有些有气无力甚至浑浑噩噩的。

    他们见过车架时倒是眼亮,只是看到周围的护卫皆是眸中忌惮,可难掩那种跃跃欲试。

    土地干涸而皲裂,即便有一二禾苗,也是枯死的状态。

    因为此番景象,他们夜晚不便行进而扎营时护卫皆是戒备状态。

    “不是说各地皆有相助一二”潋月唤了巫厥进帐问道。

    “相助之物应是去了王城,但也只能解燃眉之急。”巫厥说道。

    此处景象实在让人蹙眉,但天灾之前必有取舍,若无一场大雨,槁地的情况只会更糟。

    潋月看着帐外的月色沉吟“此行还需加快行程,日后不必再安营帐,夜晚或燃篝火,或住车内,一路皆不要露富,食物更是如此。”

    巫厥行礼道“是,国师仁善。”

    潋月闻言,唇角轻勾看着他,意味深长道“仁善罢了,你先去处理”

    “什么人”

    “敌袭”

    帐外传来兵戈交织之声,火光骤然大亮。

    潋月看向了帐外微微蹙眉,巫厥掀起帘帐,正见那被火把点燃的帐篷。

    此处干旱,帐篷一类又易燃烧,自是一点即燃,火势冲天而起,兵戈在其中交织,隐隐可以闻到血腥味和焦灼的味道,马匹皆惊,嘶鸣不断。

    “什么人”巫厥厉声问道。

    “大王子,是山匪”护卫急道。

    前来进犯的人穿着布衣或是一些散落的兵甲,攻击却很迅猛,毫不客气的拼杀。

    “国师在此,尔等竟敢冒犯”巫厥扬声道。

    “老子命都不放在眼里了,还在乎什么国师”一粗粝干哑之声响起,“若将国师剁了炖了煮汤喝,不知道能不能登仙”

    他说完便狂放的笑了起来,其他围攻的山匪皆是在火焰之中哈哈大笑。

    “护卫此处”巫厥拔出了剑道,“保护国师”

    鹿鸣微惊,巫厥看向了那处于战火边缘被灵鹿护着的人,提着剑攻了过去。

    灵鹿在巫地之人眼中是灵兽,在即将饿死的人眼中却是一块肥肉,人若活不下去之时,便会失去理智,甚至有的已经不能称之为人。

    “快,抓住那头鹿”因为灵鹿的存在,那处的攻势极猛,那些人的眼中映着火光,其中却布满了贪婪和食欲。

    他们一行带的护卫不少,可此处是槁地,这山匪竟似漫山遍野一般从四面围攻,且相当的有计划。

    火光四溅,灵鹿即便护着诵,也难免对那火光畏惧,让诵几乎牵扯不住它。

    火光扭曲了空间,一时竟有些四目茫然,刀光指向,诵浑身僵硬,脑海中想着要挪开,却挪不开步伐,脑海之中只有一片空白。

    血腥的味道弥漫,诵蓦然看了过去,在看到刺入灵鹿身体内的刀时瞪大了眼睛,几近失声“雪”

    “呼”灵鹿低下头蹭了蹭他。

    “你弄伤了怎么带回去”旁边之人谴责。

    “我有分寸,又伤不到骨头”

    那道利刃拔出,染着血光劈向了诵,他几乎是下意识拉住了灵鹿,手勒的生疼,直面血光,一时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觉得火焰烤的整个人脑子都有些晕。

    刀刃却在落下的一瞬间被一道剑光挑开,诵的手臂被抓住,他看着近前的人,被他猛的摇晃了一下回过了神“厥”

    “愣什么神去国师那里”巫厥单手抵挡着进犯的兵戈。

    “是。”诵几乎下意识应道,拉上了旁边的鹿。

    “自己去,没人会伤害它。”巫厥说道。

    “可是它”诵的话语出口,但见两道刀光向巫厥劈来,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向前,“小心”

    巫厥回身,挡过了一道,将人踹飞了出去,在另外一道落下时眸光落在了灵鹿淅淅沥沥的伤口上,反手的剑下移了一寸,手臂被刀光划伤,血液直接渗出。

    “厥”诵听到那声闷哼,下意识想要张口,身体却被甩到了一边,只见男人将剑换到了右手,冲入了敌人之中,“走。”

    敌人一时不能近前,诵松开缰绳,看了面前的的灵鹿一眼道“雪,跟我来。”

    厥是拼杀过来的,他熟悉杀伐,而他不能在此处添乱。

    他在火光之中寻觅着中心的营帐,朝着那处跑了过去,灵鹿跟随在侧,滴落的血液却缓缓染红了毛发。

    火光冲天,且不断在蔓延,似乎要焚尽一切,即使是待在营帐中,也能够感觉到那股灼热的气息。

    宗阙盘在潋月的手腕上看着帐外,山匪虽多,但大多疲弱,自是比不上训练有素,久经沙场的护卫,但这场祸乱的关键不在人,而在于火。

    此处干旱,即便想要找到流水救火也无济于事,一旦无可控制,便不知会烧到何地,一旦所有东西皆被焚烧,即便降下大雨,也难以恢复往日生机。

    可召雨需要集中天地之力,以他目前的力量还做不到,若是召开海水,此处同样会变成不毛之地。

    他正思忖着,却见原本立在营帐之中的人转身来到榻边,从其中拔出了匕首。

    “你做什么”宗阙问道。

    “自然是解了此处祸乱。”潋月将匕首置于掌心,拔出时一抹鲜红从他的掌心溢出。

    宗阙蹙眉,却见他看向了自己问道“可否借我一枚你的鳞片”

    宗阙看向他的伤口,卷起身体从身上撕下了一片鳞递给了他。

    “真乖,竟是不问我做什么就给了。”潋月拿过了那枚莹润如玉的鳞片笑了一下,手中的鲜血却未滴落在地,而是源源不断的汇聚于他的掌心之中,凝成了一个血球。

    “飘诸太华命公宾,上帝有令急速行”他的口中念念有词,手中鳞片在他掐诀抬手之时直冲天际,手中血线随之牵引,同样在火光之中没入天际。

    天空红光弥漫,蓦然一声惊雷,让那拼杀的声音都小了很多。

    许多人甚至停了手看向了天际,借着火光竟是看到了乌云翻滚。

    “这是要下雨了”

    “莫非是天神开恩”

    “要下雨了吗”

    “雷罚这是雷罚”

    雷霆从天际闪烁,几乎贯穿到地面,天地威力之前,许多人都忍不住丢了兵刃,浑身颤抖。

    “勿要再打了。”一道声音在这烈火焚烧的焦灼之中响起,似是来自天际,带着如风雨般的清凉之意。

    所有人的目光转向,看到了那从帐中踏出的一袭白衣,即便是火光冲天,似乎也未侵染上他的衣衫,他仍是如同即将羽化的神一般令人看一眼似乎都觉得亵渎。

    而在他出现之时,湿润的风漫过了山岗,一抹抹清凉湿润落在了众人的脸上身上,不过瞬息,已是模糊了周围人的身影。

    “下雨了”有人语气恍惚。

    “真的下雨了,这是雨,这真的是雨”

    “终于下雨了”

    有人丢弃了刀剑在雨中狂欢,有人则不断的仰着头,试图让雨水灌进干涸的喉咙之中,雨滴大而迅猛,直接浇在了火焰之上,让周围渐渐变得暗沉却清凉。

    潋月本已做好了被雨水淋湿的准备,却见绵密的雨水遇见他时便似自动避开一样,让他的发丝衣襟不染半分湿润。

    天空中雷霆作响,映照在那一袭白衣之上。

    “天神”不知有谁呢喃了一声,恍神之人皆是跪了下来,深深参拜。

    能唤来风雨,召唤雷霆,又身不沾水,这不是天神是什么。

    “请天神宽恕我等冒犯之事。”

    “请国师饶恕。”

    “尔等退去吧,槁地将会有一场大雨,日后若再行此事,死后必入阿鼻地狱,永不能再入轮回。”潋月开口道。

    “是,多谢国师”一应人皆是行礼。

    巫厥行至近前微微蹙眉,到底没有制止,只命人让他们放下刀剑后离开。

    火势已灭,兵戈已停,潋月转身入帐道“都不必进来。”

    “是。”乾在外面应道。

    潋月则坐在了榻边,将手腕上的小龙放了下来,从箱中取出了药道“我看看你的伤。”

    “不必,已经愈合了。”宗阙说道。

    “你倒是便捷。”潋月拔开了瓶塞,伸出了自己那只随意用布暂时包住的手,其上伤口只是一线,可解开时仍然往外渗着血。

    他拿过了帕子擦拭,又往上面倒着伤药,却连药粉都被血液染红了。

    左右弄不好,他索性拿过了一旁的布就往手上缠。

    “为何不叫乾进来”宗阙抬头看着他裹得乱七八糟的布条道。

    “若旁人知道我用血祈雨,岂不要把我抽干了”潋月笑道,“血竭而死,一定很难看,还有你,龙形亦不可露于人前,否则扒皮拆骨都是轻”

    他的话未说完,手却被一双极细腻的小手捧住了,那道极清冽正经的声音从面前响起“我来吧。”

    潋月松手,面前的小手却在解着他手上的绷带,拿过了一旁的帕子细细擦拭着,将染红的药清理出去,再重新洒上药粉,一块帕子垫在了伤口上,裁剪得当的布覆盖其上,小心缠绕。

    他做的细致,潋月的目光却落在了面前极是认真的小家伙身上,他的确还是个幼童模样,可皮肤细腻,发丝墨黑,眉眼如同小蛇时一样精致水润,一身简单的黑衣衬的肤色极白,这样的极致难免会与常人有些不同,可那一举一动的认真却似乎掩住了那份妖异之色。

    潋月抬起没有受伤的手,捏上了他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果然手感一级好,只是被面前的小家伙看了一眼,让他一时分不清是谴责还是无奈。

    “真可爱。”潋月揉着他的小脸笑道。

    “你伤口不痛吗”宗阙无奈问道。

    “痛啊,只是看到这么可爱的玄,连疼痛都减轻了。”潋月捏了捏他的小脸,又戳了戳他的鼻子,手指碰过他的睫毛,“你做蛇时都没有睫毛。”

    宗阙扎好了布条,抬眸看着面前如之前所料的人道“从未有蛇长过睫毛。”

    “原来玄是一条爱美的小龙。”潋月摸了摸他的发丝道,“也对,你化蛇时还是个小秃子。”

    宗阙将他的话无视,松开了他的手“好了。”

    “唔,玄的手真巧。”潋月看了看系的极漂亮的结,戳了戳他的小脸道,“再叫一声主人来听听。”

    宗阙沉默了一下,看向了一旁染血的布问道“这些要怎么处理”

    “烧掉就是。”潋月起身,拿过了一个火盆,将染血的布纷纷丢进了里面,火焰直接吞噬掉了血液,只是等他回身时,刚才坐在榻上的小家伙已经消失不见了,而一条小蛇正游进了榻上的锦被里。

    那么小的小不点,已经聪明的有些过分了。

    他之前果然不应该跟他轻易许诺片刻不离,以至于现在的小家伙直接恃宠生娇。

    雨声渐渐停了,帐外仍有杂乱之声,潋月暂时无事,靠在榻上看着手掌上系着的布,回想着小家伙可爱的模样,比想象中更漂亮一些,绷着张小脸,气质与想象中一模一样。

    他没了动静,片刻后锦被中有些许摩擦之声传出,潋月看了过去,在看到那探出的小小蛇头笑道“舍得出来了我就不寻你。”

    宗阙“”

    “好了,过来,待我日后伤好了再与你玩捉迷藏。”潋月朝他伸手道。

    宗阙朝他游了过去,蜿蜒上了他的掌心道“我不是与你捉迷藏。”

    “嗯,知道了,是我与你捉迷藏。”潋月没有受伤的手揉捏着他道,“说起来你这道伤是伤在哪里了屁股上”

    宗阙沉默的看着他道“腰上。”

    “也好,若是伤在白白胖胖的屁股蛋上,日后我要揍你都不好下手。”潋月笑道。

    宗阙“”

    1314刷刷记账本,乐乐想打宿主的屁股,一。

    外面的动静一直未停,潋月也一直未睡,有一搭没一搭的逗着盘在软枕上的小蛇,每每在他想跑的边缘试探,但无论他怎么说,小家伙就是不肯再变回人形给他玩。

    “主人,巫厥王子求见。”乾在外说道。

    “让他进来。”潋月起身,将枕上的小蛇拢入了袖中,受伤的手同样拢入,看向了掀开帘帐进来的人。

    他的周身通通因为雨水而浸湿,身上还沾着血水,显然是一刻未停,与他高床软枕相比,属实看起来有些辛劳。

    “王子辛苦。”潋月说道。

    “此乃厥份内之事,不敢说辛苦,国师一场急雨才是此战胜利的关键。”巫厥行礼道。

    “不过是江心补漏,只能救火,远解不了此处大旱。”潋月叹道,“车架可有受损,可会耽误行程”

    “不会,车架皆未受损。”巫厥迟疑一二道,“厥只是不明白国师为何要放走拿些贼人岂不是放虎归山。”

    “若你遇已饿到易子而食者该如何处置”潋月问道,“行此事者槁地只怕处处都是,你可要将他们杀绝”

    巫厥沉吟,抱拳道“是厥思虑不周。”

    天灾之下必有,此事难免。

    “无事,为普通人必然恨之入骨,但为王者,需为天下计,只有从根源解决问题,才会让王放心将王位交给你。”潋月说道。

    “是,多谢国师指点。”巫厥说道。

    “你今日辛苦,回去之后换上干净的衣服。”潋月起身,将一瓶伤药放在了他的手中,“让人好好为你疗伤,槁地之行还需你保护。”

    “多谢国师赠药。”巫厥接过道,“您早些安寝。”

    “嗯。”潋月应了一声,坐在榻上沉吟。

    半晌后乾的声音自帐外响起“主人。”

    “进来说。”潋月说道。

    乾入了营帐道“诵去了王子厥的营帐。”

    “我就说他那道伤怎得伤在那个地方。”潋月弯起眉眼笑道。

    “王子厥为他挡刀,只怕诵会回心转意。”乾说道,“主人预备怎么办”

    “你觉得破镜真能重圆”潋月问道。

    乾眸中划过疑惑。

    “罢了,说了你也不懂。”潋月挥手道,“不用理会,且让他们重圆吧,反正也无甚影响。”

    镜子已破,即便勉强被生死之情蒙住内心,可其中的伤痕仍在,越是遮掩,越是裂的深,待激情退去,不过是一地残渣碎屑。

    “是,主人早些安歇。”乾退出了营帐。

    潋月拉上了锦被,本打算熄掉烛火时看见那正在认真打量着他的小蛇。

    那双眼睛稚嫩又澄澈,潋月戳了一下他笑道“看什么”

    “我不明白你为何要掺和他二人之事。”宗阙说道。

    主角攻受之间的感情本就多舛,即便没有他,个中矛盾不过是暂时引而不发,可他掺和进了此事,直接让巫厥心底恨上了他,也成了最终结局的导火索。

    而诵其实是影响不到他的位置的,不洁之人不可侍奉天神,即便巫厥也不能强行让诵登位,令天下众巫皆服。

    潋月撑在榻上,玩蛇的手指顿了一下笑道“你倒是从我这里听的颇多。”

    宗阙说道“我是无心。”

    “小小年纪懂得倒是不少。”潋月绕着他的身体笑道,“不过要说我为何要破坏他们,你瞧,同样都是巫,他能与情郎成双成对,我却只能至死都是孤身一人,想想便觉得自己可怜至极,我都没有,凭什么他们能有,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宗阙看着他眸中的笑意,只觉得对方在将他当小孩子哄“嗯。”

    “好了,睡觉。”潋月笑了一下,熄灭了烛火,看着游在他枕上的小蛇道,“说起来你是一头雄龙,日后我该到何处给你寻一头雌龙去”

    “不需要。”那稚嫩的声音极为认真的拒绝。

    “你不寻雌龙,日后哪来的小龙给我玩”潋月笑道,本已做好了小家伙上当,日后都给他玩的准备,却见小蛇直接游下了枕头,一路游到了榻的对角处,要不是榻不够大,他还能游的更远些。

    好像生气了

    潋月瞧着盘在那里的小蛇,即使是生气,也是小小的分外惹人怜爱。

    他的年岁还小,或许是觉得若是有了成双入对的便会从他的身边离开而生气。

    即便是龙,也还是幼童,黏人也在情理之中。

    “你若不愿,我不给你寻雌龙就是。”潋月用裹了被子的脚碰他,“况且你想找,我也无处去给你寻。”

    他不说后面的话还好,一说,那小小的蛇直接上了榻的柱子上盘好,头还向着外面。

    小小的龙,一点儿玩笑都开不得,心眼就芝麻粒大小。

    夜色渐深,潋月实在困顿,索性合了合被子入睡了,再生气也在榻上,估计气到明天就不气了。

    绵长的呼吸声响起,宗阙身躯微动,从榻的柱子上游了下去,看着睡的极沉的人沉了一口气,盘在了他的颈侧。

    这人真是没心没肺。

    他的呼吸渐沉,那熟睡之人的唇角却轻轻勾了一下。

    巫厥进了营帐,在看到其中等候的人时道“你不该来这里。”

    诵看着他周身的伤痕和血迹,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但那样几乎外翻的伤口看起来还是很骇人“你不必担心,我给随行的许多护卫都包扎了伤口,你为我挨了一刀,我若不来感谢,反倒显得太过避嫌,过犹不及。”

    那替他挡的一刀让他想起了过往,但一句不该来却让他面对现实。

    “那便帮我包扎伤口吧。”巫厥解下了盔甲,而因为他的动作过大,那些本来有些凝血的伤口又再次裂开的痕迹,血水潺潺,他盔甲中的衣服本就被血染红了大片,看起来分外的骇人。

    诵深吸了一口气,在他坐下时拿过了一旁的剪刀,将几乎黏住的伤口小心剪开,撕裂声响起,诵小心清理着他身上的血迹,接过了他递过来的伤药道“这是”

    “国师给的。”巫厥说道。

    诵沉下了心神,将药粉放在鼻尖嗅闻,然后洒在了他的伤口上道“你不是说他并非良善之人”

    “他给的药向来比别的巫有效,而且他不会明目张胆的害王族之人。”巫厥说道。

    诵深深看了他一眼,垂眸帮他包扎着伤口,只听头顶之人说道“我知道你如今不信我说的话,在巫的心中,国师更像是天神所化。”

    “我信。”诵开口道,他对上了巫厥有些诧异的神色道,“我信你说的,他并非完全是一位良善之人,可你我也并非完全良善,为何又要要求他是个完人”

    多日相处,他觉得国师的身上就像是一团谜团,可人人身上皆有秘密,世间本无完人,国师能做到如此救民于水火,宽恕那些敢对他口出妄语之人,他实在无法用恶意揣测他。

    “你可知你我之事”巫厥的话戛然而止。

    “你我之事与他人无关。”诵将他身上的伤口一一包扎好,将破碎的衣襟放在了一旁的托盘上,检查他身上再无伤口后起身,却被拉住了手臂。

    “诵,你真的要与我彻底陌路吗”巫厥问道。

    诵轻轻抿唇,抑制住眸中的酸涩,回眸看向了他问道“那你想让我如何呢我对你情深一片,你对我避而不见”

    “自然不会如此。”巫厥反驳道。

    “那就是暗通款曲了”诵挣开了自己的手臂道。

    “何苦说的这么难听,许多事都需要暂时隐忍。”巫厥蹙眉道。

    “厥,如今我已不知你对我说的话是真是假了。”诵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道,“我知你双臂皆可使剑,你那处伤是为何而受你我心知肚明,你若说需隐忍,最初你若同我说不得不为,我必会听你的,可如今这样的计太拙劣了,若需隐忍,还请大王子待到不必隐忍之日再来说清吧,告辞。”

    他端起托盘离开,巫厥阻止不及,看着臂上重新渗出血液的布握紧了拳头。

    潋月若无他,他们当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雨水让地面有些泥泞,诵的脚步匆匆,更是沾了不少泥水,他站在了重新烘起的火堆旁,将其中的血布丢了进去,衣袖却被什么扯了扯。

    诵回眸,看到了低头看着他的灵鹿道“不是说让你待着休息,这样乱跑伤口又要裂了。”

    灵鹿低头舔了一下他,诵抬手摸了一下,才发觉自己已是满脸泪水“我无事,不过是被风迷了眼睛。”

    他也不知道是在哀凄自己,还是哀叹曾经所爱之人如此不堪,甚至在回想曾经他的生死与共是否也有做戏的成分,或许他一开始便不该掺和到王权之中,若只是在瑶地分别,或许记忆之中皆是美好。

    灵鹿低头看他,诵随意擦了一下脸,凑近去看它的伤口“别动,我看看,若是挣松了,还需要重新包扎。”

    缠着的布略微解开些,诵看着那已经结了疤的伤口,小心用帕子碰了碰道“好像已经愈合了,里面还痛不痛”

    灵鹿看着他轻轻摇头。

    “那便好,我之前接的雨水应该晾的差不多了,帮你把弄脏的毛擦一擦,要不看着骇人。”诵摸了摸它的头,却又被舔了一下,“好了,我没再哭了。”

    他牵了灵鹿小心打理着它的毛发,一点点将血迹洗去,再将它身上被雨水沾湿的毛发一一擦干。

    车马虽然无事,营帐却被烧毁了很多,很多人只能露宿外面,但即使那场大雨瓢泼,也是来的快去的也快,此地也太干,不过一两个时辰便已经很难见到水迹,夜风带着些许湿气,倒比之前舒服很多。

    诵本是跪坐在灵鹿的旁边,后来实在支撑不住,不知不觉像是被什么撑住了,反而睡的舒适。

    夜色散去,新的清晨竟难得听到了几声鸟鸣之声,潋月从帐中出来时顺着飞过的鸟雀看过去,原本一片晕黄的大地上竟布上了些许绿意。

    此处草种未绝,只盼雨水。

    护卫正在套马,潋月听到了旁边营帐的兵甲之声时看到了从帐中走出的巫厥,他的盔甲已换,身上的伤痕也皆被遮盖,只是面色沉肃,完全没有半分重圆之后的喜悦。

    潋月略有疑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旁边,当在一处木制平台之上看到正伏在灵鹿身上熟睡的巫时神色微动,眸中划过一抹兴味。

    苦肉计都用上了,都没将人留下,事情倒是比他想象的还要有趣。

    巫厥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神色沉了一下过来行礼道“国师。”

    “启程吧。”潋月下了搭起的平台道。

    “是。”巫厥行礼,其他人纷纷收拾营帐,一行人出发。

    只是这一次诵没有骑在灵鹿之上,而是坐在了马车里时时探向外面,潋月看着从袖口探头的小蛇,轻轻用手指点了点他的头。

    虽说蛇的神情窥不见什么端倪,但是他总觉得小家伙是在得意,得意有人在,他无法对他动手动脚。

    “似乎未见国师的灵兽”诵在确定灵鹿跟随无虞时问道。

    “他这几日犯了错误,被我关在了箱中。”潋月盘着掌心中的小蛇道,“不过他比前些日子又粗了一圈,你可想见他”

    “额,国师自行决定就是。”诵背后汗毛直接竖起。

    又粗了一圈,这蟒日后不知要长多大。

    “罢了,那就不让他出来了。”潋月收回了目光道,虽然那日清晨的事出乎他的意料,但却让他舒心不少。

    赶路在即,也让小家伙消停几日。

    “是。”诵悄悄松了一口气。

    营帐被烧了不少,一路倒是有些轻车简从的味道,且车马过处,所遇之人似乎都听闻了消息,即便马车已经走远了,仍是跪地不起。

    夜晚颇简,赶路自然也快了几分,诵日日睡在灵鹿身侧,潋月虽住在马车上,但坐卧之处到底是不舒服,他偶尔看向窗外,盘着手中的小蛇道“你可能变得那般大”

    “会压垮马车。”宗阙盘在他的手腕上说道,“灵鹿上来亦会压垮。”

    潋月的话头被堵住,他笑了一下道“那你化人给我靠也行。”

    宗阙沉吟了一下,知道他这几日睡的都不如何舒适,从他的手腕上爬下,落在车内软垫之上化为了人形,可还没有等他将软枕拿过来放在腿上,就被伸过来的手直接抱进了怀里开始揉捏。

    “果然是小蛇,浑身软乎乎的像个娃娃。”潋月对自己抱到的小家伙十分满意,“你是面团做的吗”

    “你不睡吗”宗阙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的手从自己脸上拽下来问道。

    潋月看着小家伙十分有弹性的小脸,又看了看他平静认真的视线,明白如果这个时候咬一口,小家伙保准立马变蛇,要是藏在哪个犄角旮旯里,除非拆车,否则根本找不出来。

    识时务者为俊杰。

    潋月开口道“当然睡。”

    宗阙从他的怀里挣脱下去,坐在一旁拿过软枕放在了自己的腿上道“睡吧。”

    他一举一动实在太过认真,潋月一边思索着如何让他一直保持人形,一边躺在了软枕上拉上了锦被问道“你这样坐着不会累吗”

    有个小人做垫子,这一边倾斜的马车到底让他好受了许多。

    “嗯。”宗阙应道。

    “总觉得自己像在欺负孩童。”潋月闭上了眼睛笑道,然后听到了头顶又嗯了一声。

    原来民间传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竟是真的。

    因为没有了收拾的麻烦,他们在十几日后进入了槁地的王城。

    说是王城,却是萧条至极,残破不堪,书信早已送到,入城便有人迎接,但即使是此处的王亦有些形容枯槁,还有不少臣子明明正值壮年,却已是须发皆白。

    “还望国师救我槁地臣民性命。”王见礼时竟都要给他跪下。

    “月此行便是为此,王不必着急。”潋月扶住了王的手臂道。

    王颇有些感激涕零“不知国师何时开始祈雨”

    “还需占卜时日地点,不能急。”潋月说道。

    “可”王有些迟疑,“可在下听说国师行处便有一场急雨。”

    “急雨不可解一年之困。”潋月安抚道,“月知你心焦,但此事不可着急。”

    “是。”王深吸了一口气行礼道,“不知国师要去何处占卜”

    “可有占星台”潋月问道。

    “有,国师请。”王急忙说道。

    此地占星台简陋,虽打扫干净,但已有些年久失修,潋月踩上楼梯时那声音都有些嘎吱做响,众人本是担忧,他却一路登上占星台,又有数名随从的巫在此处撒扫,将一应占卜之物奉上。

    焚香敬神,潋月跪坐良久,再不似从前在巫地之时慵懒,而是静静等待天空星辰密布。

    此处无云,星空也是格外的亮,香已焚尽,潋月取桌上蓍草,抽取其一,左右划分,各尽其数。

    又有第二次,却是不同方式。

    台下诸人等待,纷纷瞻仰,即便跪的浑身发麻,也未有一人喊累。

    直到星河几欲压顶之时,那道白色的身影起身,出现在了占星台的边缘道“东南山丘,三日后辰时。”

    “多谢国师。”王连同诸臣皆是跪拜行礼。

    潋月从摘星台上走下,自有乾在一旁等候“主人,休息的地方已备好了。”

    “一应东西再次清点。”潋月踏出此处,上了马车道,“若要祈雨,还需祭品。”

    此处不毛,但想要有所求,就要有所给。

    “是。”乾行礼道。,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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