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远离海岸, 海面上的浪就越明显。
一艘游轮停在海上，甲板上站着两个穿着休闲t恤牛仔的男人。
闻离晓仰头看着天空, 一边问“所以, 芙若娅现在被关起来了”
“总会长还没想好怎么处置她。”段燃有些遗憾地耸了耸肩膀，“可惜，没法用宏大视野加空间移动的万能移动方式了。”
“这也是阿里艾斯的目的之一。”闻离晓评价道, “一旦芙若娅跟祂有了第一次接触, 那么无论结果如何，之后待简都不可能再和芙若娅将天赋联合起来，避免协会遭受更大损失。”
这样一来, 也就废掉了除魔协会之前最犀利的全球传送能力。
段燃道“好在协会除了少数行动之外，日常并不依赖空间移动。”
他感叹了一声, “也亏得阿里艾斯忍得住，网络之神被我弄死的时候祂都没有把芙若娅暴露出来。”
“芙若娅海德并不被阿里艾斯控制，她同样是怀着利用高等邪神同盟的目的，大概是试图维持除魔协会占优、但高等邪神同盟也没有彻底被剿灭的状态。”闻离晓最后道，“而剿灭地母神这件事对于人类社会关系重大，她不太可能在这件事上偏向高等邪神同盟。”
换句话说，阿里艾斯有从除魔协会获取消息的其他来源。
段燃意料之中地抬了抬眉毛, 笑眯眯地道“那你还让我暗示待简, 芙若娅跟这件事有关”
闻离晓同样抬了抬眉毛“不这样怎么让阿里艾斯放心再说芙若娅的事情早晚得暴雷, 早点说通，没准还能把芙若娅捞回来。”
两个人对视一眼，彼此眼中是难言的默契。
闻离晓估算了一下时间“现在待定已经去除魔协会了”
“大概。”段燃颇为可惜，“要是能看到他们兄妹相见两眼泪汪汪的样子，我能嘲笑总会长十年。”
闻离晓摇摇头，忽然转头看向了海面。
海水中微微亮起了光, 变成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形状。
和之前神父在霍德尔肚皮上画的形状相似，但又不完全一样。
很快，那道光就从海中升起，落在甲板上，凝聚成了一个人形，是个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年，金色柔软的短发，海洋一般蔚蓝的双眸，身上披着亚麻色的软袍，只在腰间系着一条麻绳。
如果不是没有翅膀，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个天使。
闻离晓和段燃对视了一眼。
按照之前神父的说法，在海洋中压制着“深海之主”的是“上帝”两兄弟中的哥哥，也就是被教会认定为恶魔的那一面。
但现在看起来，眼前这个比神父更加神圣纯洁，完全没有恶魔的模样。
天使一样的邪神从亚麻软袍的衣袋中掏出一块石板，向闻离晓抛了过来“还给你了。”
闻离晓入手的瞬间就确定，这块石板确实是“光辉”，代表他独一无二、高于世间一切的位格。
看“上帝”似乎要离开，段燃连忙喊住他“等一下啊亚兰，我们还有点事跟你打听一下”
“上帝”转过头，不带任何感情地瞥了他们一眼“什么事”
“深海之主现在是什么状态”
邪神少年简短地道“快死了。”
段燃鼓了鼓掌“厉害祂是什么领域的邪神”
少年金色的眉毛皱了皱，不耐烦地道“你们不是想问这个吧，能不能不废话”
段燃摸了摸下巴，露出了很受伤的表情“我以为我们算得上老朋友了。”
少年冷笑了一声“跟你们当朋友的是我亲爱的弟弟，可不是我。”
闻离晓将石板收进口袋，意外地挑了挑眉“你不是亚兰”
“是。但给你们演戏是扮演亚兰的是我亲爱的弟弟。”少年冷冰冰地道，“别套近乎了，到底问什么”
闻离晓与段燃对视一眼，很快想通了原因。
当时在欧洲的恩维镇扮演亚兰的其实是“上帝”兄弟中的弟弟亚当，哥哥反过来扮演的弟弟。
难怪神父对他们的态度一直都非常不错，原来当时与他们相处时间最久的亚兰是他。
至于这对兄弟为什么要反过来，闻离晓稍微代入想了一下就明白了必然是真正的亚兰对弟弟亚当有不少怨气，所以在赢得上位的资格后要弟弟体验一下他过去的痛苦。
既然如此，闻离晓没有再废话，直接开口问“世界融合与分离，你倾向于哪边”
金发的少年冷漠地道“我都不偏向，你们无论选择什么，我都不会帮忙也不会干扰。”
闻离晓挑了挑眉“为什么”
金发少年明显有些不耐烦，但还是解释了一句“因为我无所谓。退化成什么幻想种也好、进化成顶尖邪神也罢，甚至陨落毁灭，对我而言都无关紧要。”
段燃摸了摸下巴，问“那什么对你有关紧要”
金发少年蔚蓝色的眸子落在段燃身上，忽然露齿一笑“我亲爱的弟弟比我更惨，这对我至关重要。”
段燃扬了扬眉“我觉得你们可能需要心理治疗。”
邪神冷笑了一声，耐心似乎告罄，忽然化作光，消失在闻离晓和段燃面前。
段燃耸了耸肩膀，看向了闻离晓“可惜，要是流光在就好了。”
闻离晓摇摇头“祂们不单纯是心理问题。看上去祂们两个还能正常地进行交流，实际上祂们的意识和灵魂纠缠在一起，已经模糊且混乱，还能有自我认知已经很不错了别忘了，祂们现在是邪神。”
段燃拍了拍甲板上的栏杆，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如果他们当初被二十亿信徒的祈愿裹挟的时候，有人能帮助祂们稳定认知，是不是就不会出现现在的情况了”
“是。不过过去已经无法改变了。”闻离晓道，“之后再想办法跟祂们沟通吧。”
段燃吐了口气，语调惆怅“过去没法改变啊”
闻离晓皱了皱眉“你怎么这么关心祂们”
段燃笑嘻嘻地伸手拉住他“放心，我不喜欢这款。只是这俩小孩有点让人心疼，我不是很想真的对祂们动手毕竟我出手真的就是不死不休。”
“地母神也是死了两次才陨落的。”闻离晓先反驳了一句，才道，“走吧，趁现在深海之主还没恢复过来。”
段燃笑嘻嘻地拿起了潜水头盔“没问题，我的主。”
纵然科技和神秘并存的现在，海洋深处依然是人类无法征服的疆土。
甚至因为“深海之主”的存在，连浅海都鲜有人踪。
闻离晓和段燃周围包裹着一层正十二面体，隔绝着能够将人压成肉饼的水压。
段燃已经戴好了潜水头盔、穿上了全套潜水服这套装备也是协会专门为段燃打造的，在段燃惯常使用的手掌、膝盖、肘部等位置留出了让“弑神者”发出的渠道，其他位置则使用神秘与科技结合的手段隔绝水压、氧气。
闻离晓额外还修改了段燃身上的规则，将潜水服的能量供应与段燃胸口的挂饰结合，这样段燃哪怕在水里待上一百年，也不会因为缺氧和力竭而死。
不过这一次与“深海之主”的战斗，段燃并不是主要战力。
被“弑神者”杀死的神秘怪物和邪神会被放逐到实数界，成为实数界赖以为生的药品、食物、材料。
但是三柱神这个级别的邪神，可能灵魂不会完全被清除干净。
闻离晓不打算把这样一个攻击性极强的邪神放去实数界，因此打算直接将这位味道非常美味的邪神直接吃掉。
段燃负责就是帮助他清理“深海之主”的眷者，以及可能存在的肢体或者分身。
为此闻离晓还特意去了趟实数界，和花紫衣打了招呼。
实数界的海洋大多数都变成了与余烬结合的漆黑之海，里面藏着不少强大的幻想种。
但马上要掉落的大批量天降幻想种是一笔宝贵的资源，花紫衣当即联合了其他几个幸存者基地，集结最精锐的队伍，前往太平洋的中心，等待下饺子。
想起当初第一次品尝“深海之主”的眷者，是甜美的果冻味，闻离晓忍不住就有点饿。
为了分散注意力，闻离晓探出一条触手，感应起海水的成分。
过了一会，他有些疑惑地道“海水很活跃。”
段燃对这个形容有点意外“活跃”
闻离晓想了想，打了个比方“现在你捞一壶海水回去，灌到医院的水管里，明天医院里有一半能出院。”
段燃咂了咂嘴“可惜，我没带哆啦a梦的口袋。”
闻离晓道“从海水的状态来判断，深海之主必然拥有生命领域的高级权柄。”
他之前就在疑惑，“生命”权柄居然没有在地母神那里。这可是个非常强大的权能，拥有者不会默默无闻。
段燃试图摸下巴，结果摸到了潜水面罩，只得作罢“水是生命之源，这也没啥。”
闻离晓皱眉道“但是上帝对我们说深海之主已经快死了，哪怕放着不管也没有几天好活了生命领域的邪神没有被直接打死的话，就能利用权柄快速恢复自己。”
段燃也觉得有些诧异，微微蹙眉“骗我们对上帝没什么好处。”
闻离晓感受着海水中越来越浓郁活跃的生命气息，眉头愈发拧紧“这个程度的生命之力，海水中只要有一点点波动，就能诞生新的生命。”
段燃吸了口凉气“我们会怀孕”
“”闻离晓道，“水生生命。让人怀孕还差一点。而且也只是怀孕，如果没有灵魂转生，也只会生下死胎。”
段燃遗憾地道“好吧，我还以为可以看你的触手大肚子唔”
闻离晓留在段燃潜水服内的触手忽然蠕动起来，在什么地方用力拧了段燃一下。
段燃弯下腰，吐了口气“小朋友”
闻离晓没有理他，只看着正十二面体外面，忽然手指一指，一条触手从海水中诞生，卷住了一团黑乎乎的影子。
那是一只有点像章鱼、却长着一张人脸的怪物，张开嘴时露出满口尖牙，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
还不等怪物咬住闻离晓的触手，触手漆黑的表面泛起了黄金的神纹，位格气息涌出，当即将这个怪物整个引爆
怪物的尸体与迸发出的汁液一起被闻离晓的触手吸收得干干净净。
段燃好奇地问“好吃吗”
闻离晓点点头“新鲜的果冻味道，好吃。”
他回味了一下口感，说起了吞噬那只怪物之后获得的信息，“这是个深海之主的低级眷族，大概半个小时之前才出生，一出生就获得了来自血脉中的命令向陆地跑，看到人类就进行寄生或者攻击。”
“深海之主才从上帝的压制中脱离就要攻击陆地啊”段燃有点难以理解，“这个邪神对人类的仇恨也太深了吧”
闻离晓静静思考了一下，摇摇头“难说。祂给自己的眷族的命令是攻击杀死人类，但是不要吞噬人类的灵魂。”
段燃怔了一下，联想到了“深海之主”拥有的生命权柄，思考了片刻，提出了自己的猜测“祂该不会打算杀光世界上所有的人类，然后利用自己的权柄创造新的生命之类的吧你看，不少神话中都有这种神灵。”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闻离晓没有否认，“具体还得看这位邪神的本体是什么，才好推断祂的执念。”
考虑到“深海之主”这个尊名、以及水和生命这种明显偏向于物质的领域权柄，闻离晓以为这位邪神的体积会非常庞大，周围一定有很多黑暗、混乱、邪恶的触手在游动，像昆虫产卵一样不停地释放着奇形怪状的怪物子嗣。
然而“深海之主”的本体并不大，仅仅只是和他们乘坐过来的游轮差不多；
周围也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只有浓郁的生命之力在海洋中静静地飘荡。
生命之力的中心，是一具苍白、露出骨架的庞大尸体。
尸体的表层已经基本腐烂完毕，苍白的骨架表面爬满了奇形怪状的毛虫与甲壳鱼，密密麻麻蠕动着，仿佛在啃噬这具尸体。
有些软体动物或者深海鱼，游动着钻进尸体中，过了片刻又游出来；又有更大的深海生物伺机捕食这些小鱼。
尽管视觉效果看起来有些惊悚，庞大的尸体和它周围的一切生物形成了奇特的小生态圈，绽放着无穷无尽的生命之力。
尸体静谧地在深海中缓慢下坠。
段燃无声地吐出两个字“鲸落。”
一只鲸鱼死后沉入海底的过程中，会成为许多生物赖以为生的生态系统，是深海生命的三大绿洲之一，维持着许许多多独特的物种生存。
鲸尸沉落的过程，便被命名为“鲸落”。
“深海之主”的本体竟然是一座鲸落
闻离晓目光停在了鲸尸裸露出的骨架上。那里有不少骨头已经断裂，尸体的损坏程度也相当严重，想必是与“上帝”战斗过的缘故。
难怪“上帝”明确表示，就算放任不管，“深海之主”也很快会自灭。
生命领域的权柄确实能够让邪神很快恢复，但前提是这位邪神的根本存在和生命本身不冲突。
鲸落确实是生命的绿洲，拥有生命领域的权柄没有任何问题；但这个生命的绿洲却是以鲸鱼的死亡为开始、鲸落的消散为终结。
这是这位邪神存在的根本，不是权柄能够改变的。
换句话说，“深海之主”创造的生命越多越强，自身毁灭得也越快。
闻离晓想起除魔协会报告的记录，“深海之主”从三柱神内战败退海洋之后，就开始坚持不懈地向陆地派遣眷族来杀死人类。
一百多年过去了，纵然曾经是三柱神的位格，如今也只剩下这一座小小的鲸落本体。
闻离晓甚至能够在鲸落的中间看到一点闪光那是他的十环石板，他的“王国”。
回收了四块石板的现在，闻离晓在这个距离已经能够感受到“王国”的象征物质。
这是十环石板的最末端，最接近人之居所的权柄，代表着一切物质的王国。
只一眼，闻离晓就判断出，“深海之主”完全是强弩之末，全靠那块石板支撑。只要他取回石板，这位称霸海洋一百多年的三柱神就会直接崩塌消散。
这时，鲸落忽然缓缓转动了一下，原本腐烂到只剩下头骨的位置，由一些蠕虫和小鱼拼凑成了眼珠的形状，隔着满溢着生命之力的海水，静静地盯住了闻离晓所在的位置。
闻离晓自然不怕他，让段燃在原地等待接应，自己收起了正十二面体，向鲸落下沉。
深海的重压于他而言仿佛不存在，他比游鱼更加灵活，最后停在了鲸鱼巨大的头骨前面。
由蠕虫和鱼拼凑而成的丑陋眼珠顺着海水飘到了闻离晓面前，与闻离晓对视。
海水荡漾，闻离晓听到水中传导来了一个声音“你是谁”
闻离晓扬了扬眉，想了想，回答道“十环石板的主人。”
“原来是你。”那个声音中多了些情绪，分不清到底是欣喜还是愤恨，“你是来回收石板的世界终于要归位了吗”
闻离晓从一开始和这位邪神就是敌对状态，本来没打算跟祂多废话，现在倒是起了一点兴趣“归位”
“残缺的世界如同漂浮于海上的浮藻无所依靠”那个声音慢吞吞地答非所问，“虚假的生命轮回无法维持这个世界的运转。”
去过深渊和实数界之后，闻离晓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倒是更觉得稀奇“你是怎么知道世界残缺的”
连信息领域的“上帝”都需要借助他们探索第零实验室才找到真相，“深海之主”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与某一位伟大的存在曾经产生共鸣我们一同腐朽、一同坠落、一同迎接死亡。但死亡并不是终结，死亡将会孕育新生。我是如此，那位也是如此”
鲸落中的声音说到这里，忽然带上了一丝茫然，“但是最近我感受不到祂了祂去哪了”
闻离晓回头望了一眼漂浮在上空正在和几只水母玩的段燃，稍微沉默了一下，回答道“他醒了。”
“深海之主”共鸣的大概是曾经那个沉睡中的深渊。
那时候的他放任自身的崩坏，将权柄与位格转化为十环石板交给人类，将力量与神秘散布到整个世界，打算编织好完整的虚数界历史后就安静地消散，从此再也不存在深渊。
深渊的死亡，换来世界的新生。
正如同“鲸落”的含义。
但是现在，他苏醒成为了人类，从神灵的宝座上走下来，走到了人的境界，感受到了人性与爱。
闻离晓不想就这么安静地消失了。
他想继续存在下去，和他的眷者朋友们一起，和段燃一起，和两个世界一起。
闻离晓仰起头，看着依然在缓缓下坠，无可避免地坠落向既定的死亡的“深海之主”，内心多了些同病相怜的情感“你的打算呢”
“我没有打算。”那个声音回答，“既然你醒来了，那这个就还给你只是，你要向我保证，世界归位之前，一定要杀死所有的生命。”
闻离晓平静地问“为什么”
“不完整的生命会拖累世界的归位。当一切生命都死亡时，世界就会迎来新生；再之后，世界的新生又能重新孕育生命生命就是这样，不停地轮回下去”
闻离晓眸光微微垂下。
太阳与死亡之神说过，深渊是一切神秘的源头。人类恐惧并拒绝着神秘，因此等同于拒绝着深渊。
人体的三层中，星灵层即为潜意识，与世界的星灵层相连。
倘若真是如此，这些潜意识中拒绝的祈愿同样会涌入深渊，变成强大的祈祷。
过去的他或许就是因此选择了在沉睡中安静地等待着死亡。
若是“深海之主”成功，杀死世界上的所有生命，那么没有人会在潜意识中希望神秘消散，深渊世界本身自然也会醒来，未尝不是一种改变世界的办法。
只是过于残酷了些。
“生命的意义并不在于死亡，至少不只在于。”闻离晓抬头看着丑陋而庞大的鲸鱼尸骨，声音不自觉地柔缓了许多，“我已经醒来，世界和生命都会安全而完整地延续下去，你放心吧。”
“深海之主”由蠕虫和小鱼拼凑成的眼珠向闻离晓聚拢了一下，似乎在端详闻离晓是不是在说谎。
安静了半分钟左右，闻离晓听到了长长的一声叹息。
那两颗眼珠忽然静悄悄地散开，变回了死去的蠕虫与小鱼。
与此同时，鲸鱼的尸骨也无声无息地崩解，碎骨随着海水的波荡渐渐破碎消散，腐烂的尸体被生在鲸落上的深海生物们吞噬，随后那些深海生物也死去，尸体随着洋流飘荡离开，在不知道哪片海域成为其他鱼类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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