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羡鱼从未做过这样的选择。
在两位血亲之间, 选一人得活。
她的杏眸睁大,呼吸也随之变得乱而急促。
而临渊等她一刹,同时侧耳去听殿外金吾卫的动静, 见铁靴踏地声已远至近乎不闻,双眉紧皱,语声愈疾“来不及了。”
他看向李羡鱼,像是从她之前的话语中得知了谁与她更为亲厚, 也像是不欲让她为难。
他迅速颔首“臣会为公主做出选择。”
话音落, 他不再停留。
少年一手持剑, 一手紧握住带回的那只沉香木匣, 立时将身形隐入夜色。
他并未去被太子率兵包围的摄政王府, 而是在夜色中展开身形,向宫中最为金碧辉鸿的太极殿飞掠而去。
夜色深浓处,少年的眸色锐利, 如剑上雪光。
他确实是从摄政王那拿到了东西。
不止是两张红宝石面具, 还有摄政王这些年来, 招兵买马,囤积粮草的证据。
其中明月夜的几本账本,便是铁证。
但这三日, 他皆在躲避明月夜与摄政王府中的追杀,根本没去过东宫。
更勿论是将证据转交给太子。
既然李羡鱼不曾说过什么,那必定是有人趁此时机, 想要从中渔利。
若想扳倒摄政王,应当不会这般急切。
刃尖, 多半是向着东宫。
思绪落定,太极殿将至。
临渊察觉到此处的守备森严,暗哨无数, 便不曾贸然进入,而是藏身于廊庑间的一道挑梁上,屏息细听远处太极殿内的动静。
太极殿内,灯火通明。
皇帝披着件明黄的龙袍,带着周身未散的酒气,焦躁不安地在金殿内踱步。
就在方才,有人前来回禀,说是东宫率兵围了摄政王府。
他起初以为是叔侄不睦,府兵与府兵之间互相打一场,事后各自象征性地罚下便也罢了。
直至,来人回禀,说太子动得是骁骑营与骁羽营的兵马。是两位将军亲自带兵,跟随太子围府。
皇帝的酒意才蓦地惊醒。
骁骑营与骁羽营是驻扎在京城的两支精锐之师,统领着玥京城近乎一半的兵力。
能号令他们的虎符,他一直牢牢攥在自己手中,从未给过太子。
但,太子却能号令动他们。
即便不用虎符,即便没有他的诏书,太子也能号令动他们。
有冷汗顺着皇帝的鬓角涔涔而下。
他霍然回首,抓住了承吉的肩膀,目眦欲裂。
“太子今日能领兵围摄政王府。明日便也能率兵逼宫”
他厉声道“承吉,再去传旨,再多调些金吾卫前去增援,务必将太子拿下”
贴身伺候他的承吉汗出如浆,竭力劝道“不能啊,陛下。方才您已调了宫中泰半的金吾卫出去。若是再调人手,宫中值守的金吾卫恐怕都要不够用了。”
皇帝却并不理会。
即将失去皇权与皇位的恐惧牢牢摄住了他的心脉。
他一把挥开承吉,勃然大怒道“朕让你去再调一半的金吾卫出去将剩余的金吾卫都聚到太极殿前守着,其他宫室,不用再管”
承吉不敢忤逆,只好拿袖子揩了把脸上滚滚往下滴落的汗水,喏喏称是。
他正要去太极殿外传令,却听见殿外咚的一声巨响。
承吉心底发毛。
皇帝也豁然抬首,面色发白,一国之君此刻竟如惊弓之鸟,只一把抓过身边的宦官道“承吉,快去看看去看看,是不是东宫带人过来逼宫了”
承吉战战兢兢地出去。
再回来的时候,怀中抱着只沉香木匣子。
他道“陛下,外头没有人。奴才只在廊上看见这只匣子。”
皇帝视线扫过,骤然顿住。
“腾蛇,是摄政王府的徽记。”他厉声“十五,十七快将它打开看看。”
他的语声落下,立时便有两名影卫自暗处现身。
他们比手行礼,快步上前,将匣子拿至屏风后,验过无毒,亦无机关后,方将其打开,重新呈到皇帝跟前。
里头并无他物。
不过是十几本账册上叠着一沓书信与十几张收讫。
皇帝狐疑接过,一一看去。
顷刻,他蓦地瞪圆双目,疾言厉色对承吉吼道“快去寻人,重新传令”
摄政王府外,李宴骑在一匹军马上,望着夜幕下的摄政王府,神色同样凝重。
千秋宴当夜。
有人递来一封密信,状告摄政王密谋弑君夺权,将在三日后率兵围城,
并将其谋逆的罪证搁在东宫案前。
其中附有摄政王这些年招兵买马的证据,与几名武将来往的书信,甚至还有那支私军的藏身之处。
事关重大,他不敢轻信。
便暗中遣人查探。
不料,结果却真的如密信中所言。
他的长随在京郊不远处的一座荒山上,寻到了私军驻扎过的痕迹。
但那支私军却已不知所踪。
他立时令人翻阅近日里玥京城的出入记录。方知便在两日内,入城的人数激增,还有大批行商的马队流入。
略一清算,人数竟与京城中的驻军不相上下。
若是皇叔真有谋逆之心,后果不堪设想。
他想将此事回禀父皇。
然一夜之间,传密信之人服毒自尽,严密看守在东宫中的罪证不知所踪,父皇又酒醉不醒。
眼见着三日之期将至,他手中并无实证,又无法回禀,也唯有以这种方式,来劝皇叔悬崖勒马。
至少,还能保住一条性命。
马蹄声响起。
李宴收回思绪,看向马上的长随“劝降书可交至皇叔手中皇叔可有回复”
长随在马上向他比手“属下已用飞箭将劝降书送入,可摄政王并未回书。”
李宴沉默良久,终是阖眼“最迟等到亥时。”
若是皇叔还不肯降,便也唯有
刀兵相见。
摄政王府中,幕僚齐聚,而摄政王高居上首,目光炯炯。
他问“若是此刻起兵,胜算如何”
为首的幕僚上前,一躬到底,艰难道“王爷,我们的人马分散各处。此刻仓促召回,不到十之三四。东宫却有骁骑营与骁羽营两军助阵。”
“此刻仓促起兵,我们的胜算并不及东宫。”
摄政王起身,望向远处的皇城的方向,鹰眸锐利,语声沉冷“那便等”
东宫围府,这样大的阵仗,皇帝绝不会坐视不管。
若是他心生忌惮,令人将两军召回。
今夜之战,胜算陡增
倏尔,铁蹄声动地而来。
两方同时收到军报。
“殿下,金吾卫携旨前来。令您即刻收兵,前去太极殿中面圣”
“王爷,金吾卫携旨前来。令东宫即刻收兵,前去太极殿中面圣”
形势陡然逆转。
李宴双眉紧锁,握着马缰的长指收紧。
从未有过的两难。
现在退兵,绝非良策。
而若是不肯收兵,便是抗旨。
骁骑营的将军压低了嗓门劝他“殿下,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金吾卫统领却手持圣旨,高居马上,语声凌厉“太子殿下,您还不收兵,是真想谋逆不成”
骁羽营的将军看不下去,骂了句军中的粗话。
“放什么狗屁来抓谋逆的成了谋逆。谋逆的反倒成了忠良不成”
金吾卫们的神色愈发紧绷,右手纷纷摁向腰间悬挂的长剑。
李宴徐徐垂眼,握紧了催马的银鞭。
这道圣旨,不能接。
若是退兵,便是让谋逆的大军直入皇城。
置满城的百姓,置皇室的安危于不顾。
李宴睁眼,手中银鞭挥地,带着一往无回的凛凛风骨。
那是储君应有的气节。
“秦将军,吴将军。动兵”
天子守城门。
即便是被诬谋逆,他也绝不能让叛军踏进大玥的皇城半步。
金吾卫们眸光乍厉,拔剑出鞘。
寒光照亮夜色,眼见一场内战不可避免。
千钧一发之际,黑夜尽头,又一支轻骑急急而来。
当先的斥候声如擂鼓,手中高捧明黄圣旨“传陛下圣旨,摄政王意图谋反,杀无赦”
金吾卫统领一震,旋即认出这是皇帝身边的近卫,立时勒住了的战马。
便连东宫,连骁骑营与骁羽营两支精锐也为止一震。
但随即,将士们纷纷叫好,士气大振。
两支本要交战的军队合二为一。
一同攻向眼前的摄政王府。
摄政王府中。
摄政王持剑起身,穿上他的玄铁重甲,跨上乌黑神骏的战马。
一如他十年前领兵挂帅,替大玥四方征战。
一支火箭呼啸着划过漆黑的天幕。
埋伏在摄政王府附近的军士得到令号,纷纷跨马持刀,冲向府门前的王师。
当夜,血流漂杵。
是玥京城数十年从未有过的惨状。
军士们的鲜血将摄政王府前的地面染红,即便是一场大雨冲刷后,砖缝中仍旧渗透着妖异的黑红色泽。
大雨如瀑,遮天蔽日。
宫禁之中,却有人在梧桐树下焚香听雨。
他手中持一枚鲜艳的红宝,面前则是一杆金秤。
金秤两端的秤盘上,已放满了同样色泽艳丽的红宝石。
大小近似,数量相同,鲜艳得近乎妖异,如同流淌在摄政王府前的鲜血。
此刻金秤正持相平之态。
雨水自梧桐叶间里滚滚而下,每一滴都令金秤为之颤抖,像是秤盘上的承重已到了极限。
再不堪重负。
他端详了一阵。
眸底晦暗,没有半点笑意。
手中最后一枚红宝石,仍旧是往托盘的左侧放去。
此刻,有人自夜色中现身,向他比手行礼。
“摄政王府前,已分出胜负。”
他的指尖轻敲着手中最后一枚红宝石,低低笑了声“胜的人是谁”
来人答“东宫。”
他的动作停住。
手中即将放落的红宝石换了走向,放到了右侧的托盘之上。
平衡被打破,金秤彻底向斜。
左侧的红宝石纷纷滚落,砸落在雨污的地面上,仿佛鲜血溅开。
“看来,最后一枚筹码,被人换了方向。”
他低笑出声,抬步走进梧桐树外垂帘般的雨幕中。
黑靴踏过地上散落的红宝石,宛如踏过一地的鲜血。
黎明之前,大雨停歇。
李羡鱼终于在窗前等来了归来的少年。
他像是还未来得及更衣。
玄衣湿透,墨发滴水。
身上的伤势却已在匆促间草草包扎过,至少已不再往外渗血。
李羡鱼捧着手里的银烛灯小跑上前,抬起羽睫望向他。
似想问,却又不敢启唇。
最终,只是递给他一方干净的绣帕。
临渊伸手接过。
他垂眼看着上面姿态轻盈的玉蜻蜓,低声问她“这三日中的事,公主想从哪里听起”
李羡鱼迟疑下。最终问道“临渊,你这几日去了哪里。昨夜里,又发生了什么事”
临渊拿出两张红宝石面具递给她“臣在摄政王府中找到了这两张面具。便独自去了一趟明月夜。”
李羡鱼伸手接过来,视线被其中一张上格外不同的火焰纹路吸引过去“这是”
临渊答道“这是明月夜主人的徽记。”
李羡鱼指尖收紧,面具上冰冷的触感传来,令她的呼吸微顿。
她似不可置信,好半晌方艰难出声“皇叔,便是明月夜的主人”
临渊道“是。”
李羡鱼轻咬了咬唇,努力忽略这件事带给她的冲击,继续问下去“你在明月夜里做了什么”
她道“为何皇叔的影卫,会说你拿了摄政王府里的东西。”
临渊答“臣拿了这两张面具,以及账本。”
他顿了顿,道“摄政王这些年来招兵买马,囤积粮草,购买军备,足以证明他有谋反之心的账本。”
李羡鱼一震。
她艰难地问“那昨夜”
临渊垂下羽睫。
“臣替公主做了决断。”
他道“臣将这些账本,丢到了太极殿外。”
“当夜,摄政王意图谋反。东宫率兵围府,靡战一夜,终是得胜。”
李羡鱼面色微白,倾身过来,紧紧握住他的手腕,指尖如语声颤抖“谋逆是大罪,那皇叔,皇叔”
临渊垂眼“暂且收押宗人府,皇帝要亲自审讯。”
临渊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他知道,李羡鱼比他更为清楚,谋逆是何等的大罪。
审讯过后,终是难逃一死。
甚至摄政王的族亲,甚至是一些过从甚密的皇室子弟,也不能幸免。
李羡鱼往后退了一步。
她的面色苍白,连连摇头“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夜之间,会发生这样的事为什么皇叔要建立明月夜这样的地方,为什么他要谋反。为什么皇兄与皇叔之间,非要分出个你死我活来不可。”
她拿手背捂着眼睛,哽咽低声“我想去东宫,问问皇兄。”
临渊沉默一瞬,道“公主不若去问摄政王。”
他对李羡鱼伸手“若是公主想去,便要赶在晌午皇帝提审之前。再晚,便来不及了。”
李羡鱼望向他,慢慢忍住了泪意,轻点了点头。
时近冬日。一场夜雨后,更是清寒。
宗人府前栽种的松柏上,也已结起了淡淡的霜花。
李羡鱼将自己裹在厚实的兔绒斗篷里,只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
她将自己的玉牌递给守门的金吾卫查验“我过来探望皇叔。”
金吾卫闻言愕然。
他在此当值十数年。还是第一次看到,谋逆这等大罪,还有人敢前来探视。
李羡鱼见他不说话,便又轻声问道“是父皇不许旁人探视吗”
金吾卫回神。
皇帝并未下这样的命令。
于是他对李羡鱼比手道“公主请随我来。”
李羡鱼轻轻颔首,抬步迈过了宗人府高高的门槛。
摄政王被囚禁在最深处的一间石室内。
他坐在一张石凳上,双手撑膝,脊背挺直,永不弯折。
像是依旧是那名威仪赫赫的摄政王,而不是皇城内的阶下囚。
李羡鱼鼻尖微酸。
她取出张面额不小的银票递给领路的金吾卫“我能与皇叔单独说几句话吗”
金吾卫对她拱手,回避到出宗人府必经之路的走道上“公主还请快些。”
李羡鱼往石室前行去。
未到近前,阖眼小憩的摄政王蓦地睁开鹰眸,锐利地看向她。
“嘉宁”他皱眉“你来宗人府做什么”
李羡鱼忍住哽咽,低低唤了声皇叔。
她垂着羽睫,语声很轻“嘉宁有许多事想不明白。”
摄政王道“你问。”
李羡鱼将手探进自己宽大的斗篷袖口中,从里头拿出两张藏起的黄金面具递过去。
一张是普通的黄金面具。
一张侧面则有红宝石镶嵌而成的火焰纹路。
她低声问“皇叔便是明月夜的主人吗”
摄政王抬手接过,坦然承认“是。”
随着这一字落下,明月夜中的血腥杀戮似又重新回到眼前。
李羡鱼握紧了自己的袖缘,面色愈发苍白。
“皇叔,您为什么要建立明月夜这样的地方。您为什么要”
谋逆两个字,她终究是无法出口。
摄政王道“为了银子。”
李羡鱼轻愣了愣。
她慢慢抬起湿润的羽睫“皇叔很缺银子吗”
她想,要是她早知道便好。
她一定会努力凑给皇叔。
“缺。”
摄政王道“赈灾,修河堤,兴水利,筹军备,哪样不需要银子。”
他浓眉皱起,鹰眸沉沉“本王不去想法子让那些一毛不拔的权贵们掏钱,难道,还指望着你那没用的父皇”
“等他喝完酒,睡完女人,建完宫殿,想起来给受饿受冻的百姓,穿不起甲胄的战士拨银子的时候。这些人早死绝了”
李羡鱼怔住。
她愣立稍顷,似是从这些话里,找到了为皇叔脱罪的希望。
她抬起眸来,小心翼翼地问“皇叔,其实您并不是想谋反的是吗是父皇误会了您”
她试图想从皇叔那听到。
这只是一场误会。
是临渊误会了他,是父皇误会了他。
摄政王注视着她,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蓦地抚掌,大笑出声。
在这般阴冷的石室中,他的笑声格外爽朗,像是在笑她的天真,也像是在笑曾经一腔热血,赤心报国的自己。
“嘉宁,你的影卫,没有给你看从明月夜中取走的账册吗”
摄政王神情冷静,亲自让她认清现实“最初的明月夜并不是这般。不过是个寻常的地下比武场罢了。只是这些年来,养兵,屯粮草,买军备,明月夜里赚得银子,渐渐不够填这个窟窿。便也唯有,另谋他法”
只是未曾想,最终不过是成也明月夜,败也明月夜。
最后让皇帝倒戈的,便是明月夜中存放着的账册。
李羡鱼听他亲口承认,却仍旧是本能地摇头“皇叔,您已经是大玥最尊贵的摄政王了。为何还非要走上那条路。”
摄政王毫不避讳“居于人下久了,总会想着更进一步。”
更何况,坐在王座上的,还是那样一名昏聩的皇帝。
他的鹰眸骤寒,语声也转厉“更何况,本王不反谁来反指望心慈手软的东宫去弑父么还是便这样看着,大玥开国皇帝打下的基业,就这般在你父皇手中毁尽”
李羡鱼像是被这般冷厉而直白的话语重击,面色愈白,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
摄政王见此,便也不欲多言。
便只是重新阖目,皱眉对她挥手,冷声道“话已问完,便赶紧回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李羡鱼却没有挪步。
她的面色苍白,指尖却不由自主地轻握住自己腕间垂落的那串红珊瑚手串。
珊瑚珠微凉而光润,令她想起那名给她雕琢手串的少年。
他还未寻到自己的家人。
李羡鱼艰难启唇“嘉宁还有一件事想问皇叔。”
她低声“皇叔,您知道临渊的身世吗”
摄政王猛地抬眼看向她,眸光比方才更为凌厉。
“嘉宁,你越界了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他语声落,不待李羡鱼再启唇,便厉喝出声“金吾卫何在”
这雷霆般的一声,令守在走道上的金吾卫张皇而回。
摄政王厉声“还不送公主回去”
这名金吾卫是他曾经的旧部。
摄政王这一声怒喝,金吾卫便是浑身一震,像是刹那间忘了身处何地,仿佛如今还在军中,而眼前仍是那名军法严明,惮赫千里的主帅。
他眉心发汗,不敢耽搁。立时箭步上前,向李羡鱼比手“公主请回”
李羡鱼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宗人府,回到自己的披香殿中的。
在她的认知中,在她十五年所受的教导中。
谋逆必定是错的。
是被写进大玥律里,不可饶恕的大罪。
可是。
难道让百姓们饥寒交迫,将士们穿不起甲胄,让公主们像是礼物一样,被送到邻国去。便是对的吗
她答不上来。
她心神不宁地走过廊庑,迈步进了自己的寝殿。
暖意铺面而来。
李羡鱼的思绪回笼。
她拢着自己身上还带着寒气的斗篷,轻抬起羽睫。
这个时节,殿内还未烧地龙。
只是临渊提前替她将熏炉点好,放在了槅扇前不远处。
暖意袭人。
临渊立在熏炉前。
他换了件干净的武袍,身上还带着沐浴后淡淡的皂角香气。
李羡鱼回过神来,轻轻唤了声“临渊。”
临渊应声。
他抬步走到槅扇前,执起李羡鱼冰凉的素手拢到自己的掌心里,将温度传递给她。
他问“公主问清楚了么”
李羡鱼轻点了点头。
倏尔却又慢慢摇头。
“皇叔都告诉了我。可我仍是不明白。”
临渊道“公主可以说与臣听。”
李羡鱼欲言又止。
她轻声“临渊,若是我说了,你会觉得我大逆不道吗”
临渊平静道“不会。”
他将李羡鱼的玫瑰椅搬来,也放在那温暖的熏炉前,平静地等着她开口。
李羡鱼在椅上坐落。
垂眼理了理思绪,最终还是将宗人府里的事一一告诉了他。
她握着自己的袖缘,语声又轻又低。
“临渊,你觉得,皇叔做错了吗”
临渊往熏炉里添了一块白炭,回答她“有时并无对错之分,只是立场不同,得到的答案便不同。”
李羡鱼点头“例如站在父皇那看,皇叔便是错的。”
“但是站在饥寒交迫的百姓,与穿不起甲胄的将士们那看。皇叔便没有错。”
她顿了顿,像是鼓起勇气,在只有他们两人的宫室里,说出了她想说的话“错的是父皇。”
临渊添炭的动作停住。
他抬起羽睫,深看向眼前的少女,语声徐徐放低,像是竭力不去惊扰一只即将振翅的蝴蝶。
他问“所以,公主站在哪边”
在这样的问题前,李羡鱼却有些踌躇。
她试着去征询他的意见“临渊,我应当站在哪边”
临渊没有为她做出选择。
他伸手,在她面前展开掌心“无论公主做出什么选择。臣都会站在公主身侧。”
李羡鱼轻愣了愣。
许久,她小心翼翼地将指尖放进临渊的掌心里。
临渊轻轻收拢长指,与她十指紧扣。
暖意于彼此的掌心中交汇,在这般寒冷的时节中,比任何誓言,都要令人觉得心安。
李羡鱼牵着他的手,从玫瑰椅上站起身来。
她的语声轻柔,却不再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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