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那种暗藏着一丝怀疑、又忍不住要令他有所寄托的眼神, 隐藏在他完美无缺的风度和皮相里。
可谢琇并不真的是那个初出茅庐,从前被关在深宅之中、就连陌生人都没怎么见识过的除魔世家的小少女。
她能够从都瑾偶尔沉默下来的时候那种复杂难解的眼神中,看出他其实并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无怨无悔, 无嗔无怒,无欲无求。
若要说这种体认是从哪一刻开始在她心里生根发芽的呢那还得说回她和谢玹把负伤的都弘背回都家大宅的那一晚。
那夜, 都瑾站在符咒形成的防御光圈之内,乌沉沉的宅门在黑夜中慢慢敞开, 他披着一袭素白外袍, 缓缓抬眼望向门口。那些光点在夜色中悬游浮荡,夜风将他未及束起的长发吹向身后。
当他的目光落到谢玹以及他背上背着的都弘身上的那一刻,眼中的那一丝苦涩的怨毒几乎有若实质。
那一刻谢琇真的庆幸自己是走在前方的那个人, 因此她距离都瑾更近,更能清晰地看出他那一闪而逝的目光之中,隐藏了多少不足以为外人道的东西。
她原本以为那种情绪是针对谢玹而去的, 到了今天她才终于明白,那一丝情绪也是冲着他的好弟弟都弘而去的。
都弘比他更年轻,更健壮,可以随意在阳光下跑跳,也可以在夜间偷偷溜出家门, 去做一些冒险的事情。
他仿佛永远不能真正对周围潜藏的危险产生警惕,不管他的哥哥扑在他身上替他挡过多少次伤害, 他下一次依然可以轻易地选择冲出去冒险。
谢琇不得不说, 正是都瑾所表现出来的这一丝异样的甚至是不符合他外在形象的情绪,真正打动了她。
也真正让她发觉了,推动剧情发展之秘钥。
这也是一位被弟弟消耗了许多好处的好哥哥。
他身上没有明确而完整的故事线,下线得也无声无息。可是他有一位消耗着他的生命与健康、依然没能成熟起来的弟弟。
因此他表现得病弱可怜,想要在她这里达成一些过分的要求, 获得许多本不应该轻易得到的越界的东西。
好啊,谢琇想。她可以满足他的这点小小的期待。
前提是,他要替她解决唯一的困扰
“为了解决哥哥的心魔,我必须去。”她决然说道。
然后,赶在谢玹不敢置信的怒火到来之前,她抢先用一种冷然到无物的口吻,继续说道“都大少爷又能对我怎么样呢”
“你说什么”谢玹竟然被她这种无情的口吻噎得卡了一下,迟了半拍,才反问道。
谢琇说“他已经病弱至此,哥哥以为他还能对我做些什么吗”
谢玹“”
本世界的气运之子被她噎得简直说不出话来。
这座宅子的主人,在一边旁观这场兄妹掰头的百无心“哦豁。”
谢琇无视了百无心那种有点愉快的态度,继续正色说道“我不是因为被都大少爷那副皮相所惑,才要去都宅暂居的。事实上,若是不能取得他的帮助,哥哥的心魔是不会有所松动的吧”
谢玹“什”
谢琇“哥哥不应该止步于此,而我呢,我不能干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谢玹很是花了一点儿时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不行琇琇,你不能任性”他方才的怒火到了此刻,好像已经转变为一种无可奈何的情绪。
他翕动嘴唇,好像很不愿意说出下面的话;可是她表现得太过执拗,仿佛下一刻就要迈开脚步离开这里,拎包入住都家大宅一样。他只好深吸了一口气,皱着眉头,露出万分痛苦的模样,究竟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倘若,你一意孤行的话,你就没有想过我原本的心魔未灭,又因为你这种举动而自困吗”
谢琇“”
啊,好好的哥哥说学坏就学坏,说以身相要挟就以身相要挟,这到底都是怎么回事。
她无可奈何地说道“哥哥,为什么你不相信我呢”
谢玹
英挺俊美的青年一瞬间身躯就僵硬了,他甚至因为愕然而不自觉地微微张开了嘴,但是他似乎完全没有觉察到自己露出了这样的神情。
“你你莫乱说。我我怎会”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前所未有的虚弱,还带着一丝不明显的慌乱,仿佛是骤然被人窥破内心之后下意识带着的一点无所适从。
然后他听见他的妹妹扑哧一声,轻声笑起来。
他本以为她又要说出些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吓住他就好像她刚刚毫无预兆地就用一种可怕的直白口吻,粗鲁无礼地说都瑾已经病得足够重,因此他们之间不可能发生什么令人担心的事情一样但是下一刻,他却听到她对百无心说道“抱歉,百大哥,我有些事需要单独和玹二哥谈谈。”
百无心故意逗留在厅上不走,想也知道他打着什么看戏的好主意。谢玹想。
事实上,在他的妹妹突如其来地把“我要去都家借宿几日”这个大炸弹骤然扔到他头顶上来之前,百无心已经试过用可怕的言辞和推论轰炸他了。
谢玹想起前一夜,当他结束巡视镇里、回到百府的时候,发现百无心正在他房间里等着,甚至连酒菜都备好了。
他当时就觉得心下一悸,本能地察觉到有什么不妙。
不过百无心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亲和笑容,说要慰劳慰劳连日来为了镇上平安而劳碌不止的友人。谢玹赶他他也不走,不由得大为头痛。
他理解百无心在此地隐居,已经无聊了太久的心情。可是他并不认为百无心能从他这里挖掘出什么令人愉快的新奇发现,直到
“啊,说起来,你们家也该替十二娘好好操一操心,替她物色一个良人佳婿了吧”
谢玹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抖,刚刚百无心替他斟得过满的酒液,从杯口上溢出来了。
百无心坐在小几的对面,笑眯眯地望着他。
谢玹敛下了眼眉,杯口就抵在唇边,冰凉的酒液随着他不稳的手一波一波地涌上来,染湿他的嘴唇,再沿着唇缝漫溢进他的口中。
他似乎有点醉了。
“我不知道。”他维持着理智的态度,低声回答道。
“这种事情理应是家母在操心,我离家已久,平日虽然偶尔递信回去,但家母也不会提及这等事情”
百无心的眼眉弯起,含笑夹了一筷子小菜,送进自己的嘴里,慢慢地咀嚼着。他的下颌一动一动的,惹得谢玹有丝心烦。
“这可不行。”他笑嘻嘻地说道,用那么一副讨嫌的表情拎起了酒壶,就要凑上来再度替谢玹斟酒。
谢玹微微皱起了眉头因为他杯中的酒还未曾喝完。不过眼看着友人擎着那只酒壶已经等了半晌,他还是眉心紧蹙着,一仰头把杯中的酒一口气全部喝干了。
百无心立刻又替他满上一杯,口中仿若十分随意地说道
“虽然这么说有些不应该但我就托大说上一句,以十二娘的年龄,若是放在别处,只怕早已经出阁啦。到了如今,理应是夫妻和睦,儿女俱全才对”
谢玹刚想端起酒杯,不防他就说出这么一番陈腐的陈词滥调来,被他唠叨得心烦,索性右手猛然在小桌上一顿,酒杯的杯底磕在桌面上,酒液飞溅了出来。
“好了”他提高了一些声音,喝止了百无心。
“这不是你应该操心的事情。”他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一点儿异常的高,于是又放缓了语调,正色瞥了百无心一眼,警告似的补充道
“这件事,想必琇琇自有打算。我不知道你今天来跟我谈这件事是为何,但我不可能拿这种事情去逼迫她接受别人荒谬的安排”
百无心忽然呵地笑了一声。
和他刚刚热络的态度相比,这笑声中自带了几分冰冷,谢玹不由得一怔。
“我就直说了吧。”百无心放下酒壶,用手肘支撑在桌上,上半身微微前倾,那双淡色的眼眸径直盯着谢玹的脸。
“扶光,你是我的好友。而世间茫茫,百某的好友也不剩几个了因此,不得不为仅剩的这个打算一下。”
谢玹的心陡然一沉。
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百无心就严肃地问出了一个令他难以回答的问题。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十二娘的父亲他那一支的血缘,距离主支已经远得出了五服吧”
谢玹
他的右手下意识猛地捏紧那只酒杯。但他忘记了百无心刚刚凑上前来已经替他把酒斟满了,于是杯中满满的佳酿随着他的动作晃动起来,哗啦一声,洒了他一手,将他的袖口与半幅衣袖都浸得透湿。
百无心的视线向下,看了一眼他湿透的衣袖和右手。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甚至没有站起来张罗着替他拿块布帕来擦拭。
他的视线又回到谢玹的脸上。谢玹此时才发现,这位总是笑眯眯地、好像没有任何脾气的好友,那双眼眸敏锐起来,简直像是旷野中的鹰隼。,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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