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大少爷的知情识趣, 一向是有条件的。当他想要通情达理的时候,他能够表现得非常完美;但当他不想的时候,他就鲁钝得简直像块玉石, 敲上去连一点响声都发不出来, 只有外表光洁美丽, 让人还是发不出脾气来。
但既然他终于主动挑明了这个问题,谢琇也不会笨到矜持地把主动权再推回去。
她点点头, 厚着脸皮说道“是的。我们现在很需要他恢复正常的实力, 因为只有他才能对付得了那只尸妖而我不行。我还没有修炼到那么强大的地步。为此, 能请你暂时放下恩怨与成见”
她说到这里,忽然觉得吐字有一点艰难。
这么说可能是有点圣母白莲花婊。但更大的boss还压在头顶,为了活下来让剧情继续推进,让她更婊一点都没有问题
谢琇顿了一下,抛弃了自己那些羞耻心, 道“能请你成全一下我哥哥吗”
都瑾“”
风华俊秀的世家公子伫立在夜色中, 许久未言。
夜风吹过他们两人之间, 拂动他的衣襟,也将她手中提着的灯笼里的烛光吹得摇曳不定。
都瑾终于笑了一声。
“那你要我怎么做”
他的嗓音一如既往地带着几分病弱之气,又温文尔雅,充分显露出了他那种世家子弟的修养。
“请你转告他, 一切都是我都家为了降妖除魔心甘情愿的, 我并不怪他还是需要我当面讲”
谢琇“”
她本能地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来。
而且,他的温文口吻之后分明还带着几分被勉强压抑下去的戾气,那使得他的语气更加轻柔得可怕了。
“对他说我们都家满门的数十条性命都不算什么,只要你能成就大道,斩妖除魔, 这都是必要的牺牲”
他忽而举步,一步步向着她面前走过来。
不知为何,谢琇下意识地倒退了两步。
可是都瑾并未停下。他一点点地缩短着他们之间的距离,同时继续问道
“对他说既然自古有云“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么必要的时候,必要的狠心也是应当有的”
“还是说不要被这个世道骗了,自古以来,不能狠心绝情者,无以成就无上大道”
谢琇
她猛地站定不再后退,而都瑾也随之停下迫近她的脚步。
他们之间还是保持着两步之遥的距离。因为刚刚的急退,谢琇手中提着的灯笼一阵摇晃,烛光也随之摇曳起来,在夜色里划出飘荡不定的光影。
都瑾凝望着她,骤然轻声笑了。
“十二娘,可真是个狠心人哪。”他的声音犹如耳畔呢喃,富有磁性的声线醉人如酒,语调里仿佛还带着一丝伤感之意。
“我对你用了多少心思,你仿佛全不在乎你那可敬的兄长身上又有多少纰漏和破绽,你也仿佛全不在乎”
谢琇
不知是不是因为夜色昏暗之故,都瑾没有注意到她讶然的神色,继续说道
“没错,连我一再奋不顾身地救护的弟弟,都在质疑我这样做有没有道理他说我为了一己私情,忘记了逝去家人的怨恨他说我一叶障目,就为了一个谢十二娘,就可以忽视谢二郎身上那么多的古怪之处”
谢琇
都瑾忽而苦笑了一声。他先前说着话的时候,面色黯然,视线也不自觉向下斜斜望着地面;而此刻,他复又抬起眼来,凝视着灯笼光晕里拱照的年轻姑娘。
“虽我与谢二郎的交情再难复从前,但有一言,仍要说与十二娘。”
他静静说道。
“十二娘难道就从来不曾察觉过,谢二郎身上的古怪之处吗”
他的声音依然无比平静,却隐约带着某种富有说服力的魄力,一字一顿道
“比如,四年前,一切原本都好好的,谢二郎又是何故执意离家,一去不归”
“云边镇原本只有小鬼作祟,但谢二郎摆下除魔大阵之后,不但都家满门遭难,镇上也接连有大妖出没比如你刚刚所说的那一位意欲要我性命、图谋都怀玉这一身皮囊的尸妖”
他的声音有些发紧。
“都家自从打京中失意归乡,迄今也有数年之久。在下虽不才,但厚颜说一句,怀玉公子之名,早在京中时便有传扬,何故那尸妖要等到今日才来取这一身皮囊以那尸妖如此之能,唯有实力全复的谢二郎方有希望匹敌,那他难道就一直找不出都怀玉就定居在此吗”
谢琇
都瑾的声线微颤。
“还有”他说到此不由得停顿了一下,声调中带上了一抹清晰的犹豫。
但他只矛盾了一瞬间,很快就下定了决心,将他胸中翻滚已久的那一番话和盘托出。
“十二娘就从来不曾察觉过,你那位好兄长,仿佛一直对你呃,别有钟情吗”
谢琇
“别有钟情”这个词用得简直是绝妙。都怀玉不愧是经过尸妖认证的文曲星之才。
既能暗示她谢二郎是“别有用心”,又清晰点明了这份“别有用心”是不容于世的“钟情”。
谢琇在内心叹了一口气。
可是她能怎么选择呢
即使要选择狗带,在狗带之前,她依然要把主线剧情推完啊。
而且,本来她就必须完成一条故事线。虽然骨科还是不怎么行,但只要她自己拒不承认,都怀玉所说的“别有钟情”就最终只能得个“臆测”二字而已。反而能在踩线的边缘,让她完成这条故事线。
这样的话,即使都怀玉的态度一直是这么暧昧不清,不足以让她在他这里收获一个endg,那么她也足够在boss战之后下台一鞠躬了
打定主意之后,为了将这条故事线收束一下,顺便刷一波装聋作哑拒不承认的演技,好为将来有可能被开出的骨科罚单打个预防针,因此谢琇快速思考了一下,忽然觉得古早风的“我不听我不听你说的全都是假的全都是在骗人”这种应对方式十分好用。
于是,她倒退了一步,眼眶迅速地红了。
“你你莫要以为,只凭你三言两语,我就会对我哥哥产生任何怀疑”谢琇反驳道,但她不知为何说话并没有那么流利了,而是结巴了一下。
都瑾笑了一笑,并不直白地向她指出这一点,而是负手站在小径上,远眺着夜色下的庭院,说道
“你知道吗,自从我十五岁那年乍逢惊变以来,我见过许许多多不同类型的人”
谢琇
都瑾道“他们之中,有单纯的好人,甚至好到让你都要叹息一声此人真是个烂好人啊当然,也有单纯的坏人,凭着一点点疑心和不安,就要对几十几百条人命赶尽杀绝”
谢琇“”
都瑾并不介意她的沉默,继续说道“我还遇见过那种由好人一夕之间变成坏人的人。”
啊,谢琇想,他的意思或许是,当都家遭逢大难的时候,说不定也被什么昔日很信任的友人或通家之好背刺过吧。
都瑾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悠远而不真实。
“可我唯独没有见过那种,从头至尾都是非常纯粹的好人,但别人却因他而身死之人”
谢琇
话说到这个份上,她假如还是听不懂都瑾指的是谁,她的智商就不到正常值了啊
她不得不出声问道“你指的是玹二哥”
都瑾轻声嗤笑了一声。
谢琇提着灯笼,一阵夜风吹过,被挑在长杆上的灯笼轻轻地晃动。
在那摇曳的光晕里,都瑾仿似也感到了凉意一般,拉紧了肩上披着的那件深蓝色罗袍的衣襟。
他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说起了旁的话题。
“我曾以为,终于找到了知音”他黯然说道。
谢琇
她大为惊愕,不自觉地微微张开了嘴,愣愣地望着面前两步之遥的都瑾。
他也正凝望着她。
在灯笼的昏暗光晕映照之下,他挺秀的鼻梁投下一道阴影,似乎将他的半边面容都衬得晦暗起来。
“可那似乎只是一个梦罢了。”他轻声说道。
“我争不过谢扶光”
“多可笑啊,有朝一日我也会争不过一个人”
“他以爱为名,以正义为名,收割着我们的信赖,再将之踩在脚下”
“我还曾以为,在这座偏僻的小镇上,也能结交到新的好友最后却发现,我的轻率让我的家人死无葬身之地”
说到这里,他仿佛再也负荷不了内心的痛苦和压力一般,用力咳嗽了数声,用手捂住胸口,微微弯下腰去,喉间发出如同破风箱一般沙哑而急促的抽息声。
谢琇
她大惊,几乎立刻就要迈步上前去扶住他,查看他现在的状况;但她只跨出了一步,就被剧烈喘息着的都瑾阻止。
他蓦地竖起一只手,阻止了她接近的脚步。他垂着头,呼吸急促,仿佛还在强忍着涌上喉间的咳意。
就这么吃力地发出荷荷的喘息声,过了一阵子之后,他忽然一仰头,扬声大笑起来。
“咳哈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里仿佛含着一抹真正的凄怆与痛苦,谢琇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挑着灯笼的长杆。
“我竟然还想为了他的妹妹而原谅他我多奇怪啊”
谢琇想说的话全部都噎在了喉咙里。
她难过而愧疚地望着都瑾,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是好。
而都瑾笑声方歇,忽而又抬起头来望着她。他直勾勾地盯着她,没头没脑地说道“第二十八人。”
谢琇“什么”
她终于能够出声了,但都瑾仿佛就在等待着她这一问似的,他立刻回答道
“你是谢扶光从我这里夺去的第二十八人。”
谢琇
她忽然联想到镇子后面的山脚下那一片连绵的坟茔。她没有数过坟茔的数目,但现在她知道了。
是二十七座。,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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