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 一九八·【第三个世界·西洲曲】·96^^……
那两个十分平常的字眼落下, 却仿若咔嚓一声切断了已经缠绕在他颈间的绞索。他的肩膀猛地坍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发红的眼眸执拗地盯着她。
小折梅就那么轻飘飘地一抬手, 放过了他。
她明明知道倘若她回答一句“是”的话, 将即刻打碎他一直以来运转良好的人生、他所深信的世间一切。因为他就是那么相信她的话,即使她向他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但事到如今, 她说了什么即使那是关于他的父祖的坏消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
所以, 这就是小折梅的仁慈吧。
小折梅干脆利落地给了他否定的答案, 替他曾经行差踏错的父亲保留了一丝最后的颜面。
可是,即使她说“不, 没有”, 他那一直以来深信的世间公理与正义的体系,也在摇摇欲坠。
他还有什么颜面在她面前说要维持最高的正义呢假如他的父祖正是那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的话
他望着她, 胸中痛苦不堪。
但小折梅看上去比他要镇静得多。她甚至还能笑了笑,说道
“从前曾经欺瞒了你,弦哥, 我很抱歉。”
“但是我不后悔。”
“因为我从前应承秦定鼎那老儿的时候, 并不知道你是这么一个大好人。”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对自己最后的措辞感到一丝有趣和一丝无奈似的,轻轻摇了摇头。
“为了表达我的歉意,我姑且就送你一样礼物吧。”
她说完, 迈上一步, 来到他的面前。
盛应弦感觉自己的躯体僵硬得厉害。
他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也不知道她要给他什么。
什么都已经无所谓了即使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上,她要偷袭他,甚至一剑贯穿他的前胸, 也是易如反掌
他统统都不在乎了。
可是,下一刻,当的一声,小折梅将自己右手中的那柄剑就那么简单地丢弃在了地上。
盛应弦
他还来不及惊讶,就感到小折梅的手伸了过来,握起了他那只空闲的左手。
尔后,一样东西被塞入了他的掌中。
他低头一看,原是一个小小的布袋。
他下意识用手掂了一下,感觉布袋里装着的居然是两样小小的硬物。此刻那两样物事在布袋里相互碰撞,发出叮叮之声。
盛应弦一下子丢开自己右手中的那柄御赐宝剑,伸手过去拉开了那布袋封口的绳子,将它倒转过来。
叮叮两声,两样小小的物事先后掉落在他掌心里。
竟然是那枚“问道于天”的私印,以及
北大营的半块虎符
盛应弦
他猛地抬起头来。
小折梅朝着他挑了挑眉。
盛应弦一时震住,低声喃喃道“北大营无事你是故意骗我来此”
小折梅向他微微一笑。那个笑容如同春花初绽,灿烂非凡。他一时间竟然有些呆愣。
“云川卫密探亦不可靠。要拔除杜家,你要做的实在还有很多”
盛应弦“”
一股灼热的惊讶、不信、痛苦、迷茫、不解、彷徨等等诸般情绪,猛地涌了上来,烧痛了他的胸口,使他无法呼吸视听。
终于他能够出声,声音却扭曲得那样厉害,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那是自己的声音。
“折梅”
倘若你能够早一点罢手,该有多好我们是不是就还可以有别的方法来掩盖前尘,好好地解决这件事
“从前一直没能发现你的痛苦,这是我的不是。”他的喉间梗塞,勉强挤出这句话来,声音却沙哑得可怕。
“可是折梅你你有没有想过,你纵有万般深仇大恨,总可以着落在盛应弦一人身上;为何要设了这么大一个局,将所有人都一并算计在内现下北大营哗变即使是假消息,但此时也已被通知到了御前何况,私印即使被找回,可是杜家反叛,前朝皇孙走脱,末帝秘藏尚无下落这一切又都如何收场我我又如何救你”
小折梅显得好像有丝惊讶。她仿佛在内心反复品味着他这一番结结巴巴的话语,终于笑出来。这一笑云开雾散,仿佛格外烂漫。
“你还想救我你如何救我”她好笑地反问道。
盛应弦“我”
他不知道。
和那位“逐日使”裴系舟赵如漾一样,小折梅的真实身份,除了是“拜月使”傅垂玉之外,亦是前朝余孽还挑动中京风云,提前逼反杜家,直接断绝了皇上的爱子信王的太子之路这要让皇上如何宽赦于她
他呐呐不能成言,掌心的冷汗一滴一滴地冒了出来,愈来愈多,最后竟然好似浸湿了手中的那只小小的布袋。
但她却笑得十分云淡风轻。
仿佛看出了他的左右为难之处,她忽而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
“我有没有对你说过,我喜欢府后那片向阳的山坡地,有野花,有春草,可以静静躺着,晒太阳”
盛应弦
他的脑海中疑惑了片刻,忽而窜过一个极为不祥的猜想
他猛然睁大了眼睛,冷汗涔涔而下。他的心头一阵抽痛,才恍然发现自己脸上滑下了两道冰冷的水痕。
他急道“不折梅,别胡说,我我怎能让你我这就去求郑大人,也许”
可是她仿佛觉得好笑,唇角微微一翘,尔后摇了摇头。
“不。”她说。
“盛六郎是不会徇私包庇的,弦哥,别为了我为难自己。”
盛应弦
他痛苦地在房里走来走去,双眼通红,似有火要烧起来。
他几度抬头望着云淡风轻地微笑着的她,看到她腰间悬着的那块玉佩,终于认出那是他们二人初初订亲之时,盛家赠予纪家的聘礼信物,她一直珍而重之地细心保存着。
垂玉垂玉所以她要叫傅垂玉那个真面目在今日之前,无人知晓的拜月使,傅垂玉
他忽然头脑一热,再也顾不得许多,疾步上前,一把攫住她的肩,迫她看向他,急道“你走吧折梅,走得远远的,让他们都找不到你的踪迹我我可以说我今日晚来一步,拜月使为人狡猾,已成功逃脱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即使郑大人也好,皇上也好,要责罚于我,不管多么严厉,不管是不是会堕了我一世声名,我我也认了折梅,我知道你已经后悔了,否则你不会等在这里让我来抓你;你要逃脱,有许多种方法只是,今后再不要去碰那个甚么天南教,做那个甚么劳什子右护法拜月使了,更不要与杜家有任何牵扯你找一个你喜欢的、安静的地方,好好儿地过一生”
她讶异地盯着他,许久许久,忽然展颜一笑。
“是吗可是我不想。”她说。
“弦哥,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一旦拿出了长安绘卷,我们之间就无可挽回盛侍郎已到了花甲之年,依然被牢牢钉死在侍郎这个位置上不得寸进;末帝秘藏是他此生唯一有望得到的渴求之物,已经成了他的执念,他是必定不会放手的同理,皇上也是如此国库空虚,余孽作乱,若有这一注财富在手,他便可以任意施为”
她说到这里,奇怪地梗了一下,闭了闭眼睛,才继续说道
“而且,我早已经给郑大人留了信他此刻想必已经知道整件事的真相,正带人往这里来我已给他留了足够多的证据,让他可以将涉案的一干人等光明正大地逮捕入罪”
盛应弦
他惊跳了一下,仿佛从她的话中意识到了什么,他紧蹙着眉,抢道“你你是不是做为非作歹的拜月使是假,暗中为郑大人搜集杜家和天南教的罪证是真折梅,我就知道,你不会那样郑大人一定会从轻发落于你,你你莫要担心,我不会让任何人杀你”
她怜悯地注视着他,忽然向前猛然一扑,投入他的怀中。
他倏尔身躯僵硬,不知道如何反应。
她不顾他的尴尬,执意环抱他的腰,低声道“弦哥你不必再为我苦恼。郑大人铁面无私,岂会徇情这样也好,我本就是拜月使,不管从前是否身不由己,终归是做了恶事,又怎能蒙郑大人网开一面,开恩赦免”
盛应弦“”
他剑眉紧蹙,胸膛不住起伏,显见是难过到了极处,心头正道公理与多年情义,竟是激烈争斗之中,一时间难以决断。
望着怀中她细密的顶发,他忽然想起少年时盛家村中种种。
在他于窗下读书时,打开的窗子里也曾露出过两只小小的丫髻。那丫髻的主人仿佛浑然不知自己的头发已经出卖了自己,悄悄蹲在窗下,再一点点站直;在他那方看来,那小小的、绑着丝带的丫髻一点点升高起来,再来是小女孩饱满的前额、大而明亮的双眼
然后就停了下来。
因为她的身高,即使全部站起来,也只能让她在他的窗子里露到鼻子为止。
那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他,看着他面前摊开的书、桌上写满字的纸,瓮声瓮气地试探着问
“弦哥,你现在有空听我背书给你听吗”
他便会含笑放下手中的毛笔,托着脸问她道“你今天学了一些什么”
她就把自己的嘴巴藏在窗台后面,呜噜呜噜地背诗给他听。
有时候是几句四书五经里的名句,有时候干脆是一首诗。
而西洲曲,正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背出那么长篇的诗词。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她说到这里就会停下来,郁闷地说“为什么要把折梅寄到江北去折梅做错了什么”
他哭笑不得,一时半会儿却又跟她解释不清,索性沿着她的思路往下哄骗她道“没有,没有。你瞧,这里就是江北呀。折梅已经在江北了,不会再被寄出去了。”
她满意了,于是继续往下背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然后她又会停下来,低下头拉扯着自己的衣服,郁闷道“折梅今天穿的不是杏红色。”
完全不懂少女心的小少年盛六郎只得又安慰她“没事,没事,你的头发像乌鸦一样黑,就跟诗里写的一样”
可是这一次小姑娘很不容易被他蒙混过关了,她嘟着嘴狠狠瞪他一眼。
“弦哥才像乌鸦一样黑折梅才不是乌鸦”
小少年盛六郎只好胡乱岔开话题。
“呃,那个你不关心一下忆梅吗上一句可说了,忆梅下西洲,按照你的理解,这就是说,这个忆梅去西洲了”
小小折梅这才高兴起来,得意道“我知道我知道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
在这一递一答之间,年少的时光就如同水一般流过。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网址新电脑版网址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老网址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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