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刚过, 就听到路上有唏律律的跑马声,还有几个汉子口中冒着热气抱怨。
“西宁镇出事儿,以前不都是北营管吗这回为啥叫咱们去啊”
带队的两个百夫长之一将脸往大氅里埋, 虽说这会儿还不算太冷,但早晚也上霜了。
西北天气就是这样,早晚和白天就像是俩季节。
闻言他嗤了一声,“新官上任三把火,新守备上任, 不折腾折腾咱们, 怎么好叫人都知道换了守备呢”
他手底下的兵大咧咧地骂了声娘, “不会是叫咱们去帮忙盖房子吧咱轮值巡河湟谷地还不算,好不容易回来能歇上几日, 这是不把咱们当人看呢,还比不上秦老抠”
“慎言什么狗屁烂灶的话都敢说”另一个百夫长听越说越不像话,大声斥道, “那秦茂可是通敌叛国杀头的罪过, 怎么着, 你们是想去陪他”
当兵的不敢说话了,虽说常年在这苦寒之地大家日子都是苦哈哈的,能赖活着谁也不想找死。
同为百夫长, 先前开口的那人姓景, 姓儿不错,名字磕碜点,叫景柱子。
景柱子冲旁边名为梁安的百夫长笑骂, “别吓唬哥几个了, 咱们都是脑袋别在裤腰上, 啥时候死不是个死啊
大伙儿心里不痛快, 眼瞅着天要冷了,郡城那边当官的都发了劳什子羽绒服和棉服,咱们呢冷沉沉的旧棉花,一入冬那手脚全是冻疮,这又上来个折腾人的,你乐意啊”
还有句话他没骂出来,这样活着真特娘不痛快。
要是新上任那守备折腾狠了,他都想学陈嗣旭,反了也没啥错处。
起码他俸禄给发下来了,吃的不咋地,也没饿着将士们。
梁安当兵之前是个童生,当年征兵是要让他爹来的,他不放心他爹那瘸腿,偷偷跑出来替了老父亲。
好在读书不咋地,力气管够,十几年倒是混了个百夫长。
无论如何,因着识文认字,梁安比旁人多点成算,只低声骂回去,“可住了你那狗嘴吧,你不怕死,你家里人怕不怕那可都是诛九族的罪过。”
景柱子不说话了,赶马的声音充斥着一股子恶狠狠的无力感。
梁安叹了口气,“估计守备大人也是着急,你也知道西宁镇的军饷有一半是那些商人们捐上来的,若是不赶紧叫镇子恢复过来,咱们冬里连冷沉的棉花都混不上。”
天还没亮,道两旁都是地,除了马蹄子声儿算是万籁俱寂,俩人说话都被手底下的兵给听到了耳朵里。
虽然心里还不痛快,倒是没人再抱怨了。
等进了镇子天都还没亮,只蒙蒙泛着蓝,西宁镇这边到处烧得黑黝黝的,要不是两个营加起来来了四百多号人阳气多,好些人心里都瘆得慌。
乔瑞臣早早就在守备府的前院里等着他们。
秦茂手里有钱,也不纯粹是个武将,对衣食住行这些就爱讲究,后宅里愣是亭台楼阁样样不缺。
守备府跟其他州府衙门没啥区别,都是前衙后宅的格局,不过军中的守备前衙就要宽阔敞亮些。
前头衙门就有两进,里头一进是办差事的衙门,守备手下掌管杂事的功曹、仓曹、户曹、兵曹、法曹和士曹六司,都在这里办公。
外头一进连着大门,六品官已经能用石狮子,两只不算太大的狮子拱卫着朱红大门,门前头的路坪用石板扩出来好大一片地方。
平时这里显得有些空旷,也就过节的时候停马车方便,其他时候主要是为了召集这些将士们做什么的时候用的地方。
如今乔瑞臣就站在门口等人,北营和西营四个百夫长听长官叮嘱过,认出来这是新上任的乔守备,赶忙下马行礼。
北营负责带头的周定和西营负责带头的梁安异口同声
“启禀乔大人,徐将军郑将军令属下等携两百轻骑前来,听乔大人吩咐。”
乔瑞臣自己也是武将出身,不喜欢搞太多繁文缛节,只挥挥手,“所有人原地待命,法曹司会与你们说明接下来的安排,功曹司会负责登记你们的工分,要领东西去仓曹司那里领。”
掌管法曹和功曹的司长都是当地人,他们都算是吏,俸禄由守备府发,不算是秦茂的心腹,因此没被牵连。
可心里也惴惴不安着呢。
这会儿早早等在门后,听守备吩咐完,两个人赶紧带着手下的小吏将于家新送过来的黑板给抬出来。
黑板总共有十块,做得比聚福食肆和千金楼用的要大一倍,看起来就像是后世的公告栏一样,不过是三角落地的。
前两块密密麻麻写着字儿,后头八块只用白色粉笔横平竖直画了表格,都空着。
等黑板都布置好,太阳已经从地平线上升起来,红通通还带着点金灿灿的光打在黑板上,引得将士们更伸着脖子相看清楚,上头到底都写了些什么。
好在不用他们费劲儿等,法曹就拿着个奇奇怪怪的外圈大内圈小的木头玩意儿,扯着嗓子给他们念黑板上的字。
“从即日起,西宁镇北营和西营实施工分管理制度”
“守则一所有将士们的俸禄都分为两部分,底薪和提成,底薪为原先俸禄的一半,提成则根据工分发放,满一百五十工分,提成跟原俸禄一半相等,满两百工分,则提成增加半贯钱,二百五十工分,提成增加一贯钱,满三百分提成翻倍,并发放福利若干,以此类推,五十分积半贯钱,福利增加。”
“守则二工分计算分为两部分,一为上峰打分,按照平日在军营中拉练及当值表现计算,满分一日五分,二为出外勤,由功曹司及士曹司吏使打分,满分为三分。”
“守则三在西宁镇中,若发现同僚或百姓有欺压、欺诈、浑水摸鱼、毁坏公物等行为,举报成功积一分,隐瞒不报、被其他人发现自己辖区内举报,则扣一分。”
“守则四外勤将士每月固定福利为毛衣毛裤和棉服,由守备府负责一日三餐,迟到、早退、代班不报等扣一分。”
法曹声音喊得几乎嘶哑,在场的四百多个人嘴都张的老大。
先开始他们没咋听懂,就听明白往后俸禄减半了,不等他们喧哗起来,又听明白,好好干活儿拿得比以前多了。
再往后听,管的比军营里还要严,每天巡逻的对象变成了老百姓,待遇不错,就是很辛苦。
好些习惯安稳的士兵心里老不痛快,他们就是混混日子,遇到贼寇的时候躲得快就行,根本就不想往上爬。
就算辛苦去爬,机会也大都给有后台的人,根本轮不上他们,他们努力个什么劲儿啊。
至于觉得俸禄会变多的士兵心里也不大痛快,真要是流血流汗多给他们发钱也行,可让他们互相监督,每天还不够心累的。
而且打分的人还不一定公正,这不就是叫他们想法子去讨好那些打分的人
梁安和同样识文认字的周定对视一眼,眉头也皱得死紧,看样子军饷是真出问题了。
他们不管新规则是什么,只是担心折腾一溜够,到时候军饷仍然发不下来,士兵们拿钱少了,干活儿多了,要军心不稳。
要知道天一冷那些西蕃贼寇可就猖狂起来了,到时候军心不齐,他们还能护得住边关吗
乔瑞臣狠狠一敲门前的锣,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他只面无表情,“给你们半个时辰功夫,有问题的举手,我会在此作答,半个时辰后开始干活,有问题随时通过
法曹禀报到我这里。”
“敢问守备大人,打分的人如何保证公平”梁安直接举起手,将所有人最关心的问题问出来。
乔瑞臣言简意赅,“打分不公平也在举报范围内,举报成立积一分,证据不足扣一分,诬陷军棍杖十。”
周定也问,“若是有将士不愿意出外勤呢是不是俸禄直接砍半了大家轮值巡逻已经够累的了,总得给大家休息的时间。”
景柱子补充,“对啊,还有些人就是不擅长跟人打交道呢这不是给咱们找事儿嘛”
乔瑞臣点头,“不想出外勤的士兵可以不出,打分按照每天五分计算,只需要做好本职工作,也能拿到跟原先一样的俸禄。”
景柱子小声嘀咕,“那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嘛有功夫费那事,不愿意出来的人干脆还按照原样儿得了。”
乔瑞臣本来想说什么,只是目光一转,看到了不该在这儿的人,本来冷凝的目光瞬间温和许多,甚至还带着点无奈。
他看的方向正好是景柱子的方向,给景柱子看得浑身发麻,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温柔无奈
老天爷,他不好乔大人这一口啊呸,他不好龙阳啊
这时候底下的人也没少了偷偷嘟囔。
“嫌咱们不够苦不够累,非得把人往死里逼呗。”
“谁还敢举报自己的上峰不成说得好听,还不是官官相护,到时候受罪的都是我们。”
“不是守备府拿不出军饷来了,故意折腾咱们吧”
有个嗓音稚嫩的声音故意粗着嗓子道“你咋知道官官相护呢这举报可以直接记录,也可以匿名,往守备府侧门的信箱里投举报信也可以呀。”
说话那人吓了一跳,往旁边一看,“咦小孩子一边玩儿去,别跟这里瞎闹。”
“没瞎闹,我就是纳闷,你们宁愿现在吃糠咽菜,冬天冻得嘚儿呵儿的,也不愿意勤快点,吃饱穿暖,舒舒服服巡边啊”穿上男装后因为矮小显得像小孩子的苗婉故意放大声音。
“那福利可是毛衣毛裤和棉服呢,拿分高了还有羽绒服呢,冬天骑马都不冷的,这你们都不乐意,就乐意吃苦我敬你们是条汉子”
众人“”不是,谁特娘愿意吃苦
咱们就是不信有这种好事儿好吗
“你谁啊”景柱子听清楚苗婉的话,毫不客气道。
对着守备他得恭敬,对个不知哪儿来的小矮个儿他就没必要客气了,“空口白牙你口气不小,怎么着,军营是你家的啊”
苗婉冲乔瑞臣笑着摇摇头,不让他出来,然后笑着看向景柱子,“军营不是我家开的。”
不等景柱子继续喷她,苗婉又道“但是我妹夫家开的。”
景柱子喷笑出声,“哈哈哈难不成你家还有妹子在皇城里伺候圣人老儿我看你是疯了”
等乔瑞臣站在苗婉身边,安静看着景柱子,把他话音给看没了。
“吧”景柱子还是坚强说出最后一个字,只是他自己都开始怀疑起来。
难不成这真是圣人老儿的小舅子
不是,没听说过哪个皇亲国戚在西宁镇,圣人不是在西平郡吗
就算是新出的小舅子也不该在西宁镇啊。
梁安比景柱子眼神好多了,苗婉只是穿了男装裹着薄袄,又没特地易容成男人,女子和男子的区别还是不小的。
见乔瑞臣一改先前冷沉的模样,他迟疑着拱手,“您是守备夫人”
苗婉拍拍乔瑞臣的胳膊,“守备大人跟大伙儿说说看,我是谁”
乔瑞臣想起媳妇昨天的叮嘱,难得脸上有点臊得慌,着实是没干过
这么厚脸皮的事儿。
但昨晚收了利息,他应下了,这会儿只能僵着脸尽量正常说话,“我的直属领导,圣人的小表嫂,乔家当家娘子”
众人“”好,很明白了,新守备能力咋样且不说,耙耳朵确定无疑。
谁知道耙耳朵守备还没说完,“也是西宁镇最大的财神爷,被所有行商追捧的聚福食肆和千金楼东家,西宁镇捐军饷最多的赞助人。”
嗯连梁安都愣了下,聚福食肆和千金楼的东家不是北蒙人和一个西宁老头子吗
不过士兵们可能不知道,但四个百夫长大都是知道聚福食肆和千金楼多赚钱的。
食肆不提前排队,是抢不着位子的。
千金楼所出的东西,抢都抢不上,只要家里有闲钱有娘子的,想起千金楼耳朵就疼,全是被家中娘子或者老子娘掐的。
苗婉其实没想在相公给将士们训话的时候捣乱的,那不利于他们家乔白劳立威望。
可淘淘非得跟着爹娘睡,可能是乔瑞臣出门的时候把淘淘惊醒了,这小家伙骑在她胸口睡,直接把她给憋醒了。
淘淘自个儿倒是又睡得香,她惦记着今天要做的事情没心思继续睡了,起来偷偷过来看。
谁知乔白劳他干活儿很行,口才不咋地,眼瞅着就是打算强压着大家干活儿,到时候自然知道这工分好处的意思,都不打算多解释。
要知道人言可畏呢,尤其是在这种灾民多的时候,稍微不注意就要被煽动起来干些蠢事。
搁在旁处没啥事儿,但在西北,多耽误一天,就代表多一分冻死人的可能,她这才偷偷蹦跶出来,把俩人商量好,打算在镇子北边坊口说的话现在就说出来了。
她小手指偷偷勾了勾乔瑞臣的手,怕他生气,“我就是看不得他们曲解你的意思。”
乔瑞臣没生气,媳妇圣旨都拿了,她想做什么,他只会配合。
他抬头看了眼沉吟着没再说话的众人一眼,“四百将士分成八队,五十人一队,给你们一盏茶功夫推出队长,四个百夫长与功曹和士曹一起负责监督众人,即刻出发前方北门坊口。”
功曹立刻上前,“好叫各位官爷知晓,一队负责坊市门口进出身份查验和镇中隐患排查,二队在镇子周围画城墙地基,三队负责报名登记,四队和五队负责百姓、将士们的餐食,六队负责看管砖瓦窑,七队负责织布机和纺车制作地,八队负责起新房,一盏茶功夫内需要确认队伍排序,每天工分登记会以队伍形式写在黑板上,所有人都能看得到。”
众人这才知道那些画着表格的空黑板是干啥的。
甭管心里有啥想法,士兵就得令行禁止,百夫长都点头的事情,即便不乐意,也得赶紧按照吩咐做。
很快队伍就分好了。
景柱子对城墙和巡逻这块比较擅长,他带着一队和二队先往北门那边去,剩下三个百夫长和六个队伍就都等着吩咐。
“负责登记的三队,识字的站出来。”乔瑞臣开口道。
五十个人中迟疑着站出来了仨人,倒是还有个梁安和周定也识字,勉强算是五个人。
乔瑞臣看苗婉。
苗婉小声开口,“二表哥带着大房的几个表哥和表弟去于家拉桌椅了,一会儿就在北门那边集合,需要登记的一共五项,两个人负责其中一项,让表哥们一带一,应该很快就能上手。”
乔瑞臣点头,冲梁安和周定道“我们也出发,去北门。”
等到了门口,早晨从这里路过的几百个士兵们看得目瞪口呆,怀疑自己是从别的门去的守备府。
可其他地方根本没门,一般都是从北边进镇子。
早上这里还光溜溜的呢,只有坊丁在。
这会儿坊丁已经不见影儿了,可是坊口的牌楼上,内外都贴上了非常大的红纸。
上面一行大字以工代赈。
下面一行稍微小点的字灾后重建靠自己,踊跃报名才有家。
而坊楼下面已经一子排开五张长条桌椅,五个跟早上法曹手里一样奇怪的木头工具,在这旁边还摆了八张圈椅,看起来就知道是给更重要些的人坐的。
士兵们窸窸窣窣说着话,挓挲着手不知道要干啥。
“列队”百夫长们得了叮嘱,吩咐六个队伍都站在没摆圈椅的另外一边。
“识字的出列”
那三个认识字儿的站出来,跟梁安和周定一起在条桌前坐下。
阮嘉麟也带着阮家人过来了,看见这阵仗有点胆怯,瞧见揣着手站在一旁的苗婉,赶忙过去。
“阿婉,这些将士们也太吓人了,老百姓还敢过来吗”
苗婉小声回答他,“大家现在正是对贼寇胆寒的时候,有将士们在,他们才踏实,你看吧,一会儿大家就都过来了。”
果不其然,不管是从镇子外头赶猪赶羊拉着粮食过来的百姓,还是镇子上的百姓,听见动静都很快凑了过来。
对这些兵爷们,老百姓们确实害怕,可他们现在更怕还有西蕃余孽,有这些将士们白杨一样站在那儿,所有人心里都很踏实。
苗婉觉得这就像是没事儿的时候看见当兵的和警察出现,都心里忐忑,但遇到灾难的时候,见到他们,人人都会安心许多。
连镇子上的哭声和孩子们哭闹的声音都少了许多,算是被火烧毁镇子后最安静的时候。
不过安心归安心,大家也都不敢往上凑。
法曹灌了几杯粗茶,嗓子缓过来些了,这会儿又拿着苗婉灵机一动,让于家做出来的扩音喇叭开始喊。
当然,不是他自己一个人在说,他说完一遍,手底下的小吏也拿着桌前的扩音喇叭继续循环着喊。
内容就是先前苗婉跟大家商议好的那些。
想学木匠活儿做织布机的在一侧报名,学会了以后就可以自己做织布机,给家里用还是往外卖都可以,织布机五十工分一台。
想学烧砖瓦的在一侧报名,等学会了烧砖瓦,说不准还能学烧陶瓷,这也是个出路,砖瓦是一个工分各十块。
想学厨的在一侧报名,先从大锅饭开始,若是被孙老火和阮祈看中,往后就可以拜师,在乔家的铺子里做掌勺师傅,一工分可以换一人份的餐食。
各种匠人也可以报名,杀猪匠、裁缝、铁匠、木匠等可以直接领牌子在于家、杨家和张家的带领下干活儿,裁缝让阮嘉麟娘子李氏来负责就可以。
实在是没有能力的老人妇人和孩子们,则可以报名织布纺线,布和毛线都有人验收,同样可以换工分。
频繁出现在大家耳中的工分,经过法曹司的宣传和立在坊口的黑板,很快就被大家明白过来。
镇子外头的百姓还只是好奇居多,镇子上的百姓们高兴地都快哭出来了,有人已经开始擦眼泪。
房子被烧掉,人没事儿都是万幸了,州府迟迟没有发赈灾银,他们连房子都起不了,吃穿就更不用说。
这两天镇子上哭声多,大都是不知道往后该怎么过活,就是活下来了后头也没活路。
没想到新守备一上任,立马就给大家解决了这个问题。
老百姓们不怕辛苦,就怕看不见活路,现在房子有人给盖,吃穿有人管,哪怕还需要辛苦做活挣工分来换,人们也愿意。
很快五张桌子前头就被人给围得水泄不通,都想着报名。
苗婉害怕有懒汉,可在生死面前,没有人敢犯懒。
带着乡亲们过
来的里正有点着急,找到乔瑞臣跟前去,“大人,咱们粮食和牲畜都给拉过来了,您看要放到哪儿去我们啥时候可以报名”
这个苗婉没跟乔瑞臣说,他过去问苗婉。
“我想着不如就放在守备府,方便大家清点,也不怕有人偷抢。”苗婉一边说一边左右看,看了半天有些奇怪。
“张二哥说好了要过来的,怎么到现在都不见人呢”
张大壮没了一条腿,往后杀猪是不行了,因此张大壮醒过来就一直吃不下饭,偷偷哭了好几次,于氏也跟着哭得眼睛肿成了金鱼眼。
张家是所有人里面最惨的,苗婉心里愧疚得不得了,抱着张娘子也哭,“阿姆阿达不是一直说杀猪是造杀孽吗要不咱们往后不杀猪了,只养猪好不好咱们找其他杀猪匠杀猪。”
张娘子摸着苗婉的脑袋,笑容有些苦涩,“好,听阿婉的,咱们养猪。”
张二壮在门口听了呜呜直哭,“这是咱们张家传下来的手艺,说是个贱营生,可若真是从咱们手里丢了,阿达和大哥他们心里指不定多难受呢。”
张娘子气得冲张二壮直接砸了只鞋过去,“你浑说啥”这不是诚心让苗婉难受嘛。
张二壮缩着脖子掉眼泪,“我想,我想替大哥杀猪,咱们这门手艺不能丢,让大哥去劁猪吧”
大家想了想,这也是个办法。
所以张大壮还在愁着怎么劁猪,张屠夫醒了就乐呵呵把手艺交给张二壮。
只要一家子都活着就是好事儿,其实张屠夫他们也没那么大的执念,但张二壮也算是看着杀猪长大的,张家人想着,这门手艺能不丢就别丢。
本来是说好,今天让张二壮现场杀猪,做个刨猪汤,让新来的将士们和百姓们能沾点荤腥。
谁知道太阳都升起来了,还没见到张二壮人。
“我让人过去找他。”乔瑞臣得知情况后,跟苗婉道。
他刚说完,张二壮就拉着骡车过来了,“阿婉,对不住对不住,我出门儿晚了”
苗婉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好奇,“杀猪为啥还要赶骡车来”烧水拔毛这些都已经搭了灶台,只带杀猪刀就行吧
张二壮有些不好意思,“我,我就是不大敢动刀,阿达不放心,怕我在乡亲们面前丢了张家杀猪匠的脸面,在车里看着我。”
其实张二壮更不好意思的事儿还没说。
当初张大壮杀猪,其实张屠夫是想着兄弟俩一起杀,他能早些退休含饴弄孙。
谁知道张二壮他一摸刀腿就发软,根本不敢上手杀,以前家里只需要张二壮做体力活儿,外头人也就都没发现。
杨氏也知道他这个毛病,才自己上手学劁猪。
现在张三壮还在忙活着在南区这边起聚福客栈,张大壮受伤严重,只能让张二壮来杀,张屠夫有点信不过自己的儿子。
苗婉总觉得张家是要护着乔家才成了现在这样,不愿意让张家为难。
“要不,找其他杀猪匠来杀猪,二哥你带人去守备府收猪吧,今天乡亲们赶过来的猪羊还有鸡鸭都不少,也需要有人管着。”
张二壮不肯,“我还是想试试,等杀完猪,孙阿达他们做刨猪汤我再过去吧。”
要是他不杀猪,大哥不愿意抢他的活计,说不准不愿意养猪劁猪,那大哥就废了。
他好手好脚的,从小看到大,没道理不敢杀猪。
娘子跟他说了,劁猪的时候她也怕,喊两声就不怕了,昨天他偷偷试了,有用,他肯定能行。
苗婉见他坚持,也就不拦着。
旁边有人喊苗婉过去付粮食的钱,她就先过去了。
粮食可以直接登记好,入守备府的仓库。
有
赖于秦茂的贪,守备府的粮仓和库房都盖的格外体面宽敞,虽然陆续送过来的粮食不少,还加上乔家和张家六十多亩地的收成,也没能将守备府的仓库装满。
而且守备府的库房是在后院和衙门之间,粮仓却是直接用了差不多半个守备府的面积在旁边盖的房子,还有小吏把守。
“他盖这么大的库房,粮食都去哪儿了呢”苗婉见到粮仓的时候都有点诧异。
好大一座屋,粮食的面积还赶不上承重墙多呢。
这仓曹司的小吏可不敢叫守备夫人误会,赶忙解释,“七月里刚给两个营送了粮食过去,本来就是等着西永县的税收粮送过来呢,所以才空了。”
苗婉更好奇了,“县城的粮食送到镇子上来是只有西永县吗”这简直是倒过来了。
小吏笑道,“因为咱们西宁镇其实算是因固北军起的镇子,当然是紧着军营里的兵爷们来,是郡城的官爷们直接将西永县的粮食划归咱们,所以才直接往这边送,其他县都是送到郡城去的。”
“西永县的税收都是送到西宁镇来吗”
小吏说不是,“只有粮食,人头税还有商税那些都是送去郡城,毕竟咱们西宁镇老些行商呢,捐上来的军饷可不比西永县少。”
苗婉哦了一声,心想那西永县实则就是西宁镇的治下,这镇子只是个镇,规模有点小了啊。
如今行商都走的差不多了,新的行商有几个见西宁镇这情况,都往西永县去了,连巴音都去了郡城。
想要让行商们再次回到西宁镇,不是个容易的事情。
而且换了守备,新的定北将军还不一定是什么情况,那些行商最会算计,未必还肯捐军饷。
可他们在西宁镇做生意,没有商税,本来就该交钱,这部分钱苗婉不打算错过,那条街和瓦市可以改改啊
脑子里一直转着事儿,还是耿婶过来提醒她,差不多时候该吃刨猪汤了,淘淘一直在找她。
苗婉有心带淘淘多看看外头,用背带将她束缚在胸前,一起去了南市的餐食发放点。
他们是坐骡车去的,到了地方,还没下车,苗婉就听到一阵凄惨的嚎叫声。
哦,不是猪叫,是人,而且声音极为熟悉,像张二壮。
淘淘都被吓得一个激灵,抱着苗婉的脖子不撒手。
苗婉偷偷掀开帘子看,张二壮拿着刀子正杀猪呢,一刀捅下去,猪还没叫,他先扭曲着脸嗷嗷叫出来了。
“阿达我我我杀杀杀杀猪了”
“大哥我杀,杀猪了我杀了啊啊啊”
“呜呜呜死了死了,猪死了”
一个大娘捂着胸口,“好家伙,不知道的以为他杀人了呢,猪都没他叫的凄惨。”
旁边一个报名学厨的小伙子抱着胳膊搓,“这也太渗人了,他叫成这样,我都有点不敢吃了。”
苗婉探头看了一圈,孙老火不在,阮祈不在,连张屠夫的骡车也不在,只有乔瑞臣面无表情站在一群将士前头,垂着眸子入定。
苗婉顿了一秒都没有,低头看淘淘,“宝贝,娘觉得咱们今天吃素也挺好,你觉得呢”
淘淘愣了下,“杀,猪猪肉没”
“那要不你下去吃,让你爹抱你去,还能抢的更快点,娘在车里等着你”苗婉见淘淘舍不得到嘴的肉,又跟她商量。
乔瑞臣看见骡车就走了过来,不知道是不是苗婉的错觉,他脚步比平常快很多。
他掀开车帘子以后,淘淘看见爹,想到爹抱就能吃肉肉,迟疑着叫爹解开背带。
然后张二壮又嚎了一嗓子,“啊啊啊啊我放血了,放完血了快来人呐可以吃刨猪汤了”
淘淘被吓了一跳,抱住娘亲脖子不撒手了,“素,素。”
素就素吧,淘淘感觉自己下去也得哭,要么吓着,要么臊着。
苗婉瞧见张二壮一边哭一边挖猪下水,还不忘一勺子热水泼上去清理那些脏污,眼泪和着血水,让周围的人都退后几步。
张二壮擦了把眼泪,擦得脸上又是脏污又是血的,终于杀完了,他感觉自己快被掏空了。
“人呢赶紧来做饭啊”
人都后退,这么惨,我们怎么下手
见张二壮左张右望,眼看就要瞧见骡车,苗婉吸了口气,“相公快快快,你在这里看着,我先回去了,辛苦你了”
她都没问孙老火和张屠夫他们去哪儿了,问,就是丢不起这个人,肯定都跑了。
她可以带领大家一起重建西宁镇,但她没有更多脸可以丢了,相公你自求多福吧
淘淘也冲乔瑞臣挥手,“爹,走吧,淘淘想你。”
乔瑞臣“”就,亲媳妇亲闺女。,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