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程国公的请求下, 第二位证人很快被带了进来。
“民妇见过皇上。”这一次的来人也是个老妇人,可却比田婆子知礼许多, 行礼姿势十分标准, 哪怕是面对九五之尊,也没有特别惶恐,明显是经过常年调教出来的。
对于程国公一次不成, 又找证人出来的行为,赵雅茹原本并没有放在心上。
不是所谓的证人多,就能站得住脚的, 相反他这样不停更换证人, 才显得他发虚。
只是当这妇人给皇上行完礼之后, 又转头给她福了福身。
“夫人,许久不见了, 老奴给您见礼了。”
赵雅茹扫了她一眼, 哪怕眼前人已经变得头发花白, 看着变化极大, 但她还是认出了这人是谁。
“赵氏,这回你抵赖不得吧这可是当年你身边的二等丫鬟墨月。”程国公得意洋洋的声音传来。
赵雅茹面上的表情虽然维持着冷静, 但是藏在袖中的拳头却死死握紧。
“墨月, 关于程亭钰这个野种, 你知道什么, 就全说出来吧。”程国公一手指着当背景板的影十一, 扬高声音道。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迫不及待,显然很想看程亭钰被揭穿身份的狼狈。
墨月抬头看了一眼赵雅茹,但是这位原本的主子,却连一个眼神都欠奉,不由得咬了咬牙, 面上表情更加恼怒。
她重新面向皇上跪下,声音不疾不徐地道“老奴原本是江扬赵府的奴婢,后来跟着当时的大姑娘,也就是将军夫人嫁入程国公府,乃是陪嫁丫鬟。夫人生产时,老奴并不在场,对于当时场景并不知情。”
“只是待将军和夫人回到望京,两人的关系却急转直下,原本是伉俪情深,到了望京却总是争吵,但主子们都没泄露是为何吵架。当时夫人贴身的大丫鬟们都很着急,有意无意总是劝和,可是很少对丫鬟们发火的夫人,却十分恼怒,并且冷言禁止她们再提此事。”
“那段时间,院子里气氛十分紧张,谁都不敢触夫人霉头。当时还有一件稀奇事儿,那就是夫人对于刚满月的小少爷完全不上心,很少抱他,更是一次奶水都没亲自喂过。老奴当时以为,是夫人因为和将军吵架情绪不佳,才无心理会小少爷,直到有一次老奴守夜,夫人做噩梦时说出了一句呓语。”
相比于田婆子,墨月说话不疾不徐,让人能很认真地听进去。
再加上她不是什么大白话,反而娓娓道来,像是在说一个故事一般,还直到渲染气氛,勾起大家的好奇心。
程国公立刻配合“赵氏说了什么”
“她说,抱走,他不是我的孩子,说完这句话她就醒了,当时奴婢进屋来查看情况,恰好听到了,夫人看过来的眼神,十分凶狠冰冷,仿佛在看仇人。老奴着实是吓坏了,知道自己听到了不该听的内容,待夫人询问,老奴立刻否认。夫人当时没追究,只是半个月后,老奴就被找了个理由遣回赵家。”
“说是要老奴去伺候老夫人的花草,但实际上只是为了看管老奴。老奴怕死,不敢声张,蛰伏下来,直到五年后没有异常,老夫人逝世,赵家放了一堆下人出府,老奴才得以离开。”
“当初国公爷找到民妇时,民妇一口拒绝,毕竟夫人是我的主子,这是背主之事。只是不忍夫人多年隐忍,明明不愿替别人养孩子,却还要碍于将军的遗愿,养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
墨月说完之后,甚至还打了一波感情牌,搞得她明明背叛了赵雅茹,还像是踢人着想一样,站在道德高处的嘴脸,简直丑恶。
她话音刚落,赵雅茹的眉头就紧紧皱起,脸上露出一抹不悦的神情。
“赵氏,你瞧瞧,心疼你的不一定是枕边人,反而是忠仆,哪怕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依然心疼你的苦楚,想要救你于水火之中。”
“这些年,你一直住在静思庵,那地方虽然清静,但是也清苦,连程亭钰成亲你都未曾回来看一眼,若是亲生子,怎么可能”
程国公见墨月说得这般逼真,整个人都兴奋起来,虽然他极力压制,但是那急促的话语,还是透露一二。
他这会儿还不忘奚落赵雅茹,似乎在劝她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赵雅茹久久无语,她怔怔地看向地面,竟然在出神。
“赵氏。”
周围一连唤她几声,她都未回神,知道皇上亲自叫她一句,她才悠然抬头。
“墨月说的,你可认程亭钰不是你的孩子,还是说另有隐情”
“既然国公爷都调查得这么清楚了,那你就直接把调查结果和皇上说吧。”她直接把烂摊子甩出来,一副不想说的架势。
“程亭钰不是程家人的话,那他是谁原本我的孩子又去哪儿,还请国公爷解惑。”她看向程国公,明明声音还是那么柔和,但是问题却有些咄咄逼人。
“这我如何知道你不该是最清楚的吗”程国公没好气地道。
赵雅茹眨了眨眼“那可不一定,国公爷连我们夫妻的私事都能调查清楚,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你还有什么证人,都拉出来,若是有证据也一并呈上。不然我也不知道为何我和程亭钰说的话不算数,非得要个丫鬟来判断,他是不是程家人。你干脆问问她,有没有听过国公府当年流传最广的流言,说程宗然不是你生的,因为和二房相比,大房像个死了亲爹随母亲改嫁的拖油瓶。”
她这话一出,其他人顿时都惊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这种话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实在是太不优雅了,但可信度却极高。
“墨月,你如此耳聪目明,连我做梦呓语都能听清楚,而将军不是国公爷亲生的,这消息在下人里盛行,你不会没听过吧”赵雅茹扭头问向墨月,直接转移了矛盾点。
墨月一愣,下意识地扭头看她。
两人四目相对,赵雅茹作为赵氏嫡女,身上威势比当年更甚,墨月毫无招架之力,下意识地回答“奴婢听过。”
等她回答了,才反应过来,不该被牵着鼻子走的。
“至于墨月,当初被我送回赵府,也不是她听到不该听的,而是她生出了一个丫鬟不该有的心思,想当姨娘。这是损我颜面的事情,我不想节外生枝,只能先把她送回赵府。之后念她伺候我一场,罪不至死,才放了出去。”
“不过事实证明,背主的人,不值得怜悯。”她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墨月,带着几分轻蔑,之后就转过头去,不愿意再多看一眼。
“赵氏,你不要胡搅蛮缠,宗然和我长得那么像,如何不是我亲子”程国公气得跳脚,他没想到话题还能被带歪到这个地步。
实际上程国公偏心小儿子,早在多年前就有。
他就是那种,哪个孩子弱,他就偏袒哪个孩子的,更何况程宗然自小争气,很年轻时就出门杀敌,而小儿子陪在程国公身边,虽然没什么出息,但是最会撒娇卖痴,不偏心还难。
这个现象在程国公府的下人都能看出来,但是没人敢乱嚼舌根子,直到赵氏嫁进来,她为了替自己夫君出气,也为了敲打公爹和小叔子,从出手亲自让人传得流言。
哪怕后来传到程国公父子耳朵里,想要禁止也很难,这后宅是赵氏的地盘,他们根本弄不过她。
“国公爷莫生气,我只是按照你的逻辑走。你对墨月如此信任,她说什么你信什么,甚至还奉为圭臬,实在让人难以苟同。”赵雅茹轻声细语地道,像是在安抚人。
而程国公见她如此气定神闲,更是气得吹胡子瞪眼。
“你这是什么话说得你待程亭钰不亲近,天下人皆知,他成亲你都不回来,至今连儿媳妇的敬茶都没喝过,这若是你亲儿子,说出去谁信”程国公马上摆事实。
“谁说父母就一定会喜欢亲儿子的国公爷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你有两个儿子,一个被你视若珍宝,另一个连死了都不得安宁,还被你诬陷他的后代是野种。我就是一个冷酷无情不喜欢亲生孩子的女人,不行吗”
“我看见程亭钰就讨厌,讨厌到恨不得他不是亲生的。他成亲我自然不想去,至于他的媳妇,我厌屋及乌,一眼都不想多看,有问题吗”赵雅茹勾起唇角,讽刺一笑。
她的声音变得极其冰冷,说出来的话语,更像是数九寒冬刮过来的冷风,把人的心都冻麻木了。
“呵,你真是可笑,为了保住一个野种的身份,都不惜抹黑自己。”程国公冷笑,显然不信。
“我不是在抹黑自己,赵雅茹的确就是这么一个女人,她爱的人能爱之入骨,不爱的人就极近冷漠无情。不信的话,你问问陛下。”她扭头,冲着程国公露出一抹淡笑,极近挑衅之能。
瞬间殿内显然死一般的寂静,众人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这不是你们程家的事情吗怎么还把皇上给牵扯进来了,而且还主动提及皇上的黑历史。
九五之尊瞬间黑脸,这女人的心的确一如既往的冷硬,她当年拒绝自己时,也是这么无情无义。
程国公的眼皮狂跳,显然是被吓到了。
都提到陛下被拒婚的事情了,他还如何敢纠缠下去,立刻转换目标。
“程亭钰,事情到了这一步,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影十一的嘴角抽了抽,做出一副无奈的表情。
“程国公,你让我说什么。你找的两个证人,我一个都不认识,她们说的事情,我当时还是婴儿,毫无记忆。至于母亲不喜我,你方才也说了,全天下都能看出来的事情,她多看一眼我心生厌烦,我又何必开口讨嫌。”
“她生我一场,我当着她的面儿,少说少看少做,就是在孝顺她了。”他的嘴皮子的确够利索,默契地追随着赵雅茹的脚步,某种意义上的统一战线。
“好哇,你们这就沆瀣一气了。那墨月所说的,赵氏与宗然大闹又怎么说,你们俩夫妻情深,若不是原则问题,你怎会如此”
程国公内心很焦灼,他原本以为是稳妥的,毕竟两个重要证人都被他找到了,还愿意配合,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可是赵雅茹显然很懂如何诡辩,两次都另做文章,把原本严肃的举证环节,拉低了档次。
甚至还拿“程宗然不是他亲生的”这种话来堵嘴,牢牢地将话题掌握在自己手里,让他有种一拳砸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皇上,你莫听他二人胡言,这世上没有不疼儿子的母亲,如果有多半就不是亲生的。赵雅茹出身赵氏,哪怕她再如何不疼爱儿子,但也知道女人的兴衰荣辱,前半生靠夫君,后半生靠儿子,她定然要好好培养程亭钰。但是在程亭钰病弱,多次吐血差点离世,程晏也是那副上不得台面的德性,她却躲在静思庵,从来不曾踏步国公府一步。”
“她分明是要看着程亭钰去死,这根本不是一个母亲所为,倒像是仇人。”程国公沉了沉气,再次摆事实,咄咄逼人地道。
赵雅茹再如何抵赖,她对程亭钰毫无母爱亲情,甚至当程亭钰处于绝对恶劣的状态下,她的袖手旁观也是一种谋杀。
“国公爷承认自己杀人了”赵雅茹冷声质问道。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程亭钰父子俩在你们国公府,却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听你这话分明朝不保夕,随时可能去死,这不是你动的手,又是谁他们和你住在同一屋檐下,都快死了,你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却指责我袖手旁观。我一个在庵堂清修的妇人,怎么救他们”
“除了念经诵佛,毫无办法。倒是你,为了程国公府那点家产,迫不及待谋害孙子和重孙,见他们迟迟不死,今日索性诬陷他们不姓程。好狠的手段啊”
面对她的反击,程国公心里烦躁不已。
他发现了,赵雅茹这张嘴真的厉害,无论他从哪里攻击她,她总能抓住痛脚回击,不仅让他难以预料,还把话题歪了。
若是他继续与她掰扯,整个走向就彻底不对劲。
“你当真不愿意说出真相”程国公质问道。
“我也想听听国公爷口中的真相是什么。”赵雅茹目光冷然地看过去,无所畏惧地道。
两人的目光无声相撞,明明是寂静无声的,但是周围人都觉得气氛变得僵冷下来。
“你是真的以为我不敢说出他的身份”程国公指着程亭钰道。
赵雅茹的嘴唇抿了抿,眼神却丝毫不退却,面无表情地道“你说。”
两人只是眼神交流,但是却让人觉得他们在战斗一般,龙椅上的男人皱了皱眉,他明显感觉到,这二人在打机锋。
难道程亭钰的真实身份有异
“程国公,你既然查到了,就不要拐弯抹角。若是其中有什么冤屈,朕一定不轻饶他。”皇上开口了。
程国公收回与赵雅茹的视线战争,抬手捋了捋胡子,动作有些发颤,显然还是踌躇。
“皇上,老臣不能确定,因为没查到确切证据,只是一个猜测,而这个猜测一旦说出来,恐怕要把天捅破了。”他低下头,不敢看皇上。
这话一出,满殿皆惊。
能在皇上面前说把天捅破了,那这个天必然是有关皇室。
众人皆下意识地看向程亭钰,站在殿中央这个清瘦病弱的男人,难道是皇室的人吗
事关皇家子嗣,必定是惊天大案,若是说出来,腥风血雨在所难免。
皇上也看过去,上下打量这程亭钰,首先排除是自己的孩子。
三十四年前,他第一个孩子没有出生,为了皇室正统,一般会由正妻先生子嗣,他不可能让自己的血脉流落在外。
“你这个猜测有几分把握”皇上沉默良久,才再次开口。
很显然,他想听。
程国公心底一喜,但是面上却越发谨慎,道“如果这两人的证词是真的,五分把握。”
“说来听听。”皇上被勾起了好奇心。
既然是把天都捅破的猜测,他自然要听,哪怕一半的概率为假。
“皇上,此事事关重大,还请您给老臣吃颗定心丸,此事与国公府无关,是程宗然一人所为,老臣与程家其他人之前毫不知情,也是后来调查才猜到一二的。”程国公还是没敢说,而是跪下来划清界限。
当这个话一说,殿内的气氛更加凝重了。
因为这代表程宗然所为,必然是大逆不道的事情,也更加证实了,程亭钰的身份恐怕与皇室有关。
皇上眯起眼,仔细扫过殿内几人。
哪怕程国公说得如此严重,赵雅茹和程亭钰依然面无表情,定力那是相当好,看不出任何不妥之处。
实际上影十一的心都快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
这老东西还真的查出点东西,虽然他一直在祈祷千万不要是那个答案,但心里其实已经有些猜到,这次恐怕在劫难逃。
“好,若真如你所说,朕恕你无罪,说吧。”
金口玉言,皇上这句话一发,程国公犹如拿到了免死金牌,整个人心底一松。
他清了清嗓子,才道“三十四年前,大烨朝不只外战,内乱也不少。在那种时候,程宗然被派去打仗,带上赵氏原本就不寻常。战火无情,他就不怕即将临盆的妻子,死于战乱吗可他还是一意孤行,带了出去,所以我判断他是早有预谋。”
说完这番话,他看向赵雅茹,脸上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容。
赵雅茹连个眼神都不给,似乎听他说话纯粹在浪费时间。
“说来也巧,在赵氏临盆一个月前,她的闺中密友产下双生子,只是没活几日就死了”说到这里,程国公有些说不下去,他不停地咽口水,额头上已经开始冒汗。
实际上他是真的不愿意说。
因为赵雅茹的闺中密友只有一位,那就是淮南孙氏,也是当时的太子妃,当今圣上的大嫂。
可是斯人已逝,太子一家四口,无一存活,登上这帝位的也不是太子。
他不敢再说下去,皇上却已经听懂了,他紧紧抓住龙椅,才不让自己失态。
三十四年前,之所以大烨朝外战内乱一窝蜂,就是因为大烨朝朝堂倾轧,老皇帝不愿退位,更不愿承认自己衰老,看见年富力强的太子,出手打压,甚至引起其他皇子不该有的心思,着实斗得乌烟瘴气。
好几个有能力的皇子都死了,唯有没能力搅和进去的当今活了下来,被朝臣们推上了这把椅子。
“继续说。”尘封已久的不堪回忆涌上心头,让皇上也变了脸,他咬着牙道。
听着这不悦的催促声,程国公浑身打了个颤,实际上到如今,他已然后悔。
要不是赵雅茹死活不肯承认,他根本不愿意走到这一步。
原本他打算的,只是揭露程亭钰不是程家的种,并没有想继续下一步,指出他的真正身份,可是如今他找的两位证人,都被赵雅茹胡搅蛮缠,导致证词并不可信。
再加上赵雅茹那副油盐不进的态度,彻底激怒了他。
因为程亭钰的真实身份,牵扯到前太子的子嗣,若是真的,程宗然就是大逆不道,这种大罪哪怕不株连九族,三族恐怕也逃不掉,程国公府一个都别想活。
赵雅茹就依仗着这一点,才有恃无恐,知道他不敢暴露,他也唯有放手一搏。
可是当看到皇上的反应,原本冲动的情绪冷却下来,就只剩下满腹的后悔。
前太子是皇上的逆鳞,哪怕皇上最后是靠运气登上皇上,与前太子没什么正面冲突,可是前太子相当聪慧贤德,还没登基就获得一票臣子的好感,贤名远播,也难怪先皇如此忌惮。
皇上登基后,才能平平,文韬武略样样不如,根本斗不过当时的权臣,众人底下总会有闲言碎语,少不得拿他与前太子比较,当然他只有甘当绿叶的份儿,这种记恨如何能忘。
要不是前太子死得早,一家四口更是死得透透的,在他手里也绝对活不下去。
“程国公。”皇上见他久久不开口,不耐地敲了敲桌面。
程国公瞬间回神,不敢有任何耽搁,牙一咬颇有些壮士断腕的意思,沉声道“请恕老臣大逆不道,胡乱猜测。程宗然与那位是亲朋好友,赵氏与孙氏又是手帕交,他们刚生的孩子,会不会调换成那两位的双子之一,保留那人的血脉。”
他原本还是怕的,但是在皇上的漠然凝视下,他只能被迫开口,甚至还像是受到了威胁一般,完全不可控,直接将心底所有的猜测都说了出来,完全没有保留。
“啪”的一声,他的话音落下,九五之尊就拍了一掌椅背。
显然由于消息太过耸人听闻,哪怕是练就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此刻也着实没忍住。
“你有证据”皇上沉声问。
程国公立刻低头“没有,此等大事,程宗然不会告知老臣。”
“全是你胡乱猜的”九五之尊的声音越发低沉,似乎要追究他的责任。
程国公一惊,浑身冒汗,额头上的汗珠子更是直接往下滴,简直汗如雨下,完全是被吓唬的。
“虽是猜测的,但并不是无的放矢。依田婆子所言,赵氏所生之子手背有一红色胎记,而程亭钰手背并无。而赵氏对程亭钰的冷漠和厌恶,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再加上赵氏与程宗然起冲突,很显然当初换子一事,赵氏并不同意。原本老臣发现过一块证明皇室子弟的玉佩,只是未能拿到手”
程国公急切地说着,想从各个角度证明自己猜想是真的。
光明殿内的气氛越发诡异窒息,五公主坐在偏殿内等消息,她听不到正殿在说什么,但是一直派人打探着。
可是由于程国公的猜测如此大逆不道,连小辉子都不敢全部告知,只敢瑟瑟发抖地说一半留一半,实际上哪怕是这样,他都觉得自己的脑袋在手里提着。
要不是五公主救过他两回,对他有大恩,这种话他真的不敢传。
五公主又不是傻子,毕竟是皇上最疼爱女儿,她还有个爱争权夺利的大皇兄,以及天天做着太后梦的母妃,对皇室子嗣事情十分敏感。
哪怕小辉子没有说完整,她也猜得七七八八,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真的是要把天捅破了啊。”
她已经知道,程亭钰此刻就处于性命攸关的关键时刻,可她并不能上场。
因为这是父皇的逆鳞,她过去了也没用,反而很可能因为还没坐实,她就贸贸然求情,引得皇上心情不好,适得其反。
而大殿之上,还在继续。
“身份玉佩,可是五福玉佩”皇上问。
皇室子弟出生,都会得到一块精雕细琢的五福玉佩,上面刻着名字,代表了身份尊贵。
“正是。”程国公点头。
“你何时何地看见的”皇上又问。
他的话音落下,程国公瞬间卡住了,很显然这个问题的答案,对程国公也不利。
“程亭钰的身份你早就开始怀疑了吧否则就算你偏心二房,也不可能任由亲孙子被这么作践。你之前还说是程宗然一人所为,当真如此吗”皇上一看到他不敢说,立刻就猜出了几分,语气森冷地质问道。
程国公双腿一软,当场就跪倒在地,高呼冤枉。
皇上没有理会他,而是眯着眼睛细细打量程亭钰。
程亭钰看起来还是那样苍白羸弱,或许是程国公的攀咬,让他心绪不宁,已经开始咳喘起来,脸色也越发苍白,只是咬着牙硬撑,才没有晕厥过去。
至于旁边的赵雅茹,还是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腰背挺直,丝毫没有变化。
哪怕泰山崩于前,她都面不改色。
皇上敲击着桌面,显然在斟酌对这三人的处置。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若单是程亭钰不是程家人这事儿,皇上定然不帮程国公,毕竟程宗然都死了,还拿出一个珍宝给程亭钰当护身符,求皇上庇佑。
这会儿把程亭钰打成野种,无论事实如何,朝臣们都不会答应,这不妥妥卸磨杀驴嘛。
程宗然在世时,替大烨朝打了多少胜仗,如今人家死了,连亲儿子都护不住,怎么都说不过去。
可偏偏牵扯到前太子的子嗣,皇上不得不慎重,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哪怕程国公毫无证据,皇上也不打算放过程亭钰,至少今后他休想有自由的日子了,圈进是个好法子。
再说程亭钰身子这么差,随便折腾一二,恐怕都死得快。
他连问都不再问赵雅茹二人的意见,眼神越发狠厉坚定,显然他有了决断,并且结果不会好。
赵雅茹已然明白了,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容,不知道是在嘲笑谁。
影十一的心跳加速,都不用他装病,他都感觉自己要晕过去了,完全是被吓晕的。
天呐,主子不在场,他根本不敢说多余的话,所以申辩都没几句,方才一番交锋纯纯工具人,要不是赵雅茹稳得住,他说不定早被程国公扳倒了。
这要是主子回来,发现他把自己玩儿没了,一定会痛骂,拖后腿的属下简直比敌人还狠。
就在皇上要下定论时,忽而外面传来小太监的通传声“启禀皇上,武鸣将军求见,说是有要事汇报,耽搁不得。”
很显然武鸣将军说了有要事,他们这些小太监才跑进来通传,否则谁都不会在这紧要关头打扰皇上。
皇上皱了皱眉,心底责怪这来得不是时候,但能让武鸣将军说是要事,他还真不敢耽搁。
“请。”
“你们几人先去偏殿等候。”皇上吩咐。
几人依照着皇上命令,皆往殿外走。
只是影十一在迈过门槛之时,忽然双腿一软,直接踉跄着摔倒在地,一副快要晕倒的模样。
旁边的太监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起他往外走。
就这么耽搁了片刻,武鸣将军已经迈着大步走了过来。
对于这些擦肩而过的人,他并不在意,只是轻瞥了一眼,却在看到某人时,身形一顿。
“慢着。”
几人纷纷站定,下意识地回头看他。
就见武鸣身后的于钟瞬间冲过来,几乎化成一道残影,直奔墨月而去。
忽然墨月的手臂抬起,几道暗器从飞了出来,直接射死了旁边的两个太监,还没等她有下一步动作,脖子就被于钟抓住了,用力一扭,只听“嘎达”一声,这人便没了声息。
这一系列的动作快如闪电,殿内的人都没反应过来,一切已经结束了。
“保护皇上”殿内外的侍卫瞬间涌了过来,薛德也连呼救驾。
聚集在大殿门口的几人,被团团围住,就连武鸣一行人也不例外,毕竟方才是他们动手的。
他直接将墨月丢了出去,这个老妇人已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脖子以一个相当别扭的姿势歪着,显然已经死得透透的。
“这人是北魏奸细。”武鸣冷声道。
众人一听,顿时呼吸都顿住了,特别是程国公,面色苍白,当场就跪了下来,明显是被吓唬得。
“这怎么可能她可是江扬赵氏的下人。”程国公瞬间就把罪责推到赵氏头上。
怎么可能是奸细,墨月可是他亲自带进宫的,还当证人领到皇上面前来,若她是奸细,不只之前的证词不可信,他也完蛋了。
赵雅茹撇了撇嘴“错了,她早在二十年前就与我赵家无关,她可是程国公费尽心思带进来的,少往别人头上泼脏水。”
侍卫们保护住皇帝,又围住他们这群“危险人物”,见周围恢复平静,并没有第二个刺客涌出来,又有武鸣将军的解释,皇上挥挥手,侍卫们才回到各自位置。
立刻有小太监上来处理血迹,原本墨月的尸体是要被抬走的,但是却被武鸣留了下来。
“皇上,她的身上恐怕还有情报,请让人检查一二。”
为了避嫌,他没有亲自动手搜查,毕竟人是他杀的,若是他来检查,到时候检查出赃物来,恐怕说不清,会引来怀疑,觉得是他放在死人身上的。
锦衣卫很快被招了过来,仔细查探一番,只是在她袖中发现了两根针,与之前射出来的暗器属于同种材质,其余并未发现。
不过也实属正常,若真是帝国奸细,必然会行事谨慎,不会在身上留下特殊的痕迹,巴不得自己看起来像白纸一张。
“臣见过皇上。”武鸣和于钟行礼。
原本已经要离开的程国公几人,又被拉了回来,站在旁边,心思各异。
“皇上,请您原谅臣在光明殿门口动手,不合规矩。明日若是有人参臣一本,还请您多帮臣说说话”于钟站定之后,直接大剌剌地开口。
“于爱卿,你怎么发现那是北魏奸细”皇上的嘴角抽了抽,哪有人这么直接让他帮忙的,不过与这个粗人也不好一般计较,他立刻询问。
“这太简单了,臣日夜与北魏人打仗,这群畜生身上一股臭味儿,隔大老远我就能闻见他们身上的味道。”于钟的回答完全是浪费口水。
谁都知道,为了进宫摆件皇帝,墨月肯定洗漱过了才来,怎么可能还有臭味儿。
“于将军,奴才方才离得近,并未闻见她手上有臭味。”薛德立刻道。
“你都没见过几个北魏人,怎么能闻得到就北魏使团那些人,虽然出生的时候一股子臭味,但是这些好东西吃着,好衣裳穿着,也能伪装起来当个人了,味道都淡了许多。不过这个女人显然不是,她年纪很大了,也活不了几年,身上那股臭味重得很。”于钟直接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
“于将军,你光凭这点就判断她是北魏奸细,是不是太武断了”程国公终于憋不住,问出了口。
主要这人是他带进宫的,待会儿担责任的自然也是他。
“她是你的相好”于钟看向程国公,指了指地上的尸体。
程国公瞬间脸色急变,急得差点破口大骂,但是于钟这粗鲁的名声早在望京传开了,他可不敢得罪。
“当然不是,她只是一个下人而已。”
“不是你相好,你维护她做什么我身为大烨朝的武将,怀疑一个身份不明的人是北魏奸细,还在离皇上这么近的地方,直接杀了她,这还需要考虑吗当然是宁肯错杀不可放过,她要是起了歹心,你担得起吗”于钟直接冲着他翻了个白眼,一脸看白痴的表情看着他。
程国公瞬间有苦难言,这于钟是故意的吧
几句话就戳到他的肺管子上了,几乎指着他鼻子骂,要谋害皇上了。
“于将军,于将军,息怒。我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怀疑你的意思,杀得好”程国公不敢纠缠,甚至还要夸赞一句,简直是打落了牙齿和血吞。
“皇上,臣没有认错。”于钟立刻拍着胸脯保证。
皇上立刻点头“于爱卿说得是,朕自然是相信你的。”
那墨月暗器都甩了出来,由不得人不信。
“两位爱卿急忙赶来,所为何事”他询问。
“启禀皇上,正是为了奸细一事前来。”武鸣回答“北魏使臣最近一直很安静,臣心底难安,便和于钟将军盯着北魏使臣住的驿站,发现了几名奸细,其中一位昨日刚确认消息,待扑过去却人去楼空,一打听方知已经随程国公进宫了,顿时大惊,担忧陛下安危,立刻进宫。”
于钟立刻撇嘴“那些北魏人天生坐不住,满肚子坏水,一天都安生不得。如果连续几日消停,那也不是想休战,而是预谋更大的坏水。臣与将军一听这奸细进宫了,手心都冒汗了,这奸细若是运气好,凑到皇上面前,宫里还没什么防备,恐怕会被她钻个空子。幸好幸好,一切都来得及。”
“对了,薛总管,您瞧瞧这殿内的茶水吃食,北魏那边邪物太多,他们制出保命的秘药,就是这些阴私手段太多,别被下了毒。”于钟好心提醒。
这话一出,殿内又是一番兵荒马乱,太医都被请来了,来人恰好是姜院判,好一通检查,直到确认安全才算了事。
墨月的尸体已经被锦衣卫拖下去,做近一步检查。
而排除了危险的皇上,也松了一口气,殿内的氛围为之一松,再看着殿内站着武鸣和于钟两位大将军,众人的心底都充满了底气。
果然在绝对武力值面前,大家都很有安全感。
虽然方才于钟杀人那一下子,十分吓人,不只他们没看清楚,那些侍卫也没怎么看清楚,毕竟皇宫的侍卫,与这些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将军还有很远一段距离。
“这是怎么了程家二房又出幺蛾子了程国公,你又来坑你孙子啦他不会不是你家的种吧,要不然你怎么这么恨他,巴不得他过得不好。”
殿内的氛围轻松下来,于钟又是个闲不住的,他的视线立刻落到程家人身上,开始四处打量,直接调侃地开口。
他当着皇帝的面,直接和程国公开玩笑,显然十分的没规矩。
不过他刚救过皇上一次,而且原本就是这性子,倒是没人苛责他,就连九五之尊此时心底都没有责怪,反而出言替他们说话。
“这是程家的家事,原本不该让你们知晓,不过方才那个墨月,乃是程国公带来的证人,偏生她又被认定为北魏奸细,朕觉得此事也该让你们知晓。程国公,赵氏,程亭钰,你们三人认为呢”皇上装模作样地询问一下。
另外两人立刻点头答应,倒是程国公迟疑片刻,才咬牙点头。
娘的,他直觉若是说出来,定会节外生枝。
毕竟他早就发现了,武鸣将军对武将有天生的好感,上回皇帝寿宴就曾因维护程亭钰,警告过程国公,如今又牵扯到奸细,只怕更不能善了。
实际上他很想质问他们,他带人来作证,他们俩就进宫杀证人,还拿不出证据,直接扣个帽子说人家是奸细,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只是墨月当时的确甩出暗器,这点做不了假,不然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皇上挥挥手,薛德立刻站出来,为二人解惑。
当然他只说了前半段,怀疑程亭钰不是程家人,至于后面程国公对程亭钰身份猜测,他则一字没说,他也不敢说。
于钟听得眼睛溜圆,中途一度一惊一乍表示惊诧,直到最后薛德说完了,他甚至抬手鼓掌。
“精彩,精彩难怪人家常说世家是非多,幸好我是个孤儿,没有这样的祖父,不然我还没上战场杀北魏那帮孙子,就先和祖父同归于尽了。”他真情实感地感慨,眼神怪异地看向程国公,边打量还边啧嘴,活像是掂量从哪儿动手杀他,比较容易一刀毙命。
程国公被他看得汗都下来了,立刻缩了缩脖子,不过很快又挺了挺胸膛,冷声道“于将军这是什么话,我有人证,也有事实依据,而赵氏却拿不出证据来,只是一直歪缠。你却说我这个祖父做得不好,分明是偏袒程亭钰”
“他又不是我孙子,我偏袒他做什么你不要想占便宜啊,我可不想和你们程家沾上一点关系。”于钟马上反驳回去,说完之后还弹了弹衣衫上不存在的灰尘,满脸嫌弃。
“那你就什么都不要说”程国公没好气地道。
“哎嘿,你这个小老头儿,分明是自己不占理,还不让人说。你越不让我说,我就越要说。你这俩人证,没一个靠谱的,都有北魏奸细混进去了,没怀疑你的身份就不错了”于钟明显是要和他对着干。
“于钟,莫管人家家事,自有皇上定夺。”武鸣在一旁提醒。
于钟撇撇嘴,不高兴地嘀咕道“这么简单的事情,也不需要定夺啊”
他的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皇上也听到了,他立刻道“于爱卿有何建议”
于钟看了看武鸣,倒是摆起谱儿来了“皇上,将军不让臣说。”
武鸣瞬间扭头看向他,哪怕有面具挡着,但也能看出他的不悦。
“武爱卿,虽说是程家家事,但朕也苦恼,两边都说自己有理,若是于爱卿真有建议,就让他畅所欲言吧。”皇上好脾气地对武鸣道。
都不等武鸣回话,于钟就迫不及待地开口,显然他只是拿乔而已。
“皇上,您甭管他们两边是怎么说的,要证明将军夫人与程亭钰是不是亲母子,滴血认亲即可啊。两滴血若是融了,那便是亲生的,若不融那便不是,这还要巴巴地找人证吗依臣看,要么是程国公老糊涂了,没想到这法子,要么就是他在诬陷人,不想用这法子,免得败露”于钟大剌剌地道,这时候还不忘讽刺程国公。
不过他这话一出,殿内的气氛又变得尴尬起来。
“老糊涂”这三个字,恐怕不只骂了程国公,还骂了皇帝,毕竟皇上方才说他也没法子。
不愧是于钟将军,还是那么口无遮拦和没脑子。
当然皇上也不和他计较,当场就让人端盆清水来,准备滴血验亲。
影十一的心跳徒然加快,原本被于钟这么一打岔,他已经平静了许多,但是提到滴血验亲,他瞬间又紧张了。
实际上大烨朝验证亲生关系,一直用的都是滴血验亲。
而程家几人都默契地没提,倒不是忘了,而是都心里有鬼。
程国公是因为没有确切证据,证明程亭钰是假的,他那俩人证说的话,有他诱导的部分存在。
而赵氏和影十一,则心知肚明,程亭钰的确不是赵雅茹生的,滴再多的血,也不会融在一起,反而是面照妖镜。,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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