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心里那个声音,最近还在对你说话吗”
精神卫生中心,某间独立诊室内,身穿白大褂的医生一边翻看病历,一边询问。
坐在诊疗桌另一边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安静,乖巧。毫无攻击性。
这是他给人的第一印象。
而年轻人的视线,也停留在窗台边,那一盆绿植上。
那是一盆绿萝。被养护得很好,长长的枝条从窗边垂落下来。
风一吹,阳光在绿叶上跳舞。
“江耀”
温岭西医生从病历里抬起头。
意识到自己的患者又分散了注意力,温医生无奈地笑了笑。
笃笃。
温医生在江耀面前的桌子上,轻轻敲了敲。
然而这份试图唤回患者注意力的努力是徒劳的。
江耀的视线凝在那盆绿植上,连眼睛都忘了眨。
令人不禁好奇,那盆平平无奇的绿萝,到底有什么好看的,竟然让他如此目不转睛。
江耀始终注视着绿植。
温医生也默默地观察着他。
在数次呼唤未果之后,温医生叹了口气,开始在病历上记录。
江耀,21岁。被确诊为自闭症已经20年了。
出生的时候,他和别的孩子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父母也欣喜地迎接着这个小生命的到来。
可渐渐地,他们就发现不对。
起初是眼神。
婴儿时期的江耀,不像其他孩子那样,对世界充满好奇。
无论是亮闪闪的小玩具,还是故意发出声响来吸引注意,江耀都很少回应父母的目光。
他永远只看自己想看的东西。
他到底对什么东西有兴趣没人知道。
因为他不会说话。
这也是父母决定带他去看医生的原因。
江耀的听觉器官和发声器官,都发育正常,没有任何疾病。可他就是不肯开口。
父母抱着一岁多的江耀,去看医生。医生听完病史后,委婉地建议他们,去筛查一下自闭症。
自闭症,又称孤独症。
当时,江耀的父母并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疾病。
直到诊断书下来,他们才知道,原来这是一种很难治愈的精神疾病。
患有自闭症的孩子,会遇到较为严重的发育性障碍。
主要表现为社交困难、言语发育迟缓,以及具有刻板的仪式性行为。
这就是为什么,年仅一岁的江耀,不愿意和他们目光交流,不回应他们的呼唤。
自闭症的孩子,像生活在一个玻璃罩子里。
他无法理解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也无法理解他。
大多数患儿都有学习障碍。严重的,甚至无法学会吃饭、排泄。
更糟糕的是,这是一种很难治愈的疾病。
只有通过不断的治疗和训练,才能勉强让患者拥有自主生活能力。
至于进入社会当一个正常人那简直难于登天。
江耀才一岁多,就被确诊为自闭症,这对他的父母来说,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
周围的亲朋好友也都劝他们趁还年轻,赶紧再生一个。
这个孩子已经治不好了,不如给他生个弟弟,将来等你们老了,也有人能帮你们照顾他。
江耀的父母考虑了很久,终究没有接受别人的建议。
而是倾尽全力,给江耀治病。
他们不想放弃这个孩子,他只是病了,他什么都没有做错。
他们也不愿意再生一个孩子,让第二个孩子还没出生就背上负担。那样不公平。
因此,江耀从一岁多开始,就被父母抱着,出入各大医院。
在父母的不懈努力下,江耀渐渐学会了吃饭、穿衣,等等简单的自主生活技能。
同时,他们也惊喜地发现江耀虽然很难跟人沟通,但他拥有许多令人惊叹的天赋。
比如,他能过目不忘。即便是几个月前看过一眼的报纸,他也能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
再比如,他喜欢画画。虽然无法接受正规的绘画课程,但他随手涂抹的作品,竟有种奇幻瑰丽的美感。已经无数次惊艳网友,甚至还上过热搜。
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江耀的父母欣慰地想着至少,通过画画,他能够养活自己。
然后变故就发生了。
即便是今天,也没有人能够解释,那场变故到底是如何发生的。
在江耀20岁的这一年,他忽然失踪了。
那是一个非常普通的日子。风和日丽,江耀的母亲架起画板,让他在院子里画画。
一不小心,颜料掉到地上。浓丽颜料弄脏了江耀的裤腿。
母亲进屋,去拿布来擦。
就这么一转身的工夫,江耀不见了。
院子里没有门。围墙有两米多高。
通往外界唯一的路,是母亲所在的走廊。
可是,当母亲拿着布回来,却只看到画架静静地立在葡萄藤架下。
地上还残留着颜料泼翻的痕迹。
椅子却空了。
自闭症天才画家神秘消失,全网震惊。
事件过于离奇,警方迅速立案侦查,网民也自发寻人。
可江耀始终下落不明。
就像传说中的“神隐”。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在自家院子的葡萄藤架前,他被神明带走了。
警察已经无能为力,就连父母都快要在绝望中放弃。
然而一年后,如同他的神秘消失一般,江耀又突然出现了。
他是突然出现在自己家门口的。
浑身赤裸,身上有血。
整个人像被从血池子里捞起来。
却没有伤。
警方起初怀疑,那是他与绑架犯搏斗后留下的痕迹,是犯人的血液。
可是提取那些血迹的dna后,却无法与现存任何犯人的dna对上。
这也没有办法。国内的dna数据库还是以有犯罪前科的人为主。如果绑架犯没有前科的话,数据库里不会有他的dna。
警方转而把调查目标转向受害者本人。
所有人都想知道,江耀失踪的那一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江耀却失忆了。
记忆仿佛从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开始断片。
江耀记得颜料打翻,艳丽浓稠的油画颜料溅到裤子上。
然后呢
然后,就是听到周围有人尖叫。他浑身是血地站在家门口。
中间发生了什么
整整一年,难道一丁点事情都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
他的记忆像是被整个剪断了。整整一年的记忆被人拿走,然后把头尾重新粘连。
他仿佛是前一秒还坐在院子里,后一秒就浑身是血地站在了家门口。
这一年,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身上那巨量到足以致死的血迹是谁的为什么会地回来
全都不记得。
无处追寻。
这个诡异的失踪案,起初引起了全国网民的热切关注。关于他失踪又出现的讨论,占据了好几天的热搜头条。
可是谁都无法解释这一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猜测,每个猜测里又都有漏洞,无法完全用科学解释。
警察和医生用尽所有办法,也始终得不到合理解答。
只能不了了之。
至于父母这边,儿子只要回来了就好。
非但平安回来,甚至病情还有了好转。
回到家的江耀,突然愿意说话了。
会哭,会笑,会表达“我想要”。
父母对此大喜过望,问他怎会愿意交流。
江耀看着镜子,说
“我心里有个声音,不断告诉我世界很美好,让我好好活。”
或许是那一年里,他经历了什么,以至于产生了第二人格。
江耀的精神科主治医师,温医生告诉江耀的父母。
失踪前的江耀,像一棵植物。安静,乖巧,不会表达自己的心情,甚至受了伤都不会说痛。
回到家的江耀,尽管仍然沉默寡言,却已经接近于正常人。
父母重新看到希望,却还是不放心,因此仍然定期送他来做检查。
这也就是为什么,江耀会出现在这间独立诊室。
“”在数次呼唤无果之后,温医生又叹了口气,在病历本上记录这次的失败诊疗。
病情可能有反复。建议家属密切观察。不建议患者独立生活。
温医生低头,书写这样的评语。
而办公桌的另一边,江耀的视线仍然落在窗台那一盆绿萝上。
微风吹拂着窗帘,绿萝长长的枝叶,随风摇动。
很漂亮。
江耀听到心里的声音。
回去路上,去昆虫馆逛逛吧。
那个声音说。
江耀听到“昆虫馆”三个字,眉眼一弯。笑了。
“你喜欢这个”温医生终于注意到他的视线,伸手把盆栽拿过来,放到他面前,“喜欢的话,送给你吧。带回去养。”
江耀撩起眼皮。看看他,又看看盆栽。
然后伸出手,拨开叶子。轻轻拈起绿萝叶片上的一只瓢虫。
红色背板,黑色圆斑。
一只漂亮的七星瓢虫。
应该说什么
心里的声音问。
江耀“谢谢。”
他站起身,很郑重地朝温医生说,“谢谢你。”
温医生愣住。
江耀小心翼翼地捧着瓢虫,嘴角挂着笑容。
他真的好像一棵植物。
温顺,无害,把小虫从另一棵植物上,转移到自己的手上。
并不是为了伤害它,只是喜欢它,所以希望它来到自己身上。
温医生失神片刻,再次翻开了病历。
斟酌许久。他把那句“病情可能有反复”删掉,重新写上一段话
患者与外界沟通能力较前有所好转。
治疗方案暂无调整。继续观察。
温医生记录完毕,起身开门,去把江耀的母亲请进来。
这是他给人看病的习惯。先和患者本人交流,然后再与家属沟通。
等待区里坐着的,是一位穿着得体的女性。
一看到温岭西,她便立刻站起身,迎过来。
任何人都可以一望便知,这就是江耀的母亲。因为在她身上,有着和江耀一样温和无害的气质。
如果说,江耀的温和无害,是来源于孤独症患者天生的与世隔绝感,那么他的母亲徐静娴,就是芭蕾舞者特有的轻盈与优雅。
眼角的细纹显示出她已经上了些年纪,但这并不妨碍她的样貌与身段。
她年轻时一定是个万众瞩目的大美人。
而江耀完全继承了母亲的美貌。
温岭西领着徐静娴进入诊室的时候,忍不住侧过头,朝江耀瞥了一眼。
那孩子仍然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低头注视着掌心的小虫。
雪白的皮肤,点漆的眸子。长睫如鸦羽般低垂,缓慢眨动着,有种令人心惊的脆弱感。
分离性人格障碍更广为人知的名字,就是“多重人格”。
这也正是江耀目前罹患的第二种疾病。
这种情况,在经历过严重创伤的儿童身上十分多见。
有一种理论认为,儿童在受到生理或者心理上的严重创伤后,无法接受现实,不愿意相信那些可怕的事情是发生在自己身上。
于是他们幻想出另一个人,来代替自己承受苦痛。
江耀,在失踪的那一年里,到底经历了什么
虽然警方声称,他身上没有被暴力侵犯过的痕迹,但是这样的孩子这样一个遇到任何危险都无力自保,偏偏又相貌如此出众的孩子
像一棵漂亮的没有刺的植物。
你可以给他浇水,打开窗户让他沐浴阳光。
你也可以折断他的茎条,捻拭他断处淌下的汁液。
他都没有办法反抗的。
温岭西压下心中的怜悯,转而微笑,对着徐静娴。
“他现在的情况,还算比较稳定。社交能力也在逐步提升。”温岭西道,“所以,关于人格融合”
人格融合,即,把分离出来的人格,融合到原本的人格里去。
这次的复诊,比之前约定的时间早了很多。
而江耀的父母是一直希望他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的。
温岭西看出徐静娴的心焦,正要为她详细解释人格融合的事,没想到,徐静娴却打断了他。
“不,温医生,我不是来带他做人格融合的。”
温岭西疑惑地一挑眉毛,却发现徐静娴望着江耀的眼神里,除了担忧,竟还隐含着一丝不安。
像受惊的小鸟。缩着湿漉漉的翅膀,藏身在黑暗森林的树枝中,瑟瑟发抖。
“他最近,开始说一些很奇怪的话”
徐静娴说得很慢,似乎在斟酌用词。
温岭西身体微微前倾,表现出关注“比如”
徐静娴深吸一口气,声音清晰,却微微发抖。
“比如,他说,蜗牛住在他的耳朵里。”
作者有话要说 老规矩,开文五连更。,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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