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耀听到王阿姨的惨叫声时,窗外正好打了个响雷。
雪白闪电划过窗户,照亮了整个客厅。江耀匆匆下楼,还没看到王阿姨,就先见到了一条肉红色的蛇。
那蛇飞快地从他眼前窜过,然后爬进沙发底下。
长长的尾巴拖在后面。有种顾头不顾尾的意味。
江耀顺着蛇尾往后看,与此同时听到王阿姨凄厉的惨叫声。
“救救我小江救救我”
王阿姨的样子很奇怪。
她趴在地上,裤子后面全是血。腰上像是长出了一条肉红色的尾巴。
尾巴娇嫩柔软,像剥了皮的鸽子,露出湿润水滑的肉。
江耀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沙发底下一眼。
王阿姨的尾巴就是那条蛇。
肠子。
心里的声音提醒道。
站远一点。
江耀很听话地往后退了两步,站回到楼梯上。
王阿姨绝望地趴在地上,拼命朝江耀伸出手,希望江耀拉她一把。
江耀直接打了个120。
“您好。我这里有人受伤。”江耀按照心里的人教他的,一字不落地复述,“她的肠子掉出来了。”
地上的肉蛇或者说肠子仍在快速爬行。
它似乎在寻找什么。
江耀打完电话,好奇地看着那条肠子。
肠子另一头仍然连在王阿姨身上,但肠子正在变得越来越长。
人类的大肠有15米,小肠大概是5米。
心里的声音说。
江耀目不转睛,盯着那条满屋子乱窜的肉蛇。
确实。靠近蛇头的地方比较粗,到后面某一段就突然变细,变得弯弯绕绕。
长度已经有5米了。
“救我救救我”
王阿姨还在哭喊。
江耀问“怎么救呢”
王阿姨脸上血泪横流,闻言一呆,紧接着急迫道“我的肠子帮我抓住,别让它跑了把它啊”
话音为落,肠子最后一段忽然从王阿姨腰后脱落。
整根肠子都彻底逃离了主人。
王阿姨再也说不出话来,连呼救的手都抬不起来。
她脱力地趴在地上,脸色惨白,整个人只剩出的气。
江耀转过头,目光追逐着那根六米多长的肠子。
“哦。”江耀应了一声。
肠子确实应该在肚子里,而不是满屋子乱窜。
就像古董木雕应该在圣伯纳的柜子里,而不是王阿姨的口袋里。
江耀希望物品都回到原来的位置。
于是他下楼,去追那条肠子。
肠子在屋里已经打转了无数圈,像个兢兢业业的油漆工,把整个地板墙面天花板全都抹上了血红。
它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滑不溜秋,又软,如鱼得水地在客厅里游着。江耀根本捉不住。
别拿手去碰别用手
内心的声音竟然有一丝惊慌。
脏脏
江耀停下脚步。
转身去厨房里拿了阿姨洗碗用的长手套。戴好手套走回来。
想继续捉肠子的时候,却听到哐当一声巨响。
肠子的头部撞碎了窗户。
外面还在下雨。肉红色的长蛇从破洞里滴溜溜地爬走,细密雨丝从破洞里漏进来。像一种奇异的等价交换。
江耀快步走过来,一把捉住肠子尾巴。随即就皱起眉。
太滑了。
戴着手套根本捉不住。肠子会立刻像泥鳅一样滑掉。
江耀想开门追出去,却发现门上锁了。
他拧开重重门锁,走出房子的时候肠子已经爬出去很远。
迎面吹来冰凉雨丝,细细密密,像一块冰凉的绸。
伞。
心里的声音提醒道。
于是江耀又转身拿伞。
肠子爬得很快。是需要小跑才能跟上的速度。
江耀撑着伞,拿手机手电筒照着,跟随那条肠子。他很快来到街上。
此时已经是晚上十二点多。街上的店铺几乎全关了,只剩街口那家红油麻辣烫还开着。而且居然还有好几个人在排队。
麻辣香气混合着湿冷雨水,飘进鼻子里有种怪异的不适感。
肠子在积水和污泥里爬行,早已变得黑乎乎。看上去和肮脏地面融为一体。
江耀眉头皱得更深。
放回肚子之前应该把它好好洗洗。他想。
麻辣烫店铺前排队的路人们听到江耀啪嚓啪嚓踩水塘的声音,都转过身来,好奇地看他。
江耀头也不回地从麻辣烫店前跑过,追着肠子,拐了个弯。
跑进麻辣烫后面的小巷里,不见了。
排队中的顾客们疑惑地对视一眼。
店铺里的老板仍然窝在那个小小的厨房间里,像个不知疲倦的敬业机器,一盆接一盆的麻辣烫煮出来。
顾客们拿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份夜宵,深嗅一口,在馋嘴和迫不及待中,一边咽着口水一边钻回私家车里。
大家都急着回去吃麻辣烫,也就没有人去管那个深夜跑过大街的少年了。
肠子钻进一个房子,不见了。
江耀撑着伞,拿手机灯光照着,仰起头看这座房子。
这似乎是某个店铺的后门。门翕开一条缝,隐约可见后厨里的灯光。
一个高大健壮的身影正在灶台前忙碌。江耀鼻子一动,感觉麻辣烫香气格外浓郁。
他不由得咽了一下唾沫。
江耀伸出手指,轻轻推了一下门。
门开了。
江耀拎着雨伞,轻轻走进来。厨房里的人背对着这里,并没有注意到不请自来的这个人。
这里好像是个小仓库。
江耀环顾四周,看着地上那一大筐一大筐的麻辣烫食材,还有麻袋装着的不知道什么东西。
其中有个麻袋已经开封了。江耀走过去,拎起麻袋口朝里看。
是辣椒粉。
江耀感觉鼻头一痒,有种打喷嚏的冲动。
但是对着人家的调料打喷嚏很不卫生,所以他忍住了。
地下室。
心里的声音低低提醒。
江耀转过头,发现角落里果然有个木板。木板微微掀开一条缝,中间沾着一块血糊糊的污泥。
肯定是那条肠子。
王阿姨的肠子钻到人家的地下室,这样既不卫生也不礼貌。
江耀决定下去把它捉回来。
小心,慢一点。
江耀抬起那块木板,小心翼翼地走下去。
木板下面是木头台阶,看上去不太结实的样子。需要很小心才能在踩上去的时候不发出声音。
上面那个仓库里堆满调料,已经很香了。可是这个地下室,味道更重。
简直像掉进了调料缸里。
江耀拿手机灯光照着,努力忍着打喷嚏的冲动,看到空气中飘浮着许多细微的粉末。
地下室很大。
一条条香肠从房梁上垂下来,很有北方过年的气氛。又像一道香喷喷的帘子,遮住了地下室深处的景象。
仔细看的话,那些香肠都在动。
蛇一样地蜿蜒扭动。
江耀很好奇它们这样扭,为什么不会从房梁上掉下来。于是他摸索着找到了电灯开关。
啪。
地下室亮起来。
整个场景映入眼帘。
房梁上高高垂挂下来的肠子,都有种风干腊肠般的红白花纹。里面鼓鼓囊囊,被某种东西填充满。
所有肠子都在缓慢蠕动着,却始终悬挂在梁上。
抬起头,原来梁上有钉子。肠子们身上都被打了好几个钉子,分段固定。因此无论悬挂下来的部分怎么动,怎么扭,肠子都不会从房梁上掉下来。
原来是吃撑了。
江耀恍然大悟。
肠子里塞满了东西,一定是撑得难受,所以一直在蠕动。
江耀上前,睁大眼睛,仔细观察那些肠子。
肠子里面塞着的,好像也是某种调料。圆圆的,一颗一颗的。
江耀疑惑“花椒”
不是花椒。
果然,当江耀拎起一截肠子,想仔细观察时,肠子里面的内容物忽然一动。
那些圆圆的一颗颗的东西忽然转动过来,变成无数颗圆不溜秋的眼睛。
所有眼睛都盯着他。
江耀皱起眉。
隔着橡胶洗碗手套,他捏了捏肠子。感觉里面的眼睛都很软。
有几颗还被他捏爆了。
肠子疯狂挣扎起来。
江耀被吓了一跳,松开手,后退“对不起。”
乱动别人的东西不礼貌,乱捏人家的眼球也不礼貌。
江耀很认真地向肠子们道歉,并说“我是来找王阿姨的肠子的,它跟你们不一样,它没有吃饱,是粉红色的。你们看到它了吗”
房梁上无数条花斑纹肠子都挣扎蠕动着,并没有谁长了嘴可以跟江耀说话。
只有无数双黑漆漆的眼睛,隔着肥厚的肠壁,直勾勾地盯着他。
花斑纹肠子无法回答他。江耀只好绕过这片肉帘,去后面找。
地上散乱堆放着黄色麻袋。从敞开的袋口可以看到,里面装的是八角茴香花椒等等香料。
却没有辣椒粉。
空气已经变得像香料调和成的一锅粥,江耀感觉很饿很饿。地面上也散落着香料粉末,王阿姨的肠子一定来过这里,因为地上残留着一条湿漉泥泞的痕迹。
江耀跟随着那道湿痕,像跟随某种指引。渐渐地他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再又走过一个拐角后,他终于见到了王阿姨的肠子。
不对。他其实不能确定那是不是王阿姨的肠子,或者说王阿姨的肠子在不在里面。
因为他看到了好多肠子。
好多好多,肉红色的,长蛇般的肠子,绕着一个红色粉末堆成的小山盘旋。
小山其实也不小了,堆起来比江耀还高,几乎要碰到天花板。
肠子们在里面钻营盘旋,进进出出。像神话里盘踞在世界树树根里的毒蛇。
粉末堆里混杂着许多圆圆的、一颗颗的东西。
江耀起初以为那是眼睛,走近一看,原来那并不是眼睛。
是一种蓝灰色的腐菌。
江耀从来没见过这种腐菌,叫不出它的名字。
蓝灰色的菌伞,中间是一圈圆形黑斑。黑斑层层叠叠,扣着腐菌蓝灰色的底,看上去就像一颗颗青灰惨白的死人眼。
原来那些肠子,是在这里吃辣椒面啊。
还是发霉变质长出蘑菇的辣椒面。
江耀静了一瞬。
突然不饿了。
肉红色的肠子窸窸窣窣地在辣椒面山里穿梭,吞食灰眼腐菌。等它们吃饱,大概就会像外面房梁上挂着的那些一样,变成花斑纹。
江耀认不出哪条是王阿姨的肠子。他环顾四周,想找个麻袋把这些肠子都套回去,让王阿姨自己认。
忽然。
有人来了。
心里的声音低而急促。
快躲起来。
江耀转头一看,墙边有个生锈的铁柜子。吱呀一声,他拉开柜门躲进去。
外面有脚步声传来。
嘎吱嘎吱
很重很重。踩在木头楼梯上的声音。
随后是嘎啦
很奇怪,很重的响声。像是厚实的木头被掰断。
这是什么
地下室的光线透过生锈柜门照在江耀眼睛上。
江耀透过柜门缝隙朝外看。
啪。
灯光忽然灭了。
江耀瞳孔微微扩张。
然而无论怎么努力,瞳孔毕竟无法适应骤然降临的黑暗。
江耀在黑暗中努力睁大眼睛,试图捕捉细微的光线,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
他仿佛不是躲在狭仄的生锈铁柜里。
而是荒野。
他像个靶子,立在广阔空旷,毫无遮挡的黑暗荒野。
江耀忽然想起,在他来之前,地下室是没开灯的。
真菌喜欢阴暗潮湿的环境,不喜欢光。
所以地下室不开灯。
所以
江耀的心跳一瞬间加速。
下一秒。
轰隆
铁皮柜门被人一把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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