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岭西其实早就在调查舞蹈房杀人案和庭院神隐案的关联。
夜已深了,温岭西仍然坐在精神卫生中心自己的诊室里。日光灯冷冷地照在办公桌上,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令人眼晕。
他在调阅江耀的病史。
江耀是从五个月前开始到他这里就诊的。当时温岭西也只不过是一个入行五年多的主治医师,论资历远远比不上业内的诸多大佬。
在他之前,江耀父母其实也拜访过许多级别更高的专家,但江耀似乎都不太喜欢他们,不愿意配合治疗。
只有在温岭西这里,他会稍微平静。
那时候温岭西还颇有些自得,觉得是自己温和无害的气质拉近了他和江耀之间的距离。
现在想来,却隐隐感到一丝怀疑。
把这两个案子的一点重新再梳理一下吧。
首先是庭院神隐案。
温岭西去查阅了和这件事有关的一切能找到的资料警方那边的档案当然不是能随便翻阅的,但庭院神隐案在当年轰动一时,全国上下无数双眼睛都盯着,警方面临巨大压力,放出了不少线索。
比方说,江耀失踪时的录像。
很怪,真的很怪。
江耀失踪的时候,其实不光在画画。
他还在直播。
结合至今仍然能在网络上找到的直播间录屏证据,还有江耀母亲徐静娴本人的口述,温岭西在纸上还原了当时的场景。
江家别墅的庭院,是一个没有出口的后院。
三面是墙,足有两人多高,墙上有电网和摄像头,不可能有人从这里翻墙出去而不留下证据。
另一边,则是连接客厅的半开放式走廊。
当时江耀正在葡萄藤前作画。是油画。江耀在绘画上有特殊的天赋,画出来的东西都颜色饱满,明亮鲜活,虽然看不懂他在画什么,但光是欣赏颜色本身,就已经足够令人愉悦。
因此很多人喜欢看他绘画的过程。
江耀对于直播并不方案,而徐静娴也会很好地照顾他的,注意把摄像头方向只瞄准画布,不会拍到江耀的脸。
当时直播间里大概有几千人,都在围观江耀的创作。
而徐静娴正在几步外的花盆边,弯腰修剪着花枝。
事情发生时没有任何征兆。
江耀失手将画笔掉落。画笔啪嗒一声,掉在脚边。溅起的颜料弄脏了裤腿。
徐静娴发现这件事,转身进屋,去拿毛巾想给江耀擦拭。
江耀就在那时消失。
江家别墅有万全的安保措施。高清摄像头对准了房子所有出口,围墙上也安装了电网,事后警方根据监控录像和现场痕迹确认,在那个神秘的午后,并没有任何人从江家出入。
任何人,包括江耀自己他并没有从任何一个途径,在人类常识的范围里“离开江家”。
可他还是消失了,就在那个没有出口的庭院里,甚至是在几千名观众的围观之下。
直播间观众称当时屏幕上一瞬间出现了大量雪花。持续时间很短,或许只有半秒钟。因此很多人甚至没注意到。
雪花似乎是信号干扰,很快就恢复正常。观众们还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听到徐静娴惊慌失措的呼唤。
也就是说,雪花出现之前,江耀的手还握着画笔,在镜头前作画。
而雪花消失之后,江耀本人也和那个奇怪的信号干扰一样,在没有出口的地方凭空消失了。
前后时间不过十秒。
温岭西再一次地点开了当时的直播录制视频。
前一刻还是风和日丽,宁静的午后和安详作画的少年。后一刻就是惊慌母亲的呼唤,凌乱的脚步声,焦急地寻找着不可能消失的儿子。
太不可思议了。
或者不如说,这种事情,在人类认知范围内,根本不可能发生。
视频很短,不过半分钟。温岭西循环播放着视频,情不自禁地感到后背有些发冷。
在人类认知内不可能发生。
那么在人类认知之外呢
温岭西把目光转向了另一个屏幕。
办公桌上并排放着两个电子屏,方便医生在书写病历的同时察看各种检查资料。
此时另一个屏幕里,是最近网络上对于舞蹈房杀人案的讨论。
虽然警方努力封锁了消息,但徐静娴的死法太过奇诡。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全城。
她是双腿粉碎性骨折,失血性休克而死的。
医学上对粉碎性骨折的定义,是骨质碎裂成三块以上。其实一般日常生活中的粉碎性骨折,并没有真的那么“粉碎”。
但徐静娴的双腿,却是真真正正的,彻底粉碎。
温岭西至今还记得人们对于她死法的描述。
“她就像一根蜡烛。有人抓着她的腰,把她的腿使劲往桌上插。反复插了几十次,下面的蜡烛腿就全烂成粉末了。所以她被人发现的时候,整个下半身几乎没了。全都变成了碎骨烂肉。”
据说这是亲眼看过现场的人说的。
温岭西一开始听说这件事的时候还不大相信,觉得其中存在夸大成分。但后来他试着向江一焕求证,却竟然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徐静娴的遗体,确实毁损得很严重。
骨盆以下的部分全部粉碎,血肉骨骼稀稀拉拉地黏连在一起,完全没有办法修复。
为徐静娴收敛仪容的殡仪馆工作人员,不得不用盒子把这些骨渣碎肉收拾到一起,单独放开。
实在是太稀碎了。江一焕说,无论多么厉害的师傅,无论给多少钱,看到徐静娴的遗体时全都摇头。
看来坊间传闻没有过分夸大。
如果要温岭西来形容,那大概也只能想到“插蜡烛”这种景象。
可问题是怎么做到的呢
徐静娴的死亡现场,毫无疑问也是一个密室。
案发时是晚上十点多,舞蹈房已经下班,是徐静娴凭着和老板的好友关系,私下里借来钥匙,独自使用舞蹈房。
当时外面的大门是锁着的,钥匙在徐静娴手里。
而监控录像这个舞蹈房很高档,出入口也都有高清摄像头,然而和庭院神隐事件一样,监控里什么都没有。
在出事前后的整个时间段里,没有任何人出入这个区域。
而案发时,江耀甚至就躺在舞蹈房外的长椅上。
舞蹈房里面没有窗户,唯一的出口就是江耀身边的那扇门。
如果凶手是从外面进去的,那势必会从江耀身边经过。杀完人之后又从江耀身边离开。
温岭西想象了一下浑身是血的凶手从熟睡的江耀身边经过的画面,不禁又是后背发毛。
幸好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发生。
因为江耀身边的走廊上,没有任何血迹和脚印。也就是说没有人从江耀身边经过。
但是
舞蹈房里,也没有脚印。
案发现场,徐静娴的双腿如蜡烛粉末般碎裂,现场血肉横飞,据说连天花板上都黏着肉屑。
然而在这满地血肉之中,却连一个脚印都没找到。
凶手就像是飘浮在半空中的透明怪物。无法被摄像机捕捉,没有留下指纹和脚印,悄无声息地潜入舞蹈房
然后当着熟睡的江耀,仅在一墙之隔,以极度暴力的手法将他母亲残忍杀害。
甚至没有吵醒他。
很怪,真的很怪。
人类怎么可能有那么大力气,把另一个活人的双腿活活撞击到粉碎
而且在这过程中非但没留下证据,甚至没让被害人有机会发出求救的声音
等等。
无法求救也就罢了,总能找到理由,比方说找东西堵住徐静娴的嘴,比方说当时徐静娴已经昏迷。
但是,撞击声是怎么掩盖的呢
把人类躯体暴力撞碎的声音就算关上门也不可能被遮盖。那一定是令人心惊的巨响。
而江耀就在门口。睡得再死也不可能什么都听不见吧
警方事后对江耀的调查也排除了江耀被人下药的可能性江耀体内没有任何安眠镇静类药物的成分。也就是说那个时候他真的只是在睡觉,普普通通地睡觉,没有被任何动静吵醒。
所以
庭院神隐案,和舞蹈房杀人案,最大的共同点就是
这是超越了人类认知范围的事情。
这是在人类现有的知识理论下,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而这两件事,都和江耀有着极大的关系。
绝对不可能是巧合
温岭西的视线在两个屏幕之间来回移动,大脑飞速运转,脑中渐渐又浮现出一个念头。
那个男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温岭西回想起在动物园昆虫馆,那个出现在他面前的,江耀的副人格。
那个强势冷硬,坚决果断的男人。
那个男人甚至没有名字。
不,不对。
温岭西心头一跳。
不是没有名字而是江耀和那个男人自己,都想不起来他的名字。
是“想不起来”,意味着“曾经知道过”,意味着过去曾经发生过什么
温岭西的心跳越来越快,脑中如有闪电划过,一道闪亮的光芒忽然把所有碎片串联起来。
先是庭院失踪案,然后是蜗牛入耳事件,然后是昆虫馆炸弹事件、舞蹈房杀人案
这所有事件,都以江耀为轴心。仿佛无数不可思议之物都在围绕他旋转。
旋转,包围试探
对试探
事件逐步升级,危险逐步靠近。仿佛是在预告某个更可怕事件的即将发生,又像在试探江耀。
试试看,他到底会有什么反应。
试试看,他到底会不会
温岭西瞳孔猛然一缩。
他忽然想起一个差点被自己遗忘的细节。
在动物园门口,江耀差点又走失一次。
那时周围人潮涌动,江耀像忽然着了魔,入了魇,眼神失焦地朝某个方向走去。
就好像,受到了某种蛊惑。
那是否也是一种试探
在温岭西没有注意到的暗处,是不是真的有个人,引诱着他,刺激着他,夺走他的理智,令他失魂落魄,不受控制地跟着走
如果那时候自己没有幡然醒悟,一把拉住江耀。
如果江耀真的跟着那个人走了
温岭西一个哆嗦。
他赶紧拿起手机,想拨打江一焕的电话,然而屏幕上却显示没有信号。
办公室怎么会没信号
温岭西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举着手机四处找信号。
没有。
本该满格的手机信号像被看不见的怪物吃掉了,非但打不出电话,网络也显示无法连接。
怎么回事
窗外狂风呼啸,冰冷的雨丝拍打在窗户上,像有人敲打着想要进来。
温岭西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很不好的预感。他心跳加速,快步来到门口。
手刚放上门把手,温岭西突然后背发毛。
强烈的不安感。强烈的危机感。
就像是巨型野兽悄无声息的逼近,近到贴上后背,在那一瞬间露出獠牙。
“不错嘛,脑子转得挺快。”
身后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
不该有人出现的地方,出现了一个从没听到过的,男人的声音。
温岭西僵硬地转过头。
在办公桌后面,黑色转椅上,一个英俊邪异的男人,单手托腮,正饶有兴致地浏览着屏幕上的电子病历。
怎么会这个人是从哪里
温岭西呼吸急促,感觉胸膛和后背一样,越来越冰冷,越来越僵硬。
他记得他锁了窗,因为在下雨。窗户目前也仍然是关闭的状态。
而办公室唯一的出入口,那扇门的门把手现在在自己手里。
所以这个男人这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是怎么
温岭西心头一跳。
超越人类认知范围的事情人类无法想象也无法理解的事情
在他面前,在这个清冷孤寂的雨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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