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法医开始认真思考要不要辞职。
最近的宜江市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案件频发不说,送过来的尸体也越来越奇怪了。
更奇怪的是,有时候他刚刚接到尸体, 防护服换上,手套戴上,都准备搬尸体上台了, 突然就有人跑出来说,等一等, 先别剖。
这个案子已经不归我们管了。
孙法医本来就是个普通人, 不是咸鱼也不是工作狂, 得到这种指令, 少干一点活早点下班,总归心里是开心的。
法医嘛, 也只是一份工作而已。又不是拍电视剧咯,那些奇奇怪怪的非自然死亡查案是警察的工作好伐啦,他只是法医耶。
但是太多了。
“这个案子不归我们管了。”
“这个案子要马上移交给另一个组。”
这种话,第一次听到,心里会暗爽。
第二次听到,会觉得这礼拜运气不错。
第十次听到,心情就不一样了。
而且,是这个月里的第十次。
而今天才只是二十号。
“2050年10月20号, 凌晨2点37分。解剖开始。”
按照规定,镜头对准解剖台,记录尸检全过程。
这具尸体,是孙法医反复确认、反复得到“你就放心剖吧这次绝对不会移交给别人”的保证之后, 才从家里赶来, 开台接手的。
一般来说, 法医不会在这么晚开工。
倒不是吉利不吉利的问题。
毕竟只是工作。死人的事情,能有多急,要法医从家里赶过来大半夜地解剖
孙法医干这行已经二十多年了,经手的尸体有好几千具。
在公安系统里,他这样的已经算是资格很老的老资历。
所以才会大晚上地被紧急叫来。
据说是真的很急。
啪地一声,孙法医拉紧橡胶手套。抬起头,朝对面的年轻法医道“解剖开始。”
首先是大体外表。
孙法医作为主检,对面的年轻人则是记录和助手。
“死者年龄约在三十至三十五岁,男性。皮下可见大量丝状纹路,呈黑红色”
孙法医检视着这具尸体。
死者名叫张不凡,这是方警官临走前告诉他的。
是某家大型超市里负责称重杀鱼的工作人员。今天早上,同床共枕的妻子醒来后发现身边空无一人。走到客厅里就发现死者躺在地板上,已经失去心跳呼吸。
根据问询结果,死者原先并没有确诊过任何基础疾病。
超市最近生意不好,死者的工作量也不大,不太像过度劳累引起的猝死当然,在解剖内脏之前孙法医不会说这种结论性的话。
他只是习惯性地边观察、边思考。
据说家属当场就吓坏了。
孙法医非常理解那位痛失丈夫的可怜女人,因为这样一具尸体,大清早地出现在任何人的客厅里,都会把人吓一大跳。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颜色。
孙法医从业多年,从未见过这样的皮肤状态。
一般来说,观察尸体大体外表,主要是看年龄、性别、外貌特征、有无外伤、尸斑及腐烂程度等等。可以获得很多信息。
但这具尸体
孙法医很难从他皮肤上,移开目光。
并没有破损或是淤青,也没有典型的尸斑表现。
整个尸体的皮肤组织,都呈现出一种影影绰绰的黑红色。
像是皮肤下面藏着一层网状物。
孙法医对着摄像头,详尽地描述了尸体的大致状态。
至少从表面上来看,死者没有明显流血或者挫伤。
但却有针孔。
“左侧上臂三角肌下缘可见,两枚针孔。”
孙法医的语气没有丝毫波动,十分平静地陈述这个事实。
“哇,吸毒”小法医皱眉,一脸嫌弃。
孙法医瞟了他一眼“别这么快下结论。吸没吸毒要等化验。”
“哦哦,对不起。”小法医吐吐舌头。
观察外大致外表后,按照常规,孙法医翻开了死者的眼皮。
“瞳孔散大到边”孙法医一眼就察觉到异样。
瞳孔散大到边也是死尸的一个明显特征。这具尸体也是如此,瞳孔直径非常大。
但又和平常见到的不同。
孙法医弯下腰,拿起放大镜仔细凝视。
这是什么
细密的黑红色丝状物,盘旋缠绕,挤满了死者的眼球。
乍一看像是某种真菌菌丝,但并不符合孙法医从业多年的任何一种经验。
他打算一会儿将眼球取出来,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但在此之前,他还需要确认另外一些东西。
“口腔,牙齿完好无缺损,牙颈部略呈玫瑰色”
孙法医话音未落,对面的小徒弟又兴奋地抢答“玫瑰齿这人是窒息死的”
孙法医有些不高兴了,瞪着他“说了多少次,下结论别那么武断你这样是要犯错误的”
玫瑰齿,是法医学上的一个术语。
窒息死者的牙齿,在牙颈部会呈现出玫瑰色,或者淡棕红色。经过酒精浸泡后会更明显。
这种特征,对鉴定死者有无窒息情况,具有一定参考价值。
但并不是绝对性的指征。
小法医被师父训了,委委屈屈“哦”了一声。
孙法医继续察看尸体“舌体正常无破损。耳道无溢血,无异物。鼻腔嗯”
孙法医用小手电筒照进死者的鼻腔,眼睛一下子又睁大了。
“怎么了师父”身旁的小法医凑过来。
“”孙法医竟一时语塞。
借着手电筒的照明,小法医也看清楚了令师父无语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鼻毛。
这位三十出头的男士,似乎并不注意自己的个人卫生啊。
鼻毛都已经长到快堵塞鼻腔了,居然也不处理一下
“他头发也好长。他原来是干嘛的,搞艺术的吗”小法医皱着眉头,在笔记本上如实记录着。
“不应该啊”孙法医却喃喃自语。
“什么不应该”小法医好奇。
“这个毛发。”孙法医用镊子,小心翼翼地伸进死者鼻腔。很快夹着一根毛发退出来。
那是一根非常粗硬的毛发。光看形态,小法医会以为那是一根胡茬。
如果不是亲眼看着师父从死者鼻腔里取样的话。
“呃,这人毛发也太旺盛了”小法医光是看着都觉得鼻头发痒,忍不住用带着手套的手背蹭了蹭自己的鼻头。
孙法医的表情开始凝重起来。
他转过头,重新打量这具尸体。
死者为男性,三十至三十五岁。头发浓密,唇下满布短硬胡须。
体毛很重。非但四肢汗毛,包括胸口、腋下,这些地方也满布体毛。
除此之外,孙法医还注意到,死者的皮肤毛孔异常粗大。
男性不注意皮肤清洁,毛孔粗大是很常见的情况,因此一开始孙法医并没有当一回事。只是如实描述记录下来。
但当他看到死者
的鼻腔之后,这种看法改变了。
这人的毛发,未免也太旺盛了。
特别是鼻腔。鼻毛生长到这种程度,密密麻麻几乎堵满鼻腔,肯定会影响呼吸。
而死者颜面部略微肿胀发绀,结膜少量瘀点性出血,包括玫瑰齿,都很符合窒息的表现。
难道真是窒息
不是吧。
真有人会被自己的鼻毛憋死
这也太憋屈了。
孙法医不想这么快下结论。
内脏解剖会告诉他更多信息。
大体外观确认完毕后,下一步就是内部剖解。
如果死因是窒息,那么尸体血液会因还原血红蛋白而呈暗红色。死者的血液会在死后半小时到一小时内凝固,然后逐渐溶解。大约3小时候就会恢复流动性。这是纤维蛋白溶酶的作用。
死者临终前会因呼吸困难而导致胸腔压力骤增,容易使血管和心脏淤血,进一步导致整个静脉系统、以及肝肾等器官淤血。可以观察到瘀点性出血。
但同样,瘀点性出血也不是窒息的特异性表现。其他死因诸如败血症、急性酒精中毒的死者也可以见到。
此外,肺气肿、肺水肿、脾贫血等表现,也能支持窒息的死因诊断。
总之,他们法医判定死因,并不会因为某个单一的证据。
他们都是综合整体考虑的。
尸体的内部剖解,才是老百姓眼中的“解剖”。
孙法医和小徒弟合力将尸体放平,准备好一切后,由孙法医执刀。锐利刀刃从死者左前胸起,斜斜划入。到了胸骨位置转向朝下,沿前正中线一路下行,笔直划开。
刀刃过脐后,回到右前胸,在对侧位置同样地拉开一刀。这样,整条刀口就呈现出y字型,可以将死者的皮肤朝两边推开,清楚而广泛地暴露内脏。
外行人通常觉得,解剖过程非常血腥,会到处飙血,脏器乱飞。
其实不是的。
人体在皮肤之下,还有脂肪层、浆膜层,再往里才是内脏。
不光解剖,做外科手术也是一样。医生不是简单粗暴地把人一刀划拉开,而是逐层切割,就像那句歌词
如果你一层一层一层一层地剖开我的口口
不切到血管的话,不会出那么多血。
解剖尸体也是一样。即便死者的血液不是凝固状态,只要法医下刀足够小心,实际上也不会出现杀猪般到处飙血的场景。
孙法医下刀稳准狠,如果不是当法医,他一定也会成为一个外科圣手。
而现在这把稳准狠的解剖刀,却停留在死者的胸腔上方。
颤抖。
“这、这是什么这”
小法医已经看呆了。
就连经验丰富的孙法医,此时也后背发毛,嘴唇发紧。
他们看到了什么
那密密麻麻的、黑红色的网状纤维是毛发吗
从未见过这种东西
从未在人类的皮肤下层,见到这种大面积的异物
如果此时孙法医和江耀进行一番交流,他就会觉得江耀的描述十分贴切。
就像穿了一件衣服。
就像在皮肤之下,穿了一件黑红色的毛衣。
而更恐怖的是,江耀从外面看不到、孙法医却从里面看到了的东西。
毛囊。
如果不是解剖,谁都无法想象,这些黑红色的网状物,竟然是无数根从死者皮肤里生长出来的毛发
孙法医清晰地看到了毛囊。那些粗大蓬勃的毛囊,像十几岁刚发育的愣头青,拥拥挤挤,密密麻麻,铺满了死者的皮肤下
层。
孙法医甚至怀疑这人的皮肤是不是被人从里到外翻过来了,不然,毛发怎么会从外往里长呢
而且,竟然这么长这么长
长到盘综错杂,长到彼此打结,深深地戳刺进肌肉纤维。
就连两肺、心脏、肝脏这些重要脏器,也被这黑红色的毛发包裹,紧勒。
让人看了都觉得窒息。
孙法医在口罩下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冷静下来,重新握紧解剖刀,从死者胸腔里切下一小块“毛衣”来。
“师、师父”
小法医语调干涩,艰难地咽了咽唾沫,“您以前见过这种这种东西吗”
孙法医沉默不语。他没有回答徒弟近乎求救的提问,而是用镊子夹起那块毛发组织,快步走到显微镜前。
解剖室里配有显微镜,方便他们随时观察细节。
孙法医坐到显微镜前,调整好放大倍数,开始观看。
身后,小法医弱弱地靠近。每走一步,都紧张地回头,朝解剖台上那具尸体看一眼。
太怪了。他明明已经跟着师父解剖过几十具尸体,他明明是一个人在太平间睡一晚都完全不怕甚至还打呼噜的人。
可是今天怎么感觉自己活成了恐怖片里的人物
而且,还不是主角。
是那种,死尸快要复活,复活之后第一个就把他弄死的炮灰。
小法医感觉喉咙发紧,手心出汗。
自从几年前期末一口气挂掉三门科目之后,他还是第一次产生这么切身的
恐惧。
“师父,您看出什么了吗”
小法医声音都弱弱的,怕自己出声太大,吵醒了解剖台上的那位。
孙法医整个人像是凝固了。
小法医以为他看得太专注,没听见。好不容易才大着胆子,小心翼翼,稍微拔高点声音又问一遍“师父”
这一声,才像是把孙法医的魂儿给招了回来。
只见孙法医呆呆地从显微镜上抬起头,表情僵硬,瞳孔震颤。
“在长”孙法医嘴唇一抖。
“啊”小法医没听清,“师父您说什么”
孙法医一个激灵,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极为恐怖。
他猝然回头,苍老的眼中流露出从未有过的惊惧神情。
“这具尸体的毛发还在长镜下就可以看到它还在长”
小法医“”
太过震撼,以至于一时竟没听懂这话是什么意思。
“师父你先冷静点,让我来看看”
小法医努力压着恐惧,想知道师父到底看到了什么。
孙法医颤抖起身,整个人摇摇晃晃,几乎站立不住。他勉强扶住桌角,好不容易才恢复镇定。
对,打电话
这个事情太不正常了,必须马上汇报上级必须立刻通知方警官
孙法医深吸一口气,正要摘下手套去拿手机,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师父师父”
“是不是还在生长”孙法医以为小徒弟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东西,下意识转头,想安抚两句,却意外发现,小徒弟还没有进行镜下观察。
小法医满脸惊恐,正转过身来,举起右手手背对着他。
“师父我的我的手”小法医声音发抖,已经快要哭了。
孙法医定睛一看,心跳瞬间飚速到极点。
黑红交织的,网状物。
隔着双层橡胶手套,在小徒弟的手背皮肤之下,一层薄薄的黑红网状物,隐隐绰绰,正从一个黄豆
大的小点,缓缓扩散,生长。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好痒又好痛师父,怎么办,我被感染了怎么办”
哐当一声,小徒弟起身带翻了椅子,哭着朝他跑来。
“别慌,冷静冷静”
孙法医试图让徒弟恢复镇定。
然而当徒弟跌跌撞撞朝他跑来的时候,孙法医也忽然发现一件事。
他的鼻腔也痒痒的。
就像有什么东西,悄悄在鼻腔里蔓延,生长。
让他很想很想
让他忍不住去挠。,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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