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陆执说。
江耀环顾四周。
葱葱郁郁的大树, 华盖如叶,在微风吹拂中摇曳出窸窸窣窣的碎响。
绿草如茵, 几个孩子弯腰蹲在草坪里, 玩着不知名的游戏。
不远处有长椅、秋千,还有新式的社区健身器材。
几座三层小楼样式虽旧,外墙却在不久前重新粉刷过, 看上去也焕然一新。
江耀感觉手背暖暖的。他偏过头,看到对方握着自己的手, 微微用力。
有点紧张的样子。
“有点紧张。”陆执挠挠头,“好多年没回来了。”
不是陆执不想回来,实在是没时间。
他们两个作为s级执行者, 每天奔波于各种任务。连睡觉吃饭的时间都不够, 何况来小时候成长的地方故地重游
“走吧。”陆执说。
江耀点点头。
抚养陆执长大的, 是一位姓郑的阿姨。
“二十几年前她可不是阿姨啊,要叫姐姐。”陆执在他耳边轻声说。
江耀看着面前和蔼可亲、发鬓银白的女性,很乖地喊了一声“姐姐”。
“你好哇。”郑院长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皱纹微微皱起,愈显温柔。令人错觉她下一句就要喊江耀小朋友,给他吃糖。
然而江耀外貌再年轻, 看起来也超过十八岁了。
郑院长没有管他叫小朋友, 而是转头笑盈盈地问陆执, “介绍一下呀”
“这是我的嗯”
江耀第一次在陆执脸上看到那种表情。
他的眼睛在一秒钟之内眨了好多下, 眼神也没有直视对方。
他被烈日骄阳晒成蜜色的皮肤,微微泛出一点红。从脸颊到耳后,绕上去到耳朵尖。
他的声音也有些低, “嗯”了一声之后就支吾着没有说下去。
和他平常的样子不一样。
江耀好奇地看着他。这副从未被见识过的模样。
感觉右手又被紧紧地握了一下。
“别看。”陆执懊恼地扭过了头, 声线低哑地像一块软糖融化在喉咙里。
江耀觉得更有趣了, 愈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端详他与平常不同的可爱模样。
陆执脸上烧透了。
“好的,我明白了。”郑阿姨看看陆执,又看看江耀,疑惑之后再次温柔地笑起来。
“我带你们到处走走吧你好些年回来了,这里翻新过几次,想必你也不大认得了。”
郑阿姨笑眯眯地望着两人,随手拿起桌上两个梨子。
“来,拿着吃呀。”
江耀和陆执,一人一个梨子,拿在手里啃。
梨子是新鲜采摘的甜水梨,个大汁多,用清水洗干净了,一滴滴的水珠在阳光下亮闪闪。
江耀觉得那很好看,吃起来也很甜。他的嘴角一直带着笑。
陆执牵着他的手,和他一起走在郑院长身侧。
看到他笑,陆执也在梨子上咬了一大口,笑道“好吃吧这梨子是我们后山种的。每年到了收获的季节,我们大家会一起去采梨子,委托给菜市场去卖。好多人不知情,来看望我们的时候会买梨子过来。然后我们一看,这不是刚卖出去的么”
“呵呵,人家也是好意。”郑阿姨掩嘴笑着。
“是是,那时候很感恩。我还记得那时候”陆执眼里一片悠远。
江耀手里抓着半个淌甜汁的梨子,转过头来,目光黏在陆执身上。
他觉得今天的陆执很不一样。
他讲不出来是怎么不一样,他只知道,如果不是
在这里,他看不到陆执那么特别的模样。
他觉得陆执那样的表情也不会再给别人看到的。
所以他要好好看着,好好记着。
“啊,到了。这棵树”
陆执在一棵大树前站定脚步。
“还记得呀小时候你老是爬到树上,去采树梢梢尖上那几片嫩叶子。”
郑院长笑呵呵地摇头,“真是搞不懂你。明明嫩叶子哪里都有,你非要采最上面、最危险的地方的。哄也哄了,罚也罚了,你就是不听,一个没看住你就又跟猴子似的蹿上去了你那时候才几岁五六岁呀”
“那我又没摔过。”陆执哼哼,“我爬树能力可强了后来在部队里训练的时候我也”
“噢,你爬树能力强,那你怎么会被树枝挂住裤子,像个开裆裤似的,整个人挂在树上下不来”郑院长掩嘴含笑,“真是记忆犹新啊,你又是哭鼻子,又是不肯认错。一脸的眼泪鼻涕还不肯让人看,捂着脸边哭边喊,我没错是裤子害我我没错”
“咳咳小孩子皮嘛。”陆执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他眼角的余光注意到江耀也在笑,于是脸上又是一红,颇为羞赧地朝郑院长道,“好啦郑阿姨,别说我小时候的糗事了,要没脸见人了。”
江耀感觉自己的手又被用力捏了捏。
然后耳旁传来陆执压低而匆忙的解释“那会儿才五六岁五六岁懂什么呀你回去千万别跟别人说啊特别是徐妄徐妄那小子”
江耀笑弯了眼睛。把陆执难得一见的局促模样深深记在心里。
一旁的郑阿姨见状,脸上虽仍笑着,眼底却隐隐现出一丝疑惑,与担忧。
江耀去和小朋友们一起玩了。
这里流行一种打弹珠的游戏。陆执本来还在担心江耀怕生,无法融入他们,结果没想到孩子们弹珠一逃出来,江耀看得眼睛都直了。
毕竟弹珠,透明又闪亮。
bgbg的,好看
江耀很快沉迷其中。蹲在地上和小朋友们打成一团。
“不可以用天赋哦。”陆执临走前悄悄耳提面命,“再想赢都不可以”
“嗯”江耀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陆执走开两步,想了想,又折回来。
“你跟他们先借几个。要是输了就记在账上,过两天我们买一些回来还账。”
江耀“”
这居然还要记账的吗
江耀本来以为打弹珠就只是打,没想到还涉及所有权转移的。
“那可不,不然打起来多没劲啊。”
陆执有些来兴致了,蹲在地上给江耀讲起了具体的规则。
边上其他小朋友们看着这个英俊威武的大哥哥蹲在一堆弹珠前面,颇有心得地讲解规则,也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大哥哥你去吧我们不欺负他”
小朋友们齐声大笑,拍拍自己的胸脯,保证道,“这几颗弹珠我们送给他给他当本钱但是再输就不行了哦”
小朋友们倒是很讲道义。
江耀好奇地看着孩子们,鸦羽似的睫毛缓缓眨着,似乎是听懂了。
于是他也咧开一个笑。
陆执挠头,感觉根本不需要自己指手画脚的。
江耀跟他们相处得很好嘛
“啧。”
陆执感到江耀此刻并不需要他,于是悻悻走了。
不禁开始思考,二十几年前自己私藏的那几颗大弹珠还在不在了。
大弹珠好用,绝对打遍天下无敌手
就是,有点作弊。毕竟
大弹珠么大弹珠打小弹珠,就像大人大小孩
回到草坪旁的长椅上,陆执靠在椅背上,有些感慨地仰天长叹。
一旁又递过来一个梨子。
“谢啦郑姐。”陆执抓过梨子,一口咬下。
汁水四溢,甜。
“他”
郑院长的眼神悠悠远远,落在小朋友之中那个不那么小的朋友身上。
“你朋友,是不是”郑院长露出个有些微妙的表情。
“嗯。”陆执知道她指什么,啃着梨子笑笑道,“自闭症。”
自闭症。
作为儿童福利院的院长,郑阿姨清楚知道自闭症是怎么回事。
她见过太多,要么生理残疾,要么心智不健全的孩子。
自闭症也是一种。
这些年是少些了。早年有很多自闭症的孩子,被人当成“智障”,或被遗弃,或被拐卖。总之经历都不太好。
“你们这样会不会不太合适”郑院长尽可能委婉,但仍需坚定表达自己的立场,“他能理解你们之间的关系吗”
“他是个成年人。”陆执笑笑,一脸了然,“郑姐,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没强迫过他,也没哄骗,没诱导。我毕竟是部队里出来的,这点道德感还是有的。郑姐,我没欺负过他。”
“”郑院长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陆执的目光也变得悠远。温柔地遥望向江耀。
那边平地上,几个孩子正为江耀打出的弹珠而大呼小叫。不敢相信他第一次玩居然就玩得这么好。
“你看,他很聪明的。”陆执望着江耀,明明在这么远的地方,他的眼神和语气还是不由自主地变得温柔,“他学东西很快,也很懂事。独立生活也完全没有问题他的病一直在好转,他也在试着从那个罩子里走出来。”
“可他毕竟”郑院长还是欲言又止。
“我知道。”陆执的目光仍然聚在江耀身上,仿佛一种自动调节焦距的镜头,他的眼睛自然而然地全注视着那个人,周围的其他都被自动淡化了。
“他是有自闭症,可他也有感情。甚至,他的感情比一般人都纯粹,都更强烈。”
“我也曾无数次想过这个问题。我想等他病情再好一些虽然这个病据说没有完全治愈的可能,但说不定他身上会发生奇迹呢或者,至少再好一些至少让他理解,爱到底是什么。”
“可是我忽然发觉,这个问题,其实我也答不上来。”
“说起来挺不好意思的”
陆执摸了摸鼻子,眼底又浮起一抹温柔的羞赧。
“我可以自豪地说我是个退伍军人,我是个经济能力还算可以的成熟男人。但要说到谈恋爱其实我又比他会多少”
“在这件事情上,我跟他一样都是白纸。我们都在学习。”
“更何况,我们都”
说到这里,陆执忽然顿住了。
“你们都,什么”郑院长好奇地追问。
陆执远远地望着江耀,许久,长长吐出一口气。
“我们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陆执淡淡地笑了笑,“或许会有什么无法预见的意外,或许世界末日了呢我不想到那时候再后悔,自己为什么逃避,为什么退缩。”
“”郑院长沉默许久,笑了,“你倒是想的通透。”
“那是,我纠结了好久呢。”
陆执颇有些羞赧,又有些自豪地用那种很明显在谈恋爱的眼神,远远地望着江耀。
“我们在一起,其实已经好几年啦。只是今天才鼓起勇气来见家长,嘿嘿嘿。”
“”
郑院长再一次被他这种热恋中傻乎乎的模样都笑了。
不过,都“好几年”了,还保持着热恋的状态应该也不坏
“那你爸那边呢”郑院长很自然地问起这个。
“嗯,会带他去的。”陆执挠头,“不过可能还得再过段时间。今天来不及了。”
今天来不及了,他们的假期还剩一个小时。
世界需要拯救,要等下次。
等下一次,带江耀回去见他的养父。
陆执在七岁时被收养。当时因为陆执不肯离开孤儿院,所以还闹出了好大一场风波。
后来事情解释清楚。七岁的小陆执意识到自己的鲁莽,主动上门道歉。
那个虽然主动道歉但表情却还臭臭的小男孩,成为了这个军人家庭新的一份子。
养父是驻地军人,常年不在家。
养母身体不好,几年后便撒手人寰。
陆执在养父的影响下,入伍从军,成为一名光荣的特种兵。
这都是后话。
眼下,需要抓紧时间,回去执勤了。
陆执起身,向郑院长道别。
然后就走向不远处的江耀。
江耀最终还是输光了所有。
小朋友们看到陆执走过来,就得意洋洋地向他宣布,江耀在这里欠下了多么巨大的一笔玻璃弹珠债务。
听得陆执目瞪口呆。
“你居然被小朋友们欺负成这样”陆执震惊,“刚刚看你不是挺能打的么”
“”江耀脸上浮起一抹薄红。
在得到陆执“下次一定还债”的许诺后,小朋友们欢呼着散开了。
陆执要带他走了,江耀却扯住他的袖子,指指大树。
“陆执”疑惑的语气。
陆执“”
也用同样疑惑的目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立刻明白了。
树上,大概两米多高的地方,刻着一个不太起眼的字。
“直”。
一笔一划,写得努力又认真。
似乎在第一笔的时候就发现了这棵大树树皮坚韧,不是那么好刻字的。但还是硬着头皮刻了下来。
有种小学生式的天真与执着。
陆执“”
江耀见他一声不吭,以为他没有听明白自己的意思,于是又尝试着重复了一遍
“陆执”
陆执听明白了。
江耀的意思是,这是你刻的吗
“是,没想到这都被你发现了”陆执咳了一声,有些好奇,“你是怎么知道的”
陆执本来以为江耀会说,是一起打弹珠的小朋友们告诉他的,或者是他随便猜的。
没想到江耀说
“回溯。”
江耀通过回溯看到了七岁的小陆执踮起脚,一笔一划在大树上刻字的场景。
陆执“不是说好不能用天赋嘛”
江耀脸上红了一下“我想看。”
陆执“想看什么”
江耀“你的小时候。”
陆执“”
江耀不知道想起什么,鸦睫眨了一下,嘴角微微翘起。
“好可爱。”他说。
陆执“”
也脸红了。
于是,花园另一头的长椅边,尚未走远的郑院长,就看到大树底下,关系甚好的那一对。
大的把小的抱起来,让小的去够大树上的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
郑院长看不太清楚。可能是趴在树皮上的知了
长不大。
郑院长笑着,摇头走了。
那个字被刻在两米多高的地方。江耀够不到。
如果使用天赋,有无数种方法可以让江耀够到。但他没有。
陆执托着他的腰,把他举高,让他伸手就能够到那个字。
为什么是“直”呢
因为七岁的小陆执,认字刚刚学到这个字。
他觉得这个字,好多横,好多竖,又粗又长,笔笔直。
帅气
他对周围的小朋友们宣布我以后要改名字,不要那个执,要这个直
并且在小朋友们艳羡的目光中,踮起脚,伸长手,雄赳赳气昂昂地在树上刻下自己心仪的字。
幸好后来忘了这茬。
只能说,真的,幸好忘了。
毕竟陆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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