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耀”做事很谨慎。
一发天启下去, 宫殿已然崩塌。
但一发显然不够。
他随意地操纵着天启漫不经心地把宫殿遗迹轰了又轰。
左手甚至还举着手机,拍摄这难得不受限制的一幕。
可惜了。
如果不是伤太重, 这种事让江耀自己来做,多开心啊。
在一万米的深海, 建造一座巨型宫殿,可能需要几百年, 甚至几千年。
但是把它轰成渣渣,就只需要五分钟。
“江耀”足足轰了七十八发天启确认整个宫殿都化为齑粉后,这才停下。
其实不是他有强迫症一定要疯狂补刀,主要是为了拍视频,凑个整。
轰到最后,光柱落下之时,已经只能激起破碎粉尘。没什么实质性的建筑物可以轰了。
“江耀”只好适当地放了些海水进去, 让灰尘沉降。
免得自己的身体吸入太多粉尘。对呼吸道不好。
一万米。这个深度, 海水压强足以把普通人类的身体挤成人体组织匀浆。
对“江耀”来说当然没什么。
只不过,当海水回归原位, 这座被轰烂的宫殿不对,应该叫它“宫殿渣渣”,就直接被巨大的海水压强给冲散了。
宫殿都没了, 那个在宫殿入口一扭一扭招摇妖艳的灰绿色雾气当然也没了。
就没了
“江耀”眯起眼睛。
不对。不应该。
刚才那几十发天启, 并不是他放飞自我乱用大招。
而是在确认宫殿内没有人类幸存者之后作出的决定。
那个灰绿色的黏湿雾气不知道是什么,看上去很符合这种海底邪恶宫殿的设定。
然而废墟之中, 既没有黑球, 也没有变异种的尸体。
不应该。
就算被轰成渣了, 至少也该留点渣。
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
难道安德烈也找到了这里, 并且先他一步,进去把所有变异种干掉了
不可能。
就算击杀了变异种,也不可能把所有污染物清空。
“江耀”这一路过来,从浅海的沙滩一直到一万米的深海,除了最初遭遇的几十只变异种以外,越是进入深海,就越是找不到污染物的痕迹。
就好像,举家搬迁,临走前把所有家具都打包带走了。
不应该。实在是不应该。
他绝对不会找错地方。在幸运的加持下,这里一定就是敌人隐藏的地点。或者至少是
一念至此,“江耀”忽地心里一跳。
他转过身,一条蜿蜒曲长的、犹如深海焰火般的橘红条带状物,摇摇曳曳,划过眼前。
无数细丝纠结缠绕,其中又有无数如同小型铜钟一般的构造,悬挂其上。
如同吞噬自身的巨蛇,橘红焰火一圈圈地盘起,自我缠绕。
“火焰管水母”
“江耀”瞳孔微缩,喃喃自语。
火焰管水母,一种超脱人类认知的,真实存在于世的深海生物。
超个体它被这样定义。因其身上的每一部分,包括鱼鳔、泳钟、营养体、繁殖体,分别都是完全独立的个体。自发组合,分工合作,共同组成“管水母”这一超级个体。
长达数百米的橘红焰火,如艳丽飘带一般
轻柔浮沉于深海。
很显然并不是来展示它的魅力。
在“江耀”说出管水母三个字的瞬间,橘红焰火猛然绷紧。
成千上万条细丝,如钢针般暴立。橘红条带奔涌而来,层层叠叠,瞬间抽紧,如同在海底倏然合上的铁处女刑具
无数毒针的正中,便是“江耀”
“啧。”
“江耀”有些不满,皱了下眉毛。
“长得这么好看,本来还想拍照的。”
他把手机放回口袋里,漫不经心地,随手抓住那满布刺胞的触手。
一拉。一扯。
萦绕周身、层层叠叠的橘红焰火,瞬间断裂。
如同漫天火雨。
在万米深海,连阳光都照不到的冰冷深处,绽放。
咔嚓。
“江耀”果断掏出手机,拍照、录像。
挺好看的。
错过可惜了。
火焰管水母,没有想象中那么弱。
但也没有多强。
毕竟是超个体,被暴力扯烂之后,无数个体凝聚成的橘红色的水母,又重新裂化。从漫天火雨变成目标明确的高速子弹,冲破水流击向“江耀”。
咚。
如同冰雹打落在车子前挡风玻璃上。
紧接着是,咚咚咚咚咚咚。
水母本来是软的。
但因为撞击力道太大、速度太快,所以把屏障撞得咚咚作响。
有点吵。
“江耀”在作战上一向厌恶拖泥带水。
没等那成千上万个裂化个体全都撞上屏障“江耀”手指一收。万千水母忽然硬生生刹住。
不是被控制了。
而是,被困在了空间里。
意外地省力。
“江耀”若有所思,看了看自己的指尖。
指尖黑气萦绕,浓重不祥。是片刻前使用过高阶天赋的证明。
空间引力。
利用引力把敌人强制转入特殊的空间并且进行束缚。
通过对不同引力的使用,还可以把空间抽成真空,或是赋予巨大压强,直接将对方碾碎。
后者其实不用在空间里也可以做到。但这样比较干净,不会有血肉乱飞。
单用屏障当然也是可以避免尸体碎屑弄脏自己的,不过场面毕竟有点大。不像空间局限于一个小小的地方。
非常环保。
“江耀”若有所思地点头。
安德烈这种作战方式确实有可取之处。
学到了。
处理完水母,“江耀”淡淡扫视周围。
他没有继续分割大海,因此巨量海水从头顶灌下,汹涌澎湃地填满了这道万米深沟。
屏障犹如一件透明雨衣,与身体完美贴合。无死角的绝对防御,区区海水当然也无法灌进来。
深海所造成的压强,对他也无法造成任何影响。
用这种方式来使用屏障就可以轻松愉快地在海底漫游,欣赏海洋生物,感受大自然的神奇。
可惜了。
这只火焰管水母,已经被污染。
“江耀”看到它的第一眼就已经知道,它从内部腐烂,污染物像稻草一样填满了它的身躯。
否则这种从未
接触过人类的深海生物,也不可能主动对他发起攻击。而且是用这么怪异的、近乎自残的疯狂方式。
连海洋生物都发生了异变
这片海域,在他到来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
那四万个信徒。那些黑球。还有其他的遭到污染的海洋生物。
“江耀”对海洋生态不是很了解。
因此直到此时才忽然意识到,从他进入海洋,到现在,这一路上非但没见到多少变异种,就连海洋生物都见得很少。
太不对劲了。
等等,说起来,为什么是管水母
为什么偏偏是管水母
心中忽然浮现出江耀陷入昏迷前挣扎说出的那句话。
“认、知。”
那并不是“江耀”的想法,是江耀自己,拼命在昏迷前想要传达给伊万和安德烈的。
只可惜当时那两人剑拔弩张,没有人听到他的话语。
管水母,海里残存的变异种。
黑球。
蓝灰色天空。沉向天空的鲸鱼。
悬浮于中心广场上方的变异种尸体。
一切都很符合水没都市这个s级项目地点给人的想象。
一切都很符合江耀的想象。
而在江耀提出鲸鱼一事后,原本并没有看到鲸鱼的伊万、安德烈,也陆续相信了鲸鱼的存在。
安德烈甚至亲手炸掉了那条鲸鱼。
那确实是幻觉。具有传染性的群体共享幻觉。
哪怕安德烈动手之后,整条鲸鱼在半空中爆炸,天空降下血肉之雨。
那都确实是幻觉。
然而他们却因此排除了幻觉这种可能性。单纯地认为是某种力量使鲸鱼沉向天空。
所以,这不是区区百位开外的天赋幻境。
这恐怕是
认知。
印象中,管理局并未对认知进行编号。
不对,不止是没有编号。
而是在最新的天赋序列表上,至今都没有认知这一项。
所以即便强大如安德烈,都没有意识到那条鲸鱼到底意味着什么
更糟糕的是,认知的力量,恐怕在他们踏入水没都市不久,就开始起效了。
神不知,鬼不觉。
这就是认知最麻烦的地方。
就如同人类接触污染物之后,在潜移默化中被改变心智,而自己尚无所察。
认知也是如此。不知不觉,所有感官、认知都被改变。身在其中,根本无法察觉真相。
恐怕从最开始,他们就已经被赋予了这样的认知
“你没有被改变认知”。
只有江耀察觉到了。
只有江耀,在重伤昏迷前的一瞬,察觉到异常。
只可惜安德烈因身份对他心怀芥蒂,不由分说把他打入空间。
被黑球吸去力量的江耀,无力抵抗空间中的引力只能进行人格切换。陷入噩梦与沉睡。
仓促之间,甚至连他心里的人都没有及时领悟他的意思。
一念至此,“江耀”心里一沉。
如果他们所见所及的一切,都来源于被改变的认知。
江耀看到鲸鱼,是因为听力太好,听到远处海岸线的潮水声。产生联想,建造认知。
伊万和安德烈
看到鲸鱼,是因为江耀把这件事告诉他们。认知进行了传染。
包括最开始在中央广场看到的那些尸体。
那些悬浮于天空之上的人类尸体。
恐怕,也是来源于江耀自身的想象与记忆。
在对战鮟鱇鱼的那次任务中,江耀为了救援水中的练习生,曾动用高阶天赋领域制定了“人类飘浮于天空之上”的规则。
鮟鱇鱼是海洋生物,同样生活在海水里。江耀在那场作战中呛入无数咸涩海水,在脑海中留下深刻印象。
因此,“人类飘浮于天空之上”,与海洋、海水、鱼类,形成紧密连结的记忆。
在进入水没都市在遭到认知侵袭之后,自发形成了诡异幻觉。
并且传染给另外两人。
而切换人格后,“江耀”在海洋中找不到能打的变异种,也是因为他发自内心地认为这些敌人都是垃圾,不值一提。
事实上海洋中也确实没有敌人。变异种、污染物,包括原生海洋生物,全都消失不见。
可安德烈呢
安德烈会看到什么
作为曾经处理过无数起s级项目、见识过无数高危强大变异种的s级执行者,安德烈会制造出什么来源于自身记忆深处的怪物
总之现在先把安德烈找到。
“江耀”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感知力如同无形的电流光环,刹那间扩散开去,传遍整片海域。
然而结果却令他有些意外。
没有。
至少在他感知力的范围内,没有任何人类存在。
也几乎没有变异种、几乎没有海洋生物。
整片海洋,就像被掏空和那座海底宫殿、和水没都市一样。
所有活物,全都不见了。
他们到底
“江耀”忽然心头一凛。
他产生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山雨欲来。
某个糟糕的大事情,已经开始了。
滴答。
滴答,滴答,滴答。
不断有水声,砸落在地面上。
地上原本就有水塘,水滴掉进水塘里,很响。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声音其实并不是很清脆。
因为除了海水,还有一些血液。粘稠腥甜的血液,热烘烘的动脉血。
手指压不住大动脉。即便用上了所有急救措施,鲜血还是疯狂喷涌。
湿漉漉的热血填补了指缝间的纹路,整个手掌滑腻腻,很不舒服的手感。
“呼”
白金发色的高大身影,拖着疲惫的身躯,一步步地朝前走。
尽管步伐沉重,但他仍然腰杆笔直,不曾因为重伤低下他高贵的头颅。
右手自手肘以下的部分不见了。
左边,小腿的捆了个长度合适的木板上去,充当缺掉的那部分腿。
耳朵,连带着一大块血肉,从脸颊的右侧一直撕到左边唇角。
森白牙齿和鲜红肌腱露出来,在空气中冒着甜腥的热气。
火辣辣的疼。
这种程度的伤本来就很疼,再加上海水的浸泡。
“嘶”
安德烈无法自制地倒抽一口冷气。
在肠子手滑从掌缝里滑出来的瞬间。
真麻烦啊。
安德烈心想。
早知道就不扔那么远了。
天空是蓝灰色的,很遥远。不久前还有蓝灰色的鲸鱼沉向天空。
其实挺好看的。
不过毕竟在执行任务,而且很明显是敌人搞的鬼。怎么能欣赏那种景色。
哪怕只有一点点,都不可以向敌人示软,屈服。
安德烈这样想着。
视线仍然忍不住微微上浮。
很累。
啪嗒,啪嗒,啪嗒。
水声变大了。
“Чet, cлnшko дaлeko”
安德烈低声咒骂着。
因为大量失血的关系,脑子变得混沌。
头皮里面空荡荡地,一阵阵发麻。
安德烈的视线又忍不住往上,往上
看到天空。
没看到鲸鱼。
隐隐约约听到海浪的声音,哗哗
海水,渔船,咸涩的气味。
不是水没都市,不是混杂了狗屁变异种的垃圾海洋。
是家乡的小渔村。
安德烈用力闭了闭眼睛,把视线召回到眼前的地面上。
黑色的柏油马路上,到处散落着亮闪闪的水塘。
风干的海藻挂在树梢上,建筑物墙壁上,房屋里的家具上。
时不时看到黑色的球体。
掉在地上的。飘浮在半空中的。端坐在居民楼神龛里的。
狗屁信仰。
空白的大脑已经很难组织语句。
安德烈感觉自己的视线又在无法自制地往上移。他狠狠一咬嘴唇。
只剩半拉的嘴唇又被硬生生挤出一丝血来。
视线重新回到眼前。
累。
不过总算,快要结束了。
快到了吧。
安德烈的感知力很强。就算不记住方位,只要凭借感知力,他就可以在脑海里画出地图,精准无误地把自己导航到那家伙边上。
毕竟是这个城市里,唯一的人类嘛。
哦,也不能这么说。他自己也是人。
哦,也不是不能这么说。反正快了。
噗哒。
噗哒。
噗哒。
液体混合着固体掉进水塘里的声音,越来越钝重。
安德烈走了很久很久,像天荒地老,像烈日下在沙漠里干涸爬行。
像渔船捕捞起鲨鱼海豚,毫不留情的铁钩穿透他的腮,砍刀砍下他的鳍,再把他仍到冰冷坚硬的甲板上。没有水。
晕眩,窒息,还有最不重要的疼痛。
受伤总是会疼的。不是说战斗次数多了受伤习惯了就不会疼。
人类的身体有局限性。他从见到变异种的第一天就知道。
那个该死的小女孩
如果有地狱,他愿意追去地狱把那个恶魔狠狠虐杀一万次。
向上。向上。
蓝灰色的天空。
安德烈用力一咬嘴唇。
牙尖贯穿了那片嫩肉。“呸”地一声,他把唇肉吐掉。
视线重新回到面前的地面。
黑色柏油马路。水塘。
黑球。
风干的海
藻和水草。
变异种支离破碎的身体。
所以就应该把所有见到的变异种都杀光。
他们是怪物。
如果放着不管,像现在这种情况,需要回头的时候,不就会遭遇不必要的阻力了吗
安德烈觉得很有必要揪着那家伙的耳朵,把这句话刻进蠢货的脑子里。
“不要对变异种手下留情。”
“哪怕它看起来再可怜。”
噢,这好像是两句话
算了,不管了
那家伙,醒了没有
醒过来发现自己被关在空间里,打不碎透明墙出不来,是不是会气到张牙舞爪,大声咒骂
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母语了啊。
虽然隶属于沙国,但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回到故土。
他们的国家其实由很多民族组成,不同民族的语言还有点不太一样。不能同意用“沙国语”来概括。
他的故乡,是一片焦土。
是染血的,结束了哭声的海边小村庄。
“Чet”
安德烈低低咒骂着。
这一次,却带着笑。
只剩半个嘴唇,笑起来想必很难看。不过无所谓了,反正也没有人看。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是很久很久。
很久很久很久。
他终于来到那个屋顶。
冰蓝色的立方体,无声地伫立在空中。
蠢货居然还没醒。乱糟糟的金毛卷发,看了就让人生气。
“Чet”
安德烈笑着,又骂了一句。
因为立方体飘浮在半空,所以即便是他,也要伸出手,努力伸出手,才能够到立方体的底面。
五个手指头已经只剩一个大拇指。另外四个手指,连同掌根的部分,都被变异种啃掉了。
大拇指太短了。
幸好
安德烈站在屋顶上,站在冰蓝色的立方体下方,努力踮起脚,伸长身子。
残缺的断掌,托举着一个发光物。缓缓送入立方体。
停留在那里面。
“呼”
安德烈长长吐出一口气。
从未有过的舒爽感,在心头荡漾开。
“heпoдвeдnhr, Вnk”
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用母语,说给听得懂的人听。
其实挺幸运的。在这最后一刻。
安德烈仅存的半边嘴唇,微微往上翘起。
视线也往上。
往上。
看到蓝灰色的天空。
这一次没有看到鲸鱼啊。
安德烈仰面朝天,倒在地上。
眼球和嘴唇,迅速地干涸。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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