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池正业收到了一封署名“李大全”的请帖,邀请他明天去安州出了名的茶坊明月楼谈生意。
因为名字太陌生,池正业还以为是哪个想跟他谈买卖的商旅邀请他。但李洪深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激动地揪住信纸的一角, 说话语无伦次的“这我爹,池管事,这是我爹的字迹。”
池正业大为震惊, 松开手将信纸给了他,饶有兴致地问道“你确定这真是你爹写的”
李洪深用力点头“没错,我爹虽然擅长模仿,会好几种字迹, 但在家的时候, 账目、商人书信来往,都是用的这种字迹。你看这个明字, 旁人最后一笔都是往内,但他有个毛病, 总往下拖,都没钩。我很确定, 这封信是我爹写的。”
池正业大乐“我还愁怎么跟你爹见一面呢,没想到他自动送上门来。明天你跟我一道去赴约吧”
能正大光明见他爹,李洪深自是不会拒绝,他欣喜地拱手道“多谢池管事。”
池正业摆手,目光郑重地看着他“洪深,我知道你想你爹, 但正是因为如此,你要克制住,你爹既然昨天那么危及的时刻都没来见我们, 这说明他现在是不方便跟咱们联系的。咱们明天是第一次见面,陌生人,你要在心里记住,这是李掌柜”
其实最稳妥的办法是将李洪深留下。
但这父子俩人的感情显然很好,这样见面的机会也是凑巧了,平时想见一面难如登天,如今就在面前,错过未免太可惜了。
池正业也不好做那等恶人,但该说清楚的还是要说清楚,李洪深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他的用意,为了他们父子的安全,他应该知道怎么做。至于李安和那边就更不用担心了,那个老狐狸,鬼点子比谁都多。
李洪深也明白池正业是好意,连忙点头保证道“池管事放心,小人一定谨记,明日不会露了破绽,害了大家的。”
池正业没再多言,拍了拍他的肩膀“去点两个信得过的,明日跟着我们一同去赴约。”
翌日下午,阳光正好,池正业带着李洪深三人准时赴约。
到了明月楼,跟伙计说明了情况,伙计连忙将他们带到了二楼的一间雅间前。
屋子门口站了一个牛高马大的年轻男子,应该是李安和带来的人马。
伙计拱手笑道“这位爷,你们的客人到了。”
年轻男子立即敲了敲门,然后打开门邀请池正业几人进去。
池正业站在门口,将屋内的情况一览无余。
房间里,除了端着茶杯老神在在的李安和,旁边还坐了一个占据着两个位置身形彪悍的大汉。
能跟李安和平起平坐,这人的身份并不比李安和低。
池正业心里有数了,脸上挂着生意人的笑容,进屋拱手笑道“这位便是李掌柜吧”
李安和目光在李洪深身上停留了一息,然后若无其事地挪开,站起身热情地说“没错,正是在下。池管事久仰大名,快请坐。”
池正业带着李洪深坐下,笑眯眯地看着对面的两人,开口道“李掌柜说有买卖想跟我谈,不知是何买卖”
李安和从昨天说起“昨儿池管事在将军府外的义举传遍了全城,真是令人佩服啊。听闻你们的货中都是白糖、棉布等物,正好咱们也紧缺这些货物,不知道池管事能否行个方便,挪一点给我们至于价格方面,池管事放心,我老李绝不会亏待你的,除此之外,我还附赠一个消息给你。”
池正业很是意动,但也只能遗憾地摇了摇头说“若是早个一两日,我还能匀一点给李掌柜,但不凑巧的是,昨日咱们的货都在互市中交易了,只能等下次了。”
李安和失落地垮下了嘴角“那可真不凑巧。池管事是个爽快人,说好下次,那下次一定要把货给我们哦。”
池正业端起茶杯笑道“这是自然,今天是我的不是,我以茶代酒敬李掌柜一杯,还请李掌柜见谅。”
李安和也举起茶杯大笑“这事要怪也是怪我来迟了一步,哪能怪池管事呢。我虽与池管事第一次见,但颇为投缘,说是一见如故也不为过。我老李有心交池管事这个朋友,有个事我得给你提个醒。”
重头戏来了,池正业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拱了拱手道“李掌柜有话直言,实不相瞒,我们这是第一次来西北,才到几天,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什么都搞不清楚,昨天还差点将本来要送给西北驻军的短刀冒冒失失地带入了互市中,酿成大祸。”
李安和听了这话,扯着嘴角笑了笑,凑到池正业面前,压低了声音道“昨日那个虞记商队的事想必池管事有所耳闻吧”
池正业点头“没错,当时他们队伍就在我们前面一些,说是检查出了弓。其实我是不大信的,那个虞记听说也是老商行了,怎么可能做出这等自毁前程的事,李掌柜说是不是”
李安和竖起食指,笑得那叫一个意味深长“我就知道,池管事是个聪明人。”
池正业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神情有些凝重,张了张嘴询问道“李掌柜,莫非你知道这其中的内情”
李安和笑着摇头“内情倒谈不上,就是听说啊这安州知府秦贤原是京城的大官,好像犯了什么事,发配到了安州。曲安坊那边就是由府衙负责,里面的仆役也是府衙安排过去的,都要听这位知府大人的话呢。听说虞记的东家与这位知府大人有些过节。”
曾有过半年多太子党经历的池正业自然知道秦贤是何许人也。
太子的左膀右臂,太子一名侧妃的父亲。他负责曲安坊的人员安排,那要动手脚陷害虞泰就说得通了,他也有这个条件。
很可能他们刘记受到牵连也是这秦贤所为。
“原来如此,李掌柜不说,我都不知道。”池正业笑了笑,只是笑容比起先前勉强了许多,“多谢李掌柜,你透露的这个信息对我非常重要。”
李安和摆手“哪里哪里,都是一些道听途说的消息,池管事别嫌我这人太啰嗦就好。”
“怎么会,李掌柜这份情我记下了,以后需要什么货尽管说,咱们刘记到了西北,货物先第一个给李掌柜。”说着,他回头对一直老老实实站在背后的李洪深说,“洪深,准备笔墨纸砚给李掌柜,劳烦李掌柜留个地址,回头咱们有什么好货,第一时间派人给李掌柜送信。”
一副感谢李掌柜的态度,名正言顺地给了父子俩亲近的机会。
李洪深很激动,终于有机会能够再接近一次父亲了。
他克制住满心的激动,将笔墨纸砚都摆到了李安和面前,然后恭敬地说“李掌柜,您请。”
李安和接过他手里的毛笔,笑道“小伙子长得挺俊的,叫什么名字”
“李洪深。”李洪深紧张地说。
旁边的池正业笑道“我手底下这伙计跟老李你投缘呢,都一个姓,五百年前是一家,这可都是缘分啊。”
“那确实巧。”李安和一边留地址,一边状似不经意地问李洪深,“小伙子家里几口人啊,父母都还安好”
李洪深用力攥紧拳头说“祖母还健在,身体康健,父母俱在,还有六个兄弟姐妹,一家子十几口,多亏池管事给小人一口饭吃,全家日子过得还行,就是头一次远行,有些想念父母亲。”
李安和握住毛笔的手一顿,随即又恢复了自然,边继续写字,边说“你小小年纪就跟着池管事出来做买卖,还能深得池管事的信任。我若有你这样一个儿子,那我一定自豪得睡着都要笑醒。”
说着,将写好的地址含笑交到李洪深手里。
李洪深激动得耳朵都红了,手也有些颤抖。
旁边的池正业见了笑道“李掌柜,你可真会夸人,我手底下这伙计都被你夸得不好意思了。”
李安和欣慰地看了一眼儿子,挪开目光,微微叹了口气,有些伤感地说“只是犬子与你手底下这位伙计年龄差不多大,若不是红莲教作乱,我也不至于哎,不提这些”
一副因为李洪深想起了早亡的儿子的伤心模样,这也解释了他为何刚才有些亲近李洪深。
池正业看得好笑,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变着花样夸儿子可夸得真带劲儿。他牙都要酸了。
可他还得配合李安和唱完这出戏。
“不提这些,李掌柜往前看。今日掌柜的给在下这么大个人情,在下他日必报。”池正业站起身郑重行礼道。
李安和赶紧站吃起来,摆手道“池管事太客气了,以后有什么好货通知我就是,多谢。初次见面,听说池掌柜是南越人,恐怕不大适应西北的环境,因此给池掌柜准备了一份薄礼,不成敬意,还请池掌柜莫嫌弃”
说完给高锡使了一记眼色。
高锡立即捧上一个盒子,盒子中一顶灰色的毛皮帽子,光华暖和,非常适合现在的季节。
池正业连忙接过礼物,汗颜地说“李掌柜真是太有心了,我都没准备什么合适的礼物,只能下次了。多谢李掌柜,你这份礼物我很喜欢。”
双方又客套了几句,池正业才拱手友好地同他们道别。
将人送上马车后,李安和得意地对高锡说“消息已经透露给他们了,如今就看这位池管事的表现了。”
高锡佩服地看着李安和“李管事说话真有一套。”
不动声色地将信息捅给了姓池的,还顺带卖了个人情给他们,真不愧是生意人出身。
李安和拱手谦虚地说“一点雕虫小技罢了,不足挂齿。如今咱们就看晋王那边的反应了。”
池正业和李洪深回去后,第一件事便是拆帽子。
李洪深说“小时候有一次父亲去北边,也给我带了一顶狐狸皮的帽子回来,他在帽子的两个耳朵里藏了惊喜,我戴了两天都不知道,还是父亲笑话我,错过了真正的好东西,我后来才从两只耳朵中各找到了一块金叶子。这次父亲想必也会将信息留在耳朵中。”
他说着便去掏耳朵,但里面什么都没有。
看到李洪深失望的表情,池正业接过帽子道“老李不会无缘无故送我一顶帽子的,只是可能信息不会藏在太明显的地方,咱们再找找,肯定能找到。”
两人翻来覆去,将帽子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李洪深不解地说“难道咱们猜错了我爹就是单纯地送咱们一顶帽子。”
肯定不可能。池正业找来小剪刀,沿着帽子缝合的线,轻轻挑开,将好好一顶精致的帽子给拆开了,等拆到帽子左边耳朵时,池正业精神一振,乐道“肯定是这里,你爹这针线活不怎么样啊,缝得歪歪捏捏的,跟在地上乱爬的蜈蚣一个样,不过不拆开还真难发现。”
果然,他将藏在帽子里的线挑开,里面露出来一张白色的写满小字的绢布。
绢布上,李安和长话短说,交代了三件事。第一件是太子和燕王等人谋划,主要是针对晋王,刘记不过是顺带,此事他已经想办法通知了平王。
第二件是燕王有躲在后面通吃的想法,他此行的目的就是挑起晋王与太子的争端,将事态扩大化。
第三件,李安和怀疑虞泰只是个开始。因为仅仅一个虞泰,哪怕传到京城,晋王一句不知情也能推脱过去,毕竟谁手底下还没一两个不听使唤、利欲熏心的家伙呢
皇帝也不可能因为一个商人走私便治立了大功的大儿子的罪。单凭一个虞泰是没法将晋王拉下马的,太子和燕王很可能还有后招。
李安和建议池正业带着人迅速离开安州这等是非之地,免得被殃及池鱼。
池正业看完信后将绢布递给了李洪深。
李洪深最担忧的是“池管事,我我爹现在的处境会不会很危险”
池正业拿过绢布,丢进了火炉里,叹道“他的处境肯定是比咱们凶险的,咱们的危险还摆在明面上,他那边不过你爹人老成精,他自有成算,你就放心他吧。”
李洪深闷闷地点了点头。
池正业也没功夫去顾及他这点情况。
将今日会面,还有绢布中所说的内容都仔细回忆了一遍后。池正业大致明白了李安和见他的借口。
李安和也不容易,大家都一路的,他就帮李安和一把吧。
而且晋王与太子闹得不可开交,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他们没功夫再盯上他们南越了。
心里有了决断,次日,池正业便用重金贿赂了狱卒,从而见到了虞泰。
才几日不见,虞泰一身灰扑扑看不出原来颜色的囚服,头发凌乱地披散着,额头上还多了一道寸余长的伤疤,颇为狼狈,与第一次见到的那个白胖富态的商人大相径庭。
虞泰见到池正业也很吃惊,他双手死死抓住铁栏杆,激动地看着池正业,声音沙哑“池管事你,你怎么来了”
又给狱卒塞了一块碎银子,池正业长话短说,将虞泰被押走后发生的事说了“我当时就觉得奇怪,虞掌柜不会是如此是非不分的糊涂人,怎会做出这种事。我觉得这里面有蹊跷,让人悄悄查了一下我们的货,这才发现了端倪,赶紧寻了个借口跑了。不然今日怕是要跟虞掌柜一样沦为阶下囚了。”
虞泰听了池正业的遭遇,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肯定是有人想故意陷害他们的。至于人嘛,也很好猜测,他是晋王的人,除了太子他们,还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他。
只是没想到,这些人好狠,连跟他们稍微走得近点的刘记都不放过。
这次仅凭他自己,恐怕是没法脱罪了,这事必须得早点告诉自己人,最好早日让晋王殿下知道。
虞泰悄悄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块团成一团的布,塞给了池正业“劳烦池管事将这个带给汪先校尉。池管事大恩,等虞某出来后再报答您”
看来虞泰对能否出来很有自信嘛。
池正业接了布,郑重点头“虞管事放心,凭我与曹公公的交情,这封信我定然给你送到汪先校尉手中。”
正好狱卒来催了,池正业赶紧将布塞进了袖袋里,顺势告辞出了安州监狱。
汪先是雷将军麾下的一名校尉,中下级军官。他怎么跟虞泰勾搭上的,池正业就不知道了,但池正业估计汪先上面应该还有人。
他按照约定,派了个伙计将虞泰这封信送给了汪先,然后静观其变。
没过两日,安州城里便爆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西北驻军的一队人揪出了一个向拓拓儿人走私粮食、铁器和酒等的商人,经查,此人乃是安州知府秦贤的亲侄子秦东升。
秦东升之所以能够多次在非互市时间,向拓拓儿人出售各种货物,乃是因为有秦贤这棵保护伞。秦贤多次给其出具通关文书,让其顺利通过府衙的检查。
更蹊跷的是,秦东升走私好几年,照理来说应攒下了巨额的财富,但驻军围了其府邸却发现里面没多少值钱的东西,就一处寻常的寨子,经查,这些财富都流向了京城。
而同一时间,秦贤也叫委屈,快速上书朝廷,送了一堆线索和证据,指责西北驻军中的某些将领与虞泰勾结,合伙向拓拓儿人出售各种朝廷严禁的物品,以牟取暴利。
秦贤不是吃素的,他手里的证据非常多,还有人证。
汪先将此事报告给了雷将军,直喊委屈,说是府衙跟拓拓儿人勾结,再反过来威胁他们。
雷将军结合最近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心底明白大致是什么情况了。
恐怕秦东升和虞泰的手都不是很干净,但到底有没有走私铁器、粮食这类朝廷严禁卖给拓拓儿人的东西还很难说。
他实在不愿意将此事闹大。
因为这几年,西北边关一直不大太平。拓拓儿人蠢蠢欲动,双方发生过好几次小规模的摩擦。
尤其是天气越来越冷,一年中北边酷寒的天气延长,导致每年放牧的时间缩短,牧民收入减少,拓拓儿人的生存环境较之前几年更糟糕。
同样,西北驻军的日子也不好过。天气严寒,朝廷前几年为平息红莲教之乱耗费了大量的银钱,国库空虚,西北驻军的军饷和军备等物资时常发放不及时,有时候拖着拖着就成了一笔烂账,最后什么都没有。
士兵也要吃饭,也要养家糊口。
在此等情况下,有时候下面的人有些小动作,只要不涉及朝廷严禁的物品,比如铁器这类会壮大敌人战斗力的,不要太过分,雷将军都睁一只眼。
现在朝廷若彻查,恐怕军中一部分人也要受到牵连。
而且闹大了,西北驻军恐怕要出一阵乱子,这岂不是给拓拓儿人可趁之机
因此,雷将军也快速向朝廷上了一封奏折,先向延平帝阐述了这几年西北边关的情况,然后建议延平帝从轻处理此事,尽量将范围缩小,不要波及军中。
延平帝收到西北的折子,大发雷霆“荒唐,竟敢无视朝廷禁令,走私朝廷严令禁止的物品给拓拓儿人,速速派人去将汪先、虞泰、秦贤叔侄等系数相关的人员全部押解回京。”
太子傻眼了。明明是陷害晋王,怎么将自己人也给折进去了
只有燕王心底窃喜,李大全不错啊,去了西北没多久就有成效了,这下晋王和太子肯定要相互死咬对方了。
晋王一系的人自是要阻止。
傅康年站出来道“陛下,西北驻军至关重要,军中不能动,微臣建议,只将虞泰、秦贤等人押送回京审查即可。”
“傅大人,西北驻军监守自盗,本是抵御拓拓儿人的屏障,结果却向拓拓儿人走私商品,牟取暴利,此事是你们兵部失职。傅大人说不要查,莫非是想袒护自己人”常为民讥诮地问道。
傅康年怒道“常大人,现在事情还没查清楚,你就往西北驻军扣一顶私通外敌的帽子,置广大常年驻守边关的将士于何地他们这些将士为保护江山社稷,常年驻守在严寒风沙大的西北,抵御住了拓拓儿人的多次侵扰,你这样污蔑他们,良心不会痛吗”
常为民耸了耸肩“傅大人此言差矣,正所谓清者自清,他们若真是清白的,这次彻查,正好还他们一个清白。正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歪,傅大人莫非是对西北驻军没有信心”
傅康年被他堵得脸色青紫。
见状,陈怀义站出来道“陛下,西北驻军劳苦功高,尤其近些年,天气严寒,西北的境况更糟糕,朝廷的补给有时又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及时送达,在此种情况下,西北驻军一直坚守西北。微臣认为,朝廷可相信西北驻军的忠心,雷将军说得有道理,此种情况下,不宜大规模地彻查西北驻军,不若命西北驻军自查,既起到震慑西北诸将士的目的,又能避免引起西北动荡,将这件事在西北的影响降到最低。”
他倒不是为晋王说话,而是认同雷将军的提议。
西北这情况,绝不能乱,一旦乱了,后果不堪设想。大景已经经不起又一个大动荡了。
延平帝浓眉皱在一块儿,久久没作声,应是在考虑双方的话。
太子见状,急了,这次他的人马又要搭进来,一个弄不好,还要牵连到他身上,弄严重了,他这太子之位能不能保住都两说。
要是还不能将晋王拉下马,那他以后再也没有与晋王的一争之力了。
至于事情闹大了会引起西北军中的动荡,他觉得这是陈怀义和傅康年为了保住晋王的人,不牵扯到晋王,而故意夸大其词。
而且即便他们说的是真的,那又如何
他若失去了太子之位,以后不管哪个兄弟荣登大宝,好一点他能够幽禁到死,糟糕一点,恐怕直接拿他的人头祭天。
连自己都快保不住了,他哪还管不管得了西北安不安稳,只要能保住他的位置,即便是失去西北又如何
他给常为民使了一记眼色。
常为民立即将一叠厚厚的账目呈了上去“陛下,请过目。这是西北军中将士常年走私的名册,这还只是冰山一角,许多藏在下面的还没查出来的恐怕更多。”
延平帝让邬川将名册拿了过来。
这卷名册记得极为详细,年月日,什么人,跟拓拓儿人走私了什么,都记得一清二楚。这上面大部分的交易数目都不大,很多是几匹布,几十斤粮食,几斤茶叶,几个陶瓷等等。
全是驻军从城中采购的一些拓拓儿人喜欢又比较紧缺的物品,趁着巡逻出城时,与草原上的商人交换,趁机谋得一笔银钱。
单个的数目不大,但架不住这本册子厚,牵扯的人多啊。
延平帝越往下翻,面色越是难看,最后气得狠狠将账册摔在了地上。
看到这一幕,陈怀义无奈地闭上了眼睛,完了,太子还真知道怎么让陛下动怒,这下谁劝都没用了。
傅康年还想试一试,硬着头皮说“陛下,西北驻军将领雷衡驻守西北十几年,忠心耿耿,此事必有内情,恳请陛下交由他来处理此事吧。”
他不提雷衡还好,一提,延平帝又想起雷衡的奏折了,顿时气笑了“莫非雷衡也知晓这事禁不住查军中如此多人涉嫌走私,雷衡竟全然不知他这将军怎么当的”
群臣沉默。
雷衡驻守西北多年,又不站边,几个皇子肯定不可能为了一个不是自己的人去触怒皇帝。其他大臣跟他的交情也泛泛,自是不可能冒着失去圣心的风险替他说话。
更何况朝中还有一批非黑即白,格外“正直”的官员。他们顺着延平帝的话道“陛下,西北都成了一个筛子,此事乃是雷衡失职,甚至,微臣怀疑他可能与拓拓儿人有勾结,不然为何对下面这么多走私的情况视而不见”
“陛下,雷将军驻守西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且他在西北军中威望甚高,因这事动了他,稍有不慎,恐会引起西北的动荡,微臣还是认为,此事应尽量从轻处置,不要波及太广。”陈怀义站出来谏言道。
太子听了嗤笑了一声,直白地反问道“陈尚书,你这意思是西北驻军没了他雷衡就要大乱西北驻军是听他的还是听朝廷的”
陈怀义皱眉“太子殿下,微臣不是这个意思,走私一事当然应该查,但北地安稳更为重要。微臣认为,这事还是不宜扩大至军中。”
这个太子,心胸真是太狭窄了,而且自私自利,全然不顾西北的安稳。
“够了”延平帝厉声打断了他们,“此事若雷衡不知情,那更是失职。他身为西北驻军的统帅,竟对下面如此严重的走私情况一无所知,将西北要塞交给他,朝廷如何放心传旨下去,将涉案的一干人等全部押送回京。广正初,你去西北接替雷衡的军务,让人护送雷衡回京。”
名义是护送,实则是看守。
陈怀义眉头皱得更紧了。
只有燕王和广正初欣喜不已。
真是太好了,没想到因为这事,陛下信不过兵部的将领,所以直接指派了广正初。若广正初能顺利早日拿下西北的兵权,到时候燕王手里也有兵了。
燕王暗喜,这步棋走对了。
回府后,他就欣喜地冲广正初道喜“恭喜岳父大人。”
广正初也一脸喜色“殿下同喜,此次臣前去西北,定要拿下西北的兵权。”
“我相信岳父。”燕王乐呵呵地说。
广正初却不是那么自信“雷衡在西北经营多年,人脉极广,威望也非常高,臣想在短时间内取代他恐怕没那么容易。而且万一此案与他关系不大,陛下的火气消了之后,恐怕会将其重新派回西北。”
延平帝现在在气头上,也只是让人软禁雷衡,等这股子气过了,必定不可能重罚雷衡的。
但只要雷衡在,广正初的位置就很难坐稳。
燕王眯起了眼,思忖少许道“他即挡了岳父大人的道,除了便是,西北的兵权我们一定要拿下。”
他差晋王就一个兵权,只要兵权在手,就有了与晋王的一争之力。
广正初重重点头“殿下说得对,是臣太优柔寡断了。”
因为近日查走私查得严,多少店铺和府衙,甚至是驻军的将士因此被抓,弄得安州城内人心惶惶的。
池正业看到城中的乱象,有些担忧,怕这些事牵连到他们,于是准备按李安和所说的,早点离开安州这是非之地。
只是人能走,那一千五百匹马还没有安排。
这些良马生于长于西北草原,去了南越肯定不习惯。而且这么大一群马,运回去也是个麻烦事,更何况,这批马原就是替朝廷换的,那就更不可能带走了。
带不走,即便送人,那也要找个人交接,该给他们的补偿给了吧。现在安州这情况,他也不求能赚多少银子了,只希望多少拿点路费回去。
思来想去,找秦贤肯定是不行的,这人就是个只进不出的貔貅,一千五百匹良马送到他手上,不是被他私吞就是被他拿去邀功了。
更何况,现在秦贤也被扯进了走私案中,这会儿也没心力处理这事。
所以池正业决定将这批良马送给雷将军。
这些马本来就是用来培育优良的战马,交给驻军再合适不过。而且上次雷将军没有拆穿他,帮了他们一回,这批马送给他也算是报答了他上次的善心,彼此之间结个善缘。下次他们刘记再来西北,万一遇到点什么事,只要不是太严重的,想必雷将军也愿意拉一把。
他去了将军府拜见雷将军。
守门的卫兵对他印象深刻,调侃道“是你啊,这次你又要送什么你的车队呢”
还往池正业背后看。
池正业连忙摆手“这次不送兵器。是这样的,咱们刘记商行不是得了朝廷的诏令,来参加这次互市,换了一批良马吗原先跟咱们刘记交接此事的官员因涉嫌走私被抓了,这批马长期留在互市的马厩中也不是个事,每天的口粮都不是一个小数目,而且小人来这也蛮久了,家里人恐怕要挂记,因此想将这事早点处理了,也能早日回家。所以小人来问问,雷将军要不要这批良马”
卫兵乐了“还真是来送东西的啊可惜我们将军府穷得很,买不起你这批良马。”
这批马怎么也得上万两银子,他们将军两袖秋风,哪拿得出来啊。
池正业来之前也预料到这个情况了,连忙说“不要钱的,送雷将军。听闻雷将军爱兵如子,驻守西北多年,保西北平安,小人实在是钦佩不已。小人经商多年,家中略有薄产,无意中得了这批马,赠予西北驻军,也算是尽了小人的一份心意。”
一千多匹良马,说送就送,大手笔啊。
卫兵们看池正业的眼神肃然起敬,卫兵队长连忙让一个小兵进去汇报,而他则亲自来请池正业“池管事,外面风大,您到里面坐着等,将军忙完就会马上召见您的。”
然后还让人给池正业送了热茶,怕他无聊,又陪他聊天。
池正业正好借机打听了一番城中的情况。
卫兵小队长知道得比较多,叹道“西北是有些走私的情况,但没传的那么严重,将军严令禁止咱们跟商人勾结,不准任何人走私铁器之类的给拓拓儿人,一旦发现按照军法处置。”
池正业听他特意提了铁器,有心想问,那别的货物呢
但到底是初相识,这话一问,只怕对方什么都不会说了。
他点点头道“雷将军军纪森严,小人也略有耳闻。现在城中这等乱象,怕是有人故意的。”
卫兵小队长轻轻摇头,岔开了话题,说其了北边草原的情况。
两人聊了一刻多钟,一个仆人过来请池正业过去“将军现在得了空,请池管事去一趟。”
雷将军应该是真忙,身上还穿着一身软甲,脸上的表情有些严肃,看到池正业,他扯了扯脸,试图露出一个温和的表情,但配上他威严的长相和浑身的煞气,更吓人了。
池正业连忙见礼“小人见过雷将军。”
“坐。”雷将军指了指椅子,开门见山,“听说你想将跟拓拓儿人交换的一千五百匹良马赠给西北驻军”
池正业实话实说“是的,因为跟小人对接的人出了事,被府衙抓走了,小人这批马不好安置,也不可能千里迢迢带回广州,便想着这批马朝廷最后应该也是要给西北驻军的,不若省去了中间的环节,直接给将军您。”
他没说道谢的事,想必雷将军也心知肚明。
雷将军脸色稍缓,语气带着刻意的和缓“你有心了,只是咱们军中物资比较匮乏,恐无法给予你同等的银钱或是等值的物资。”
池正业笑着点头“贵府的卫兵队长已经跟小人说过了。小人也知道,将军清廉,这些马是赠与西北驻军的,小人不要银子,他日若来西北做买卖,遇到麻烦,还请将军照拂一二。”
雷将军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仔细观察了好一会儿,见他脸上没半丝勉强的表情,这才开了口“如此我就替西北驻军谢谢池管事了。虽然我们西北驻军拿不出银钱,但我也不会白要你这批马,我会上书朝廷,陈述刘记商行的义举,为刘记商行请功。”
雷将军果然是个比较耿直的人,没钱就没钱,没糊弄他。
他来的时候就没想过还能捞点回来,如今雷将军愿意向朝廷给他们请功,不管是实实在在的好处,还是好名声,总是能拿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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