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烤土豆蘸盐

    嬴小政对舅父的讨厌, 连睡前那一点点时间都没能坚持过去。

    朱襄只给他变了一个魔术,嬴小政就围绕着朱襄,不断低头用戴着帽子的小脑袋拱着朱襄, 让朱襄再变一个。

    朱襄变的魔术是最简单的“珠子不见了”,只要手快, 加一点视觉欺骗就能做到。

    种田和出外勤都很无聊,朱襄跟着视频学了很多奇怪的小把戏。给学生们讲课的时候, 他也会偶尔用这些小把戏吸引昏昏欲睡的学生们的注意力。

    他课讲得怎么暂且不说, 靠着这些小把戏, 学生选课评分时都给了他高分,夸奖他活泼风趣长得帅。

    “等政儿生辰的时候,舅父给政儿变个更厉害的”朱襄笑眯眯地搓着外甥圆滚滚的小脑袋。

    嬴小政抱住朱襄的腰腿“一定”

    “一定。”朱襄一边盘着外甥的小脑袋,一边承诺。

    小孩精力充沛, 但精力耗尽的速度也非常快。嬴小政闹了一会儿,就哈欠连天, 被雪抱去睡觉。

    李牧、蔡泽、朱襄年轻, 决定再熬一会儿夜守岁。

    刚吃了烤全羊不久,这三个大男人又饿了。他们换了个地方燃起篝火,一边烤火一边烤土豆。

    男人们在一起时总会侃国家大事。三人从邯郸聊到了北地匈奴,又聊到了其他六国。

    朱襄在烤好的土豆上蘸了点盐“你们说, 战争会结束吗”

    蔡泽道“只有天下一统, 战争方可结束。”

    李牧道“反正我这一代人,战争恐怕难以结束。”

    朱襄把土豆分给两人“如果我说在我们这一代, 战争就会结束呢”

    蔡泽和李牧惊讶地看着几乎不谈论国家大事,什么话题都会拐到种田上的朱襄。

    蔡泽笑道“怎么,终于不藏拙了说来听听”

    李牧好奇“现在七国并立已经持续了几百年,朱襄为何笃定战乱会在我们这一代结束是掐算吗”

    朱襄摇头“不是掐算。战乱已经让平民的忍耐力到了极限。如果有一个强大的国家以天下一统的目的举起战旗, 抵挡天下一统的士气一定会很低。虽然一个强大的将领可能会拖延天下一统的时间,但天下大势不可阻挡。”

    他看着两人震惊的神情,无奈地摇摇头“就当我胡言乱语。在这个以贵族士子为主导的时代,说什么民心所向,很像痴人诳语吧。”

    蔡泽和李牧陷入沉思,没有立刻回答。

    朱襄咬了一口土豆。

    烤土豆口感软绵,加上一点点盐就很美味。

    其实也不是很美味。烤土豆蘸盐能有多美味减肥餐都比这个好吃。好歹刷点油,撒点孜然花椒和辣椒粉。

    朱襄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后世的美食,心中叹气。他真想把记忆力的美食都复刻出来,可是他不敢,怕名声远扬,被迫入宫。

    “你的言论很有意思。”蔡泽最先回答,“以你的言论,庶民也可决定天下胜局吗”

    李牧静静地打量着朱襄被火光照亮的脸。

    “当打仗的不再是贵族的私兵,而是种地的农人时,庶民就已经可以决定天下胜局了。七国之中,哪个国家的庶民过得最好,战斗力就最强。”朱襄刨了刨火堆,道,“其实七国的庶民都过得不好,但总有人比其他人过得更差。这就是个比烂的世界。”

    蔡泽问道“为何你今日突然说起这个”

    朱襄心道,因为李牧马上要去北边打匈奴,而蔡泽已经决定入秦。他们这三人估计是最后一次聚在火堆旁吃烤土豆了。

    “我只是想说,统一大势不可挡,你们俩以后将要效忠不同的君上吧如果遇到自己逆大势的时候,别那么高尚,尽力而为后,能跑就跑。等天下一统了,我们还要琢磨怎么让饱受摧残的平民过得更好,还要吞并北边继续防备匈奴。”

    朱襄把火堆刨旺“能别死就别死,活着才能做更多的事。”

    蔡泽惊愕,然后哑然失笑“原来你是想说这个你看我像是会与君上同死的人吗李将军确实是。”

    李牧“你们是在夸我吗”

    朱襄和蔡泽同时点头“没错,在夸你。”

    李牧哭笑不得“我唉,为将者死战是归宿,我总不能丢下我的将士离开不过朱襄说得有道理,现在打仗的胜负不仅在于将领,更在于士气。对手下的兵好,他们才会为了将赴死。这一点我记住了。”

    朱襄“啊,哦。确实,战死是没办法,如果不是战死,而是哪个昏君要赐死你,你还是能跑就跑吧。投奔蔡泽就不错,蔡泽一定很会自保。”

    蔡泽一点都不脸红“嗯,我只求富贵,确实是你们中最会自保的人。”

    朱襄指着自己“不,我觉得我才是最会自保的人。我连富贵都不求,求富贵也要险中求啊。”

    蔡泽皱眉“这么说,确实”

    李牧笑得差点呛着。

    身为武将,李牧应该会厌恶这种怕死的人,但听到两位友人比较谁更能自保,他不仅没有厌恶,还笑得停不下来。

    “你们的话可不能被荀卿听到,荀卿一定会生气。”李牧顺了顺自己笑疼了的胸口。

    蔡泽和朱襄对视一眼,各伸出一只手把住李牧的肩膀“如果荀子知道了今晚的事,一定是你告密”

    “哈哈哈哈,我才不会,别挠,我怕痒”

    火堆中柴火噼啪,冒出一串一串的火星子。

    新的一年到来了。

    因此时历法混乱,所以朱襄正在庆祝的春节,此时并没有多少人庆祝。

    村里务农以夏历为主,即正月初一为新年;姬姓诸侯国仍旧在过周历,新年是十一月初一;秦国用颛顼历,以十月为首,但十月仍旧是十月,不称“正月”;其他诸侯国,用什么历法的都有。

    赵国宫廷在十一月初一祭祖,农村民间则多在正月初一祭祖。官方祭祀不仅会驱赶大批庶民服徭役搭建祭台,祭祀时庶民也必须回避。这样错开,也是庶民为了不撞上官方祭祀的智慧。

    正月初一,朱襄挨家挨户送煮好的土豆,既是赠送较为新奇的新年礼物,也用食物打消他们用闲置的荒地种植土豆的顾虑。

    正月初二,嬴小政的生辰。朱襄做了甜豆沙,给嬴小政做了豆沙馅的寿桃。

    嬴小政一手一个寿桃,左一口右一口,吃得嘴角都是豆沙。

    朱襄想起始皇崽刚到家的时候,吃饭时都小心翼翼,吃一口就要舔一下嘴唇,吃完饭后小脸干干净净。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的小外甥吃饭越来越粗犷,越来越像是普通孩子,吃得满嘴满脸,变身成为花脸小狗的时候越来越多。

    这就是孩子只要宠,就一定会宠得越来越顽皮吗

    “这寿桃有意思。”蔺贽从怀里摸出一串珠子,“齐国产的东珠,政儿,把寿桃分给蔺伯父,蔺伯父用东珠和你换。”

    嬴小政抬头看着蔺贽手中的东珠,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啃了一半的寿桃,经过天人交战,把吃过的寿桃塞到了蔺贽的手中。

    蔺贽“你可以给我一个没吃过的。”

    嬴小政睁大眼睛“对哦”

    “桌上还有那么多寿桃,你非要去抢政儿吃过的吗”朱襄把东珠从蔺贽手中抢过来,塞进嬴小政胸口的红布口袋里,“政儿,说谢谢蔺伯父。”

    嬴小政摸了摸胸口的红布包“谢谢蔺伯父。”

    “你就宠吧,迟早把你外甥宠坏。”蔺贽也不嫌弃,直接把嬴小政啃了一半的寿桃塞进嘴里,“好吃”

    “我把食谱写给你,你回去让你家厨子做,想吃多少做多少。”朱襄对蔺贽身后的蔺相如伸手,“蔺老,蔺翁,蔺上卿,政儿的生辰礼呢”

    蔺相如先摸出戒尺狠狠打了朱襄摊开的手心,才从怀里拿出一卷书简“这是我读诗的心得。你该学诗了。”

    诗是春秋的外交辞令。外交官出访他国的时候基本很少说直白的话,都是直接引用诗。诗就是外交黑话。

    虽然战国之后,外交官说话不再委婉,像蔺相如这样直接提着剑就要和对方君王拼命的外交官越来越多,但平时不涉及拼命的时候,诗在外交中的重要性仍旧很高。

    这个时候说学诗,不是成为后世吟诗作对的大诗人的意思,而是从诗中学各国风俗、学外交辞令,是士必备的修养。

    蔺相如以出使秦国被赵国重用,他主学的就是外交。学诗的心得,完全可以成为他的家传绝学了。

    朱襄立刻道“这礼太重了”

    蔺相如白了朱襄一眼“我家没有能读懂诗的,你也读不懂。不给政儿,留给我当陪葬品”

    朱襄道“唉,蔺礼太没用了。看来只能我家政儿继承蔺老的衣钵。政儿,说谢谢蔺翁”

    嬴小政试图把书简塞进红布包里“谢谢蔺翁。”

    “这个塞不进去,我先帮你收着。”朱襄哭笑不得。

    嬴小政提醒朱襄“舅父,记得记账”

    “记得记得。”朱襄收好书简后,又眼巴巴地看向荀况。

    借着外甥的生辰“敛财”的屑舅父,不敢去挨荀子的揍,只能用眼神督促荀子赶紧送礼。

    荀况瞥了朱襄一眼,道“不就是书简我送政儿一车,够政儿看好几年。”

    蔺相如道“敷衍。”

    荀况道“你送一卷书不敷衍,我送一车书怎么就敷衍了”

    朱襄见蔺相如和荀况似乎又要争吵起来,赶紧举起嬴小政作揖,阻止两位老者的“战争”。

    看在今日“寿星”的份上,蔺相如和荀况冷哼一声,不与对方计较。

    朱襄从不过自己的生日。他只和雪悄悄在家里为彼此庆祝生日。嬴小政的生辰,是他第一次在家里大办宴席。

    他希望以一场较为隆重的宴席,让被父母丢弃的政儿开心。

    已经灰暗的童年没办法弥补,朱襄想从现在开始,让政儿童年的每一天都有欢笑。如果童年过得开心一些,或许自家政儿成为始皇帝后,会对百姓稍稍仁慈一些。

    朱襄一直很谨慎,从不接受平民的馈赠。

    今日嬴小政生辰,他才第一次收别人的礼物。但只会收一点,大部分东西都会返还。

    见朱襄终于肯收礼了,十里八乡的村民都急匆匆赶过来。

    一篮子小米,几个鸡蛋,打来的野鸡,河里摸来的鱼除了这些朴实的食物之外,还有布头、草鞋、箩筐等手工艺品,还有人请了会写字的人,给朱襄公的小外甥写了健康长寿的祝词。

    嬴小政看到堆积如山的礼物,惊讶地小嘴都合不拢了。

    “这些都是给我的”嬴小政再三拉着舅父的袖子询问。

    朱襄揉了揉嬴小政的脑袋“今日我们家过生辰的除了政儿,还有谁”

    嬴小政不解“他们都不认识我,为何要向我送礼是为了讨好舅父吗”

    朱襄轻轻敲了敲嬴小政的脑袋“他们是为了让我开心,但不是讨好。政儿,他们不送礼物,我也会教导他们如何种田。”

    嬴小政皱紧小眉头。

    朱襄将嬴小政抱起来,道“政儿,你上次摘了最漂亮的土豆花送给你舅母,是讨好你舅母吗”

    嬴小政抱住脑袋,有点迷惑,不知道该不该点头。

    朱襄道“你是为了让你舅母开心,但并未想过用漂亮的土豆花换取什么,对吗”

    嬴小政好像有一点明白了,他道“他们想让舅父开心,并未有所求”

    朱襄道“有些感情,有利益交换,但并非只有利益交换。政儿慢慢看,慢慢学,你还小,不急。”

    嬴小政似懂非懂地点头。

    朱襄问道“收到礼物,开心吗”

    嬴小政使劲点头。

    朱襄笑着蹭了蹭嬴小政的脸“开心就好来,舅父帮你把礼物记到小本本里。今日就用政儿收到的礼物,请邻里吃一顿好的,如何”

    嬴小政本有些舍不得。他第一次收到这么多礼物。

    但他看着朱襄的笑容,鬼使神差的点点头“好,政儿请客。”

    朱襄把嬴小政举起来晃了晃,大声道“今日我家政儿请邻里乡亲吃大餐有空的来帮帮忙我们在门口摆几桌,来者都有份”

    立刻有村民高举着手愿意帮忙,还有稍稍富裕的村民往家里跑,说再拿些食材来。

    相和挤过来,道“我做了很多桌子凳子,今日试试让他们坐凳子,免得弄脏衣服。”

    朱襄看向荀况。

    荀况冷哼了一声,道“随你。”

    相和从怀里摸出一个玉连环“生辰礼。”

    玉连环两环相贯,是贵族士子很喜欢的玩具。相和用来做玉连环的玉是青玉,虽不是蓝田玉,也非常符合秦人的审美。

    嬴小政爱不释手,立刻玩了起来。

    荀况眼睛眯起来,冷哼了一声,最终没有在蔺相如面前拆穿相和的身份。

    荀况收起鄙视相和的视线,看向了一个正在帮朱襄收拾村人放在地上的礼物的中年农人。

    那农人犹豫了半晌,在怀里反复摸索了许久,咬牙摸出一卷书简“朱襄公,你可以收下这卷书吗”

    “啊,好。”朱襄根本没有疑惑一个农人怎么会突然摸出一卷书,立刻将书简揣怀里,“说起来,你是不是叫许明”

    许明疑惑“是朱襄公为何突然提起我的名字”

    朱襄道“没什么,就是突然记起有人叫你许明,随便问一句。”

    他观察了许久,猜测那个给他贡献了良种的许明究竟是谁,果然是这个曾经询问过他是否是“农家”的“老许”。

    当时老许说“农家”的时候,他还以为指务农的人,都没想过什么诸子百家。

    老许既然系统好感榜单上有名字,他或许就是“农家”的人,而且大概率地位不低。

    不过那个叫“钜子”的人,他还是没有头绪。他身边的人没有一个姓名中有“钜”,难道真的是听到他名声的某个不认识的大佬

    朱襄挠挠头,把这个疑惑丢到一边,反正也不重要。

    民间给孩子办抓周礼什么的,都是全村都会来吃席的重大喜事。村人都知道朱襄没有子嗣,现在朱襄收养了外甥,就是收养了一个以后能为他养老送终的人。他不大办一场,反倒会让人疑惑这个外甥的身份。朱襄这次便热闹了一次。

    廉颇本来对小孩子的生辰不感兴趣,只让人送来了礼物。

    听到朱襄要在村里办大宴会,闲不住的他立刻飞身纵马跑来凑热闹,又遭到蔺相如的白眼。

    李牧家里有许多雁门郡送来的牛羊。他说自己很快就会离开邯郸,干脆将牛羊全拉到了朱襄家里来,就当送给嬴小政的生辰礼物。

    蔡泽不知道从哪找来一柄锋利的铁剑送给嬴小政,被朱襄挂在了自己腰间,嬴小政的嘴嘟得老高。

    “舅父,记得,这是我的”嬴小政提醒。

    朱襄“好,记得,来,政儿,舅父为你舞一段剑”

    荀况不屑道“别丢人了,去做饭。”

    李牧笑道“政儿想看舞剑我来为你舞一段。”

    廉颇紧了紧腰封“舞剑有什么意思来,我们打一场。”

    李牧“啊哎等”

    嬴小政坐在高高的椅子上,踢了踢悬空的小短腿,看着热闹的生辰宴会,身体和小脑袋都忍不住晃来晃去。

    村口,平阳君赵豹的马车停在了大树下。他站在车架上,正眺望远方的热闹。

    “主父,为何不让蔺上卿前来接待”马车夫疑惑道。

    赵豹摇头“不打扰他了,唉。”

    马车夫不明白为何自家主父会驱车来蔺相如的封地,更不明白为何主父会远远看着前方的热闹哀叹。

    “回去吧。”赵豹又叹息了几声,还是决定不去打扰蔺相如。

    不仅蔺相如为秦国质子过生辰,连廉颇和常驻雁门郡的李家子都前来赴宴,这让他非常忧虑。

    还是说,这件事和秦国质子没关系,真的是因为蔺相如视那位叫朱襄的人为子侄

    但廉颇和李家子又怎么会不顾身份,前来一位庶民家中为那庶民的外甥过生辰

    还有这些村人,他们是看在主家蔺上卿的份上,才前去讨好朱襄吗

    赵豹想起蔺相如多次在君上面前举荐朱襄,却在君上终于愿意让朱襄进宫为官时断然拒绝。

    “是因为蔺相如不愿意让朱襄成为寺人,还是不满君上不因田地增产、而以培养出奇珍异草来赏赐朱襄”赵豹自言自语。

    他揉了揉眉头,对马车夫道“不回府了,去找平原君。”

    马车夫遵命。

    赵豹坐在车厢里闭目沉思。

    朱襄有了秦王质子舅父的身份,已经跻身士族行列。这时举荐朱襄为官,在朝中其他人那里也说得过去了。

    君上比起他,更信任兄长平原君。平原君又惯爱豢养门客,由平原君推举朱襄会更合适。

    赵豹叹了口气“一个朱襄无所谓,不能让蔺相如和廉颇与君上离心。”

    赵豹早就劝说赵王给蔺相如一个脸面,赐予朱襄闲官。

    蔺相如从未为家族子弟求官,都是家族子弟自己努力。现在蔺相如难得求一次官,就算是个庶人,只要蔺相如认可其为子侄,这等身份其实无所谓。

    但赵王身边的宠臣都不愿意。

    一朝国君一朝臣。先王和先后接连离世后,赵王身边的宠臣希望能取代蔺相如、廉颇等前朝老臣的地位,自然什么都与他们对着干。

    赵豹虽知道这其中弯弯道道,但他素来明哲保身,不好戳穿。,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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