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公子不可做违背仁义之事”。
老秦王这句话说出来, 太子柱差点把舌头咬到。
君父,你说这话你信吗你觉得朱襄和子楚会信吗他们俩尴尬得身体都绷紧了。
嬴小政在太子柱怀里默默转头,看着与梦境记忆中的亲父形象很难重合的年轻亲父, 等着听他如何狡辩。
子楚本来准备了很多狡辩的词, 但他又看了一眼朱襄发上的苍雪, 原本准备的词梗在了喉咙里。
他犹豫了一下, 道“入赵为质子后,秦赵交战,我被赵国轻辱, 生活窘迫,隐姓埋名入朱襄家当了账房”
朱襄还没说话,老秦王插嘴“等等,即便你生活窘迫,也不可能随意找一家人帮工。”
朱襄“”用不着这么苛刻逼他剖析自我。我知道他为什么来我家帮工, 他肯定好奇我种田的本事,顺便还能接近蔺公。
子楚吞咽了一口唾沫,详细解释道“我听到了朱襄活人无数的名声, 且朱襄是蔺公门客, 若在朱襄家帮工, 或许有机会见到蔺公。”
老秦王捋着胡须道“能得到蔺卿指点,虽屈辱了些,倒也值得。”
还没和好的子楚和朱襄, 忍不住交换了一个时隔多年, 仍旧默契的眼神。
朱襄鸡皮疙瘩起来了。
子楚赞同。
“因赵国无人重视我, 所以我让一身形体态与我相似的亲卫假扮我待在家中,我住在朱襄家中,也没人发现。”子楚的语速轻快许多, “直到吕不韦找到我这之后的事,君上和严亲应该都知晓了。奇货可居的名声,已经传遍七国了。”
老秦王和太子柱不住点头。这父子俩现在才像亲父子,脸上看好戏的表情几乎一模一样。
嬴小政默默举起了一只小手。
经过了几个月的朝夕相处,老秦王已经知道这是嬴小政从朱襄那里学到的习惯,想要插入长辈谈话时先举手示意。
他慈祥道“政儿可有什么想说”
子楚看向嬴小政。
嬴小政脆生生道“亲父,吕不韦与你密谈,应该只有你和他二人,顶多有几个仆从。为何君父才回秦国几年,奇货可居在七国都传遍了吕不韦虽不谨慎,但也断然不敢在未得到收益之前,就先宣扬自己的功劳。”
子楚看向嬴小政的眼神瞬间柔和。
他道“政儿,是为父传出去的。”
朱襄深吸一口气,然后思索了一会儿,表情又平静下来。
然后他发现,只有他深吸了一口气,所有人都看向他。
老秦王问道“你很惊讶”
吸气声被发现的朱襄尴尬道“啊嗯,刚开始有点惊讶,但想到子楚就是夏同,又不惊讶了。”
老秦王继续问道“为何”
朱襄不想说子楚好话,又不好在秦王和太子面前故意说贬义词,便支支吾吾道“夏同做事很精明。”
嬴小政连忙继续提问,转移曾祖父的注意力“难道与吕不韦合作,也是亲父谋划”
子楚摇头“不,虽然吕不韦只是布衣大贾,但为父当时处境,连其他布衣大贾都看不上眼,不会出手资助。所以确实是吕不韦先发现奇货可居。为父很感激他。”
他完全没想到一向低调的朱襄会掺和长平之事,还被祖父以邯郸换其入秦。如果自己多等个几年,与朱襄一同回秦
若早知道若早知道他也会这么做。他更愿意主动抓住机会,将局势掌握在自己手中。
老秦王从马车座椅把手下方的柜子里摸出一盒子蜜渍梅干“继续,你怎么和那朱襄的女兄叫春花吧你怎么和春花搅和在一起的。”
子楚道“春花遗弃朱襄和雪姬后,自卖入吕不韦家为歌姬,后成为吕不韦的姬妾。”
他脸上露出讥笑的表情“吕不韦不蠢,身为商人,要送我入秦,得让我出一些定金。我本不愿意”
这件事他虽然想起时心中已经不会再起波澜,但在朱襄、祖父和父亲面前提起,他仍旧有些难以启齿,便沉默了。
他即便沉默,留白的地方已经很容易补全。但老秦王一边吃着蜜渍梅干,一边督促“本不愿意,然后口渴了柱,给他水。”
太子柱“啊”我给我儿子倒水
嬴小政赶紧从祖父怀里跳下来,熟练地摸出水壶水杯倒上,递给子楚。
秦王所乘坐的马车样式与中原略有些差异,但规格一直是周天子级别,需要六匹马来拉。宽敞的马车中不仅有存放点心的柜子,还有可以卡在马车上的炉子温水。
“亲父,喝水。”嬴小政捧着水盏。
子楚默默从儿子手中接过水盏,有种想要从马车窗跳下去的冲动。
他非得在祖父、父亲和儿子面前,把几年前的屈辱和算计一五一十地剖析出来吗
他可以私下对朱襄说,取得朱襄的原谅,甚至适当地卖一下惨。但当着他要讨好的祖父、父亲的面,和他需要保持威严的儿子的面说这些事
子楚当了这么多年的凄惨质子,心脏已经极其强大,现在仍旧有些承受不住了。
嬴小政送完水后,将水盏收好,乖乖爬回祖父怀里坐着。
太子柱乐呵呵地把嬴小政抱好“政儿真乖,这么小就会给长辈倒水。长平君,你教得好。”
太子柱有二十多个儿子,近百个孙子。他只喜欢女人,对子孙一点兴趣都没有,全是交给别人随便养。
他成为太子的时候已经三十八岁。历代秦王先祖的岁数很少有超过五十的,他从未想过自己能成为太子,当然不可能好好教养子孙。若子孙太出色,反而会是祸事。
现在太子柱在儿子孙子堆里扒拉了一圈,露出了和他亲爹同样的嫌弃神色。
他尴尬地发现,不仅吃喝玩乐近四十年的自己,几乎要从头学习怎么当一个合格的秦太子、秦王,他的儿孙们也得从头学习怎么当太子的子孙。
所以有心机的子楚,和聪慧乖巧的嬴小政,在他心里加大分了。
“是政儿天生乖巧。”朱襄道。
他现在正在用脚指头使劲抠马车地板,再次试图将马车抠个洞逃跑。
虽然被架在火上烤的是子楚,但是他替人尴尬的毛病犯了
老秦王一点都不尴尬,他继续兴致勃勃催促子楚赶紧说。
子楚只能继续硬着头皮给老秦王当乐子看“吕不韦想让我和他送的姬妾生下儿子,立为嫡子,以保两代富贵。我本不愿意,但发现吕不韦送来的姬妾中有朱襄的长姊,便顺水推舟接受了赠送。”
太子柱表情抽搐了一下。
老秦王瞥了一眼不成器的小儿子,道“他是你的儿子,你想问什么就问。”
“是。”太子柱清了清嗓子,好奇道,“他怎么知道你和他的姬妾能生出儿子如果一直生不出来怎么办”
子楚咬了一下牙,满足父亲的好奇心“若能生出来最好,若不能,他继续送姬妾填充我的后院,也能加强对我的控制。春花入我房中不到两月便怀上了政儿,正中吕不韦最好的打算。碰巧上党之战韩国拉赵国入场,两国恐会生出争端,吕不韦便以政儿吸引赵国注意力,带我回国。”
子楚高调地为政儿庆祝满月,谁都知道身体不好的秦国质子对第一个儿子有多看重。所以盯梢的人见嬴小政还在邯郸城内,即便子楚暂时离开了邯郸城,他们也以为子楚只是又去访友,很快就会回来。
能逃回自己国家的质子寥寥无几,逃回后还能不被送回来的质子更是几乎没有,可想子楚轻描淡写后的艰难。
朱襄本想一边用脚指头抠地,一边装蘑菇。听到子楚这番话后,他忍不住道“我理解你回国心切。无论是隐瞒身份,还是与吕不韦合谋时顺水推舟选了一个对你伤害最小的姬妾接纳,若易地而处,我也寻不到更好的选择。但是稚子无辜,你可知你走后政儿该如何是好”
朱襄越想越气,哪怕老秦王还在那里吃蜜渍梅干,他也忍不住提高声音道“我了解你,你一定想,赵国不敢与秦国彻底撕破脸,且赵国已经丢掉一个质子,绝对会保住政儿这个质子,不会伤害政儿。”
“你入秦后成为太子夫人的嗣子,身份越贵重,政儿就越安全。即便秦赵交战,赵王也会全力保护政儿和春花,好在你成为太子后,送政儿和春花去秦国,如赵武灵王那时一样,插手秦国王位争夺。”
“是,按照你的计划,政儿确实可能没有生命危险。”朱襄握紧双拳,满脸涨红,“但你可曾想到,虽然政儿没有生命危险,但他会遭受多少欺辱”
“我知道。”子楚淡然道,“我就是如此过来的。”
朱襄愤怒的表情停滞。
半晌,他缓缓伸出手,扶住自己的额头,声音似笑似哭“对,你说得没错,你也是如此过来的。”
子楚垂着头。
秦王的行为,将他一切谋算都打乱了。现在他已经完全失去了主动权,只能被动地等待朱襄的决定。
子楚总角之年入赵,虽比政儿年纪大,但他身边没有母亲,没有吕不韦的资助,且比政儿记得更多事。
比起自己吃过的苦,子楚认为政儿所吃的苦不算什么。
政儿幼年时不记事,有生母护着,有吕不韦暗中资助的钱财。不过一些欺辱,长大了便忘了。即便忘不了,化作仇恨和动力也不错。
而且孩童容易夭折,子楚虽然希望这个与朱襄有血缘关系的孩子活下来,但他其实不抱多少希望。
子楚在政儿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如果孩子能活下来,他才会告诉朱襄这件事;如果孩子夭折了,只要处置了春花,朱襄就不会知道有一个外甥死于他的算计。
总角之年入赵,还能逃回秦国,成为太子嫡子的子楚,怎么可能是个光风霁月的人呢
“政儿被春花丢弃在朱襄门前,也是你的算计”老秦王看到子楚和朱襄表情中的痛苦,又往嘴里丢了一块蜜饯。
子楚摇头“这是我没预料到的事。我只将朱襄的消息告知春花。以春花性格,她爱慕虚荣,理应不会丢弃会让她享受富贵的政儿。若赵国局势不好,她得知朱襄的消息,应该会抱着政儿求朱襄收留我本以为她会向朱襄低头。”
朱襄磨牙“你还想我和春花和好”
子楚有些破罐子破摔了“难道不是朱襄你还挂念着春花每当雪姬骂春花时,你都要出口维护;提起春花时,你仍旧称呼其为长姊;年节时拜祭父母牌位,还会帮春花上一炷香”
朱襄辩解“不在背后骂人是最基本的礼貌,年节帮她上香是不想让父母难过”
子楚呵呵“面对差点害死你的人,你不在父母牌位前将其逐出家门,还帮她点香,明明自己心软,就不要找借口。雪姬也说,你还惦记着春花”
朱襄恼怒道“她卷了家中钱财和为商人采买少女的掮客跑了,这明显是被骗了,我还以为她已经死了。我只是不想和死人计较”
子楚摊手“你就说,春花抱着政儿跪在你门前求你给一口饭吃,你给不给”
朱襄手摸了摸腰间。
他没带剑,不能举着剑砸死这个明明自己没道理,还嘴欠到极致的混蛋
“等回到宫中,寡人给你剑,你和子楚比一比。”老秦王用帕子擦了擦手,心满意足道,“寡人明白了,朱襄并不在意子楚的欺瞒,只是厌恶子楚丢弃政儿;子楚你算尽了一切,没算到春花居然连富贵都不要了,把政儿丢到朱襄门口。”
子楚拱手“孙儿确实没算到。不过这样正好。”
好个屁啊朱襄虽然心里知道这样更好,但想要揍子楚一顿的心情越发浓烈了。
其实两人在赵国的时候,相处起来并非“和睦”。
子楚心思深沉,朱襄过分耿直,两人为人处世和思想见解都有很大差异,基本每日都要举着剑比划比划。
蔺贽就在一旁鼓掌,“打起来打起来”“打得好打得好”,为两人助威拱火。
三年的时间美化了两人的回忆,只剩下挚友的温情。见面后,两人对彼此的火气又开始噌噌往上冒。
哪怕子楚知道自己是没理的这方,但朱襄不计较他的欺瞒,只计较他对政儿不好这点,仍旧让他忍不住想要骂人的心情。
不提他为政儿的谋划,他自己问心无愧。就是有,朱襄你不为自己着想,只为抛弃你的长姊和欺骗你的友人的孩子打抱不平,贵恙
子楚看着朱襄花白的头发,以为朱襄经历了这么多打击之后,已经变得成熟理智。
现在看来,朱襄还是乖乖去种田吧,秦国朝堂不适合他。
不会为自己考虑的人,怎么可能在秦国虎狼盘踞的朝堂自保
嬴小政看看本来带着点悲伤,现在气得快要跳起来打人的舅父,又看看本来一脸愧疚,现在一脸仿佛看朽木表情的父亲。他扯了扯帽檐,不懂为何情况会发展到这一步。
他这一幕记下,等做梦的时候慢慢想。
老秦王和太子柱看热闹看了个够。
老秦王从这热闹中,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这个孙儿确实不简单,好好打磨,可以成才;
吕不韦有才华但无远见,且自视甚高,即使现在也没发现子楚对他的算计,还以为子楚对他唯命是从,可用;
朱襄果然心软,且政儿是他的软肋,只要政儿不夭折,他不用担心朱襄会另投他国;
子楚对朱襄的友谊居然也是真心的,他居然忽视了自己的处境,正为朱襄的天真愚蠢愤怒;
至于政儿政儿真是天资聪慧啊。
马车减速慢行,已经驶入宫殿。
老秦王慢悠悠道“等会儿宴会上,你们当众打一场,把这场恩怨消了。寡人做主”
正在用眼神厮杀的朱襄和子楚“”
老秦王道“就当为寡人助兴了。”
朱襄和子楚“”
此刻,他们心中莫名萌生了同仇敌忾的心情。
虽然朱襄是有实封的长平君。
虽然子楚是太子正夫人嗣子。
但作为晚辈,老秦王让他们舞剑助兴,他们能够怎么办
这身衣服比剑不方便,两人被宫人带去内室换胡服,终于有了独处的机会。
朱襄开口骂道“蔺礼曾说,你心思比齐国的大海还深沉阴暗,我还为你说话,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子楚不甘示弱回击“蔺礼说你就像水一样,永远只映照出别人,看不到自己,迟早害死自己,我看你现在就要死了”
朱襄“我感觉我和你在鸡同鸭讲”
子楚“我也是这么想。”
两人琢磨了一下,理解了对方想说什么。
朱襄骂道“我原谅你的欺瞒你还不乐意是吗政儿那么乖巧,你看到政儿心中难道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
子楚狡辩“不要用你过高的道德去评价其他人。我被送往赵国当质子,你看秦王和太子对我有愧疚吗我至少算好了政儿的退路,他们可曾给我退路秦国宗室哪国宗室都是如此。朱襄,你既然已经入局,就该摈弃天真”
朱襄道“若你不是我友人,我管你什么道德不道德”
子楚沉默了半晌,拿起了剑,起身道“我会竭尽全力让你继续养育政儿。抱歉,我成不了你想要的那种朋友。”
朱襄嘴唇翕动,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只长叹一声,也拿起了剑。
两人走出内室,来到灯火通明的大殿上,抽出了未开锋的剑。
他们身上穿戴着护甲护腕和头盔,谁的剑先掉落,就是谁输了。
子楚回国后刻苦修行了三年贵族子弟应该学会的课程,剑术与三年前不能同日而语。虽然他身体不好,力气小,但剑术华丽,剑路刁钻,总能找到朱襄的空隙。
朱襄被荀况手把手教导,也脱离了将剑当柴火棍使的阶段,虽然不会什么预判,观察也不仔细,就突出一个力大飞砖。
只见子楚一个角度刁钻地撩刺,朱襄一个跳劈;子楚收剑回旋灵巧避开,朱襄一个跳劈;子楚看出了朱襄的破绽,长剑横斩直取朱襄下盘,朱襄这次变成了横劈,然后又是跳劈
子楚无语了,他咬牙小声道“朱襄,你就只会这一招吗”
朱襄满不在乎自己的形象“我力气比你大许多,当然以己之长攻彼之短。要什么花架子只要我劈得够快够沉,你就招架不住。看招”
子楚双手举起剑一挡,虎口生疼,赶紧收手后退。
朱襄见子楚已经落入了颓势,赶紧谨遵“敌疲我打”的方针,将剑舞成一个密不透风的“x”,朝着子楚追了过去。
虽然已经过了三年,但子楚仍旧条件反射转身就跑“朱襄剑不是这样用的”
“看招”朱襄把自己一路上的尴尬和恼怒融进了荀子教的剑招中,忽视了现在是宴会期间,追着子楚劈。
反正都被当猴子看了,那不如先揍个够本。
“你还真劈”子楚回身挡了一下,手中长剑差点被震落。
老秦王哈哈大笑“子楚,快绕柱”
正站在太子柱身旁,满脸激动地看着舅父暴打亲父的嬴小政笑脸一僵。
子楚得到老秦王的提示,立刻闪身躲到梁柱后面。
朱襄一剑劈到了柱子上,反震差点让他长剑脱手。
子楚立刻抓住机会,举剑刺向朱襄腋下。一击未中,他立刻反身游走,继续依靠着柱子限制朱襄的大力劈砍。
两人在柱子旁绕过来绕过去,看得赴宴大臣脸皮都快绷得抽筋了。
嬴小政默默捂住了眼睛。
咦,奇怪,明明是舅父和亲父在丢脸,为何他会有一种恼羞成怒的感觉呢
一定是错觉。
“哐”
在两人围着柱子势均力敌了许久,战得众臣都战战兢兢,生怕绷不住脸皮发出不该发出的声音掉脑袋了,身体羸弱的子楚体力不支,脚下一个踉跄,被朱襄追上,一把抢走了长剑。
朱襄双持长剑“我赢了哈哈哈哈,我又赢了你一次,这次不是不分胜负”
腿软手软的子楚一屁股坐地上,低声骂道“你这是比剑吗你不如拎个铁锤”
“输了的人别狡辩,越狡辩越狼狈。”朱襄习惯性的讽刺了一句,才想起现在他们被秦国君臣围观中,“君上”
老秦王拍案大笑“赞长平君孔武有力,居然还是一位勇士把寡人的奖赏端来”
宫人手捧托盘,鱼贯而入,其中一个托盘停留在子楚面前。
托盘上的盖布打开,上面有金玉珠宝丝绢绸缎若干,只子楚面前是一盏酒。
子楚心里猛地一跳,生出强烈的危机感。
“财物不过是俗物,算不上重赏。”老秦王微笑道,“子楚,快向长平君敬酒。寡人命你拜长平君为师,以后你要尊师重礼,尽好弟子的本分。”
子楚“嗯”
朱襄“艹”
两人对视一眼,心生疲惫。
他们察觉,如果他们俩不和好,老秦王还会有更多的法子折腾他们。
朱襄“君上,我才疏学浅”
老秦王打断“寡人话已出口,不会收回。子楚,虽你老师不少,但寡人让你敬酒的老师仅此一位,希望你能明了。”
子楚整理了一下仪容,端起酒杯“老师,请。”
朱襄“”完了,兄弟局成父子局了。
老秦王和子楚都已经将脸面拉到这地步,朱襄再不接受就是不识抬举。
他尴尬地接过酒杯,喝下了微甜的酒液,感觉自己上了贼船。
“好了,你们快去换衣服。”老秦王满意地挥手。
朱襄和子楚狼狈地离开。
他们回到内室,让伺候的宫人离开,自己沉默又机械地换衣服,神情和身体都疲惫极了。
“朱襄,无论你现在如何想我,但请你装出一个与我和好的模样。”子楚扶着额头道,“如果你不想再被君上折腾。”
朱襄瞥了子楚一眼“叫老师。”
子楚咬牙切齿“老师”
朱襄点了点头“孺子可教。”
子楚见朱襄的神情,微愣道“你不生我气了”
朱襄一边整理衣襟一边道“除了心疼政儿,其余的事,我一开始就没生气。我说过了,易地而处,我不会做得比你更好。”
“你不隐藏身份,怎么与我相交吕不韦赠送你姬妾,你不收怎么让他放心支持你哪怕你设计春花来投奔我这件事很恶心,但若你提前和我说明白了,我也会帮你。”朱襄道,“但我知道你若提前告诉我,计谋就不会成功。你敢这样做,也是信任我。”
子楚心中再次浮现了一句话,“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朱襄是君子,所以他能理解和接受友人的苦衷,唯独为友人在这件事上对其他人的伤害而愤怒。
“我现在对你心情复杂,只是来源于你的身份。”朱襄看着系统页面中当众出过丑后,子楚纹丝不动三年的好感度居然还上涨了一丝,洒脱地笑道,“你的算计,都源自你是秦国公子。这样的身份,会让你以后也做出许多无可奈何的事。我现在仍旧相信你,但我不知道将来能信你几分。”
子楚拱手,本想做出承诺,但他颓然地将双手放下。
“夏同,你知道我在邯郸经历了什么吗”朱襄问道。
子楚摇头“略知一二,并不详尽。”
“我被赵王关在牢中,赵王派暗卫刺杀我。狱吏狱卒为我而死。”朱襄轻描淡写道,“国人为我冲击牢狱,将我送出邯郸城外几十里。蔺翁廉翁和新交的友人李牧为我送别,再见时可能已经是战场仇敌。”
子楚想起蔺相如和蔺贽,心中也不由一叹。
“我拥有的东西本来就不多,入秦后举目无亲,除了雪和政儿,只剩下蔡泽和你两个友人。”朱襄道,“以后你的算计中用得上我的时候,请先告知我一声,我会为你谋划。你已经回到秦国,被秦王和太子看重,用堂堂王道也能击败敌人。”
朱襄换好衣服,对子楚拱手作揖“公子子楚,请行王道。”
子楚看着朱襄垂下的斑驳发丝,嘴中泛起酸苦。
“我只有你一个友人,蔺礼算半个。”子楚对朱襄拱手作揖,“我现在还是夏同,请友人放心。”
两人同时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途中,子楚道“名子楚,字夏同,似乎不错朱襄,你不给自己取个字”
朱襄“懒得再记一个名字。我不在意,别人在意管我何事。”
子楚无语。你不是师从荀子吗
快入座时,子楚又道“蔡泽是与你同入秦的谋士我走后你才与他结识”
朱襄道“你刚走不久,他来我家当了账房。”
子楚再次无语。你家账房专门吸引大才吗
入座后,两人再无交谈。
老秦王举盏开宴,朱襄入秦的仪式终于结束。
宴后,朱襄和嬴小政被老秦王留在宫中住了一夜,以再次表示对朱襄和嬴小政的看重,才让朱襄回长平君府邸休息。
嬴小政被太子柱带回府中,与华阳夫人相处几日后才送回长平君府邸。
子楚离开时保证会护好嬴小政。嬴小政抱紧了祖父的脖子,把头埋在祖父怀里,不理睬丢人丢到极致的亲父。
朱襄回到家时,蔡泽也在家中。
他对秦王的重要性比不上朱襄,秦王暂时没有给他安排宅邸,所以他暂住朱襄家中,等候秦王任用。
见朱襄回来先喝了一大盆肉粥,蔡泽惊讶“你不是住在宫中吗秦王还能饿着你”
朱襄抹嘴“叫什么秦王,叫君上。昨日赴宴,待我和夏同打完一架,烤肉煮肉端上来时已经凝做一块,今日早膳又不好多吃。可不是饿得慌”
蔡泽声音拔高“你和夏同打了一架当着秦王的面”
雪也提着裙角跑出来“你见到夏同了夏同可好”
朱襄道“坐下慢慢说。”
他先倒了杯热水,才慢悠悠将夏同的身份、他与吕不韦的交锋、他对春花和政儿的算计等事,一一告诉妻子和友人。
雪叹息道“夏同真可怜,居然娶春花那个蠢毒妇人为妻。”
朱襄端起水杯遮住下撇的嘴角。他就知道,雪对夏同滤镜奇厚无比。再加上夏同此次算计不但没有伤害到朱襄,还有利于朱襄,在雪眼中,可能还会为夏同多加几分。
一位秦国公子隐姓埋名与庶民结为挚友和亲家,处心积虑想要和这位庶民共富贵,在这个时代的人眼中,确实是一件令人感动的事。
蔡泽也是这么想,但他知道朱襄不会这么想。
朱襄的道德感比旁人高许多,虽平时严以律己宽以待人,但夏同不是一般的友人,若朱襄和他志趣不同,会非常难受。
即便夏同是秦国公子,朱襄看重的也是感情,而不是利益,所以利益论对朱襄没用。
“你怎么和他打起来了”蔡泽道,“秦王君上没训斥你”
朱襄摇头叹气“我和夏同本来想私下解决这件事,但君上非要看我和夏同的笑话,先在马车上让夏同自剖心声,然后在宴会上让我二人比剑,最后还让夏同为我敬酒拜我为师。一通乱七八糟的命令下来,把我和夏同的打算都捶乱了。”
蔡泽好奇“你们有何打算”
朱襄道“夏同可能想诉说他有多凄惨,多身不由己,跪着哭几声求我原谅,再表演一下对政儿的父子情深。他很了解我,他这么做,我确实会心软。”
雪问道“那良人你准备如何应对”
朱襄再次叹了口气“我准备按照蔺公的教导,与夏同对着哭,说我多信任他,多在乎与他的友谊。他如果对我直说,我肯定帮忙。但以欺骗的方式即便达成了好的结果,我的道德感也不能允许你们点什么头”
雪道“良人确实是这样。”
蔡泽道“雪姬所言极是。蔺公不过让你用原本的性子,坦诚的对待子楚。你如何做的”
朱襄干咳一声,道“先在君上面前和他对骂,然后借比剑的名义追着他揍,最后接了他的拜师酒让他尊称我为老师”
雪“扑哧”
蔡泽“咳咳咳”
朱襄望天“然后补上了蔺公教我的一番话,勉强原谅他了。”
雪和蔡泽“哈哈哈哈哈”
雪抹着笑出的眼泪,心中来到异国他乡的惶恐消散不少“良人,你是在骗夏同吧你肯定一开始就原谅他了。”
朱襄挠了挠脸颊,讪讪道“我骂他不顾政儿是真心的。”
蔡泽用袖子遮掩着嘴角“我看你最不安的,是失去夏同这个友人。你在试探他。”
朱襄叹气“是,我在试探他。真好啊,他还是夏同。”
朱襄没有欺骗子楚。他确实拥有的太少了,所以每一个朋友他都很珍惜。哪怕对方是未来的秦庄襄王,维持这段友谊注定如履薄冰,他也不愿就此放弃。
而且维持这段友谊,对朱襄更有利。
朱襄已经可以从利益出发,考虑他和身边重视的人的关系了。
雪摸了摸朱襄的脸颊,让朱襄从沉思中回过神。
“良人,政儿呢”雪转移话题。
朱襄道“政儿被子楚带回家,说去见见华阳夫”
“舅父,我回来啦我好饿啊”
“朱襄寡人带先生和武安君来你家用膳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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