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宅邸没有椅子凳子, 朱襄东倒西歪坐在坐垫上,还没回过神,雪已经迫不及待起身迎去“政儿”
嬴小政立刻甩开亲爹的手, 朝着舅母哒哒哒小肉墩冲锋“舅母”
根据往常习惯, 嬴小政在快撞到雪的时候就减速,身体因为惯性往前栽倒。雪弯腰伸手,正好把往前栽倒的嬴小政接到怀里。
“政儿,可吃好睡好”雪在抱住嬴小政的那一刻,提起的心落了下来。
在朱襄不在的艰难时刻, 雪一直靠着嬴小政支撑。昨日嬴小政和朱襄都不在身边, 雪忐忑了半宿。
现在见到嬴小政,雪对秦王的敬畏都暂时忽视了。在抱住嬴小政后,她才向秦王、白起和一位不认识的贵人行礼。
范雎见这位平民女子明明对秦王失礼,回过神后却没有慌张,而是规规矩矩行了长平君夫人应该对秦王和其他大臣行的礼节。他好奇不已。
听闻这位平民女子在刚入咸阳城的时候吓得不敢出马车,怎么变化这么大
秦王没有对雪的失礼生气,反而对雪的认可稍稍提高了一些。
雪在秦王这里的价值, 一是抚养政儿,二是必要时候可以用来威胁朱襄。
现在雪对政儿的感情压过了对他的恐惧,之后又能鼓起勇气假装无事地与他告罪行礼,让他高看一眼。
“舅母,政儿没吃好没睡好,看,都瘦了”嬴小政在老秦王板着脸让雪起身时,拉着雪的袖子指着自己的脸道,“看,都瘦了”
雪看着嬴小政肉嘟嘟的脸, 心疼道“舅母先给你盛碗粥垫垫。”
“雪,别听他胡说,就一晚上还能瘦”朱襄先“拆穿”了小外甥,才和蔡泽规规矩矩向秦王行礼。
待行完礼后,老秦王乐呵呵道“寡人私下拜访,以后不需多礼,像见到先生和武安君一样即可。”
“是,君上。”朱襄腹诽,不需多礼,那你还要等我们行完礼再说
从老秦王的话,朱襄得到一个坏消息和好消息。
坏消息是,老秦王突然来访恐怕会成为常态;好消息是,他的膝盖有救了。
来人除了老秦王、范雎、白起之外,子楚也在列,但太子柱居然不在。
子楚给朱襄递了一个“无事”的眼神后,朱襄叹着气抱怨道“君上,不是我不愿为你下厨,但家里别说牛羊鱼肉,连粟稷都不够,我正准备出门买。”
“这你放心,寡人自己带了。”老秦王拍了拍朱襄的肩膀,拉着朱襄往府邸偏院走,“听说你很会帮人调理身体”
朱襄赶紧解释“我不懂医,只是做饭美味,可以让没胃口的老人多吃一些。人只要能吃进去东西,身体肯定比没胃口好。”
“说得也是。”老秦王叹了口气,“先生和武安君身体都亏损得很严重,寡人让他们在你这里暂住一段时间。”
朱襄傻眼。
这个时代的医者大部分是巫医。有一个学派叫“医家”,就是试图把医术从神鬼巫术中解放出来。比如他们辩论的一个点是“思想”是“头脑”产生,而不是“心”产生。
后来百家凋零,“医家”也与“墨家”“农家”一样变成了“技艺”,丢掉了自己的理论。又因“心”在人的正中间,符合阴阳元神等儒家道家哲学的概念,所以“心说”统治了华夏整个封建时代。
直到明后期,以李时珍为代表的医者再次掀起讨论,又有海外现代医术传来,“心说”才渐渐式微。
从这个例子可以看出,这个时代的医术有多落后。他们能流传后世的神医,除了民间臆测的神话故事之外,能力可能还比不过中医院的专家。
科学技术在发展,人的认识水平在提高,一些小的技艺可能失传,在总体趋势上肯定是上升,没有文明和科技断代,就不会有“今不如古”的事。所以这个时代的人生病基本就是靠扛。
老人免疫力降低后,各种小病都可能要他们的命。范雎和白起今晚住在朱襄家,可能受个凉就永远起不来了。朱襄揽这件事,完全是给自己埋雷。
蔺相如和廉颇是朱襄的长辈,就算出事也不会有人去找朱襄报仇,不会有人怀疑朱襄谋害他们。应侯和武安君能一样吗
可秦王下令,没有朱襄拒绝的余地。他只能忧心忡忡接受了这个艰巨又危险的任务。
老秦王或许也觉得自己有点不厚道,不过范雎和白起的身体都衰败得太快,宫里的医者都说无能为力,只能给他们跳巫舞祈求上苍和祖先垂怜。老秦王现在还找不出能替代范雎和白起的人,只能寄希望于朱襄的神奇了。
“能吃得下饭也好,我胃口确实不行了。”范雎温和道,“长平君不需担心,我和白将军的身体,我们自己知道,家里人也知道。”
朱襄只能拱手苦笑,承诺尽可能给应侯和武安君做好吃的。
老秦王道“子楚是你弟子,他会帮你侍奉先生和武安君。”
子楚恭敬拱手“老师。”
朱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了。
这就像是寝室里天天和室友口嗨父子局,但有一天你的狗币室友居然恭恭敬敬叫了你一声“爸爸”,那反应肯定是汗毛竖立,满脸嫌弃,觉得这狗币绝对有大阴谋。
就算没有大阴谋,朱襄也很不适应。
他连忙道“君上,夏同公子子楚是我的友人,他想知道什么,我一定尽力告诉他,叫老师就免了。”
“他字夏同,寡人取的。”老秦王好笑道,“昨日寡人让他叫你老师,你好像没有不乐意”
朱襄干咳了一声,道“昨日确实很解气。”
老秦王笑着拍着朱襄的肩膀道“你们私下如何相处,寡人不管,你们自己决定。”
朱襄感动不已。
即便他知道老秦王现在是装的,实际上他和子楚身边都密布老秦王的眼线,但这句话听得舒服啊,简直堪比现代开明长辈了。
子楚继续恭敬道“老师,有何需要我做的事,请尽管吩咐。”
朱襄心里呵呵。你这个病秧子,来我这是多一张吃饭的嘴吧
被迫塞了三个老弱病,朱襄被老秦王拉着给他的两个好臣子和一个顺带的孙儿选房子。
还好这原本是太子柱的府邸足够大,朱襄不会纳妾,宅邸还是很空旷。
朱襄看着空着的院子,眼前出现了蔺翁和廉翁吵架,荀子兜着袖子围观,李牧和蔺贽比比划划的幻觉。
他在劝架,政儿满院子乱跑,雪大声叮嘱政儿跑慢些。家里的仆人们时不时的探头看一眼,笑着交头接耳。
老秦王和范雎、白起商量怎么装饰屋子、带多少仆人、要不要逮几个儿子孙儿来伺候自己的声音,吹散了朱襄眼前的幻觉。
雪担忧地握住朱襄的手,嬴小政抱住了朱襄的腿。
“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了,雪、政儿,你们也要想想需要什么样的院子,我找人给你们修。”朱襄回过神后,微笑道,“这里的家也会很热闹。”
“嗯。”雪轻轻点头。她的手心都是汗,之前向秦王行礼时,她不是不怕,只是强忍着。
还好在这一路上,她见过许多次秦王,对秦王畏惧的心淡了一些,才能将一路上苦练的礼仪用出来。
“政儿要跷跷板,要秋千,要会晃的木头马”嬴小政不客气,立刻开始提要求,“要可以堆堡垒的沙堆,还要可以练剑的靶子”
子楚皱眉“朱襄,你太娇惯他。”
趁着三个老人在前面兴致勃勃聊天,看不到自己,朱襄翻了个白眼“这算什么娇惯嫉妒了放心,你和蔡泽也有。”
子楚“”想骂人。
蔡泽一直在观察子楚,待子楚现在开口反对朱襄时,他才在心里稍稍点了点头,初步认可了朱襄的判断。
虽然夏同已经回归秦公子的身份,且已经与朱襄分别三年,但子楚看待朱襄的态度,确实还是友人。
“公子子楚,在政儿的事上,你反驳他没用。”蔡泽开口,“朱襄和雪姬护政儿护得如同自己的眼睛,蔺公、廉公和荀子也是如此。连蔺公、廉公和荀子都纵容朱襄溺爱政儿,连君上都赞同了。”
子楚刚才没嫉妒,现在心中涌起一股浓烈的酸味。
嬴小政抱着舅父的腿,仰头给了亲爹一个萌萌哒的微笑。两个酒窝窝荡啊荡,盛满了对亲爹的嘲讽。
子楚的表情变得古怪极了。
政儿这表情是得意还是嘲讽他虽然早知道政儿聪慧,但政儿现在都还未到秦公子启蒙的年龄,是不是聪慧得太过了
或者只是自己的错觉政儿只是单纯给我这个亲生父亲一个表示亲密的微笑
就在子楚怀疑的时候,嬴小政伸出食指拉了一下眼角,然后迅速把脸埋在舅父腿上。
子楚“”亲爹的巴掌痒了。
蔡泽看到了这一幕,压低声音道“如果你现在说政儿给你做鬼脸,朱襄和君上都会指责你欺负孩子,政儿绝不会做这种事。”
子楚好奇“你经历过”
蔡泽道“蔺礼经常和政儿玩闹。”
子楚信了。会和一个孩子计较,确实是蔺贽会做的事。
“你是朱襄的友人,也是我的友人,请叫我的字。”子楚拱手,“我与政儿分别太久,很想知道政儿的过往,请多告诉我。”
“什么你想知道问我啊。”蔡泽和子楚前面的话他没听到,这句话朱襄听到了。说到政儿,他精神就来了。
“不问你,你太宠溺政儿,话不可信。”子楚道,“我问雪姬和蔡泽。蔡兄可有字”
蔡泽微笑道“我和朱襄一样,既然出身卑微,曾经无字,发迹后也不用再取了。”
“你们在聊什么”老秦王好奇地凑过来。
嬴小政抬头告状“亲父想了解政儿的事。但亲父说舅父溺爱政儿,话不可信,只愿意听舅母和蔡伯父说。”
子楚表情扭曲。这个孩子
老秦王笑着把嬴小政抱起来,训斥子楚道“政儿周岁便能言语流利,荀子教他书春秋易,蔺卿教他诗和各国文字语言、律令,廉颇教他兵书。如此刻苦的孩子,溺爱些又如何”
老秦王说话,范雎向来可以随意插嘴“君上,政公子之前都由名师教导,现在可能无法与其他秦公子一同启蒙。”
公子政是以地位和身份称呼嬴小政,“政公子”则是更亲昵的对宗室子弟的尊称。范雎如此称呼嬴小政,虽不如“政儿”亲昵,也可看出他对嬴小政的不同。
范雎一说这个,老秦王就头疼“武安君肯定比廉颇强,能教政儿。先生你能否教导政儿”
范雎道“我能教政公子谋略,但事务繁忙,恐怕不能尽力。”
嬴小政立刻在老秦王怀里拱手道“请应侯教我。应侯只需布置功课,政儿自会完成功课。不懂的,政儿问蔡伯父和舅父。”
范雎看了蔡泽一眼,回头看向嬴小政,笑着道“蔡卿肯定能教你。你舅父也擅长谋略”
嬴小政骄傲道“舅父什么都会舅父只是会了也不愿意做,舅父说自己是简上谈兵。”
朱襄揉了揉鼻子,不好意思道“政儿高估舅父了。君上,应侯,我只是听得多了,就懂了一些。实际做就不行了。”
“我知道你心软,做不来。”老秦王笑着摇摇头,道,“你可想好入秦后先做什么”
朱襄道“在赵国时,荀子教了我秦律。不过秦律每年都会更改,我还需要再学一学,暂时不敢做高官。请君上先令我在咸阳附近种田,培养良种,指导农人耕种。待我做出些成绩,再令我去指导其他地方的农田耕作。”
朱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继续道“我的本事我自己清楚,我不擅长在朝堂谋事,最大的本事就是会种田。君上救我回秦,给我如此厚待,我若不做出些成绩,也无颜与秦国众卿站在一起。”
老秦王叹气道“朱襄,秦律虽严格,但你是秦国长平君,是秦国公子的妻弟,你已经不是平民,不用再用平民的眼光看自己。你在长平的功绩和在赵国的声望,七国国君都会以国士待之。”
朱襄躬身拱手“君上以国士待我,我自以国士侍秦。秦国不缺统一六国的兵力,只缺统一后如何让六国安定、庶民归心的方法。”
“儒说以道德教化,法说以律令约束,但我认为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若面临饿死冻死的困境,左右不过是一个死字,道德和律令都不能阻止庶民为了活下去而反抗。”
朱襄保持着躬身的姿势抬头“请君上先命我让庶民肚中有粮,身上有衣。之后君上就有足够的时间思考该如何在统一天下之后,对待天下之民。”
范雎和白起都皱着眉头看着朱襄;子楚和蔡泽都嘴角上弯;而嬴小政骄傲地扬起了他的小脑袋。
老秦王将曾孙放到地上,扶起朱襄,声音动容。
这次他是真心的了,因为朱襄看到好感度上涨了那么一丝丝,比昨日子楚上涨得还少的那么一丝丝。
“朱襄,许多人对寡人说,秦国能统一六国。但在寡人看来,没有人说这句话的时候,和你一样真心。”老秦王感叹道,“秦曾强盛过,又衰落过。连不可一世的晋国都已经绝祀。你为何能如此肯定秦一定能统一天下”
朱襄道“一个国家强盛与否,与他所实施的制度息息相关。现在秦国的制度将秦国打造成了一辆的战车,平民只有耕、战两条路。只要秦国推行的战争能让足够多的人获益,这辆战车就无坚不摧。”
老秦王问道“可你认为战车终究会停下来。这世上的疆土难道是有限的”
朱襄道“世上疆土有限,但对如今的秦国而言是无限;可疆土对秦国虽说是无限,但秦国能控制的疆土有限。当疆土扩张超过了秦王能控制的范围,那么离分崩离析就不远了。晋国和楚国就是例子。”
老秦王拉着朱襄在几一种矮桌旁坐下。范雎立刻跟上,坐在朱襄另一边。
白起想了想,拉着子楚和政儿坐在秦王另一侧,自己坐在子楚和政儿旁边。
蔡泽坐在白起身旁,给雪使了个眼色。雪立刻出门招呼秦王带来的仆人继续收拾家具,并吩咐带来的厨子开始做饭,自己为老秦王等人斟糖水。
老秦王道“晋国和楚国不是衰落于昏庸的君主”
朱襄道“昏庸的君主每个国家都难以避免,两个国家如此强大,只在四个字盛极而衰。”
老秦王深呼吸“盛极为何会衰”
范雎皱眉“是天道吗登上了山顶就该下山,度过了盛年就该衰老”
朱襄摇头“不是,只是一种规律。具体来说,就是国家发展的每个时期所面临的困难都不同。就像是行路一样,遇到平原、沙地、山峰、江河等,都需要相应的工具前行。盛世就是前一辆车奔跑的极限,极限前,君上就该对马车修修补补了。”
雪端来蜜水,老秦王亲自双手递给朱襄“请继续说。”
朱襄喝了一口蜜水,道“再说晋国和楚国。他们盛极而衰的原因其实和周一样。君上在施政的时候应该已经察觉,距离咸阳越远的地方越难以管理。哪怕同样是郡县制,因边远郡县几月才能呈上一次文书,君上对其的管理就落后了几个月。”
晋国宽广自不必说。楚国是春秋灭国最多的国家,疆域最广阔时曾占据天下一半。
老秦王焦急道“确实如此,可有办法解决”
朱襄摇头“一个地方,君上的军队一日能到达,君上就能像指挥手臂一样指挥它;君上的军队一月能到达,君上就能像拿着棍子一样拨弄它;若君上的军队一年才能到达,那么君上就只能接受它的供奉了。”
老秦王叹气“这确实很难解决。”
范雎插嘴“军队一年才能到达的地方,就是秦国疆土的极限吗但晋国和楚国的疆土面积没有那么宽广。”
朱襄道“国君需要拿着棍子才能拨弄军队急行军一月到达的地方,制度就是棍子。他们没有用棍子,而是将手无法触及的地方交给了仆人。”
范雎眉头皱得更紧,然后舒展“国土越宽广,就越主弱仆强。”
朱襄点头“秦国实行郡县制,朝中没有比君上强大的臣子,君上能控制的疆土范围远远高于其他国家。在制度上,仅有秦国能统治如今的中原,那么就仅有秦国能统一如今的中原。再远的地方,秦国打下来也不能转化成国力,入不敷出。”
“如何计算一块地的价值,君上,应侯应该比我更擅长。”朱襄真心恭维道,“君上对外征战总是打一会儿就停下和谈。有的地方收为秦土,有的地方却只是让它承认是秦国的附庸,为秦国供奉粮食兵器马匹即可。”
老秦王和范雎对视一眼,双双失笑。
老秦王苦笑“虽然寡人明白过犹不及,但听完这番话后,寡人才明白为何过犹不及,那过又是如何过。”
范雎笑道“君上,我老了,朱襄可接替我为相。”
朱襄连忙摆手,苦笑道“我不行。我就能嘴上说说。若我为相,即便知道天下统一对庶民更好,但我也难以下决心攻打他国特别是赵国。”
“罢了,你不愿就不愿。”老秦王继续问道,“因为秦国手中拿着棍子,而其他国家是将土地交给仆人,所以秦国一定能统一天下,寡人很赞同。统一天下后,就要更换乘坐的工具了你想变法”
朱襄手和头一起摆“君上,可别吓唬我。这变法的人,哪个有过好下场我还想活到给政儿带孙子呢”
嬴小政在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子楚怀里挪来挪去,坐不舒服。听到舅父在叫自己,他连忙伸长脖子“政儿在这里”
子楚把乱动的嬴小政按回去。
老秦王转头瞅了一眼,一把将嬴小政从子楚怀里扯出来,塞进朱襄怀里“不变法,怎么更换乘坐工具”
朱襄换了一下坐的姿势,让嬴小政能像坐在椅子上一样窝在自己怀里“秦国这辆战车已经很坚固,只是换一换零部件,怎么能叫变法”
朱襄眼睛眨了一下,含糊道“现在天下还未统一,我也说不准。大约就是,郡县制虽好,但郡县太多,什么小事都让君上过目,君上岂不是彻夜翻阅竹简,不能安寝是否在郡县上再设一级”
“军功变少后,爵位总不能不授了。没有办法经过军功晋升,也不能在他国扬名后被国君发现。君上要如何选拔人才是让人举荐,还是推行考试”
“大量兵卒解甲归田后,又因没有战乱,每年人丁大量增长,土地却只有这么多。再加上贵族不能再以征伐他国的办法扩充财富,肯定会强抢庶民的良田。”
“天下统一后,经历两三任君王,庶民就可能面临无地可耕的情况。那时遍地饿殍,即便收走庶民手中的兵器,他们用石头、树木也会反抗。任意一个能拿出兵器的贵族振臂一呼”
朱襄看着老秦王的脸都变成青黑色了,赶紧闭上嘴。
嬴小政默默伸出双臂抱住脑袋。
别念了别念了,舅父别念了,政儿的脑袋已经开始隐隐作疼了
哪需要两三任君王啊刚统一这些麻烦就会出现
“舅父,你有解决的办法吗”嬴小政瘪嘴,“这些事恐怕要落在政儿头上。”
老秦王一愣,然后拍着大腿笑道“对啊寡人已老”
秦王畏老,更畏惧别人抢走他的王位。但此刻,他居然高高兴兴喊着“寡人已老”,把声称要当秦王的政儿抱在怀里颠来颠去“哈哈哈哈,政儿,以后你和你的舅父头疼去,寡人和先生不会烦恼啰。”
范雎捋着胡须,失笑道“君上,有些事现在就可以做,不能全推给后人。即便推给后人,还有太子柱和公子子楚呢。”
老秦王瞥了子楚一眼“子楚,好好学。”
子楚“是。”有点生气。我还不如一稚子吗
老秦王舒展了一下坐疼的双腿,道“朱襄啊,你现在或许不能为秦相,但当子楚或者政儿当秦王的时候,你就能当秦相了现在你先去种田吧。我和先生,还有武安君,再劳累几年。”
朱襄立刻道“谢君上君上,可否让我先去厨房不是我掌厨,厨子可能不合诸位胃口。”
“赶紧去。”老秦王挥手赶人,“我已肚饿,先拿些吃食来。”
“好。”朱襄起身。
嬴小政也想起身“曾大父,政儿去帮忙”
“留在这,你帮忙偷吃吗”朱襄按了一下政儿不老实的脑袋。
朱襄离开后,老秦王喝了一口糖水,又笑了一会儿,才道“子楚啊,你这友人,藏着的本事还真多。”
子楚谨慎道“朱襄可能没有藏,而是真的不认为自己有多少才华。即便他已经七国闻名,仍旧没有正视自己的才华。”
“蔡卿,你与朱襄熟悉,朱襄为何会如此”老秦王问道,“难道真是赵王对他打压太过”
子楚瞥了蔡泽一眼。
蔡泽道“朱襄确有才华,但他一直认为自己无法用于实践,只是空谈,而空谈误国,所以只愿意承担他能做到的事。如赵括,他熟读兵法,却不会打仗。朱襄认为在种田之外的领域,他就是赵括。”
一直沉默的白起忍不住开口“朱襄怎能用赵括自辱”
蔡泽道“朱襄认为他有自知之明,这一点就远胜赵括了。”
范雎道“当秦相不需要事事都会自己做,他只需要制定一个方向,选拔相应的人才为官吏,让官吏去做。”
蔡泽叹气“他认为自己无法为君上选拔官吏。因为君上所任用的官吏,并不仅仅只选择贤能之人。宗室子弟、世禄之家,其中关系错综复杂,他不懂。君上,臣也认为,朱襄不适合为相。”
老秦王沉声“为何他是你友人,你不应该推举他吗”
蔡泽道“荀子言,朱襄过分仁善,便是懦弱。孔子曰,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朱襄面对辱骂,只是皱眉离开;面对如女兄抛弃他这样的背叛,只是不再往来”
“面对友人掺杂利益但没有损害到他的利用,他还会反过来安慰友人。”子楚打断道,“朱襄不会因为被辱而施加过度的报复,同样也不会为了恩情而徇私。这样的人有了任命官吏的权力,憎恶他的人不怕他,施恩他的人怨恨他。他会被所有人孤立,只剩下一条死路。”
子楚跪着退后几步,面向老秦王,伏地道“大父,朱襄没有王佐之智。”
老秦王深深地看了子楚许久,待杯中热气散尽时,他才幽幽道“罢了,寡人说了让他种田,他就种田去吧。”
“谢大父。”子楚直起身体,松了口气。
他真怕大父将朱襄架在国相的位置上。若朝中反对激烈,大父绝不会保护朱襄。
在子楚挺身保护朱襄的时候,老秦王心中流露出一丝杀意。
一个臣子对两代君王影响如此深刻,绝非好事。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
别的人对君王影响深刻可能并非好事,但朱襄不一定。朱襄是个很傻的人,把别人看得比自己更重,又没有子嗣,政儿是他唯一血脉延续。
以朱襄重情的性子,即便现在他百般推脱,为了子楚和政儿,在无人可用的时候,一定也会咬牙做自己不擅长、不喜欢的事。
与其说是朱襄用感情影响两代君王,不如说秦国之后两代君王能用感情驾驭朱襄。
“有这样的友人,是你之幸。无论何种艰难情况,你都有信任的人。”老秦王想明白后,微笑中第一次对子楚透露些许亲情的意味,“我年过半百,才得遇先生。好好珍惜。”
子楚激动道“是,大父。”
“政儿,你也要好好尊敬你的舅父,会全心全意只为你一人打算的长辈,世上罕见啊。”老秦王摸了摸胖曾孙的头,“你不是想偷吃吗去吧。”
“好”嬴小政从老秦王怀里跳起来,“厨房在哪带我去”
蔡泽条件反射把嬴小政抱起来,和准备去抱嬴小政的子楚面面相觑。
“你们二人都去吧,寡人要和先生、武安君聊一会儿。”老秦王道。
蔡泽和子楚恭敬告退。
老秦王又屏退伺候的人,伸长腿捶了两下“不知道秦椅什么时候做好,我的腿啊。先生,武安君,你们也松活松活。”
范雎晃动了一下身体,白起没敢动。
范雎笑道“早闻政公子聪慧,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老秦王笑着点头“政儿也是先生晚辈。先生称呼他政儿即可。政儿还未显示出他所有的聪慧。唉,我是真不知该如何教导他。我从哪里再寻一个蔺卿和荀子来。”
范雎虽然心里膈应了一下,但还是笑道“君上可想建一个学宫”
老秦王想了想,摇头遗憾道“战车就要朝着一个方向行驶。待战车停下来时,才能召集众人商议接下来该往哪个方向行驶。建立学宫的事,恐怕要子楚和政儿去决定了。”
大柱也老了。老秦王想起儿子皱巴巴的脸和纵欲过度的身体,十分后悔为什么不多打他几顿。
可那时谁能想到,秦军会在占据绝对上风的阏与之战惨败,之后又败于廉颇之手,被原本压制的韩魏两国骚扰边境,只能派出太子去趁火打劫的魏国当人质。只两年,年事已高的太子就病逝魏国
老秦王只有两个儿子。楚国王后所生的太子病逝,楚国外戚人心惶惶,大有支持老秦王的弟弟为秦王之意。此时范雎劝说老秦王废宣太后,逐舅父和兄弟,老秦王才会立刻听从。
宣太后在位时并未限制老秦王的权力,大事都是两人商议后做主,否则老秦王也不会一翻脸就把外戚按死。但太子一死,老秦王就只能为安国君铺路了。
可这样一铺路,原本秦国贤才多为楚国外戚,现在他们不出力了。范雎和白起一死,谁又能辅佐太子柱太子柱的楚国贵女夫人怎么也没儿子啊
异人走华阳夫人的门路回秦,让老秦王着实松了一口气。
好了,楚国外戚又有盼头了,不会翘班了。
其实老秦王也知道不能总依靠楚国外戚,否则覆灭楚国时,楚国外戚可能会谋逆。但没办法,秦国人才少啊。
“子楚这个外戚选得好。”老秦王夸赞,“不仅有才华,不揽权,还吸引了蔡卿来助。”
范雎虽然知道朱襄不会威胁自己的地位,心里也酸溜溜的。
谁让子楚说朱襄“不徇私”,简直像是在讽刺他呢
白起看范雎脸色,心里长叹一声。待有机会,提醒一下公子子楚和朱襄吧。
子楚和蔡泽来到厨房时,雪正在喂揉面团的朱襄吃卤肉。
朱襄叼着卤肉片看着子楚肩膀上的嬴小政,吓得嘴里的肉片都掉了。
“政儿,快下来,你那么胖,夏同那么弱,你会压坏你父”
嬴小政抱着子楚的脑袋怒瞪“我不胖”
子楚咬牙切齿“我不弱。”
促成这局面的蔡泽掩嘴偷笑。,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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