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正关注着朱襄是否真的记恨华阳夫人。
朱襄记不记恨华阳夫人, 不会降低或者增加秦王对朱襄的评价,他只是想根据朱襄对华阳夫人的态度,决定怎么惩治这个居然敢违背他命令的女人。
他还没死, 华阳就要给他端未来王后、太后的架子吗
秦王晚上熬夜处理白天贪吃落下的政务, 拎着卤鸭准备回家的太子柱也一头冷汗地被秦王提去宫里帮忙。
秦王在朱襄家留下的仆人很快将三人组的“密谈”告知暗卫,暗卫一路飞檐走壁一路忍笑, 将“密探”报告给秦王。
别说秦王,连战战兢兢的太子柱都扶额叹气了。
本来秦王还想嘲笑太子柱一句, 你儿子说怨你不公, 你气不气, 要不要揍儿子, 现在都没心情了。
“朱襄说华阳背后可能是子傒派人挑拨,你认为呢”秦王问道。
太子柱不敢叹气了,擦着脑门的冷汗道“儿不知”
秦王拿着竹简猛敲一下桌子“那就去查你自己家的事,还要我来给你处理吗”
“正在查,很快就能查出来”太子柱心里委屈极了。他确实得知华阳使小性子后, 立刻就派人查了,但才一日而已, 怎么可能查得到君父又在为难人
“无论查出来是楚人、吕不韦, 还是你儿子子傒,朱襄想让他们登门道歉,你就让他们去。”秦王道。
太子柱疑惑“只道歉”
秦王板着的脸浮现一丝僵硬的笑意“他就想要一个道歉, 那就给他。其余的,你和子楚自己看着办。朱襄是留给你和子楚的贤相,我以后不会出手。你和子楚若护不住他,这秦王之位你们也大概守不住,我直接传位给政儿好了。”
太子柱傻眼。君父君父是在和自己开玩笑吗
天啦兄长你在天之灵在我背后看着吗君父和儿子开玩笑这种事, 好可怕
太子柱感觉今天会做一宿的噩梦。
拉着白起不准睡觉,也在等三小密聊消息的范雎终于等到了消息。
他沉默了半晌,站起来十分烦躁的兜圈子。
睚眦必报的范雎,最看不得像朱襄这种软绵绵的性子。
如果华阳夫人真的是被人挑拨,那人就是想要朱襄的命别人要你的命,你不想着灭他满门,就要一个道歉
好歹你说个负荆请罪,我都不生气
“朱襄只是一介平民,他能想让秦公子给他道歉,已经不错了。”白起试图为朱襄辩解。
范雎继续烦躁转圈圈“他会因为身份而不敢报复他连长平都敢去赵王都敢骂他会怕一个秦国公子昨天他还举着剑追着另一个秦国公子砍”
白起继续为朱襄找借口“若真是公子子傒所为,对方只是试探,没有得逞,他也不好对君上的孙子太过分。”
范雎停下脚步“你认为他是审时度势后放过子傒,而不是他真的认为一个道歉就够了”
白起不敢说话了。
他看得出来,如果不是现在还不太熟,应侯都要跑到朱襄那里当面骂人了。
说不定还会揍人。
“我总算知道为何蔺相如和荀况会随身带着戒尺。”范雎心中的烦躁,就像是后世人看到肉包子发帖一样痛苦,“该揍”
白起道“君上让应侯和我住在朱襄家养身体,或许也存了让我二人教导他的意思。”
范雎“该揍”
白起“是。”
虽然范雎一副想暴揍朱襄的模样,白起倒是松了口气。
白日他看出范雎流露的一丝妒忌神色,担心范雎会对朱襄不利。现在看来,朱襄过分良善,让范雎不仅不再妒忌,还对其有了几分好感。
睚眦必报之人不喜欢睚眦必报之人,朱襄以后大约不用再担心会得罪范雎了。
朱襄憋着一肚子气洗漱睡觉时,看到范雎的好感度冒出来,“嘭”地膨胀到一颗心,满头雾水。
难道应侯晚上做了一个有关自己的美梦,所以梦中增加好感
呃,怎么有点恶寒
朱襄被自己的想象恶心得抖了抖,掀开被子一角,钻进嬴小政另一边睡觉。
嬴小政攥紧小拳头,眉头紧皱,好像在做什么噩梦。
朱襄摸了摸嬴小政皱紧的眉头,嬴小政“吚吚呜呜”了两声,翻身从雪的怀里钻进朱襄的怀里,踹了朱襄两脚,然后再次熟睡。
朱襄抹了抹嬴小政踹的地方,龇牙咧嘴。
这小胖墩,睡相真差
在睡梦中,嬴小政正恼羞成怒。
“那不是我那不是我那不是我”嬴小政碎碎念,羞愤地踹了长大后自己的虚影几脚。
检索完记忆后,嬴小政知道,未来自己遭遇惊险刺杀纯属意外,不是他浪过头。
上前献图的两人,秦舞阳全程都在抖,吓得几乎尿裤子;荆轲看那虚浮的脚步和不太健壮的身体,也知道不是什么武艺高强的人,自己就完全没想过会被刺杀。
后来他查清荆轲的身份,满脑子都是荆轲怎么敢真来刺杀自己,甚至不由对荆轲多了一丝敬意。
为何因为他的判断没出错,荆轲真的就是个武艺稀松平常,半分本事没有就四处求名的骗子。
荆轲想以剑术求官,于是去找有名的剑客切磋以扬名。
这一点和朱襄当初求名的时候,一群人找他辩论是一样的道理。
但盖聂在论剑的时候瞪了他一眼,就吓得他驱车逃跑;鲁勾践论剑的时候怒斥他,他又吓得逃跑了。这没法闭眼说他沉着冷静,就是剑术不行胆子也不行而已。
荆轲在燕太子丹请他刺杀自己的时候,也是想方设法推脱,被逼无奈才出行。这样的人,居然真的能鼓起勇气追着自己跑,真令人惊讶。
“即使是原本无能的人,有时也会爆发出强烈的勇气。”嬴小政踹了几脚自己后,终于冷静下来。
他跪坐在未来的自己身边,不由想到了那日为舅父而死的人,胖乎乎的小脸上出现一丝怅然。
即便是黔首,也有令人敬佩的一面。他们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嬴小政突然萌生了这个想法,然后意识到了什么,转头一看,屋里突兀地出现了一面镜子,镜子中映出了他的模样。
以前在梦境的房间中,他只看得见未来自己的虚影;现在,他能够随时从镜子中看到自己。
嬴小政走到镜子面前,捏了捏自己软乎乎的肚子,然后转头看向单手撑着下颚的威武挺拔的未来自己。
“你是我,”嬴小政道,“我不是你。”
他闭上了一会儿眼睛,然后睁开眼睛笑道“你没有舅父舅母疼,我有舅父舅母疼”
说完后,他捧着肚子大笑。
不愧是年幼的自己,真幼稚。
嬴小政跳到桌子上坐着,手撑着桌面,面对着长大后的自己梳理这十日的事。
以前他来到这个梦境房间,都会将自己的行为调整得和梦境中的自己一致。
严肃,严谨,一言一行都要符合秦公子的规范。
他从赵国回到秦国时已经九岁。这个年龄的秦国公子已经读了两三年的书,礼仪娴熟。他虽在赵国接受了启蒙,但老师质量与其他秦国公子远远不如。即使那些秦国公子并非君父的孩子,他也遭受了许多嘲笑。
他被嘲笑是赵人,被嘲笑粗俗无礼,甚至有人暗地里传言他并非秦公子,而是吕不韦的儿子。
所以,他那时起就对吕不韦起了杀意。
确实是迁怒,但那又如何
回到秦国后,他刻苦读书习武,将自己苛刻地变成最完美的秦公子、秦王。端正的举止和神情几乎刻在了他的身上。
秦始皇嬴政是这样,但嬴小政不是。
嬴小政是能窝在老秦王怀里,拽着老秦王胡须打哈欠的人。
秦公子的言行举止他就是秦公子,他的言行举止就是秦公子的言行举止。
嬴小政捏了捏自己肉乎乎的下巴。其实自己现在的性格和当了始皇帝之后自己的性格没差别吧那时自己就嫌弃繁文缛节,所以废六冕,穿玄衣纁裳通天冠,偏爱窄袖。
“啊。”总结完后,嬴小政伸了个懒腰,“舅父来到秦国,总算安全了。我看君父挺担心舅父脾气太好吃亏,他不知道,正因为舅父这脾气,在曾大父手下才最为安全。曾大父的脾性和老了的你一样,越傻的人越得你偏爱。”
“舅父一身荣辱安危都系于秦王一人。舅父这性格,别说三人成虎,就是满朝都说舅父不好,曾大父恐怕不会怀疑舅父,反而会怀疑自己对朝堂失去控制,满朝都不听话了吧。”
嬴小政说着,就咯咯直笑。
他很期待会有人在曾大父面前说舅父心思深沉,或心醉权势。不知道有没有人蠢到说舅父试图染指秦国王位,成为后来吕不韦那样的秦王背后之王。
“要是我成为秦王之后,有人告舅父谋反,那才有趣。”嬴小政越想越乐,“舅父谋反,然后王位交给我继承吗哈哈哈哈”
嬴小政开怀大笑了一阵子,才去自己记忆中学习。
大父和君父都才疏学浅,心思浅薄,无甚城府。他要尽快吸收未来自己的知识和经验,才能保护好舅父。
大父和君父,不行。连个华阳夫人都管不住。
嬴小政想着“记忆”中的华阳太后,努了一下嘴。
他再想起“记忆”中的自己对只相处了三年的高高在上的君父的敬畏和仰慕,再次努了一下嘴。
嫌弃。
嬴小政在梦境中努力学习的时候,朱襄也做了梦。
梦中,蔺相如正背着手微笑地看着他。
“在秦国可好”蔺相如笑着问道,“可有人欺负你”
朱襄忙道“蔺公,你怎么在这没有,怎么会有人欺负我老秦王对我可好了”
蔺相如脸色一垮,抽出袖子中的戒尺就对朱襄劈头砸下“说了多少次,不要口无遮拦年老之人最忌讳别人说老,秦王虎狼之君,你敢在他面前说老秦王,他立刻会杀了你”
“我错了我错了,我不会在秦王面前说,我连在私下都是乖乖叫君上”朱襄抱着脑袋道,“我不蠢,蔺公放心”
“唉,我怎么可能放心”蔺相如收回戒尺,皱眉道,“真没人欺负你”
“真的没有”朱襄将自己入秦后的事告知蔺相如。
当蔺相如听到朱襄绕柱劈砍子楚时,笑得合不拢嘴。
“秦国大臣不一定会相信秦王夸赞你的话,秦王让你和夏同当众舞剑,才是让众臣明白你和夏同地位最关键的一笔。”蔺相如笑着道,“以秦王性格,让你和夏同当众出丑,是向群臣告知,将你和夏同当作真正晚辈之意。我放心了。”
朱襄点头“是啊,没想到秦王对我这么好,我都诚惶诚恐,生怕他下一步就让我去打仗。”
蔺相如没用戒尺,虚握着拳头,轻轻敲打了一下朱襄的额头“秦王没年老昏庸,就不会让你去战场。粮食乃是国之本,你令秦国丰收,不需要打仗,就有无数六国民众前来投靠。”
“下次我就这么对秦王说”朱襄表示自己学会了。
蔺相如又敲了一下朱襄的额头,问起雪姬、政儿、蔡泽的事。
他听到秦王封雪姬为长平君夫人,明日雪姬要去拜访华阳夫人,很明显地松了口气;
他听到政儿表现出非凡的早熟、胆识和聪慧,居然敢在秦王怀里撒娇弄痴,还去拽秦王的胡子,开心地哈哈大笑;
他听到蔡泽得了秦王赏识,又迅速和夏同成为一同抨击朱襄的友人,欣慰地点点头,说蔡泽前途无量。
然后,朱襄又说起范雎、白起和太子柱。
蔺相如道“秦王确实对你不错,无论他内心怎么想,都做足了保护你的姿势。白起可信赖,范雎需讨好,太子柱”
蔺相如眉头皱起了一会儿,然后舒展眉头道“你尽力为他出谋划策,他应该不会忌惮你。让夏同也可崭露锋芒了。”
朱襄点头记下,又问道“华阳夫人的事,不知道是吕不韦,还是公子子傒。反正不可能是楚国外戚。楚国外戚此事出手,秦王就要让秦军再去楚国边境晃一圈了。”
“吕不韦是商人,他可能利欲熏心利令智昏,但不会损人不利己。”蔺相如道,“他要做一笔大生意,在没有回报之前,不敢有任何冒险举措。我想吕不韦很快就会带着厚礼拜访你,并甘愿退一步,身居你之后。”
朱襄被点破迷雾“吕不韦是商人,该从打量商人的角度去打量他。他现在担心的是血本无归,而不是逞一时之气。就算他不忿,也会在坐稳了秦国卿大夫的位置后再徐徐图谋。那么,是公子子傒”
蔺相如道“若是他,那你就不需要担忧了。秦王还在世,太子都还未继位,身为王孙虽然可以对王位有野心,但居然出手危害秦王刚下令厚待的贤臣,他从此以后都不会再成为你的威胁。你等他亲自上门告罪,然后大度地原谅他即可。”
蔺相如笑了笑,道“若他想当秦王,还不如同政儿一样,对着老秦王的面天天叫嚷我当秦王如何如何,显得极有野心,又无野心。”
朱襄得意道“他怎么能和政儿比”
“确实。”蔺相如叹了口气,微笑着替朱襄理了理头冠,衣襟。
朱襄低头,自己所穿的居然是当日在赵国与蔺公离别时的衣服。
“秦王袒护你,太子尊重你,子楚也还是夏同。”蔺相如欣慰道,“政儿聪慧,雪姬坚韧,还有蔡泽相佐,你也有防人之心。我总算可以放心离去了。”
“蔺公要回赵国了”朱襄问道。
蔺相如笑着拍了拍朱襄的肩膀,没回答“保重。”
然后他转过身,面带着微笑,朝着一团柔光走去。,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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