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 始皇崽头槌 二更合一,作收5w5加更……
嬴小政没有得到答案。
或者说, 他不想得知这个答案。
雪姬醒来之后,没有与朱襄一同离开。
她对朱襄道,自己还要留在吴郡做些事。
来这里的楚国流民是最多的。虽然官府早就准备好了救济的粮食, 雪姬认为,还可以做更多的事。
现在囤积的棉布很多。楚国人虽然已经将棉布当做废品般嫌弃,但棉布本身就是“衣食”中的“衣”, 怎么也不会成为废品。
现在纺织工坊不会全力开动,织女们有了空闲时间。雪姬要召集她们用棉布纺织衣物, 拿到市集上去贩卖,换取当地人的粮食和其他生活用品。
虽然吴郡人可以买棉布回去自给自足,但如果成衣的价格只比棉布稍稍高一丁点,那么他们应该乐意节省这点时间,去做更多的事。
而且南秦严格控制了棉田种植面积, 南秦的庶民所种植的棉花是不多的,棉布的价值还算正常。
他们家中有穿了多年没穿破的麻衣,恐怕舍不得裁剪棉布做新衣。若有便宜的棉布衣服贩卖, 或许他们愿意拿粮食和生活用品出来换。
比起官府直接施舍,楚人中的女性流民自己裁剪衣服换粮食,或许能够更长久,也能让她们磨炼出更好的做衣服的手艺, 让当地人愿意娶她们,这样她们就有活路了。
朱襄认真地听着雪姬为这些流民女子们打算。
“更好嫁人”在后世对女子而言是一句令人皱眉的迂腐之言。在封建时代, 这确确实实是当世女子, 特别是庶民女子唯一的活路。
即便按照新田律能立女户,女户也几乎是寡妇,无夫无子的女子很难在这个世道活下去。
雪姬身为庶民女子朴素的思想,她想为这些流民中的女子找一条活路, 活路就是展现出她们的手艺,将她们“嫁出去”,或者“给大户人家做织女”。
朱襄道“雪,你可以将吴郡的富户们调动起来。他们看到有大量流民涌入,心里早就做好了官府向他们伸手要钱的准备。我会放出些风声让他们做些慈善,在他们准备好掏钱的时候,你再让他们买衣服。”
雪姬脑袋一时半会儿没转过弯“为什么他们要直接给,我却要给他们衣服”
朱襄道“他们不会主动救济流民。直接让他们给,那就是用我的人情换钱;我让他们低价买了衣服,倒是他们占了我的便宜。”
雪姬想了想,还是想不太明白。她将此事记下,决定一边做一边继续思索。
嬴小政插嘴“庶民能买多少衣服富贵人家才会买进大量新衣给奴仆、家丁穿,以装点门面。舅母可问他们的需求,像做官服一样,给他们定做他们需要的衣服。这样就能要到更高的价钱,还能将这笔生意持续下去。”
朱襄夸赞道“政儿的头脑真灵活。”
雪姬被嬴小政一点拨,脑海里有了思路。她微笑着道“政儿,舅母此事要多仰仗你的主意了。”
嬴小政挺起胸膛道“尽管交给我”
雪姬对朱襄道“若此事能成,我就去南郡和黔中郡,也卖给那两郡的富户衣服。”
嬴小政道“老师说,现在秦兵的衣物都是自带,买衣服还得花钱。现在他不缺钱,想给全军发一身衣服,顺带为攻打楚国提升士气。舅母先练练手,待织女们手艺活熟练后,囤积的棉布用作给秦军发衣物,只会不够用。”
嬴小政嗤笑“楚国人居然把棉布当无用之物,真是可笑。”
朱襄叹了口气,心中赞同嬴小政的嗤笑。
楚国的这场贸易战其实不会造成如此大的人道灾难。
“布币”和后世的信用货币不同。信用货币在信用透支之后就会造成大量通货膨胀,成为废纸。“布币”是实物货币,本身就具有价值,算是一种比较宽泛的“以物易物”。
温饱一字,“布币”能解决“温”,需求量永远不嫌弃多。
楚王若想解决“布币泛滥”的灾难,只需要大量收购民间的“布币”做成衣物发给将士,或者做成官服。只需要挺过一年,调整种植结构,打击土地兼并,这场危机就解除了。
甚至楚王不敢打击土地兼并,可以发动战争,去别国掠夺土地。
若是楚王这样做,秦国也能找到令楚国生乱的机会楚王只要出手,要么危害贵族的利益,要么与他国敌对。
楚王和他身边的卿大夫们大概也看到了这点,所以他们选择了什么都不做。
饥民不会生乱,楚王这边的钱财和粮食减少,或者贸然与封君、他国敌对,才会动摇楚王的统治。
朱襄回过神,道“李牧的军队靠着南秦屯田供给,和与百越的交易自给自足,很是富裕。雪可放心向他要钱要粮。”
雪姬心头一松“那我就放心了。”
朱襄对她说的话,让她第一次思索“为了良人和政儿”之外的事。
之前她所做的事,包括留在咸阳为质,与其他贵夫人交流,入宫成为女官辅佐王后,研制纺织机器等,都是“为了良人和政儿”。
雪姬自己并没有野心。如果非得说理想,就是希望良人和政儿更好。
参与对楚国的贸易战也是如此。雪姬只是想实现朱襄的目的。
直到她看到流民的惨状,才开始思索“代价”的含义。
朱襄告诉她“代价”的重量后,雪姬才发自内心地想要迫切地做些什么。
是赎罪吗也不像。她仍旧很迷茫,但迷茫不能停滞不前,得往前走,手头不停地做事,在做事中慢慢思考。
若停下来思考,等思考清楚的时候,就错过了做事的时间。
雪姬只知道,她要尽全力让这些楚人流民们活下去。
不仅是青壮年,还有那些无依无靠的女子和孩子,都要尽可能地活下去。
所以雪姬这次没有与朱襄一同前往南郡和黔中郡做计划好的事。她自己重新制定了计划。
这也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
雪姬做出这个计划时很忐忑。她的良人和孩子却比她自己更信任她,不仅全力支持,还迅速帮她将计划补齐。
雪姬将朱襄和嬴小政的补充记下,继续努力学习。
有一日,或许她无需良人和孩子补充,也能完美做好一件事。
朱襄与雪姬、政儿在码头分别,前往了南郡和黔中郡指导安顿流民,以长平君的身份压制当地因流民冲击带来的混乱。
流民中不仅有可怜的活不下去的平民,也有想要浑水摸鱼的贼人,甚至是想要扰乱南秦之地的楚人奸细。
郡守虽然有足够大的权力处理骚乱,但或许会有人以流民会引起骚乱之名义,禁止流民入境。
现在南秦在朱襄的忙碌下变得较为繁荣,当地人并不希望有人来分一杯羹。
在朱襄眼中,这些都是人;在秦人眼中,那些是楚人;在原本是楚人的南秦人眼中,那些是一旦发生骚乱就会连带他们处境也变差的隐患。
所以朱襄必须用自己的声望来压制排挤流民的声音。
谁都知道,朱襄公素有爱民之心,他绝不允许大批流民死在他眼前。所以若有人想要反对,就亲自去找朱襄公,将朱襄公说服,否则郡守肯定是听从长平君朱襄公的命令。
朱襄来之前,南郡和黔中郡多反对声音。
朱襄来之后,无人敢去找朱襄辩论。
他们美好的生活都是拜朱襄公所赐,现在朱襄公想要救更多的人,他们就算心里不想别人分走他们的东西,但谁能厚着脸皮去阻止朱襄公救人
朱襄公当年也是如此救的他们。
一些声音最大的士子在朱襄到来之后,甚至在见到朱襄的车辆时掩面羞愧绕道而行。
他们叹息,自己阻止流民到来是为了乡亲父老,所以对他人问心无愧。但面对朱襄公,自己就变成了为了私利,心中有愧了。
不过也有人悄悄想看朱襄的笑话。
那么多流民涌入南秦,朱襄若是全部吃下,真的不会造成混乱吗
黔中郡郡守张若和南郡郡守蒙武听到一些人的闲言碎语,都不由冷笑。
别说朱襄有多厉害,即便没有朱襄,这些流民秦国也吃得下。
当年秦国东出函谷关的时候,不断颁布政策吸引三晋流民来秦国种地。后来开发蜀郡和巴郡,也多亏了这些流民。
所以秦国有一套成熟的办法安置这些流民,怎么可能生乱
他们不仅不懂朱襄,也不懂秦国。
秦国现在扩张太快,正是缺人的时候。没看到李牧都去百越买人去填沼泽种水稻了他们郡中的荒地也多得是。
秦国原本地盘很小,不仅官吏全靠外来人才填充,耕战啊的庶民也全靠吸引外来者。
若用后世的概念来说,秦国算是“移民国家”。不过秦国和中原几国都是周朝,所以不能这么算,只是情况相似。
对其他六国而言,流民涌入会动摇统治;对缺人不缺地的秦国而言,流民多多益善,他们很擅长利用流民。
楚国流民惶恐不安地南渡之后,就得到了秦国官吏热情对待,迅速为他们分配了田地住所。有楚人带着他们去领签字画押领粮食工具,不断叮嘱他们好好干活,这些东西明年丰收的时候都得还。
“朱襄公仁慈,借给你们的东西都不要利息。若你们辜负了朱襄公的善意,就是苦役等着你们。”
小吏们一边用朱襄的名声来安抚流民,一边用苦役来威胁他们听话。
楚人听到小吏的话之后,大多会跪地叩首感谢朱襄,小部分表情唏嘘。
那小部分表情唏嘘的人,多是楚国底层士人。
这次灾难波及很广,许多底层士人,也就是后世所说的小地主都破产了。
能跨越楚国大片领土,渡过长江,来到南秦的人,大部分本身还是有些本事的。生活太贫苦的人,有的来不及出发便倒下,有的饿死在了路上。
就算是逃难,能逃出生天的人,大部分有一定抗风险能力。特别是以宗族为单位逃难,最容易逃出来。
朱襄知道会有许多士人来南秦。他让官吏登记流民户籍的时候,特意把会自己写名字的人记录下来。
他还张贴告示,在流民中招募临时小吏,与南秦官吏一同管理流民。
能做临时小吏的人,都是南逃的楚国士人。有些甚至祖上还做过大官,只是现在沦落成了庶民。
这些庶民,才是能入大部分士人眼的真正“庶人”。
朱襄亲自见了流民中的“首领”,然后许诺他们会建立流民的村落,让他们成为村老,重建宗族。
封建时代的生产力,使官府不可能将权力下放到最底层。村镇一级的秩序,都是庶民以宗族为纽带自治。
朱襄要尽快让流民稳定下来,就要迅速重建村镇一级的秩序。帮助他们重建宗族祠堂,就是最快捷的方法。
无论那些流民首领在南逃途中做过多少不似人的禽兽事,当朱襄告知他们能重建宗祠时,他们立刻就褪去了身上的兽性,全力帮朱襄维持秩序。
流民中的士人迅速集结在朱襄周围。他们学习秦律和秦话,摇身一变成为秦国的官吏,帮助秦国管理楚国流民。
之后他们中的优秀者就会留任官吏,继续管理当地已经变成村民的原楚国流民。
在后世,若让同乡治理乡人,会发生贪腐之类的大问题。
但在此时,若不是同乡治理村镇一级的乡人,村民根本不会理睬此人。官吏几乎难以做成任何一件事。
现在是人情的社会。
秦国也不在乎小吏手脚不干净,只要他们能约束乡人,能收得起来税就行。
朱襄每日从睁眼开始就不断面见流民中的士人,手脚不停地将流民安置在已经准备好的地方,迅速在流民中重建秩序,帮他们从逃难的野兽变回人。
在这期间,他对流民中的罪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这些人踏上了南秦的土地后没有做过恶,即便朱襄听到许多人在途中犯过大罪也闭目塞耳,假装不知。
因为朱襄若是计较起来,这些流民中大部分人,无论男女老少,都在逃难路上做过害人性命之类的大罪。
那时他们是野兽,为了自己能活下去,撕咬同类很正常。
朱襄不断告诫自己,那时他们不是人,自己不要用对人的道德观来评价他们,要对流民一视同仁,要让他们都有活路。
只有到了秩序社会,有了不害人也能活下去的机会还作恶的人,他才会依照秦律处罚。
朱襄在忙碌过程中,将厚厚的秦律几乎都刻入了脑海。
下面的官吏只要一询问,朱襄立刻就能说出适用哪条秦律。
朱襄对秦律的熟练,让宿吏都惊讶不止。
嬴小政担心朱襄独木难支,他在吴郡有李牧帮助,没有遇到困难的事,便只留下蒙恬,将得力助手李斯和韩非派给了朱襄。
李斯和韩非都自认为是法家弟子,对各国律令了然于胸。
但他们给朱襄当了一阵子助手之后,感受到了挫败。
朱襄公不是法家人,但朱襄公对律令恐怕比他们一人都熟悉得多。
李斯心胸狭窄,很容易嫉妒别人。
现在朱襄在他最擅长的地方把他比了下去,他看着朱襄那布满血丝的双眼,却难以生出嫉妒之心。
韩非心疼道“朱襄公,这些琐事交由、交由我和李斯。你、你休息啊。”
李斯压抑住心中复杂情绪,道“朱襄公,听韩非和我一言,快去休息吧。”
朱襄按压着太阳穴,露出笑容让他们安心“我若撑不下去,会去休息。现在我不会倒下。”
见两人仍旧担心他,朱襄道“现在只有我的名声能压得住流民首领和当地豪强。”
他半开玩笑道“只有我能让他们卖我一个面子,别惹乱子。你们俩的分量不够,只能给我打下手。不过幸亏有你们在,我轻松许多,谢了。”
听了朱襄的感谢,李斯心中很是酸涩。
他应该高兴,但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李斯只能拱手道“朱襄公请将更多的事交给斯,斯绝对能做好。”
韩非也道“我也一样。朱襄公”
朱襄点头“好。”
他或许是太劳累了,让韩非急得都不结巴了。
只是朱襄有预感,他可能马上要回咸阳了。在回咸阳之前,他必须给南秦三郡接收流民一事开好头,让后来者能够按照他已经安排好的事做下去。
朱襄没有料错。
当楚国的“白头翁”在追杀中落水生死不知时,秦王的诏令来到了南秦,召长平君朱襄和公子政即刻入秦。
雪姬犹豫了许久,咬牙请求留在南秦。
“这里需要长平君。”雪姬道,“但良人必须带着政儿回咸阳,所以长平君夫人就留下来,代替长平君安抚流民。”
朱襄犹豫。嬴小政坚决不许。
“舅母,你知道这里多危险吗我们离开之后,就算有老师护着你,但你也一定会面临很多困难。这个秦国还有很多贤能之人,不需要舅母独自在这里”嬴小政焦急道,“舅母,和我一同回咸阳,这可能是看大父最后一眼了。”
雪姬抚摸着嬴小政的头发道“政儿,舅母要留下。白头翁已经去世了,大兄要回到秦国继续当丞相。现在流民能依靠的人只有长平君。我是长平君夫人,我在这里就代表着长平君。快回去吧,舅母在这里帮你和你舅父继续安顿流民。”
雪姬抬起头,对朱襄道“良人,你说这些流民就是我们必须铭记的代价,所以我们一人必须有一人留在这里,来承担这些代价。”
朱襄按住嬴小政的肩膀,点头道“好。雪,你保重。”
雪姬温婉地微笑,一如既往“良人和政儿也保重。”
嬴小政气得手脚乱晃了一下,然后低头一头槌撞朱襄胸口,差点把朱襄撞出内出血。
撞了居然站在舅母这边,不帮自己的舅父一下后,嬴小政的气稍稍顺了一些。
他瓮声瓮气道“既然舅母非要如此,那政儿也无法阻拦。舅母保重,我会派一队护卫随时跟着舅母,舅母千万别心软。”
雪姬道“政儿放心。”
嬴小政嘀咕“我一点都不放心我还是多叮嘱护卫,让他们别心软。”
嬴小政越想越郁闷,又低头撞了朱襄一下。
这次朱襄有准备,双手挡住了小牛犊时的嬴小政的头槌攻击。
朱襄骂道“你生你舅母的气,撞舅父干什么”
嬴小政道“我总不能去撞舅母撞疼了怎么办”
朱襄骂道“我就不疼吗”
嬴小政理直气壮“我管你疼不疼”
朱襄“”
这叛逆期的小外甥不能要了。
热乎乎的始皇崽谁要我倒贴五毛钱东风包邮
雪姬用袖口掩着嘴轻笑。
嬴小政这么一闹,他们分离的气氛都变得活泼了。
雪姬和李牧送朱襄和嬴小政离开,李斯与韩非主动留下来帮雪姬。
蒙恬想了想,也请求留下来,但嬴小政不许。
嬴小政冰冷道“我此次回咸阳,大概就是秦太子了。我需要有人替我联络咸阳世卿。你与李斯、韩非不同,你是世卿之子。”
蒙恬低头道“是,公子。”
嬴小政表情缓和,道“我知道比起与咸阳城中那些庸人胡混,你更愿意做些实事。待咸阳事了,我会有更多的事交由你做,不需担心。”
蒙恬道“是公子”
嬴小政背着手,站在船头看着被巨船劈开的浪花。
大父可能老病,嬴小政不是不难过。只是大约能做秦王的人,心中的私人情感都不多。比起长辈辞世的难过,嬴小政心中更多的是即将成为秦太子的雀跃。
如果舅父知道我现在心中所想,不知道会不会失望。
嬴小政正胡思乱想,突然听到家中老仆惊慌来报“主父,主父晕倒了”
嬴小政脚底一个踉跄,“啪”的一声摔倒在甲板上。
“公子”蒙恬伸手去扶。
嬴小政一把将蒙恬的手甩开,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往船舱里跑“舅父舅父”
朱襄长时间疲劳过度。现在在船上一松懈,积累的疲劳全涌出来,很快发起了高热,不小心晕厥了过去。
待他醒来时,就感到胸口沉甸甸湿漉漉,一睁眼便看到嬴小政趴在自己胸口不知道哭了多久。
朱襄赶紧推了推嬴小政的脑袋“政儿政儿,别哭了,我还没死呢”
嬴小政抬起头,然后使劲低头,狠狠砸在朱襄胸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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