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小说:月向西行 作者:金丙
    头顶突然多出一股重压,陈兮条件反射,瞬间挺胸抬头。罪魁祸首事了拂衣去,陈兮坐在电脑椅上,转头往空荡荡的门口方向看,摸摸自己刚被“袭击”的天灵盖。

    她拂开茫然的思绪后只冒出一个天马行空的念头

    不知道是她的头盖骨太小,还是方岳的手真的过于大了

    桌上的几张卷子都已经动过笔,陈兮照往常习惯先扫一遍整体卷面,发现卷首名字都写着潘大洲,只有一张卷子的卷首写着方岳的姓名。

    小时候在工厂,陈兮听过好几次方家小辈的名字。小孩儿下意识默认“方月”是姐姐名,直到如今跟着方老板来这里,她才知道从前认知错误,“方月”是弟弟。

    卷首姓名签得锋利洒脱,月亮原来是高山。

    潘大洲的卷子,动过笔的位置都很跳跃。方岳的卷子倒是规规矩矩从头开始做的,只做了一半卷面。

    陈兮选定一张试卷,抓起旁边打印机上堆着的a4纸当草稿,伴着卫生间的吹风机声响,她兢兢业业看起最后两道大题。

    没多久她听见方岳下楼的脚步声,陈兮竖了竖耳朵,马上推开椅子小跑出去。

    方岳没有搭理后面“噔噔噔”的动静,但他走到楼下后这动静就消失了,方岳不由抬头看二楼,只见陈兮扶着玻璃护栏,不声也不响地看着他,那双眼睛格外大。

    “怎么”方岳主动开口。

    陈兮这才出声“你要出去”

    “我去弄点吃的。”

    “哦,”陈兮问,“要我帮你吗”

    方岳打量她神情,问道“题目做不出”

    “不是,”陈兮说,“那我等等你。”

    “不用,你去做你的题。”

    “那我去我房间做”

    对话到这里,方岳终于觉得异样,他难得开句玩笑“我房里有鬼吗”

    陈兮只好说“其实我也有点饿。”

    方岳若有所思,没有追根究底,他一边往厨房走,一边召唤“下来吧。”

    陈兮灵活地箭步下楼。

    方老板这会儿又外出了,他昨天拎回两大袋东西,其中一半是速食。老父亲想着现在家里没人能做饭,囤点速食俩孩子多少能自力更生活下去。

    方岳煮上开水,打开两盒泡面。

    他其实不爱吃泡面,但家里能饱腹的食物中,只有泡面最快手。不过显然陈兮是不挑食的,她埋头吃得喷香,方岳看了她好几眼。

    清空两桶面,再带上两杯水,他们重新回到楼上。

    方岳房间只有一张电脑椅,他占住座位让陈兮自己去搬椅子。陈兮穿梭小门将她房里的椅子推了过来,坐定后她先给方岳讲物理题。

    陈兮讲完一个知识点,看一眼方岳的反应,方岳要么点头,要么“嗯”一声,偶尔说个“继续”,不知不觉题目讲到最后,剩下数学卷的最后一题把陈兮难住了,陈兮安抚自己学生,说“你等会儿啊,我研究一下。”

    方岳坐得久了,起身活动筋骨。陈兮渐渐全情投入浑然忘我,方岳端起水杯站在她身旁小半臂距离,一边看她专心做题,一边喝着水,不小心呛了一下咳出了声。

    “嗬”寂静卧室内突然冒出一记呛咳,陈兮被惊得倒抽口气,电脑椅滑轮把她往后带。方岳一把扶住椅背,手臂一推,又把她连人带椅塞回了桌板底下。

    陈兮被夹在椅子和桌子中间,她双掌撑桌稳住身形,扭仰起头一脸控诉。

    这副表情新鲜,方岳看进眼里。他咳还没好,喉咙沙哑,声音也比平常低了几分“你认为是我的问题”

    陈兮还卡在夹缝中,因为方岳这个大高个就站在电脑椅侧后方,她推不动自己。

    “我认为你是无辜的。”陈兮有板有眼地回答他,收回控诉反省自身。

    方岳看着她夹缝求生的样子,压下嘴角,往旁边让开一步。

    这一天过得飞快,那道从来无人问津的小门重新关上时,太阳都快下山了。

    隔天二月二日是除夕,这天晚上陈兮要跟方老板他们一道去酒店吃方家的团圆饭。

    下午的时候陈兮给远在大山深处的蒋伯伯打过电话,一开始没信号,后来有信号了接通电话,蒋伯伯说他在亲戚家,要晚点才能回去找陈兮爸爸。

    手机对陈爸来说没有用,他听不见铃响,也开不了口,更识不出字,陈兮只能托蒋伯伯做传声筒。到底是麻烦别人,山里房子又隔得远,这段时间陈兮也只打去过一次电话。

    在去酒店的路上,陈兮的手机铃响了一下就断,这是之前说好的,不用蒋伯伯浪费电话费,陈兮会回拨。

    方岳第一次听见陈兮的手机响,他瞥了一眼,认出陈兮从包里拿出的是他的旧手机。

    他和陈兮都坐车后排,方老板当司机。方老板开着车说“是你那个蒋伯伯吧你赶紧回个电话。”

    “欸。”陈兮回拨过去,“蒋伯伯,新年好。”

    “新年好新年好,我刚到你家,你爸才做了晚饭。”

    “他们身体怎么样”

    “山里空气这么好,他们身体能不好吗”

    车里安静,通话不外放也能听清那头说的什么。两人都说的普通话,那位蒋伯伯的普通话非常不标准,但陈兮都能听懂,有问有答,有笑有聊,她的声音清脆中带着软乎,语气礼貌又轻松。

    方岳目视前方,耳朵被迫听着陈兮跟人拉家常。

    陈兮问“那他们今天晚上吃什么”

    蒋伯伯“有肉,缺不了肉,还蒸了一碗鸡蛋羹。”

    陈兮“弟弟乖吗”

    蒋伯伯“可乖,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一点都不闹人。”

    陈兮“家里冷不冷”

    蒋伯伯“能生火,比城里好多了,城里才冷,家里一点都不冷。”

    这算半个实话,山里至少能自己生火。

    茂林深处,石多山陡,蒋伯伯看着陈爸比划完,问电话那端的陈兮“你爸问你,你学习怎么样啊哦哦”

    蒋伯伯给陈爸竖大拇指,告诉他孩子成绩好着呢。

    破败土屋的灶上生着火,火上架着一口锅子,里面煮了点菜叶土豆,旁边还有一小碗鸡蛋羹和一小碗红烧肉。

    红烧肉是蒋伯伯从家里端来的,只有几块。坐在一旁的五岁小男孩眼馋看着却没伸手,瘦削的男人问他要不要跟姐姐说话,小男孩无声比划手语。

    父子俩一身旧年灰衣,围着灶火等待农历新年。

    方岳听懂了电话那端说的其中一句话,“你弟弟说他想你”

    然后他身边的人清了清嗓子,慢慢回了句“我知道的”

    通话结束前,方老板回头大声吼道“老蒋,新年快乐啊,跟老陈也说声新年快乐,让他放心,兮兮在我这儿好着呢”

    陈兮从车窗玻璃上看到自己,她穿着新买的鹅黄色羽绒衣,从头到脚加起来近一千,她在这里确实是很好的。

    车玻璃上两张脸相邻,一人静静注视着另一人。

    除夕夜酒店爆满,包房是早几个月前就定好的。

    方家人口不算少,陈兮被方老板领着认人,方家长辈全都不咸不淡,方家晚辈盯着她看稀奇,但很快就没陈兮什么事了。

    菜还没上齐,酒已经过了一半。

    方老三面红耳赤拍桌子“大哥你叫方冠军,姐你叫方亚军,我叫方季军,爹妈连取名字都偏心,这世道季军有个屁用,啊奥运会只认识冠军,你们说说,你们谁认识季军”

    方大姑擤着鼻子红着眼“以前家里就我做得活最多,扫地拖地买菜做饭洗衣服,哪一样不是我做的我三十岁就得了腰椎盘凸出,我为这个家付出少了哦,活干得最多的是我,结果家里拆迁发大财了,得好处最多的是方冠军凭什么啊就凭他是儿子”

    方老三抗议“我也是儿子”

    方大姑“所以爸妈是真偏心爸最后那几年都是我给他把屎把尿,你们两个儿子除了动动嘴皮子还做过什么结果到头来,爸没了,留的钱让我们平分,凭什么要我跟你们平分”

    方老三“你可别造谣,我给爸把屎把尿还少吗”

    方老板不想跟他们吵,小声抗议“我也一直有伺候爸。”

    方老三听见方老板说话,枪口又对准回来“大哥要有真本事我也就认了,但你们看看大哥,啊,整天穿个貂,败家他最拿手”

    方大姑“还有家给他败吗你们看看他老婆和女儿现在在哪里连老婆女儿都管不住,这个家早让他败没了”

    方老板忍不住了“你们够没够”

    方老三“你别给我张嘴,家里得好处最多的就是你,爹妈连长相都偏心,凭什么就你长得像爸,我们长得像妈”

    方奶奶原本自顾自喝小酒吃小菜,全当自己耳聋眼瞎,听到这里,她重重一撂小酒杯,撸起袖子加入战局。

    陈兮目瞪口呆,举着筷子都忘记吃菜,传菜的服务员站在门口不敢进。方岳起身去门口接菜,之前菜上得慢,这会儿一道道全挤着上。

    他不紧不慢将菜接进来,一盘盘全摆在包厢另一头的茶几上。

    然后走回餐桌边,将陈兮从座位上扯起来,拽着她细小的胳膊朝茶几走。

    “去吃饭。”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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