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 畜生啊。”季朔廷摇头叹息,“你自己当个废柴也就罢了,拉上陆书瑾作甚前两日他才因你挨了手板, 今日又逮到这事,夫子岂能轻易放过他”
萧矜面上没什么表情,伸展双臂, 身边的两个随从正将茶白的织锦外衣套在他身上,稍一抚平,上头金线所绣的纹样在灯下泛着光。
“我已经跟乔老解释清楚。”他慢慢说道。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抓起来, 就算是解释清楚, 他一样要受罚。”
萧矜微微仰头,自己动手系衣襟的盘扣, 说道“我的书被翻过了,甲字堂不干净,只能委屈他跟我演一场。”
“知道是谁吗”季朔廷摇着扇子问。
“不知。”萧矜说“但是陆书瑾知道,我现在还不能问,会打草惊蛇。”
“会不会那个人就是陆书瑾”季朔廷想了想, “他先前不就用你做局这点就很可疑。”
萧矜此时已经换好了衣裳,茶白的锦袍极为衬他的肤色,加之他身量高挑,一张脸生得相当俊美, 虽说平日里没个正型,但到底是名门望族出生的嫡子, 与街头的地痞无赖有着天壤之别。
他走到季朔廷身边, 一抬手就将他的白玉扇子夺过来,端是一副世家子弟的翩翩少年郎,说了一句, “他是干净的。”
“人模狗样,也不怪你名声都臭成那样,还有瞎了眼的姑娘要与你定亲。”季朔廷哼了一声。
季朔廷在这方面一直是很不服气的。季家亦是官宦世家,在云城是数一数二的大族,而他为人斯文温柔模样周正,除却“整日跟萧家小混球厮混在一起”这一条之外,便没有什么难听的名声,偏生这城中的姑娘一个接一个地向萧矜示爱。
萧矜觑他一眼,似不大想搭理这种话题,说道“走吧,去玉花馆。”
陆书瑾因为心里着急,没到戌时就来了玉花馆。
虽说今日测验作弊一事被抓让她心情低落,但是当务之急还是先救杨沛儿,好在萧矜虽平日里行事混账,但似乎是有一点信守承诺的良好品德,这让陆书瑾受到的安慰不小。
夜幕之下,云城比白日里看起来更为繁华,即便是城北这种家境贫寒和外地人口的聚集之地,街道上也是张灯结彩,吆喝买卖此起彼伏。
若是赶在平常出来,碰上这等热闹的街景,陆书瑾肯定是要去逛一逛的,哪怕她手里压根没有几两银子也买不了什么东西,但她以往住在姨母家的时候,根本没机会上街游玩。
只不过今夜要办正事,她目不斜视,从街道上穿过,来到了玉花馆。
玉花馆的门口照例站着几个招揽客人的女子,见着陆书瑾之后就往她脸上甩手帕,低廉的香气扑鼻而来,让她边往里进边打了个喷嚏。
这次来倒是与前几日的场景不同了。大堂中央的圆台被艳色的纱帐给笼罩住,一层一层地叠起来,看不清里面的情况。而大堂的北角还有个方角台,台上的姑娘正舞动着婀娜的身条,旁边伴着丝竹管乐,下头围坐着一圈男人拍手叫好,极为热闹。
“小公子,住店还是寻乐啊”龟奴很快就迎上来招待她。
陆书瑾指了指北角,问道“为何今日都到那热闹去了”
龟奴笑道“今儿有少爷包了馆里二十个姑娘轮番在台上起舞,还说待姑娘们跳累了,便挑着赏给台下坐着的客人们,小公子你也可以去瞧瞧热闹,遇上慷慨的主算是今日走运。”
陆书瑾一点也不觉得走运,甚至有点犯恶心,不大想去凑这个热闹。
但她眼力极好,在那片人群之中似乎是看到了杨沛儿的身影。
为解心头疑惑,她应了龟奴的话,走去了北角。方角台附近的男子大多是席地而坐,当中摆了一张椅子,其后面就是站着的一群男人。
正当间那椅子上坐的人,就是包了二十个女子的慷慨少爷。
陆书瑾随意地扫了一眼,在男人们高昂的欢呼和口哨声中,从后方绕到了斜角处,就见方角台的后头站着约莫七八个女子。
当中有一个身着水青色纱袖长裙,面上描眉敷粉,虽是浓妆艳抹,但陆书瑾还是能够认出那人就是杨沛儿。
杨沛儿看起来心神不宁,愣愣地站在最后的位置,并不与旁人交流。
陆书瑾没急着去找她,先是在周围观察了许久,发现老鸨正忙着介绍台上的姑娘,下方一圈男人也看得正是起劲儿,倒是没人会注意斜角后方。
她小心地绕过去,站在杨沛儿身后的不远处,小声唤道“沛儿姐。”
杨沛儿几乎是立即听到了声音,惊讶地转头,就看到陆书瑾突然出现,她吓了一条,连忙东张西望,随后推着她往旁走了两步,惶急道“书瑾,先前求你的事办得如何那捕快答应出手相助吗”
陆书瑾想说她根本连那个捕头的面都没见到,更别说他答应帮忙了。
“没有。”陆书瑾说。
杨沛儿脸色一白,“那捕快是嫌弃银子少还是什么玉花馆比你想象的要危险,若无人相助根本救不出我还会把自己搭进来,趁还没人发现你,你快些离去”
陆书瑾察觉到她害怕的情绪,说道“沛儿姐你先别急,那捕快虽然没有答应帮我们,但我请了别人帮忙,并非是我自己来。”
“你请的是何人可有把握”杨沛儿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今日才发现这个玉花馆恐怕没有我先前猜的那么简单,似乎不是简单的与捕房勾结。”
陆书瑾想起了萧矜,点头道“有把握的。”
杨沛儿满脸俱是担忧。并非她怀疑陆书瑾,只是她也清楚陆书瑾不过是八月份孤身一人来到云城,举目无亲自己住在租赁的大院之中,鲜少出门独来独往。当初杨沛儿就是看她年纪小才心软,时常烧了饭喊她一起吃。
眼下她自己陷入这泥潭,还要恬不知耻地拖累陆书瑾,已是叫她过意不去,若是再将陆书瑾推到危险的境地,她如何能心安
想着她悲从中来,湿了眼睛,咽下哭声道“书瑾,是我拖累了你。”
四周歌舞升平,一片吵闹,杨沛儿哽咽的声音传到陆书瑾耳中,还是让她心中一软,柔声道“沛儿姐别担心,我既答应了救你,定会想办法尽全力,且事情已经办得差不多,我来寻就是想让你先安心,我定会将你救出去。”
“好好好。”杨沛儿连应了三声好,下一句话还没出口,却突然被一声厉喝打断。
“陆书瑾”喧闹声中,有人怒喊着她的名字。
所有人俱是一惊,欢呼的声音骤然停住,陆书瑾惊讶地转头看去,这才发现原来坐在那椅子上,包了二十个姑娘的阔少,竟然是刘全。
要不怎么说是冤家路窄呢,在玉花馆还能碰上,属实是有些缘分的。
刘全先前被砸断了手臂,而今右臂还夹着木板挂在脖子上,臃肿的身体挤在椅子中,正咬牙切齿地盯着陆书瑾,脸上的横肉都气得抖了起来。
老鸨见状,忙摆手让台上的奏乐停止,玉花馆一下子变得安静,所有人都盯着陆书瑾瞧。
“你竟敢来这种地方”刘全恨声道“海舟学府里的夫子当真是瞎了眼,如何会以为你是品行端正的学生,对你还颇有偏爱,不曾想你如此人模狗样”
陆书瑾起初惊了一下,但却很快就恢复了神色,且十分有礼地冲刘全揖礼,“刘公子此言差矣,若是来玉花馆便是人模狗样,那刘公子在此处作何”
“大胆老子来这里关你屁事,这般伶牙俐齿,我今儿就拔了你一口利牙”他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结果因为身上肥肉太多卡住了椅子,起来的时候样子滑稽而狼狈,人群中不免飘出两声笑。
刘全更加愤怒,脸涨得通红,愤恨地将椅子从身上剥下去,还因牵扯了伤口痛得面目狰狞,越发觉得陆书瑾可恨,喊道“将他给我拿下”
刘全带来的几个随从应声而动,左右擒住陆书瑾的肩膀向后一别,按跪在了地上。
杨沛儿惊叫一声,扑上去喊,“你们作甚”
却被其中一个随从扬手掼了一巴掌,不知使了多大的力气,发出清脆的巨响,当下就将杨沛儿扇倒在地,昏死在地上再不动弹。
姑娘们惊呼,匆忙往角落里缩去,马上远离了陆书瑾所在之地,台下原本欢笑取乐的男子也纷纷站起来,朝着台子的另一边走,很快中间就空出一大块地方来。
陆书瑾看了一眼被打晕的杨沛儿,心生恼怒,挣扎了一下臂膀,却被死死按住,一双膝盖都涌起痛意。
刘全一想到那日他被萧矜殴打的时候,陆书瑾站在旁边对他的求救恍若不见,就恨得如一把烈火烧毁了五脏六腑,想亲自拿钳子来掰碎陆书瑾的牙。
“如今你在这花柳之地落在我手里,我就算是把你打死,也没人会追究我什么。”刘全还是想看着陆书瑾低下倔强的头颅,哭喊着向他求饶认错,便说“若是你肯磕着头喊我几声爹,我满意了或许能留你一条命”
“我爹早就死了。”陆书瑾如此接了一句话。
“你了不起”刘全气得团团转,“给我拿棍子来,我先揍他一顿再说”
陆书瑾看他如一只胖鹌鹑似的在当中转起来,用着十分认真的神色道“刘公子,你右臂的伤好些了吗”
刘全道“我便是右手不能用我左手一样打你”
陆书瑾用乌黑的眼睛看着他,“那你右手废了,还需我帮你代笔策论吗”
“用不着你假好心”
她是有些想笑的,但却忍住了笑意,说道“看来刘公子到现在还没想明白那日究竟是为何挨了揍。”
提起那日,刘全心中还有些惧怕,面上的表情有一瞬的僵硬,但很快他就察觉自己丢了面子,怒道“那日是不巧撞上了萧矜,与你又无关系。”
“当真是不巧吗”陆书瑾说“不曾想你这般蠢笨,就算是挨了打,都还没想明白是为什么挨打。”
“你”刘全气了个半死,找不到别的东西,他想将右臂夹着的木板抽出来砸她的脑袋,却拉扯动了右臂的伤,痛得面目狰狞。
“你难道从未想过,那日萧矜为何会出现在百里池”陆书瑾趁此机会扬高了声音问他。
刘全的动作一顿,脑中又浮现那日在百里池的遭遇,这几日如同梦魇一般死死地纠缠他,让他夜夜难眠。
“百里池地处偏僻,平日里鲜少有人会去,更何况是烈阳高挂的大晌午,你以为萧矜这等大少爷为何会在那个时间出现”陆书瑾盯着他,缓声道“皆因他知道我给你代笔策论,所以才要帮我惩治你,你三次挨揍我皆在旁边,何以我就能安然无恙萧矜已亲口说日后会在云城庇护我,若是谁敢欺辱我,他便会收拾谁,你还敢动我”
这话说到后半句,声音一直往高处走,带着些强势的气魄,重重砸在刘全的心头。
“怎会你无家世背景,那个混球怎么可能管你的闲事”
“是与不是你稍微打听便知,萧矜如今在甲字堂与我同桌,我今日来这玉花馆也是应他戌时的邀约。”陆书瑾神色凛然,当真有几分凶相,“眼下时间已经到了,你若不信,大可在此处等着他。”
刘全已然被萧矜打出了心理阴影,如今听到这名字双腿都忍不住发抖,右臂更是一阵一阵要了命地痛起来,赶忙嘶声指派随从,“快去门口瞧瞧他来没来”
随从领命,在众人的注目下飞快地跑出玉花馆的大门。
方出去不到半刻,那随从便摔进了馆内,在地上翻了两个跟头停下,胸前的衣裳还印着一个灰色的脚印,他跪起来求饶道“少爷饶命,少爷饶命”
周围立即响起一片低低的议论。刘全脸色都吓得发白,死死地盯着门口。
紧接着一身茶白锦衣的萧矜便大步跨进来,手中那柄白玉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指着地上的随从凶道“你瞧见小爷掉头就跑,还敢说心里没鬼叉起来”
他身后的侍卫立即上前,用两把长剑将随从架起来。
萧矜这才侧过身,发现所有人全都聚在大堂的北角,眸光一撇先是瞧见了刘全,其后就看到陆书瑾被两人压着跪在地上,好似在用那双墨黑的眼眸向他求助。
他俊脸当即沉下去,变得冷峻。
“刘全。”萧矜的声音穿过半个大堂,落到北角众人的耳中,“你找死吗”
刘全此刻见了萧矜,才真真跟见了活阎王似的,浑身都抑制不住地抖了起来。他知道萧矜会再来玉花馆,但没想到是今日,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本以为将东西转移完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却没想到这下甚至连跑路的机会都没有
萧矜挑在今日带着侍卫前来绝非巧合,若是再不想想办法,刘家只怕要全完
“你、你又想如何”刘全努力压制着心中的恐惧,大声喊着给自己壮胆,“我不过是来这里玩乐,碍着你何事了”
萧矜才是真的要气死了,他与陆书瑾约定的戌时,这城中戌时的钟才刚敲响,他不过是前后脚的功夫进玉花馆,结果一进来就看到陆书瑾被按跪在地上,也不知是被刘全欺辱了多久。
他将扇一合,凶神恶煞地指着刘全“我就是看到你这张猪头脸就想打你,如何”
刘全被吓个半死,尖声叫起来,“报官快去报官”
“把门关上”萧矜冷声吩咐一句,其后进来了一大批带刀侍卫,迅速分成两边站成队列,再将玉花馆的门重重闭上。
萧矜这次来带的却不是上回那几个一同玩乐的子弟,而是一批身强体壮的侍卫,单单是站在那就骇人至极。大堂中还有不少来此玩乐的男人,此刻也慌了神,堆聚在角落里不敢说话。
老鸨见状不妙,赶忙打着扇子走出来,笑哈哈道“萧少爷消消气儿,消消气儿,小打小闹犯不着如此动气,再且说我这馆里还要做生意呢,你带着人围了楼馆日后谁还敢来萧少爷给咱们可怜人一条活路吧”
“不若两位少爷各退一步,”她在中间两面讨好,冲刘全挤眉弄眼,往陆书瑾身上打眼色,“刘少爷将这位公子送还,萧少爷也大人有大量”
刘全这会儿虽怕得要死,但还是勉强转动了一下浆糊脑袋,尖声拒绝,“不成”
萧矜方才刚进来的时候,脸色还没有这么难看,明显没有动怒,但瞧见陆书瑾被按跪在地上之后,那表情是瞬间变的,就算刘全是个蠢猪也看出来他是为何发怒。
若真如陆书瑾所言,现在萧矜庇护他,那陆书瑾就更不能轻易送出去,捏在手里还算有个筹码,只要他能安全走出玉花馆回到家里,事情说不定还有转机。
刘全打定了注意,下令道“让他站起来。”
陆书瑾双肩上的压力瞬间消失,被人拉着站了起来。她并不想给萧矜添不必要的麻烦,只是她完全没想到今晚会在这里与刘全撞上。
正想着时,脖子突然抵上了一抹冰凉,她浑身一僵下意识仰起头,朝后挪了挪,立即猜出有一柄刀抵在了她的脖子。
“萧矜,让我离开玉花馆,我便将陆书瑾安然无恙的还给你。”刘全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不少,与萧矜谈判。
萧矜眸色沉沉,盯着刘全说“你动了他,就别想走着出这楼馆的门。”
“那陆书瑾也同样别想走出去,”刘全阴狠道“你仗着家世欺压我,我便也能学着你,左右有这个状元苗子陪我作伴,不算吃亏。”
老鸨见事情闹到这种地步,急得满头大汗,“两位少爷,咱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聊,没必要闹出人命的”
刘全让人用刀架着陆书瑾的脖子,以此要求萧矜放他离开。眼下所有人都瞪着眼睛看,只等着看萧矜如何做决定。
却见萧矜冷嗤一声,并不接刘全这一招,而是往前行了几步找了椅子坐下,摸出个翡翠玉佩,色泽温润而纯粹,雕工栩栩如生,就算是外行人也能一眼看出这玉佩的金贵。
他捏在指尖,对老鸨晃了晃,“这玉佩本是一对,前几日我来玉花馆时丢了一个,今日便是带人来寻。”
老鸨惊得语无伦次,“这这这,萧少爷莫不是在说笑,玉花馆每日来客难以计量,且已经过了几日,若真是掉在楼馆也早就被人捡走了呀我楼馆里的人手脚都干净,绝不敢私藏这等贵重之物”
“敢不敢私藏,我难道还要听你的一面之词”萧矜一拍桌面,凛声道“去搜”
他身后站着的侍卫闻声而动,立即四散而去,开始粗暴地展开搜索,将大堂的桌椅以及从吊顶垂下来的纱帐全部扯掉,另一批人则是直奔二楼,踹开一间间房门搜索,动静大得如野匪入城。
老鸨脸色煞白,扑到萧矜腿边苦苦哀求,“使不得使不得萧少爷给条活路”
却被萧矜嫌弃地蹬了一脚,“滚开”
刘全见状也急眼,“萧矜,你究竟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他声音尖利而激昂,萧矜只要不是个聋子,是绝对能听见的。
但他就是装聋,压根不搭理刘全,修长的手指把玩着白玉扇,在指尖轻盈地转来转去,冷眼看着一楼大堂的东西俱被砸得稀碎,像个十足的恶霸。
刘全喊了两嗓子他都没有理财,急了一脑门的汗,脸憋涨得通红,狠狠瞪了陆书瑾好几眼。
陆书瑾见他咬牙切齿,恨不能当场夺刀跳起来一下劈死她,也不由心惊,只得开口尝试与刘全交流,“你喊得再大声也没用,他是不想理你,并非是聋子。”
刘全险些气晕,“我知道,用得着你说”
“我有一法,或许可以帮你离开这楼馆。”她说。
刘全还没气糊涂,剜了她一眼恶狠狠道“别想用你那伶牙俐齿来迷惑我,若是我走不出去,你也别想活着”
“刘公子,你心知肚明,萧少爷不会在这里杀了你,但他说了不会让你走着出楼馆,此并非恐吓,只怕会打断你一双腿,让你后半生再不能走路。”陆书瑾如今脖子上架着刀,生死皆在一线间,语气却还是无比平静镇定。
刘全双眼瞪得仿佛要出血,恨不能拿刀捅死陆书瑾,额上的青筋爆了又爆,却终是没有动作。
“你弱懦胆小,莫说是我这一条命,就算是十条命相抵,你不敢,亦不愿意拿双腿做交换。”陆书瑾继续说着,“所以表面上是你逼萧少爷做选择,实际上却是你根本没得选,此选择不是保不保全我的性命,而是看他愿不愿意放你一马。”
“萧少爷自然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是以他现在根本不理睬你。”
刘全的脸色极其难看,他知道陆书瑾说的都是对的。
“但是,”陆书瑾话锋一转,朝旁边扫视一圈,说道“萧少爷命人搜查楼馆,那些侍卫却并没有来这一处,就说明你挟持我的确是有用,至少他心中有忌惮,只意在晾着你,并非想逼你上绝路从而伤我,说明我在萧少爷心中还是有些分量的。”
“你究竟想说什么”刘全听不懂她话中之意。
“在楼馆搜查结束之前,他不会搭理你,这便是你最好的离开时机,若是等搜查结束他了却手中的事,你便没有机会了。”陆书瑾说,“是否要听我的方法,刘公子自己定夺。”
刘公子先前被她的伶牙俐齿骗过,便是吃一堑长一智,无论如何也不敢轻易信她。
但那头一群侍卫的动作极快,不过一会儿便将这两层的简陋楼馆翻两个底朝天,跟抄家似的一件完好的东西都没了,还奉上一个木盒放在萧矜手边的桌子上。
萧矜将盒子打开,里头放得是一沓纸,拿起来一瞧,全是签了名字按了手印的卖身契。
他拿出那一沓纸,冲着老鸨道“玉佩没找到,这些卖身契勉强抵债。”
老鸨登时哭天抢地,死死抱住萧矜的小腿,“这可是我们楼里全部的姑娘了”
萧矜甩了几下,竟没能甩开,纠缠起来,“喂撒手”
陆书瑾从那边吵闹之处收回视线,对刘全道“你快要没时间了。”
刘全急得原地转了几圈,抹了一把额头的大汗,恶狠狠道“你若是骗我,我便是下半辈子当个残疾也要杀了你”
陆书瑾半点不被他的威胁吓到,指了指刘全的背后,“我先前看过,这楼馆里的所有吊帘和花灯都是相对称的,北角所有陈设都与西角一模一样,但唯独你身后的纱帘是多出来的。我猜想,那纱帘后头应该是个侧门,大多青楼楚馆都会留有一个不沿街的侧门,以供一些达官贵人悄无声息地进入,是保全名声所用。这玉花馆虽破旧低廉,但应是同样留了侧门的。”
刘全一听,顿时跟做贼似的瞄了萧矜好几眼,见他还在与老鸨撕扯没空看这边,便赶忙几个大步上前去撩开墨青的纱帐一瞧,后头果然有一扇窄门,虽没有玉花馆正门一半大,但也能通人行。
他回头用指头点了点陆书瑾,撂下一句,“算你识相”
随后飞快地开了门,从侧门溜了出去,余下几个随从也紧跟着溜走。
与此同时,在北角堆聚着的男子们也不敢再看热闹,争先恐后地从侧门离开。
那边的萧矜甩不掉老鸨,便喊来两个侍卫左右架住她的手臂,硬是将她从萧矜的脚上拔走,还脱走了他的一只锦靴。
萧矜一边骂一边穿鞋,抬头一看,北角的人几乎走光了,只剩下一群缩成一团的姑娘们,还有被刀架着的陆书瑾。
他十分纳闷,对那人问道“你主子都跑了,你还挟持他干嘛”
陆书瑾也极其想问这个问题,那刘全的几个随从不是都跟着跑了吗怎么这个拿刀抵着她脖子的人却不走啊那她岂不是白白给刘全献计
却见那人攥着陆书瑾的后脖子转了半个圈,抬脸正对着萧矜,冷笑道“那种蠢货才不是我的主子。”
陆书瑾看不到身后这人的脸,但见萧矜面上的神色瞬间一变,紧紧皱起眉头,仿佛事态一下子变得严重了,她也跟着胆寒起来。
刘全好骗好拿捏,所以方才萧矜只是生气,却不并把他当回事。可现在挟持陆书瑾的人却让萧矜露出了凝重之色,那就极有可能说明此人是个亡命之徒,极有可能手起刀落会取她的性命。
“你想如何”他沉声问。
“将卖身契给我。”那人说。
“这里有很多,你要哪一个”萧矜抬了抬手,侍卫立即将一沓卖身契送到他手上。
“杏儿的。”他道。
萧矜低头,俊俏的眉眼攀上无比讥诮的笑意,嗤道“你倒是个痴情种,先前拐进馆里的几个女子,就是为了赎她”
“我本想等着给楼馆送够五个人,就带着杏儿出楼去过安稳日子,”他语气冷硬,掐着陆书瑾后脖子的手猛然用力,巨大的疼痛瞬间袭来,“若不是这小子追查杨沛儿一事,也不会将你引到这里,彻底坏了我的好事我杀他十次都不够解恨”
陆书瑾痛得紧紧拧起眉毛,咬紧了牙没痛呼出声。
萧矜仍翻找着卖身契,没有抬头,说道“那你可真是冤枉他了。”
说着,他抽出一张,夹在指尖扬起给青乌看,“你要的东西,放了他。”
青乌道“先将东西给我。”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食言”萧矜此时收敛了平日的不正经,俊俏的面容恍若乌云密布,散着股凶戾之气,肃着脸色与青乌说“我萧矜向来是说到便做到,你放了他,我就将卖身契给你,让你和你心上人出了这楼馆。”
青乌警惕心很强,并不好骗,听闻立即激动起来,“我不是在与你谈判且我来了这里便没打算活着离开,别浪费时间,否则我一刀就能扎透这小子的脖子”
他说话的同时,将刀刃往里推了些许,锋利无比的刀刃登时就划破了陆书瑾的侧颈,血液瞬间渗出来。陆书瑾条件反射往后弹了一下,却被青乌的手捏得死紧,第一次感觉到死亡近在咫尺,侧颈传来的痛楚如此强烈,不可忽视,她难以抑制地恐惧起来。
此人似乎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来的,现在说任何话都会成为他动手的契机,陆书瑾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不知所措地盯着萧矜。
萧矜目光在她脖子上扫过,最终退了一步,说道“我将卖身契扔给你,你要在同时放开他。”
青乌接受了这个提议,点了点头。
但一张纸太过轻薄,即便是团成团也很难扔过去,萧矜索性从桌上拿了个杯子,将纸折起来放里头,又向侍卫要了方锦帕塞进杯中堵住,然后举起杯子,说“我数三个数。”
“三、二、一”
萧矜在最后一个数字落下的时候将杯子扔出去,与此同时陆书瑾也被一股大力猛地一推,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发出闷响。
青乌接住了杯子,动作急切地将里面的卖身契逃出来,展开一看果然是杏儿的,他一阵狂喜转头对姑娘群里站着的杏儿笑道“杏儿,我先前答应你定会让你恢复自由身,如今做到了”
他说着,便将卖身契撕了个粉碎,再抬头望向杏儿的目光变得满腹柔情,再没有方才那般凶恶,“我还给你留了一笔银子,日后你便自由了,拿着银子去好好过日子。”
杏儿站在人群中与他相望,泪珠从眼中滑落,哀伤道“青乌哥,你这又是何苦。”
陆书瑾摔得重,膝盖和手肘一时皆缓不过来,没能立即爬起来,正费力挣扎时,视线中一双黑色锦靴走来,停在她面前。
紧接着一双手捏住她的双臂,以一种非常稳健轻松的力道,将她从地上径直拉了起来,她也顺势站直。
萧矜站在她面前,低头看她,“不过是受了点小伤摔了一跤,哭哭唧唧像什么样子,一点儿都不男人。”
陆书瑾一只手捂着侧颈的伤口,一只手抬起来往脸上一摸,这才发现脸上湿润,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
她虽不算是娇养着长大,但她在姨母家若是磕着碰着或是生了病,从来都是自己硬抗,没人给她请郎中。是以她这十几年来生活都颇为小心翼翼,极少让自己受伤,如今乍然被锋利的刀刃所伤,又狠狠地摔了一跤,浑身哪哪都是痛的。
她抽了一下鼻子,泪水从白嫩的脸颊滚落,没有说话。
“让我瞧瞧伤口如何。”萧矜轻轻推了一下她捂着伤口的手腕处,陆书瑾也乖顺地将手拿开,露出伤口。
他偏头查看,说道“不深,捂一会儿应该会止血。”
说着,就将自己的锦帕拿出来,按在了陆书瑾的伤口之处。
那锦帕被他放在衣襟里,仿佛沾染了他胸膛的炽热温度,覆在脖子上传递来一股暖洋洋,还有他身上那淡淡的檀香味道。
陆书瑾按着柔软昂贵的锦帕,只觉得心里的恐惧和波荡的情绪,都被着温度和檀香一寸寸轻而缓慢地抚平。这种陌生而又不大适应的关怀,让她心中多了些莫名其妙的心安。
“怎么回事,嗯”萧矜的声音低低的,问她,“不是让你戌时来,你提前来做什么”
“我也未提早多久,只是没想到刘全会在此处,也不知这歹人混进了刘全的随从之中。”陆书瑾耷拉着眉眼回答,“对不住,我把人放走了。”
她指的是刘全。
“那只蠢猪能跑得了才怪。”萧矜提到他就变得烦躁。
他知道此事根本怪不得陆书瑾,但他心中还是气恼的,毕竟他刚决定要将陆书瑾收做小弟,日后保她不受欺负,却没想到这才没多久她脖子上就多了道刀口。
此时正抱着哭泣的杏儿安慰的青乌打断了两人的对话,问萧矜,“萧少爷方才说要放我二人离开,此话可还作数”
萧矜心里憋着火没地儿发,没好气道“赶紧滚。”
“萧少爷果真言出必行,如此明事理且风度翩翩,传闻必定十有九虚。”青乌本打算赴死,却没想到救出了杏儿还有生路,顿时喜上眉梢,即便是萧矜态度极烂,也闭眼将他夸了一通。
陆书瑾却一下就急了,抓住了萧矜的衣袖,“他拐骗女子入青楼,手上定然沾着不少人命,绝不可轻易放他离开”
萧矜啧声道“你把伤口捂好。”
陆书瑾又重新捂住伤口,仍满眼焦急地盯着他。
“此事不用你管。”萧矜对她说,随后又吩咐侍卫,“去请个大夫来。”
陆书瑾是想管,但根本管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青乌抱着杏儿从侧门离开了玉花馆,纵然心中极其不甘心也是没有办法的。她见昏倒在地的杨沛儿被其他几个女子扶了起来,便赶忙想去查看她的情况。
但却被萧矜一把拽住了手臂,说道“急什么,跟了我还能让你委屈不成账还得一笔笔地算。”
陆书瑾的脸颊瞬间涨红,惊道“什么叫跟了你”
萧矜却一点儿不觉得自己的说法有问题,只以为这书呆子仍执迷不悟,要去追杏儿,便强行拉着她按坐在椅子上,说道“你瞧好了就是。”
陆书瑾一头雾水,就听他对侍卫道“把人带进来。”
继而玉花馆的大门被推开,侍卫压着拼命挣扎的刘全以及其一众随从,后头就是青乌与杏儿二人,皆排着队压进了堂中,一个都没能跑掉。
刘全被押在最前头,刚走到堂中,就被萧矜拿着扇子对着那张肥脸就一顿乱敲,打得他嗷嗷直叫。
萧矜这才觉得憋的火消散了些许,喟叹一声,“还是得打人才能解气。”,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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