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想, 从前王后的种种行径看起来似乎都另有所图,纪王甚至无师自通地想到了昭宁和昭平二人进宫之事,这事最初也是由王后一手操办,朝华的婚事之前, 她可从来没有思量过帮他找回失落在民间的骨肉。
夫妻多年, 他不愿将王后想得太过心机,可结合昭宁呈递上来的证据和他自己所知的种种, 他不得不承认, 王后或许真的瞒着他做了不少事。
纪王压着心中的怒意继续翻看夏柠呈递的证据, 不多时,一个寺人躬身迈着碎步从殿外走了进来,轻声在他耳边说了句话,将手上一卷竹简交给他, 夏柠站在一边,只隐约听见齐国二字,她看向纪王,只见他挥退寺人,将竹简打开来看。
“贱妇”啪的一声,纪王将方才寺人交与他的竹简狠狠掼在地上, 整个人愤然站起身来,脸上气怒不已, 俨然一副怒火中烧的模样。
贱妇纪王骂的是谁他看的不是关于齐国的消息吗夏柠心中好奇, 却明了纪王此刻正在气头上,遂小心地站在一旁, 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好在纪王心中的怒意不是冲她,看夏柠乖巧地站在一旁,联系竹简上齐国太子写给他的字字句句, 纪王不由对女儿心生怜悯,可怜的孩子,若不是王后居中算计,她如今已是齐国太子的未婚妻了,哪里还用战战兢兢向他来讨一个公道。
王后,呵呵,阴氏那个贱人不仅插手了纪赵两国的婚事,毁了他将昭宁嫁去齐国的野望,还阳奉阴违,背地里派阴家人联系齐国,想促成朝华和齐国太子的婚事,今日这卷竹简,就是齐国太子送过来的,上面的话虽然言辞隐晦,却着实不好听,简直就是在指着他的鼻子骂了。
骂他女儿嫁不出去,竟非要人家齐国堂堂一国太子接手,信里质问纪王,问他将齐国置于何地,才能这般不依不饶,将太子看中的昭宁公主许给公子显,将曾与公子显有过婚约的朝华公主塞给太子。
这话问得纪王内心羞惭,他分明跟王后说过不要为朝华打齐国太子的主意,怎料王后根本没听进耳里,当着他的面答应得好好的,背地却派阴氏之人暗自接触齐太子,还被人家抓了个正着,查出了身份,在齐国看来,王后所为等同于他,这一遭算是将齐国得罪得彻彻底底,又怎能让他不恼恨
这已经连着两件家国大事了,王后背着他和阴家勾结,以阴家为爪牙,损害纪国利益,这次,他不会轻易放过她的,也不会轻易放过阴家,阴家是在高位待得久了,久到做事都忘了尊卑之分和规矩体面,既如此,他就得提醒阴家和王后,他还好好活着呢,且轮不到阴家兴风作浪
心念一转,纪王安慰般地对夏柠道“我儿先回去吧,待此事彻查清楚,父王定会给你一个交待,只是此事涉及王后,你最好不要牵扯其中,不然对你的名声怕是不好。”
夏柠听了纪王所言心中讶然,她今日来纪王面前揭发王后,本就打算与王后一系撕破脸面,毕竟她一年后就要去赵国了,王后对她日后没有辖制,所以她大可无所顾忌。
倒是纪王,她本以为要花些功夫才能说服他,怎料他的态度在看了一个关于齐国的简书后即刻就发生了改变,现在听他话里的意思,是要追究王后和阴家的责任这么说,他方才骂的贱妇,岂不是在说王后
到底发生了何事,才让他气急败坏直骂王后为贱妇夏柠心中猜测着,面上却甜笑着谢过纪王,顺从地退了出去。
只要纪王心中有惩戒王后等人的态度,其他的事情就用不上她费心了。
果然,她一出阳泉宫大殿,纪王就拉着脸让人去请王后过来,此时已是十月,平娘的笄礼在九月份就操办了,王后眼下正忙着筹办她的婚事,魏国十一公子的聘礼已经送到了纪国,平娘的婚期定在十一月初,眼看距她出阁不到一月,紧赶慢赶着,王后终于为她置办出一套还算体面的嫁妆。
阳泉宫来人的时候,王后正在午后小睡,丹奴进里屋叫醒她,蹲下为她穿好鞋袜,她昏沉的头脑才慢慢灵醒过来,问丹奴道“王上突然召我前去觐见,可知是为何事”
丹奴仰头回道“奴问过了,但前来传话的寺人支吾不言,问不出什么,想来王上应是有事与您相商。”
王后出门时,丹奴特意还为她找了一件薄绒披风穿在身上,十月的天气已是深秋,前几日刚下过一场秋雨,天气倏忽转凉,宫道两旁高大的树木已没有了夏日的葱郁,泛黄的树叶寥寥落落,走过时,一阵风吹来,不少枯叶旋转着在空中飞舞,再慢慢地掉落在地,平白让人看着心中萧索。
到了阳泉宫殿前,寺人通报后便引着王后进去,王后一副雍容端肃的模样进了大殿,怎料迎面而来的却是纪王毫不容情的叱骂声。
“贱妇看你做的好事”
一卷竹简突然砰地一声落在王后脚下,她躲闪不及,脚面被砸得生疼,抬头吃惊地看向纪王,不明白他这是发什么疯。
他方才骂她什么贱妇成婚这么些年,他怎么敢用这样下贱的词来辱骂她王后心中尴尬愤怒的情绪交错着,她强迫自己冷静,却仍见纪王怒目瞪她。
于是对他委屈道“王上这是怎么了何必发这么大脾气您骂妾贱妇,传出去了,可让妾还怎么见人”
纪王听她如今还在叽叽歪歪,不由咬牙切齿对她指指落在地上的竹简,示意她捡起来看。
“你先看看你做的好事让人家骂到我的脸皮上了,怎么,阳奉阴违的事情你算是干顺手了是吧”
王后这才意识到纪王今日反常与脚下这封竹简有关,她捡起竹简,按照纪王所说翻开来看,不过只看了几行,她的脸色便难看了起来,随即眼神小心躲闪地看向纪王。
“如今知道我为何找你了怎么,朝华已经解除了和公子显的婚约,这还不够我已经警告过你不要打齐国太子的主意,这样只能让两国交恶,你却犹自擅作主张,和阴家密谋接触齐国太子,如今让人骂到脸上,将朝华贬得一文不值,这样你就心生欢喜了你说你是不是贱”
纪王说话语声狠厉,一字一句毫不留情,王后本想否认,可其上证据确凿,由不得她分辨一二,且王上要是着意要查此事,阴家那边露出的行迹只会更加明显,于是她只能跪在地上小心认错“王上,是妾一时猪油蒙了心,觉得失去齐国那桩婚事有些吃亏,所以才委托父亲派人跟齐太子接触,总之千错万错都是妾的错,还请王上息怒。”
纪王嗤笑一声,迈着步子从阶上下来走到她面前,又扔给她一沓东西,怒声道“你就只做错了这一件事事到如今,我才发现王后你原来心机这般深沉,看不上赵国公子显,竟那么早就想好了李代桃僵之计,朝华有你这样的好母后当真是三生有幸了”
王后蓦然抬头,眼神惊疑地看向纪王,却见他一脸厌恶地瞥她两眼,继而甩着宽袖重新坐回王座。
“王上说的这是何意什么叫李代桃僵之计恕妾不能理解,”王后犹自还想辩解一二,却在纪王直白厌恶的目光下慢慢闭嘴,她拿起纪王甩给她的简书,浅看几句之后,心里便咯噔一下,这、这是谁这般多事,竟将她从夏柠进宫所做的种种都调查得一清二楚,甚至每一环节,都标注有人证物证。
是谁是谁这般可恶
王后心里惴惴不安,下意识向纪王否认道“王上,这是有人刻意诬陷妾身,纪赵两国联姻大事,岂是妾一介妇人可以干涉的,王上,公子显素来好美慕色,他临时更换联姻之人,实在非妾所料啊”
“你可真能狡辩的,要不要我把这些公诸天下,让朝野上下好好看看,让司寇府好好查查,让他们将阴家旧日所为好好翻捡出来,看他们有没有为你的计划出力卖命
还有朝华那里,我就不信她会对此一无所知,要不要我让人单独审审她,看她是如何忍心让亲妹代替她嫁去赵国,这样的嫡公主,简直是我纪国之耻”
纪王声声狠厉,句句愤然,王后自然不敢叫司寇府知道这事,也不敢将母族牵扯其中,都怪她当初仗着无人知晓她的打算,没叮嘱阴家行事严谨一些,如今,竟让人找到了这些证据。
至于朝华,她年纪小藏不了事,只怕被人稍微吓唬几下就招出来了,王后权衡再三,终于在纪王杀气腾腾的目光中败下阵来,腿脚一松,整个人呆坐在地上,恹恹道“王上不用唤人了,这些的确是我做的。”
“你放肆”纪王一个茶杯摔在她身上,恨恨道“你往日便是一直这么阳奉阴违对我的明面上讨好我,暗地里联合阴家坏我的事,这是你一国王后该有的作为你可知因为你这横插一脚,不仅连累昭宁和齐太子的婚事泡了汤,还连累了纪齐两国的关系,这可是关系两国的邦交大事,你可还有脸做这个纪国王后”
王后从未想过这些事会暴露出来,因此,面对纪王的诘问,她不发一言,但当纪王说她连累昭宁和齐太子的婚事泡汤时,她忍不住抬头对纪王道“王上对一个半路认回的公主可真是上心啊,您问我配不配做一国王后,那昭宁呢她一介庶女,如何就能凌驾在我的朝华之上,朝华可是您唯一的嫡公主,您就忍心让她嫁给声名狼藉的公子显”
纪王怒瞪着她“朝华是我的女儿,我自然心疼她,可她这十几年在宫中享尽荣华富贵,该到她为国为民联姻赵国的时候,她却不愿担起这份责任,你说说,纪国哪里对不起她了倒是昭宁和昭平从小长在宫外受尽苦楚,幼时甚至连饭都吃不饱,相比朝华,她们才可怜呢,尤其是昭宁,你认她回来就是为了让她顶替朝华嫁去赵国,她是哪里对不起你了竟让你这般算计
她还叫你一声母后,纵然你们感情不亲,但你担得起她这声母后吗”
王后表情微讽,难道她缺人叫她母后吗,要不是她,昭宁如今过得还不如现在呢,谁叫昭宁长了副招人的相貌,若不是她相貌实在出众,她也不会打她的主意。
“王上,妾是一个母亲,是朝华的母亲,她当初得知要联姻公子显时,整整一两个月半夜睡觉都会惊醒,整个人郁郁寡欢,您说我一个做母亲的,怎么忍心看着女儿受这样的罪,所以王上,这一切都是我私心所致,您要罚便罚我好了,不关朝华和阴家的事。”
王后说得坦然,笃定纪王不能拿她怎样,她身后站着阴家,膝下又有王子,眼下昭平出嫁在即,好些事还需她这个王后出面料理,她就不信纪王能在这个关头对她怎样,只要过上一段时间,待纪王消了气就好了。
纪王听她如此风轻云淡的语气径直心火直冒,“你害了昭宁一辈子,害孤失去了一个太子女婿,害孤与齐国交恶,就这么三言两语就过去了好既你认罚,那便自请辞去王后之位吧,如此,才不辜负你拳拳认罪之心”
纪王此话一出,不说王后本人,便是伺候在侧的寺人都惊了一瞬。
“王上您说什么您要废黜我的后位”王后抬眼看向纪王,眼神中惶惑不敢置信。
她能接受纪王禁足,暂时剥夺她的掌宫之权,冷淡她些时日,却从未想过纪王会起废后之心,他们成婚都近二十年了,他怎可如此对她,他知不知道,一旦她的后位被废,那朝华和麟儿的嫡出之位也断然不保,如此,纪国多半会陷入新的夺嫡之争里。
这些,他都不在乎吗
废后当然不是说废就废,只纪王厌极了王后这副油盐不进的态度,她怎么跟阴家那老匹夫一样笃定他不敢拿他们怎么样,她做下的种种恶事,难道不当被废吗
“你不是说自己认罚吗怎么又不认了”纪王嘲她。
王后跪着膝行几步到纪王身边,双手抓着纪王的袍服,眼泪一下涌了出来“王上,您便是再怎么罚我都不为过,可您要想想朝华和麟儿啊,若我这个母后被废,麟儿和朝华有我这样一个母后,他们日后如何在外立足,这样一来,他们就毁了啊王上,求您开恩啊”
纪王踢她一脚,甩开她的手臂,呵呵一笑“你考虑朝华和麟儿失去嫡出的身份无法立足,那昭宁呢你就这么心安理得地拿她去填朝华的婚事”
“王上,是我不好,一切是我不好,我给她道歉,是我对不起她,请您千万开恩啊王上”
王后哭哭啼啼终于从纪王冷肃的态度中看出他不像是在开玩笑,所以,她心里慌了,真的担心纪王会废掉她。
纪王却真的没想废她,就如王后所言,动她牵扯太大,不仅朝华和麟儿会被牵扯其中,包括他后宫其他的夫人美人,若王后之位空置,那后宫中可就没有安生日子了,他的诸位王子之间,或许也会像邹国那样互相算计倾轧。
这于他而言并无益处,他面上针对王后,实则指向的是阴家,阴家和王后合谋的把柄就在他手里,有了这个,再加上王后做下的种种错事,阴家若想保住王后的后位,保住他家外孙的嫡子之位,阴桓那个老匹夫就当自觉一些,主动卸下太宰一职,将阴家派系的人收敛起来,退缩一侧,不要再在朝堂上指手画脚。
至于王后,她占着王后的位子,将宫中实权转交给许夫人,以后只当她是个摆设便罢,此外,待昭平出嫁以后,还要让王后去别宫思过一年,好好压压她的性子。
王后暂且被纪王的人看押起来,纪王又让人召阴桓进宫,将两份证据统统摆在他眼前,阴桓无可辩驳,在纪王面前头回丢了这么大脸,其实有些事情,是王后做了之后才告知他的,他想补救也无可奈何,没想却被纪王拿在了手里。
“岳父,王后所为祸国殃民,不仅危及纪赵两国关系,还使纪齐两国交恶,为一己之私置家国于不顾,这样的品性,怕是不足以再担当王后一位了吧
还有阴家,岳父向来义正严词指点我处理朝事,看着事事公允的模样,未想阴家竟与王后沆瀣一气,背后暗中谋划破坏联姻之事,您说说,孤应当如何惩戒阴家”
阴桓知道纪王向来看不得阴家,便也不跟他废话,直接道“王上欲要如何”
纪王直视着他,半点也不拖沓,“王后所为本当废后,阴家所为亦不可饶恕,但看在阴家世代辅佐纪国王室的份上,我许岳父辞去太宰之位,将阴家在朝堂中的势力都交出来,如此,方可保住王后之位。”
这是趁火打劫啊,阴桓被纪王气笑了,可眼下纪王捏在手里的把柄却裹挟着他,让他不得不按照纪王所言去做,如此,才能保证麟儿的嫡子之位,阴家退一时无妨,只要麟儿的嫡子之位稳固,将来顺利承继纪王之位,那他们阴家一时的退让又算什么
所以,他当下做了决断,答应了纪王的要求,如此,王后当天就被放了回去,她跌跌撞撞地在丹奴的搀扶下回了章华宫,回宫后才知父亲和阴家受她连累,不仅失去了太宰之位,还将朝中的阴家势力折损大半,她眼睛哭得红肿,却又无能为力,整夜都无法入睡。
第二日,纪王下旨王后身患重疾,令她在宫中好生修养,将一应宫中事物转交许夫人处理,这事一出,倒把许夫人吓了一跳,接着,朝堂上,阴桓当朝自陈年岁大了,对朝政琐事力不从心,请求告老回家,不仅如此,朝中拜在阴家门下的官员们大多也被革去职位,如此前朝后宫联动之下,朝中之人不难猜测,阴家应是哪里触怒了王上,才导致了今日局面。
夏玉麟也被此事打了个措手不及,阴家在朝中的势力大多也是他的势力,这回,这些势力被尽数拔除,连外祖的太宰之位都没能保住,这怎能让他不惶恐,于是,在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他罕见地对母后和朝华有了怨怼之心。
她们可知在前朝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中培植势力有多难他自幼跟阴家走得近,不太得父王待见,如今阴家势力被削减大半,他也受到牵连,很明显,这几日朝会,好些之前围在他身边的官员,已经上赶着去其他几位兄弟面前讨好去了,当然,他们也没冷落他,只是比之以前,他多少还是能感觉出不同。
王后明显也感觉出了儿子对她的不满,她心里既痛又伤,却又无可奈何,如今她连宫务都插不了手,遑论谈及前朝之事。
朝华懵懵懂懂知道事情败露,还想去找纪王求情,却被王后拦了下来,听她苦口婆心相劝道“孩子,你别再惹你父王生气了,母后如今算是彻底失了你父王的信任和尊重,因为你的婚事,将昭宁和齐太子的婚事毁了,你父王已经迁怒到了你身上,你万万不要再惹他不快了,以前你跟王上使性子,母后还可在其中帮着转圜,可母后现在自身难保,顾不上你,你若再没有分寸惹恼王上,只怕就彻底失宠于他了。”
朝华哭着听她说完这些,心中不是滋味,却也听话地不去招惹纪王。
王后和阴家一系遭了惩戒,最高兴的莫过于夏柠了,没了王后搅扰,后宫由许夫人管着,她便可以安稳自在地等着明年出嫁了,此事过后,她递信给范起,正式拒绝了他的提议,言明她愿意承担起一国公主之责,前往赵国联姻公子显。,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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