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们并没有直接被允许进入小客厅, 他们被告知女士们跳完健身操后正在更衣梳妆,他们得等一等。对此,画家们都表示理解此时的画家基本是男士, 对于这时的男士们, 只要他们算是绅士,那么就不能直接拒绝一位淑女的请求。
像是女士梳妆的时候等待一番,那更是理所当然的,根本不会有人觉得这有问题。即使是对上流社会妇女不屑一顾的罗科和贝克曼,也没有因此对这些女士们增添反感某种意义上, 这也是社会教条对大众的一种规训了。
画家们暂时被安置在了小客厅所在的二楼走廊底部的一个房间里, 这是一个六角形的房间,墙面是粉红色的,有浅色的护墙板,正是这个时候的时髦。
罗科以一个艺术家的审美摇头“这个房间看起来没什么意思,甜腻的精致,一味地追赶时髦唯一值得称道的是那两幅小画,不是什么鼎鼎有名的名家之作, 但很出色,由此可见当初挑出这两幅画的人的品味,但也仅此而已了。”
之前和罗科、贝克曼搭过话的画家听了他的话,便笑着说“您也太刻薄了,要我来说,这个房间很可爱,有浪漫时代的遗风。而且一点儿也不生硬,至少我曾去过的一些需要画肖像的人家,他们让我去的大宅里最好的房间写真绘画,往往也不如这个。”
“那是当然的, 我猜那些邀请您去画肖像的人家,都是暴发户之流不管怎么说,这儿都是公主殿下的寓所,有专人负责料理,那些人往往是长年累月,甚至几代积累的品味如果连暴发户的品味都敌不过,那就太可笑了。”罗科敏捷地说道。
搭话的画家耸了耸肩“我不得不说,先生,你是个要求很高的人,似乎什么都看不上不好,这真的很不好,将来你会明白我这话的。”
罗科却不以为然,他并不是没经历过事,所以看事天真单纯的学生。他和家人经历了流亡之后的人情冷暖,被这个世界的现实打击的足够多了,但他再看这个世界,也没有因此变得圆滑,变得认可这个世界。
“哦,希望你说的是对的,不过就我过去的经历,那不大可能了。”罗科语气中带着不以为然,表面上看是认可的话,其实是嘲讽。
这有点儿惹火了这个一直以来挺好说话的画家前辈,他也挑了挑眉“那么,朋友,依你来说,你是认为你能做那种和所有人都不同,既不媚俗,也不媚雅,最后以作品,以态度占据艺术史一个段落的大画家喽”
“恕我直言,那样的家伙,一般来说只能死了才扬名天下,活着的时候都是穷困潦倒的。”
不是说成功的艺术家一定会受穷,实际上,也有不少艺术家活着的时候就广为人知、收入颇丰了。
当然,类似梵高那种,活着的时候命途多舛,艺术不受大众认可,死后他的艺术却引起轰动的。那肯定是让人更印象深刻,也符合大众对艺术家的某种想象的。但梵高其实不是成功艺术家的唯一模式,也不是最成功的代表
活着的时候取得成功的画家,达芬奇、米开朗琪罗、毕加索可以列一长串名字了。而且谁也不能说梵高、高更这类生前穷困潦倒的画家,就比达芬奇、毕加索这些生前就广受好评的画家更显赫。
但是,如这位画家所说,罗科选择的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路。走这条路的艺术家,不管他们的坚持能不能最后受人认可,至少在他们生前,是机会渺茫了很多看起来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艺术家,其实也只是看起来。
他们只是对大众来说特立独行,但他们总有欣赏他们一小群人,这就是小众了。
艺术家大多数时候也确实不能太大众,一旦大众就容易庸俗如果艺术不能领先大众半步,那大众倒也不必去追随这个艺术家。
罗科的意思,他连小众都不要了
罗科倒也不没有活着的时候受穷的想法。他和贝克曼都属于热爱画画,如果坚持自己的艺术依旧会受穷,那只能说穷就穷吧但这是不得已的结果。如果自己的画能受欢迎,能卖出去,他们又不是自虐狂,还非得守着穷困这个好朋友吗
但是,这不代表这个时候他就会服软。罗科只是冷笑了一声“我从没考虑过穷困潦倒或者发财的事儿,我只考虑画画,那些只是画画后的结果之一人们总是想着最后的结果,而忘了结果是做完了过程后的水到渠成。”
“绘画界越来越死气沉沉,大概就是您这样聪明而务实的想法太多了吧。生活在现实中的任何人都是聪明务实一点儿更好,可唯独艺术家不需要,那是我们的敌人,是会腐蚀一个艺术家才华的毒药”
完全是年轻人的理想主义发言,但偏偏无可反驳正如罗科所说,商人、政客、律师、建筑师甚至一个宗教界人士,前辈都可以教训后辈要聪明务实一些。在这里,聪明务实是无可辩驳的优点
但作为一个艺术家,要聪明务实那太可笑了
除非你敢直截了当地说,自己没有艺术上的野心,就是想在这一行里混碗饭吃艺术是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金钱、权势、社会地位这时的艺术家是不敢这样说的,如果真的是这样想的,就更不敢说了
因为他们得将自己的欲望、庸俗、野心等等,包裹上艺术的外衣,装点起理想主义的首饰,才能显得美轮美奂、闪闪发光,卖出上等的价格
有些事可以说,但不可以做。有些事则正相反,可以做,但不能说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就停住了,双方都没有在玛丽公主的宅邸里大吵一架,然后弄得不欢而散的意思。于是各自安静下来,直到有人谈起了自己最近的模特。
“我想要画一个红头发的女人,最好要红的像火你们谁认识这样的模特吗如果能高大丰满一些就更棒了”不同于红发在大众那里不受欢迎,在一帮艺术家中间,大家却是一直受红发女郎的吸引。
红发所代表的邪恶、负面、底层、生机勃勃、强悍、不加修饰某种程度上与此时很多艺术家追求的东西重合了。大家急于要摆脱浪漫时代的影响,对后浪漫时代越来越矫饰的艺术风格已经厌烦了。
他们想要更强烈的东西破局,而不要那些和谐的、妩媚的、天使一般的东西。
“我最近为一位小姐画了肖像画,她很可爱,但面对她我已经没有创造力了当然,她的父母也不希望我有创作力。只要我像过去一样,能画的像,谁都能认出那是那位小姐,又画的美,修饰了那位小姐的一些小小缺点,那就够了。”
“这份订单很容易做成,但我觉得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这样下去,我就要被毁了大概只会比那些专门画名画仿画给附庸风雅的小商人的家伙,慢一步堕落”
大家都是画家,对他的困扰是感同身受的。所以在沉默了半分钟后,很快有人安慰起了他“哦,朋友,别担心,呃,说不定改变现状的机会马上就来了呢马上就来了对,马上就来了比如说今天,今天会见到这个国家最出色的一些女性。”
“我听说过玛丽公主的健身操俱乐部,那在上流社会也是颇为叛逆的了,我想她们一点儿不会无聊说不定她们中的某一个就会点燃你,然后缪斯女神降临,成就你的艺术之路”
大家都赞同这个说法的时候,罗科觉得这很可笑。低声对自己的朋友贝克曼说道“他们是认真的吗说实话,我希望他们是认真的,如果他们是在拿这个开玩笑,那未免也太不会说笑话了所以我宁愿他们只是傻。”
贝克曼之前一直保持着沉默,直到这个时候,其他人没有注意到他们了,他才点点头“的确,那很傻指望在这个国家最走红的一些女子,能够成为缪斯女神她们可能是赫拉,可能是雅典娜,可能是维纳斯,可能是狄安娜唯独不可能是缪斯女神。”
“是啊,正是如此说实话,我的朋友,你还算是客气的,我就不同于你了,我是个一惯刻薄的人。要我来说那些女性连赫拉、雅典娜、维纳斯、狄安娜也称不上这些由人创造的女神,固然充满了人性,可也有神性的一面”
“而我们国家最走红的女性们,这些在大多数人眼里几乎可以等同于女神的人物,甚至可以令一些人觉得,只要有机会同她们亲近,就算是立即死去也可以的美女她们是不会具备神性的”
“甚至,她们的人性可能也是最糟糕的那种”
“我认识许许多多贵族女子,包括我的母亲,她年轻时候也是个贵族小姐呢。我了解她们那类人,很清楚上流社会正当红的女性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一个女人,要从许许多多夫人、小姐中脱颖而出,经历的搏杀不会比一个男人从政界、商界出人头地要少。”
“她们得严格约束自己,为了确保一直维持着美丽,她们不得不严厉,甚至残酷地对待自己。为了皮肤,她们得洗冷水澡,为了身材,她们永远不能吃饱,为了头发,她们只能睡马鬃床垫这不是一天两天,而是要持之以恒的事业”
“而她们要站在上流社会顶端,成为王后一般的人物的,还不能只有美貌。她们还得伶牙俐齿、进退合宜,一切都做得恰到好处在社交场上,她们若是进攻,便是无往不利的兵刃。”
“可为了将这把兵刃磨得更加闪亮,她们几乎别想凌晨三点钟之前睡下即使是没有舞会的日子里,夜间的交际活动也足以将她们的时间填满。人们总以为她们是起床很晚的懒婆娘,其实那是最大的误解她们若是能睡足5、6个小时,就算是幸运了”
“不管前一天是凌晨三四点钟睡下的,还是七点钟睡下的,到了9点钟,她们就必然要起床了。这个时候她们得起床梳妆,做好准备迎接10点钟到来的第一批访客。虽说这是可以一边化妆,一边接待的亲密客人,但一个正当红的女子,又怎么会叫自己的客人见到自己不够完美的样子”
“所以刚刚起床还未梳妆只是一个谎言,她们呈现出的是其他人想象中的刚刚起床还未梳妆,是一种不同于其他时段的美,但并非是毫无修饰、毫无表演的。”
“她们在社交场上争风吃醋,和男人争名夺利没什么不同。而她们的你来我往,也可比拟男人们的尔虞我诈。要说她们在搏杀中牺牲的一切,爱情、友情、正直、忠诚也正是男人们会在成就自我时舍弃的。说的好听一些,这正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说的难听些,我的朋友,我不愿意说出来就算刻薄如我,也不愿意对女士们到那地步。”
“简而言之,我们常说,在权力的擂台上,好人是活不下去的所以由此可知,凡是在权力场上取得了胜利,成为了权势人物的家伙,都不会是什么好人。而这些当红的女士也是如此,她们既然取得了如今的地位,就不必对她们有什么好的指望了。”
“她们不会是来点亮灵感的缪斯女神,甚至不会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她们应该更接近于机器轰隆隆作响,无论发生什么,在故障损坏之前,都会一直运转,毫无感情、极有效率、受人追捧的机器”
“艺术是不可能由冷冰冰的机器而来的。”
“你知道么,罗科,你的话虽然过于绝对了一点儿,但大部分都很对。”思考了一会儿,贝克曼才点了点头赞同。
“何止是大部分我以为应该是全部”罗科有些得意地说道。他们两人中,大多数时候贝克曼都是更有道理的那个,他很少有这样长篇大论、传授对方的机会。
当罗科为这段高论做了一个结尾后,大概是刚刚仆人送来的茶水喝的多了一些,两人觉得有必要去一次盥洗室。便走到门口,对门口的仆人说道“先生,能领我们去盥洗室吗”
他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六角形的房间并不自带盥洗室。另外,两人不能在这么大的房子里准确地找到盥洗室。而且就算能找到,在公主的宅邸,如非必要,他们也最好不要自己乱走。
门口的仆人很好说话,立刻就领他们去了。
“贝克曼,你觉得上次在酒吧见过的那姑娘合适”罗科扭头和贝克曼说话,发现贝克曼像是看什么愣住了。
贝克曼是在目不转睛地看迎面走来的女子,这是相当失礼的行为了,但他完全没意识到这一点他觉得自己被美神,或者艺术女神眷顾了。这简直是对他们刚刚妄谈女神的绝妙讽刺事实上,他们立刻就遇到了一位女神。
这个时候简直说不上是女神本身,还是女神居然真的为他们所遇见更像个奇迹。
迎面走来的女子相当年轻,他猜不会超过十八岁。穿着一身淡郁金色的细纱上衣,腰间系着一条镶着数朵白色山茶花的金色腰带,裙摆是蓝色的,和她的眼睛一样,是一种很浅的,仿佛晴空一样的蓝色。
她身上的首饰不多,只有耳朵上戴着的一对耳环,可那耳环是极其夸张的。几朵金色小花,镶嵌着淡红的宝石,垂在她的脸颊旁,几乎有她半张脸颊那么大。这耳环与她头上的金线绣花的淡红色发带呼应,从美学上来说令人愉悦。
一般这是过于华丽了,特别是对于少女,是极不合适的金色刺绣的发带、大而夸张的金耳环、金腰带但由这个年轻的女子来看,却和谐的让人挑不出毛病,或者说,看到她就忘了挑毛病了
除了以上这些外,她身上的一切都可以说是素雅的代表。白色的上衣、蓝色的裙子,简单清秀。而她的脖颈、手腕、手指,这些大大方方露出来的地方,都没有被金银珠宝遮挡,于是优美的线条一览无余。
画家显然观察过了足够多的女人,也有过不下两打的女模特。这些模特有些是穿着衣服让他画的,但也有一些是脱下了衣服,或者穿的很少的他可以说,他对异性的人体有着足够的了解。
他很清楚,毫无瑕疵的身体是不存在的。女士们都是用服装,用自己的仪态去修饰一些身体的缺点,凸显出优点。但在这一刻,他又不确定自己的判断了,并且感到了不知所措。
他在想要怎么画这个女孩儿,然后发现自己根本画不出来
他想,自己善于雕琢女性的腰肢、大腿,相比之下,其他部分就不是那么精通了。而自己的朋友罗科,他最擅长画一双手,还有脖子简单来说,可能要好几个人一起,才能画好这女孩儿。
但问题是,画画是不能那样的就像他坚持不让人碰自己画中的火车一样一幅堪称艺术品的画就是一个整体,拥有的是独立的灵魂,这个灵魂是由创作者赋予的。而如果创作者不止一个,这幅画也就只是一幅画,而谈不上艺术品了。
一瞬间想了太多的贝克曼表现在外就是走神了,而在走神的同时,他还呆呆地看着那女孩儿她的身上,华丽和清纯居然融洽相处
浮夸的耳环在她的脸颊旁荡漾,就像是太阳的波光,和她的金发一同叫人不可逼视。而与此同时,淡雅的衣衫显得她身材苗条优美,格外清新动人,与美林堡流行的俗丽完全不同。
素淡的衣着没有让她变得寡淡,反而让她有了一种轻盈的、不同于大多数人的妩媚。而华丽的耳环和发带,则衬得她的小脸更加白皙透明,像是圣恩大教堂穹顶上的雪。妖媚和圣洁,同时存在,同时死亡,纠纠缠缠、生生灭灭。
察觉到自己同伴的走神,罗科才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看到了那个女孩儿,或者说,薇薇安。他忍不住张大了嘴想要说点儿什么,最后赶在薇薇安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前叫住了她“劳驾请您稍等”
薇薇安奇怪地转身看他们,罗科忍不住哇哦了一声。
贝克曼上前,非常急切地说道“请问,请问您愿意做我们的模特”
在贝克曼的简单解释下,薇薇安才知道他们是美术学院的学生,想要请她做模特。不是要脱光衣服的那种,就是普通的肖像画。
“可是你们既然是公主殿下邀请来的画家,今天不是本来就要给健身操俱乐部的成员们画画吗哦,我当然也是健身操俱乐部的会员,不自然怎么会这个时间在这里呢。”
薇薇安带着上辈子的习惯,对艺术家还是很尊重的。举手之劳就能资助艺术,她没什么不愿意。
她现在只是有些奇怪,这两个年轻的画家,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啊没错、没错,正是如此”这一次是罗科先开口了,他抢先说道“是的,我们是公主殿下邀请来的画家,要替健身操俱乐部的诸位女士绘画呃,您也是健身操俱乐部的会员吗”
“我是说,您看起来不像啊,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薇薇安无奈地看着对方,这下真的确定了,确实是不太聪明。连聊天都不会,一下就把天给聊死了啊,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