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林红和林妙玉两位大才, 将白素贞和青青的图像描摹下来之后,只听秦姝的声音又在空中响起。然而这一次,她的声音中却半点笑意也没有,只冷声道
“许宣听判。”
“你虽与白素贞有前世救命之恩, 但白素贞分明已将前尘往事如实相告, 你却不信其言, 偏听外人,以符咒毒害她;多年来, 白素贞为你钱财花用,又助你立业,眼下更未曾与你计较旧事,可见救命之恩已清。”
“你既已亲手写了和离书,便判你一人从此,男婚女嫁,再不相干”
秦姝说话间,原本被她接在手中的那张休书,便凭空浮现出来,化作一道白光,在白素贞身边盘旋三圈后没入她体内;与此同时, 白素贞只感觉到一阵久违的松快涌上心头,那分明是被强拉的红线终于断开的征兆
可算断开了。如果不是符元仙翁掌管下的妖物和人类的婚姻,必须由人类亲口断绝或另娶才可以, 哪里还用得着这么麻烦哪里还用得着秦君本人不辞劳苦来救我们呢毕竟这本来就不是秦君的职权呀, 如此算来, 倒是我带累了秦君,使得她不得不越权理事,也不知道符元仙翁会不会难为她。
一时间, 她心头有千万种思绪一涌而上,只恨自己的本体是蛇不是鹦鹉,不能将这些话全都倾诉出来换而言之,白素贞本人都不介意去当这个“贤妻良母”的“反面教材”了
断得好,断得漂亮就该这样当着所有人的面断开红线,叫那些被人世间近几年兴起的邪门话本子,给弄得五迷三道的傻姑娘们开开眼,所谓的贤妻良母,是没有好下场的呀。
连她这样有大功劳的散仙,如果一心对丈夫好,而不去谋自己的事业的话,都有被背叛的风险,何况没有这种威能的你们呢且醒醒罢
一旁跌坐在地上的许宣闻言,面色灰白,战栗不止,试图狡辩。然而此刻,他和林东的下场一样,半句谎话也说不出来,只能说出一句身为懦夫的最经典的话语
“可她这不是没事嘛”
秦姝好,确定了,不管白蛇传的故事现在歪到什么地方去了,总之许宣此人一遇到事就喜欢甩锅的本性,和警世通言里的他是一脉相承的,真是死性不改的恶贼。
于是她轻轻弹了下手指,随即便有第一道天雷凭空而生。
如果说第一道天雷,主打的是惩治,要让所有人都看见林东这种尸位素餐的官僚,是被怎样生杀决断地夺去性命,好让杭州人民的心底对这种贪官的畏惧感有所减少,以便日后布局;那么这道天雷的目的,便是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看见,像许宣这种忘恩负义吃绝户的恶徒会有怎样的下场。
如此一来,第一道天雷的声势浩大,便是雷公电母亲至也无非如此。
这紫色的、还带着青白电流的天雷从天而降之时,方圆千里内的邻县都能将这天生异象看得清清楚楚,不仅把试图逃跑的许宣给笼罩在了里面,甚至将周围的土地都击得塌了下去;同时秦姝对还在一旁津津有味看热闹的哮天犬扬声道
“去”
哮天犬闻言,就地卧下打了个滚儿,瞬间从一个美貌纤弱、袅娜风流的白衣哑女,变成了浑身纯白,只有眉毛上有两撮黑,看着格外精神的细犬模样。
此时此刻,这狗脱去了所有人类的外表与习惯,再也没有人能将它和刚刚那个白衣哑女联系在一起。
只见它再迎风一摇身,好一个见风就长,硬是从一条原本只有正常人腿那么高的狗,变成了一只令人一见就心底发寒的庞然大物,随便摇一摇尾巴就有地裂山崩之势;两眼一瞪,更像两盏在白日里也能显出光芒来的灯笼。
秦姝对哮天犬的表现十分满意,毕竟她要带哮天犬下界去,分明有两重用意
第一,骗许宣开口,与白素贞和离;第一,用现代社会的流行语来说,就是把许宣给犬决掉。
至于为什么不一直动用天雷说实在的,秦姝对自己的准头这方面一直没什么信心。
都说“人贵有自知之明”,眼下已经超越了人类的物种变成神仙了的秦姝,依然保持着这份难能可贵的品质,将哮天犬作为保底的处决手段带了下来。
而她果然也没能预料错,这一记天雷,真个是好威风,好势头,好好分叉。
天雷落下之时,虽说在这边只把许宣的下半截都劈了个黑漆漆,但在千万里之遥的皇宫上方,立时降下好一道水桶粗的紫色天雷,当场就把正在早朝的太和殿的屋顶给打穿了。
先不提皇宫那边如何手忙脚乱,大臣们如何大惊失色请皇帝下罪己诏,只说这边,按下云头,隐没身影,恭恭敬敬侍立在同样隐身了的秦姝身后的白素贞和青青表示有话要说
这个,恕我直言,虽然我俩不是正仙,但根据我们在人间看雷公电母多年来打雷惩治坏人的经验,这个力度,这个准头,总觉得秦君的天雷似乎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
幸好有哮天犬保底收拾残局,才叫堂堂灵妙真君的威风不至于露出破绽。这一道天雷下来,虽然分岔分得大部分威力都跑偏去了皇宫那边,可对人类来说,造成的伤害依然是毁灭性的。
只见那天雷威光散去后,在满目烟尘与飞速扩散的焦糊气味中,露出凄凄惨惨、只勉强有上半截还有活人模样的许宣。
众人见此后,惊骇的倒抽冷气声此起彼伏,震悚不已地互相推搡着,想要远离许宣
因为他现在看起来,实在太诡异,太可怕了。
分明他的下半截都被打成了焦炭,在一片枯黑的皮肉里,依稀能见到被烧成了半凝固褐色块状物的血在往下滑动;可他的上半身却完好无损,因此还能发出格外凄厉的、震慑灵魂的惨叫
“啊”
就在这惨叫发出的下一秒,巨大的白狗抱着“秦君这个准头真的不能露馅”的淳朴念头,龇着一口雪白利齿就扑了上去,给他来了个一口两断。
于是许宣完全呈现出两种状态的身体,上一秒刚给围观群众们带来挥之不去的心理阴影;下一秒,这阴影就加得更深了
只见哮天犬血盆巨口开合下,温热的、腥甜的鲜血飞溅四射,泼得周围被天雷打得焦黑的地面愈发狼藉,且那具被一口两半的尸体,又在地上砸出两个深深的坑来,正好一左一右,一边一半。
真个是,仙犬修成号细腰,形如白象势如枭。铜头铁颈难招架,遭遇凶锋骨亦消1
秦姝认真地盯着地面,感觉越看越舒适嘶,别说,还挺对称的,感觉可以治愈强迫症。
哮天犬看着周围人满面惊恐,两股战战几欲先走的状态,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不知为什么,总感觉阴差阳错之下,秦君这个准头不仅没丢脸,反而更威风了。
也的确如哮天犬所想的那样,此时此刻,杭州内外城无数人心中,对秦姝只有畏惧拜服,再没有别的情绪。
两道天雷,两次神罚,取恶徒性命于弹指之间,如此一来,谁还敢对她生出不敬之意这可是杀伐果断,爱憎分明的神仙
秦姝见此,这才将此次下界,困难最大阻力最大的一件事说出了口
“我今日在外城时,曾看到各处暗巷中有烟花流莺,又有拐卖人口之罪人潜藏其中。”
“拐卖人口者,以我天界律例来说,当受天雷;同时我可为诸位女子发下仙界绢帛一张,可助诸位背井离乡者或回归家园,或远行求生;再将林东贪污的私库布施下去,助诸位进入林氏学堂求学。”
“不求精通四书五经,只要有一技之长得以谋生即可。”
她此言一出,便陡然间有无数议论声,从跪在此处的百姓和更远处的外城人海中迸发了出来;同时,林妙玉也十分心急,压低了声音连连叫她
“秦君,秦君,且出来见见我。”
秦姝闻言,果然在她身边显形,使了个障眼法叫外人都看不到自己,这才问道“怎么”
“秦君虽然是为她们好可一定会有人恨你的。”林妙玉忧心忡忡,飞速开口解释道
“那些没什么名气,被坑蒙拐骗到这里的女子们,肯定会感念秦君救她们出火坑的大恩大德;可对那些已经有了点名气,被男人们吹捧得看不见繁华表象下的血淋淋惨案,认为自己只要随便一卖笑,便能日进斗金的女子来说,秦君这分明是在断她们的财路。”
“荆钗布裙怎么比得过金银绸缎,日出而作怎么比得上不劳而获”
身穿浅绿官服的林妙玉看着秦姝的面容,只觉自己的心底似乎也燃起一捧火来了
“秦君听我一言,实在不是我心狠,也不是我一定要将人分做三六九等实在是有些人,在烂泥潭里呆了太久之后,已经连根都烂掉了。有些人你越是救她,她便越是恨你”
“秦君数百年前,降下神迹,助我林氏一族成就今日家业,是时候让我们来报答秦君了。秦君只要去救那些值得被救的女子就行,剩下的恶名,就让我们来担。便是生拉硬拽,也得把她们从男人打造的锦绣陷阱中拉出来”
林妙玉见秦姝沉吟不语,还以为秦姝把自己和林东归成了一类人不对这么说来其实也没错,毕竟他们都是林氏宗族的于是林妙玉心急之下,并起两指,飞速指天发誓道
“我林妙玉在此,指皇天后土起誓,若有半句虚言,叫我”
“不必。”秦姝一惊,轻轻一弹指,便将林妙玉那番“若我说谎,就叫我不得好死,永不超生”的毒誓散在了空气中,婉拒了林妙玉自告奋勇的背锅行为,只问道
“阿玉,我能这么叫你么”
“当然可以,不胜荣幸。”林妙玉欣然道
“也不怕秦君笑我,我分明与秦君是第一次见面,却感觉倒像是前生已经在什么地方见过似的。便是再多十年的时光,也只恨不能与秦君朝夕相处。”
她细细凝视着秦姝的眉眼,只觉幼时在祠堂中,见到秦姝画像的第一眼时,从内心最深处油然而生的那种熟悉感,此时此刻,竟带着另一种感觉涌上来了
人人都知道风尘女子苦,都知道她们不容易,可为什么没人去救她们除去钱财的问题之外,还有什么东西,牵绊着向她们伸出的援助之手呢
是男人啊。
若是彻底解放了这些被害者,失去了泄欲工具和“时不时来吟风弄月一下,在消遣的同时展现自己善良美名”工具的男人,会联合那些被他们洗脑了的受害者,转而将脏水泼去谁身上呢
我们的秦君,是个很好很好的神仙。以前雷公电母都只是传说,从来不见他们真正惩罚恶人;以前的姻缘红线一旦绑定,就再也不能剪断;以前的女子连这种短暂的、虚假的繁华都不能有,一生困于闺阁之中,只能打理内务,将咏絮之才消磨在柴米油盐中。
可数百年前,秦君来了,于是一切都变了。
天雷开始惩戒恶徒,雷公电母开始真正在人间显灵;想要和离的女子会得到太虚幻境的入梦一剪,从此再也没有藕断丝连;女官开始普及开来,虽然在许多心怀不轨的人的影响下,大家掌握不到太多实权,可若秦君不来,我们或许连这些微末的解放也不会有。
这样好的秦君,这样好的太虚幻境之主,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将脏水泼到她身上
于是林妙玉心神激荡之下,竟忘了自己原本是要和秦姝探讨“该怎么救人”的这个问题的了,只恍惚着问了一句
“莫非我前生,果然见过秦君么”
别说,这个问题还真把秦姝给难住了
这个世界里的神仙们分工十分明确,就好比秦姝主管的是三界姻缘,那么地府那边的灵魂转世投胎的相关工作就绝对不会上报到她这里。
以至于哪怕她对着与林幼玉十分相似的这位女子,都能感受到那种微妙的熟悉感,可终究也不能相认,因为“主观感觉”是不能被当做“客观证据”的。
可对着林妙玉那满含期待的眼神,秦姝也说不出什么太冷漠、太客观的话来。
于是她沉吟片刻,握住了林妙玉的双手。
那双手上带着层层老茧,从这些老茧的位置来看,与秦姝上辈子见过的那些常年下地体察民情观察农作物的生长状况的基层一线工作人员的情况十分相似,这是一双能做实事、干大事的手。
而秦姝眼下的手上,虽然因为闭关多年,没有这种痕迹,可她在与符元仙翁斗法时,那一手从上辈子带来的空手入白刃的本事,使得她和林妙玉在某些方面,竟也有了微妙的相似之处了。
“我见阿玉,如见我姊妹;我见天下女子,亦如见我手足。”
“我不必求什么虚名,也不指望什么香火。千秋万代之后,总有人能评说我今日功果。只要阿玉能做主,让这些女子去林氏学堂求学,好有一技之长傍身,我便再不求什么了。”
“那虚华表象总要撕碎,那锦绣陷阱总要挣脱。只要有一人能醒过来,便会有千万人、万万人,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林妙玉百感交集之下,心想,都说“古人求没世之名,今人求当世之名”,可秦君竟什么都不求既如此,那我还怕什么呢自然应该救人救彻
于是她也用力反握住了秦姝的手,坚定地低声道
“请秦君放心,便是她们不来入学,我也要一个个把她们逮过来,直到把那套嫖客们和风月诗人们,在她们心中种下去的以色侍人不用干活就是比别人高贵的坏根拔出来为止。管保一年半载后,杭州城内的这帮姑娘们,个个都是能靠自己双手吃饭的好人家。”
“前路曲折,天光不起,多风险,多波折。可我林妙玉发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与秦君永远一途。”
的确如林妙玉所说,在秦姝降下第三道“难得精准”的天雷,将杭州城内所有擅长拐卖人口、残害良家的龟公和鸨母全都击成焦炭后,从外城的暗门子里响起来的,却是另外的声音
“给我们这些书有什么用难不成还指望我们去干活”
“这点银子哪里够花连我一天赚的都不够呢”
“不对啊,凭什么那些不识字的蠢丫头拿到的银子比我们多换作以前,她们连给我端净面的水都不配,怎个眼下却压到我们头上来了”
“秦君,你真是好歹毒的心肠亏我以前还供奉你,天天求你保佑我能许配个有良心的如意郎君,你就是这样对我的真是白给你吃了那么些年的香火”
“刚刚这天雷,真不如把我也一起劈死了干净。”
说着如此灰心丧气话语的不止一人,觉得秦姝纯属多管闲事的头牌比比皆是。千百条谗言的狡舌,千万张杀人的利口,张张合合间似乎就认定了一件事
秦君根本就不是来救人的,分明是看她们这些风尘女子不顺眼,害她们来的
然而就在这吵闹的声音充满暗门子所在的外城街道之时,在原本欣喜含泪觉得自己得救了的女子,也开始沉默下去之际,当那些原本就摇摆不定的卖唱女子也慢慢怀疑起秦姝的用意的时候,从一片焦黑的废墟里,传来一道隐含着怒意的娇俏的声音
“真个不知好歹,连畜生道里的四条腿都比你们聪明”
“都闹够了没闹够了就动动脑子好好想想,秦君这才是在救咱们呀”,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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