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第 85 章 寒木春华

小说:折姝 作者:鹿时眠
    夹着雨雾的雪碎, 不知从何时起,变成了大片大片如同鹅毛一样的雪花, 晦暗的天穹, 如同覆了一张巨大的网。

    宣政殿,气氛沉重凝滞。

    沈樟珩怒目圆睁,被殿外进来的侍卫死死按着, 滚烫的血液在他身体里沸腾, 不甘和羞愤几乎令他失去理智,眼中的毫不掩饰的杀气“裴砚”

    裴砚冷笑,轻佻挑了一下眉梢“不知,沈将军还有何指教。”

    沈樟珩涨红了脸, 胸口宛若巨石压着, 如何也喘不上气来, 他嘴唇颤抖得厉害,死死盯着裴砚“就算我沈家再对不起她,但我依旧是她的父亲。”

    嘲讽从裴砚眼中闪过, 他慢悠悠往前走了一步,皂靴毫不留情碾在沈樟珩撑在地上的指尖上, 目露鄙夷“那又如何”

    “生下她的是她母亲,养大她的是豫章侯府。”

    “而今,她是我裴砚的妻子。”

    “沈家算什么东西。”

    沈樟珩呼吸急促,内疚涌上心头, 是痛彻心扉的悲哀。

    “来人,把他押入大理寺。”萧御章微微眯起眼睛, 尖锐目光从沈樟珩身上扫过,显然对于沈家他已经没了最开始的耐心。

    沈太夫人跪在地上,手脚冰凉没有半点知觉, 从青砖上泛上来钻入她骨头里的凉意,像是野草藤蔓一样疯长,每一次的挣扎都显得徒劳。

    但被拖走的人,是她的长子,沈家未来的希望。

    沈太夫人如何能坐以待毙,她匍匐在地上,额前已肿了大片“陛下,沈家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教子无方,寒了陛下的心。”

    龙椅上高座上,萧御章嘴唇紧紧抿着,眼底神色数次变化,就在沈太夫人已经觉得无望的时候,万人之上的天子冷冷垂眸道“朕不会要他的命。”

    沈太夫人心口一口气还没送完,就听得萧御章慢悠悠道“死罪可免,但你们沈家活罪难逃。”

    “来人,送沈太夫人回沈府,也请太夫人好好想清楚,究竟是你们沈家,还是你的长子。”

    沈太夫人被内侍搀着,出了宣政殿。

    她脚下一踉跄,苍老的指尖死死掐着内侍的手臂,像是握着最后的救命稻草“我要见太后娘娘。”

    “帮我去太后慈元殿通报,我要见她。”

    除了太后钟氏,她已经想不到,还有谁能左右帝王的心意。

    宣政殿这一次如同闹剧般的早朝,终于在临近晌午时结束。

    王九德略带尖锐声音喊出退朝,殿中站着的臣子在帝王甩袖离殿后,才陆陆续续退了出去。

    百里逢吉深深看了裴砚一眼,转身时独身孤影,脸上神色淡得厉害,只是他往外走的步伐不见往日从容,稍稍显得有几分急切。

    “大理寺卿,陛下让奴才请您去御书房回话。”去而复返的王九德,小步走到裴砚身前,态度愈发恭敬。

    裴砚心里装着事儿,他慢慢收回落在百里逢吉背脊上的视线,面无表情跟着王九德离开。

    雪大,天寒。

    哪怕已经正午,依旧冷得厉害。

    燕帝萧御章同先皇一样讲究节俭,御书房里还没到烧地龙的时日,只在四角各放了银霜炭盆,比起殿外稍稍带了几分暖意。

    “陛下。”

    “奴才带着大理寺卿来了。”王九德站在御书房外小声道。

    “裴砚,进来。”

    萧御章站在书桌后方冷笑一声,丢了手中握着的折子。

    裴砚没有犹豫,抬步跨进御书房中。

    王九德跟在身后,他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以他在帝王身边伺候多年的经验,比起沈家,萧御章更恨的是同样也把他玩弄于股掌间的大理寺卿。

    毕竟一开始,联姻这一提议,就是大理寺卿和六皇子一起提出的。

    “跪下。”萧御章冷冷盯着裴砚,极为严厉出声。

    但他语气并不如何恼怒,更像是长辈对晚辈的不满。

    王九德心口一跳,眼皮跟着同样跳得厉害,他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缩着肩膀立于一旁。

    “出去。”帝王瞳孔泛着幽光,沉沉落在王九德身上。

    王九德不敢有犹豫,心如擂鼓退到门外。

    随着关门声响起,裴砚一掀衣摆,缓缓朝天子跪了下去。

    萧御章冷笑一声,半阖的眼帘下漫出一丝危险的幽光“你倒是好大的胆子。”

    “连着朕也一同算计进去。”

    “说说吧,林家六女的身份,你是从什么时候知晓的”

    “还有沈家,沈家的事又是什么时候。”

    裴砚背脊如青松笔挺,清隽冷白的脸上不见半分惧色“儿臣在入京前,就已大致猜到,只是一切尚无证据。”

    “入京后,儿臣也探沈家祠堂,才渐渐确定此事。”

    裴砚唇角抿着,漆眸虽深却令人窥探不出半点情绪。

    萧御章居高临下看着他,眼底的厉色逐渐变成了满意,这就是他百谋千计,费尽心思教养出来的继承人。

    他优秀冷静,更是心思深沉,沈家经过此一事,再无可能回到从前,五姓除一,剩余的三姓只要慢慢蚕食,便不足为惧。

    心里虽这般想着,但萧御章脸上神情并没有表现出来半分,他双手慢慢翻开手中的奏折,折子上正写着劝他立贤妃为后大皇子为太子的请求。

    萧御章指尖微冷,把折子丢到裴砚眼前“砚儿,你也到了该回来的时候。”

    “朕立你母亲为后,你就是正儿八经的嫡出太子,至于太子妃朕心中已有合适人选,你若舍不得林家六女,大不了一同带进宫中,封个侧妃便是。”

    裴砚垂在身侧的指尖一颤,漆眸含着冷色,不避不闪看着萧御章“父皇。”

    “儿子自娶她那天开始,儿子就已经决定,儿子身旁的太子妃只能是她。”

    “这是儿子对她的补偿和亏欠。”

    萧御章唇角压着嘲弄,目光一点一点冷了下去,“朕给你的是燕北的江山,是萧家的千秋万代。”

    “你却和朕说补偿和亏欠”

    “朕不管她是什么身份血脉,她的出身以及她母亲的身份,她就不配为燕北的太子妃。”

    “你若是狠不下心,朕会替你出面。”

    这一刻,御书房内,静得落针可闻。

    裴砚掌心骤然握紧成拳,低垂的眼帘遮挡了眼底的冷色,他紧抿的唇角动了动,蓦然抬眸看着萧御章。

    “父皇。”

    “儿子不知,这些年中,母亲在父皇心中到底算什么”

    “是燕北皇室的生育工具,还是被父皇禁锢在笼中的金丝雀。”

    “若十八年前,月氏公主顺利入京,儿子是不是同样也是被父皇抛弃的试验品。”

    萧御章瞳孔骤然一缩,眼中有戾色划过“孽子,太过放肆。”

    王九德守在御书房外,隐约有声音传来,并听不太清楚。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断断续续的声音,忽地一静,御书房想起瓷器碎裂的声音,接着就是帝王的咆哮声。

    “孽障。”

    “给朕滚出去”

    王九德眼眸倏忽瞪圆,他心口乱跳,以为这位极得圣宠的大理寺卿,触了圣怒,必将落难失宠。

    然而御书房的门,被一只冷白的掌心,由内朝外推开,裴砚沉着脸大步从御书房内跨出,没有犹豫朝出宫的方向走去。

    王九德服侍燕帝多年,从未见过他如此暴怒的模样。

    他连滚带爬走了进去,慌忙断了温水上前伺候萧御章服下“陛下息怒。”

    “大理寺卿正值年轻,难免有冒犯的时候。”

    “陛下若怒意难消,奴才这就找了人,把他拦在宫门前,打一顿板子可好。”

    萧御章抿着唇,半晌没说话。

    冷冷转眸,眸中有怒意但更多的是杀意,只是这不知从何而起的杀意,又被他强大的制止力压了下去。

    惊仙苑。

    林惊枝用过午膳,正在暖阁里打盹。

    云暮轻手轻脚站在屋外,直到半个时辰后,孔妈妈上前轻轻推醒林惊枝“少夫人,该醒了。”

    “再睡下去,夜里又该失眠了。”

    林惊枝有些迷糊睁开了眼睛,她眼底还透着几分冷色,方才她又在做梦了,重生后一直反反复复做的那个梦魇,本以为身体已经渐渐适应了,不想最近这段时间又开始了。

    许久,她才彻底醒过神,接过孔妈妈递上前的温热巾帕,擦净脸颊后,拢着身上的衾被坐了起来。

    孔妈妈连忙拿了大迎枕子垫在林惊枝身后,又端了一盏子温水递给她,才小声道“少夫人。”

    “云暮在少夫人午睡时,已经候在外头了,说有事要禀。”

    林惊枝轻轻颔首“让他进屋回话。”

    云暮进了屋内,也不敢四下乱看。

    恭恭敬敬垂着眼眸,朝林惊枝道“少夫人。”

    “主子让小的和少夫人说一声,今日他会晚些回来,少夫人不必等主子,先行用膳。”

    “虽然林惊枝从未等过裴砚,可这数月来,倒是裴砚变得格外黏她。”

    她听云暮回禀,也没有要揭穿裴砚的意思,轻轻点了下头“我知道了。”

    见云暮要退下,林惊枝视线一顿,出声道“今日宫中,可是发生了什么事瞧着你神色也不太对劲的模样。”

    云暮犹豫半天,才缓缓道“今日早朝,沈家大姑娘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出现在宣政殿外,向陛下指认沈家当年与月氏玄月公主的事情。”

    “陛下震怒之下,沈将军已由侍卫押入大理寺听候发落,之后就是沈太夫人为保下沈将军,当着陛下和朝臣的面,承认了沈家十七年前被婆子替换孩子的事。”

    “现今,汴京城都已知晓少夫人您才是沈家嫡出,更是月氏公主的女儿,沈家原先的大姑娘,已由沈太夫人带回了沈家关在房中。”

    云暮说完,忐忑不安站在一旁,他不敢去看林惊枝的脸色。

    良久,他听见她冷冷哼了一声,唇角微微翘着,漂亮得惊人的脸上泛起几丝愉悦。

    她是不想认下沈家,但对于沈家眼下的一地鸡毛,她更不会同情。

    沈太夫人最开始对她的喜爱是不带任何利益的,可后来随着她与沈观韵之间的矛盾加深,她要守护的是整个沈家的利益,林惊枝并不怪她。

    只是后来,一切真相大白,沈太夫人让婆子给她带话。

    这就像是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她对沈家那仅剩不多的心软。

    就像那日夜里裴砚要她时,咬着她背脊雪白肌肤上的牡丹花文身,又急又狠。

    那时他就有问过她,若是沈家出事,她可会心软

    那夜,林惊枝虽醉着酒,她笑得像朵羞涩的娇花,白玉一样的手臂攀着裴砚脖颈,第一次如此主动。

    她呵气如兰,咬着他耳垂,声音娇得能滴出水来。

    “夫君。”

    “妾身要沈氏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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