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贞三十九年, 盛夏。
玉蝉公主满月这日,自从先皇离世就变得格外冷清的燕北皇宫,也算难得热闹了一回。
娶了裴家嫡次女裴漪怜为王妃的齐王萧钰, 不远千里带着妻女在萧玉蝉满月的前三日赶到汴京, 就连远在月氏的君主白玉京也不顾宫中臣子的反对,带人从月氏一路快马加鞭往燕北汴京城赶。
这位生来就得了无尽宠爱的玉蝉公主,瞧着是个极其乖巧的女娃娃,实际上的性格却像极了裴砚。
宫中无论是太皇太后,还是大长公主萧初一, 但凡能见上玉蝉公主一面的长辈,都送了重礼。
沈家太夫人去世后, 沈樟珩随沈家人去了漠北,虽然林惊枝让人去劝过, 让沈樟珩留在汴京教初一习武,但他离去的心意已决, 她自然不能强求。
因为沈樟珩与她和裴砚不同, 他没有前世,只能徒留今生无限悔恨。
夏日天气闷热,怕孩子着凉屋里并未添置冰盆,屋里人一多, 自然更比不得人少时的凉爽。
才一个月的小月亮, 浅淡漂亮的小眉头轻轻皱着, 吐着舌头往林惊枝怀里钻,见一身明黄的裴砚朝她走来,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咿咿呀呀地朝他招手。
裴砚看着小月亮的模样,一颗心软得一塌糊涂“朕来抱。”
林惊枝笑了笑, 把孩子递给裴砚。
不想裴砚才接过,小月亮就直接在裴砚怀里尿了,这一幕直接吓得一旁跟着伺候的奶娘脸都白了,战战兢兢跪在地上。
明明一刻钟前她才给小公主换了尿布,怎么好端端的就尿了呢。
裴砚手臂僵硬抱着萧月亮,想把孩子递给伺候的嬷嬷,可小月亮软软的手指轻轻扯着他的衣襟,葡萄一样清澈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白玉京才赶到燕北皇宫,不想才绕过屏风进屋就看到如此场景,当即得意挑了一下眉梢“想不到你堂堂燕北新君也有今日。”
“当初本君带初一那孩子时,初一可是极喜欢我的,从不舍得尿本君。”
白玉京这信口开河的话,惹得林惊枝直笑。
当初他带初一时,这样的场景也是时常发生的,有一回他来了兴致,竟然带着才六个月的初一一起上朝,结果被初一尿到身上,偏偏他要维持一国之君的气度愣是没表现出办法。
等散朝后,他火急火燎把初一递给殿外候着的嬷嬷,这才发现龙袍上的污渍已经捂干了。
裴砚怀里抱着小月亮,本要往外递给嬷嬷的手臂又往怀里一收,装作面无表情的模样,冷冷看着白玉京“你倒是不远万里也要过来一趟,朕可没让人给你请柬。”
白玉京唇角一翘浮出几分笑来“本君是长辈。”
“你既娶了本君的枝枝为后,按着礼制和规矩,你该喊本君一声舅舅才对。”
裴砚闻言也不生气,抱着孩子微微侧身,挡了白玉京往他怀里偷瞄的视线,他眼尾泛着温和淡笑朝林惊枝道“朕带孩子下去换衣裳。”
林惊枝听了,眼角弯弯忍着笑“陛下快些去,莫要耽搁了孩子的满月礼。”
等裴砚抱着小月亮离开,渴了一路的白玉京接过宫婢递上前的茶水,连喝了两盏子才算喘过气来。
他这一路上,为了不耽搁,别说是住宿用膳了,就连夜里都在马背上,实在困了悄悄眯一盏茶就要立马醒过来,当年被追杀时他都没有累成这个样子。
好在紧赶慢赶,终于在小月亮满月宴当日赶到燕北皇宫。
“给舅舅请安。”林惊枝起身朝白玉京行了个晚辈礼。
白玉京也不谦虚理所当然受了,然后朝外头招了招手,立马有内侍抬了数个大箱子放到殿中。
“这些都是给小月亮的礼物。”
“我难道来燕北一回,所以就暂时先准备这些,若是小月亮长大了不喜欢,我再给她添置新的玩意。”
那一个个箱子打开,丝绸布匹,整匣子的宝石,还有用整块檀木雕成的瑶瑶椅子,快半人高的红珊瑚树。
只要小孩子喜欢的,看着亮晶晶的东西,什么都有。
小半时辰后,换了新衣裳的小月亮由孔妈妈抱着出来见人,她这回不尿了,被太皇太后抱在手里逗弄了一会儿,又换到了齐王也就是曾经的二皇子萧钰手中,然后齐王妃裴漪怜抱在怀里许久,又被大长公主萧初宜接过去。
白玉京眼巴巴看着小月亮在每个人怀里转了一圈,最后等他要接手的时候,已经换了衣裳出来的裴砚抬腿往前迈了一大步,又把小月亮抱了回去。
“本君还没抱孩子。”白玉京伸手就要和裴砚抢,奈何裴砚动作更快些。
小月亮看看裴砚又看看有些陌生的白玉京,她眨巴眨巴眼睛咯咯咯的笑出声来,有力的小胳膊狠狠地挥了一下,显得开心极了。
半个时辰后,等得望眼欲穿的白玉京终于如愿以偿从林惊枝怀里接过小月亮,孩子生得好看,皮肤已经长开了,白得像奶豆腐一样,一张肉乎乎的脸蛋,能看出长大后定同她阿娘一样好看。
满月宴办的热闹,请的人并不算多,都是些相熟的亲眷。
等宴席散时,太皇太后钟氏扶着贺松年的手离开,长长叹了一声“宫中自从御章驾崩后,已经许久没这样热闹了。”
“当初先皇不能许哀家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御章那孩子也许诺不了李夫人的承诺。”
“没想到砚哥儿做到了。”
“这天下男子千千万万,又有几人能像砚哥儿这般。”
“松年,哀家老了,等过些时日哀家同陛下说声,你觉得哪里山清水秀不如也找些做个打算,你这大半辈子都用来陪着哀家,足够了。”
贺松年闻言,心里咯噔一下,扶着太皇太后的手抖得不像样子。
他屈膝朝太皇太后跪了下去“皇太后娘娘,奴才不走。”
“当初贺家遭难,若没您出手相救如何还有奴才贺松年。”
“等日后太皇太后娘娘您仙去,奴才会求陛下开恩,奴才去给您守皇陵。”
闷热夏风从钟氏苍老的脸颊上刮过,她不禁想到她幼年时战乱不断瘟疫横行的燕北大地,她狠狠摇了摇头,她终究是没有应下对贺松年的承诺。
“你若不愿离宫,等哀家仙逝,你就去萧初宜的公主府伺候吧,初宜那孩子心善,定会不计前嫌把你留在身旁。”
“皇陵太孤寂,不适合你。”
贺松年浑身一震,撑在地上的双章紧紧握成了拳头,他眼眶温热喉咙哽咽说不出话来。
世人都知道燕北的大长公主一辈子未婚嫁,那是因为有太皇太后娘娘的宠爱,可没人知道萧初宜也曾被指婚过,但她拿着锋利匕首抵在自己雪白的脖颈上,宁愿以命相搏也绝不嫁人。
因为她也有喜欢过的温润如玉的男子,可惜身份地位悬殊,她能求自己的娘亲保他一命,但这辈子嫁给他是所求无望的。
“日后哀家若不在了,你还年轻,一定要好好照顾好初宜那个孩子,她活得骄纵肆意,这一生也就为了你受过两回委屈。”
多余的话,太皇太后没再说,贺松年又恢复了往日清润模样,除了微微发红的眼眶,眸底神色瞧不出任何波动。
凉夜。
裴漪怜和齐王萧钰在裴漪珍墓前站了许久。
裴漪珍的陵墓坐落于山清水秀的一处峡谷里,朝着东边是太阳升起的方向。
在不远处,有一个收拾得整洁精致的院子,篱笆做的栅栏后方升起隐约的炊烟。
雨后山间门,雾蒙蒙一片。
有一个身着粗布衣的男人,从极远的山林深处走出,他怀里抱着一束刚摘下的鲜花。
男人看见裴漪怜和萧钰丝毫不显惊讶,俯身轻轻把花放在裴漪珍墓前,看着两人问“午膳可要一起”
裴漪怜和萧钰每年都会回汴京祭拜裴漪珍,所以理所当然朝男人点了点下头“劳烦了。”
这位曾经崔家的世子,自从裴漪珍死后就消失了踪迹,谁也没想到他把裴漪珍葬在了此处。
他朝两人轻轻点了一下头“皇后娘娘和陛下每年也会带着太子殿下来看望漪珍。”
“我会好好陪着她,用我的余生。”
裴漪怜视线落在裴漪珍墓碑前放着的小玩意上。
有月氏玉潭渊深处捞出来的夜明珠,也有从松林里折下晒干的松塔,雪山巅上带下来的平平无奇的石块,风干的玉兰花,用玉石雕刻的小物件。
林林总总,有珍贵的,也有寻常的东西。
每一样放在裴漪珍墓碑前的东西,都摆放得整整齐齐。
他们所有活着的人,在世间门每一个角落行走,回到这里时都不会忘记给裴漪珍带回一件礼物。
裴漪怜站了许久,眼眶红红的靠在萧钰的肩头上,她从怀中掏出一瓶用玉瓶装得的女儿红轻轻放在地上“大姐姐身子骨一直不好,还未饮过酒吧”
“今年漪怜给你带了家中自己酿的女儿红。”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有人在道别,也有人重新相遇。
林惊枝抱着小月亮半梦半醒间门,她看到了河东郡裴家的宅子,还有在月氏生活的爱娘。
在另外的世界,她的阿娘会像她一样过得很好,很幸福。
她一动,裴砚就醒了。
裴砚先把小月亮放到床榻旁的小摇篮里,然后再伸手小心翼翼把林惊枝揽进怀中。
“睡不着”裴砚轻声问她。
林惊枝轻轻摇头,蜷着身子往他胸膛靠了靠。
“夫君。”
“这一生,我不后悔。”
“若有来世,夫君一定要先找到我。”,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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