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惊枝一觉醒来, 窗外雨声清脆,灰蒙蒙的天光下晴山艰难端了一盆热水从外间进来。
“姑娘醒了”
“奴婢伺候姑娘洗漱,等会子还要去长房给夫人和太夫人请安。”
晴山动作麻利拧干帕子递给林惊枝,水是温热的, 窗台的桌子上放了个她之前没有见过的食盒, 晴山脸上难得带了几分轻松淡笑。
林惊枝伸手接过晴山递给她的巾帕, 冰凉的指尖霎时有了几分暖意, 掀开衾时她发现膝上昨日罚跪留下的伤痕好了不少, 破了一点点油皮的地方已经结痂,没有她想象中会有的青紫红肿。
等林惊枝洗漱后穿好衣裳梳好发髻,晴山端来食盒, 食盒里放着炖得软烂的红枣燕窝粥,一碟子切成薄片的蜜汁火腿、煎得金黄的蛋丝儿,外加几个可口小菜。
这些东西根本就不是豫章侯府会有的早膳,林惊枝垂下眼眸捡了些吃了, 她吃得不多举手投足间礼仪却极好, 一点都不像豫章侯府其他的姑娘。
等林惊枝用完早膳, 晴山垂着脑袋欲言又止。
“姑娘, 这早膳是府中一个奴婢从未见过的小厮, 他不小心撞翻了奴婢去大厨房领的食盒后,跟奴婢换的。”
“方才屋里的热水也是小厮帮奴婢去大厨房提来的。”
林惊枝住的院落偏偏, 她阿娘去世后,豫章侯夫人把院子里伺候的下人都遣了,只留晴山一人照顾她。
冬日天儿冷,府中丫鬟婆子常常躲懒,晴山还能早早去大厨房打了热水给她洗漱,可如今这春夏交替的季节, 躲懒的丫鬟婆子少了,大家起得都早。
所以晴山时常等不到洗漱的热水,可能她领了早膳再回去时,已经没水了。
好在天气渐热,就算用凉水洗漱也不至于会立马生病,挨一挨也就过去了。
晴山却没想到,今日被人撞翻早膳后,还补了新的早膳和热水。
林惊枝静静看了晴山许久,她年岁还小,伺候她的晴山比她更小了半岁。
主仆两能在这偏僻小院里勉强安生度日已经算是极为不易,就算每月发下的那些少得可怜的月钱,她们也得省着以备不时之需。
林惊枝忽然想到昨夜那个给她送糕点的什么少年,她不敢往深想,也比不得大人的心思,可能吃了他的糕点他对她又没有任何恶意,也就渐渐放下心来。
主仆两人冒雨去给豫章侯夫人请安,等进了院子才知今日因雨大,府中长辈已经免去了下头晚辈近今日的晨昏定省,因为林惊枝住得偏,通知的婆子躲懒昨日并没有告诉她。
晴山盯着那说话趾高气扬的婆子,气得浑身发抖,林惊枝垂下眼帘转身牵过晴山的手,把她拉走了。
“姑娘。”
“府中仆妇这般欺负姑娘,她们就仗着姑娘的生母走了,日后没个护着的。”
“奴婢就算挨一顿板子,也得替姑娘争这一口气才对。”
林惊枝掌心用力,紧紧握着晴山有些粗糙的指尖,低垂的眼帘挡住她眼中极深的寒意“晴山。”
“阿娘走了。”
“院中伺候阿娘打点好的仆妇也被发买了,我不能再没有你。”
“豫章侯府庶出姑娘多不胜数,就算死了一个也闹不出什么动静。”
“何必逞一时的脾气。”
晴山满腔怒火像被人兜头泼下一盆冷水,她有些稚嫩的脸蛋上霎时没了血色。
“姑娘。”晴山声音发抖。
林惊枝伸手,冰凉无比的指尖轻轻把晴山鬓角的头发撩至耳后,她声音很轻,却透着不符合年纪的沉稳与透彻“晴山。”
“人这一生,死是何其容易。”
“难的是要如何活下去,就算是有一丝希望我也要好好活着,哪怕艰难些、卑微些,因为我不想像我阿娘那般悄无声息病死在府中,最终成了尘土和我心里填得满满当当的回忆。”
晴山低头,半晌说不出话来,她死死攥着衣袖大滴大滴泪珠子从眼眶里滚下,她压着声音“姑娘。”
“奴婢知道了。”
“奴婢会谨记,日后绝不冲动。”
两人冒着雨回到了院子里,屋里有些潮身上衣裳都湿透了,冷得厉害。
晴山顾不得自己,先帮林惊枝换了干爽的里衣,又扶她躺到床榻上,没有炭盆就只能从衣橱里翻出厚厚的冬被盖到她身上。
等忙完一切,晴山稍稍松了一口气,都来不及换下自己身上湿了的衣物,就准备去大厨房等今日的午膳。
她才跨出屋子走到廊外,就见极远的地方有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走进。
晴山认出来了,是早上不小心撞翻她食盒的小厮。
“晴山姐姐。”小厮笑着上前。
“小的云暮,今儿实在冒犯了晴山姐姐您。”
他说着献宝一样举了举手上的食盒“今日午膳小的已经帮晴山姐姐领来了。”
晴山皱眉,她想拒绝这个叫云暮的小厮的好意,可食盒里装着的东西香味实在太诱人了,光是闻那味道就知道一定好吃。
等林惊枝一觉睡醒后,就见晴山笑眯眯朝她道“姑娘。”
“今日午膳有炖鸡丝粥、芙蓉虾球、一碟子水晶饺子、豆沙小花糕还有一碗牛乳羹。”
林惊枝盯着桌上放着的食物,拧眉深想“又是晨间撞翻了你食盒的小厮送来的”
晴山点头“是的。”
“不光是午膳,还悄悄送了热水以及上好的银霜炭。”
“今儿雨大,姑娘虽不用去主院请安,但能有个炭盆也好些。”
林惊枝小口小口喝着粥,满肚子疑惑。
等到深夜,晴山睡着后林惊枝悄悄起身推开屋门静静站在檐廊下头,看着天穹上方下个不停的雨幕。
下一瞬,她只觉肩头一暖。
少年不知道从哪里走了出来,还带着他身上体温的大氅轻轻落在她肩头。
他应该是怕吓着她,一触即分并不敢离她太近。
林惊枝纤细指尖紧紧攥着大氅,漂亮的眼睛透着疑惑盯着裴砚“今日那些东西是你让人送来的吗”
“为什么要护着我”
“因为我阿娘吗”
裴砚本不知如何回答林惊枝的问题,可当林惊枝说到她生母时,裴砚心口一跳,避开她的视线,用极轻的声音道“嗯。”
“枝枝就当是我欠的恩情好不好,你阿娘让我好好护着你”
他本以为林惊枝不会相信,没想到她竟然朝他淡淡露出一丝笑“我就知道是阿娘。”
“因为这个世界上,除了我阿娘外,没有人会对我这般好。”
“你从哪里来,是观音寺吗”
“阿娘说,我若在府中待不下去可是去找寂白居士,可惜阿娘走后,我有许多次想悄悄离开,却连府中的大门都出不去,观音寺那般远我恐怕是找不到的。”
裴砚一颗心酸涩沉痛,他想伸手把她搂进怀里,可如今他却不敢。
“想去观音寺是吗”
“我找机会带你去好不好”裴砚问。
林惊枝沉默良久,她摇了摇头,然后朝裴砚的方向走了一步“我若不去观音寺,你能护我多久”
她眼神极软透着如同小兽般的乖顺,只是一双攥着大氅的手颤得厉害。
裴砚目光落在林惊枝脸上,略有些恍神,他一颗心脏跳得又快又急,那些不曾告诉她的话此刻恨不得脱口而出。
“枝枝,我能护你一辈子。”
“说到做到。”
裴砚身量高,两人离得近,他垂下的视线能看清林惊枝浓密纤长的睫毛,她知道她的性子善良倔强,明明聪慧至极却因过于善良常常被人欺负。
就像现在,她明明在怀疑她,明明怕得厉害,可当他听到他愿意保护她一辈子时,就就会试探的放下防心,小心翼翼朝他迈出一步。
前世,他明明可以更好的保护她,可他却没有做到。
裴砚伸手捂着心脏的位置,掌心从腰间扯下一块白玉坠子递给林惊枝“你若遇到事,我不在你身边。”
“你想法子让人把这个东西送给河东裴氏守门的小厮,什么都不必说,自然会有人替你寻我。”
林惊枝目光落在他霜白的手掌心上。
他手心纹路深却十分凌乱,预示着生命的那条线像是从中间断了一截,又重新连起来。
他应该常年读书写字,漂亮根根分明的修长指尖上,覆着一层薄薄的茧,阿娘生前对她严厉,她也写了很多字,练了很多画,可一双手依旧白嫩好看。
也不知他比她努力多少倍,才能练成这般模样。
裴砚见林惊枝伸手接过玉佩,他才暗暗松了一大口气,唇角勾出一抹浅浅的淡笑,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递给她“这是西街铺子新出的花生酥,你尝尝。”
花生酥裹了黄豆面,还加了芝麻,吃进嘴里格外香甜。
晚上林惊枝吃得不少,裴砚递给她的点心她就吃了两口就用油纸包起来,想着明天留给晴山。
晴山对她极好,她实在孤独,和晴山两人虽不是亲生姐妹,却比亲生姐妹更为亲近。
裴砚也没说什么,站在檐廊外,等林惊枝进屋后他才离开。
深夜寂静,他一颗归无定所的心,终于生根落地,有了归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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