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太夫人苍老的脸上, 透着绝望。
她摇摇欲坠的身体被丫鬟婆子扶着,阴沉目光死死盯着沈樟珩“你作为我的亲子,却无法原谅我。”
“那我呢”
“我作为沈家宗妇,自从你父亲离世后, 肩上重担一日沉过一日, 若沈家败在我的手中, 我死后又如何面对你父亲和沈家的列祖列宗”
沈樟珩躺在榻上, 受伤的左胸下方肋骨虽用层层巾布包扎, 依旧有鲜血渗出。
他逼着眼睛, 只声音虚弱朝沈太夫人说“母亲回去吧。”
“沈氏若有一日真的败落,那也是儿子的报应, 与母亲无关。”
沈太夫人离去很久后, 沈樟珩咬牙从榻上起身,他额心上全是冷汗,唇色苍白如纸。
屋中伺候的小厮微惊“将军。”
“这伤口伤得深, 御医说至少要静养半月才能下榻活动。”
沈樟珩毫不在意朝小厮摆手,漆黑的眼睛里有数种情绪涌动, 他深叹了口气“扶我去书房。”
小厮一抖, 不敢出言反驳。
灯火昏暗的书房内, 沈樟珩从多宝阁最高处拿下一个檀木匣子。
匣子打开,里头装着一身婴儿穿着的小衣,还有一块质地上好的玉佩,玉佩上的穗子因为时日久远已经退了颜色,穗子上还沾染了些许如今瞧着已经发黑的血迹。
这是当年程春娘抱来的孩子身上穿着的小衣和信物,最开始他并不是没有怀疑过程春娘话中的真假,后来他也有暗中找人调查过,始终找不到白玄月的下落。
随着沈观韵长大, 这个孩子聪慧,平日行事举动总带给他几分神似白玄月的模样,他也就渐渐信了。
想到这里,沈樟珩捂着心口猛烈咳出声来。
程春娘在沈观韵前往月氏联姻前,为了以防暗中生变他早已让人把程春娘秘密关押,沈樟珩掌心紧握成拳冷冷朝书房外吩咐“把程春娘带过来。”
程春娘是在睡梦中被暗卫带走的,她战战兢兢跪在书房地砖上,明明沈樟珩什么都没有问,她身子已经控制不住抖如筛子。
沈樟珩拿过檀木匣子里装着的小衣裳丢到程春娘面前“你说话,沈观韵究竟是谁的孩子”
程春娘眼中含着深深恐惧,她面无人色说不出话来,这个秘密她本以为能守一辈子,但自从得知沈观韵要去月氏联姻后,她就已经预料必有一日谎言会败露。
她小心抬眸望向书案后方坐着的男人,他眼中透着杀意锐利如刀。
“将军,沈大姑娘是奴婢费尽千辛万苦保下来的孩子,千真万确是将军你的嫡女。”程春娘咬牙道。
沈樟珩忽然冷笑了声,朝外头的暗卫点头“把人拖出去,打到说为止。”
他根本不想多费口舌,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不管沈观韵身份真假,而程春娘不过是个低贱奴才,至于是死是活沈樟珩根本不在乎。
鞭子落在程春娘身上,最开始她还能咬牙不认,可渐渐地她身上布满鲜血只剩下微弱鼻息。
一番刑罚下来,暗卫手中动作霎时一顿,面色微变躬身上前朝沈樟珩耳语道。
书房一片死寂,程春娘躺着地上,身上的肉都被活生生抽烂了,她咧开嘴朝沈樟珩十分恶意笑道“将军如今知道了观韵的真实身份又如何。”
“自从观韵认清大皇子争不过裴氏养出来的六皇子后,联姻一事沈太夫人最开始也是不愿的,是观韵主动去求了沈太夫人。”
“她已经去了月氏,无论是月氏新君把人认为白玄月的嫡女,还是娶为妻子,你沈家难道还真敢昭告天下,你与月氏公主的私情”
“我的关韵无论是何种身份,只会过得比沈氏所有人都好。”
沈樟珩死死盯着地上扭曲如同蠕虫的程春娘,他双眼刺红,后牙槽紧紧咬着。
那张时刻都透着严厉的脸颊,此刻充斥着惊愕和怒火,心口像是被绞烂一样的剧痛。
“把她拖下去。”
“剁碎了。”
“喂狗。”
沈樟珩喉咙里有鲜血涌出,顺着他苍白的唇角流下。
就在程春娘被暗卫拖着即将远去的时候,他像是嘲弄一样朝她道“你是不是觉得沈观韵去了月氏,而我为了沈家不可能主动与月氏公主的过往,所以你替换的女儿就能一世无忧了。”
腥甜的血沫子粘在他唇上,他无比讽刺看着程春娘“忘了告诉你,观韵横渡乌依江氏,翻船落入江中,生死不明。”
“贱婢,你觉得这算什么”
“是老天爷给你犯下惩罚。”
等程春娘被拖下去,沈樟珩双眼一黑朝身后倒去。
等他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三日后的清晨。
沈太夫人坐在他病榻前,也不知多久未睡,她见沈樟珩醒了连忙吩咐婆子递来热水,又吩咐丫鬟去小厨房端了一直热在炉子里的汤药。
“醒了”
“都连着睡了三日了。”
“你再不醒来,你是要逼死我”
沈樟珩目光扫过低头站在外头不敢近前的小厮,小厮身上带了伤,瞧着像是被人用了刑。
“母亲。”
“你做了什么”沈樟珩心口莫名一跳,涌出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沈太夫人苍老的眸子里带了几分笑容“之前秋猎时,我瞧你看六皇子妃的眼神就不太对劲。”
“那日帐子里,我也暗中细细打量了几眼,瞧着与观韵有几分相像,只不过生得比观韵更精致漂亮。”
“也难怪会被六皇子当成宝贝疙瘩一样宠着。”
说到这里,她紧紧盯着沈樟珩“你昏迷不醒前,让人去河东郡查到的消息,还有程春娘死前说的那些话。”
“我也问清楚了。”
“是不是,一开始观韵就不是我们沈氏的孩子”
沈樟珩脸上的表情逐渐僵硬,他声音干哑盯着沈太夫人“所以母亲趁我昏迷时,私下审问了我的人”
沈太夫人见他神色紧绷,鼻息极重,知道应是触了沈樟珩的底线,已把他惹怒。
但她一想到,六皇子妃才是沈家亲女,她一颗本已死寂的心瞬间变得滚烫火热。
沈观韵生死不明她的确心痛难忍,可若能与六皇子妃相认,只要不暴露出她生母的身份,等六皇子成为储君,沈家还愁没有前路
“方才我已经给六皇子暂住的惊仙苑递了帖子,六皇子妃虽受宠,但应该也想有个有力的娘家当作靠山。”
“虽然那孩子不是在沈氏长大,但终究是个女子,只要相认了,我们对她好些,日后好好补偿又没有深仇大怨,时日久了也就渐渐亲近了。”
沈樟珩此刻只觉得十分荒谬,他猛地攥紧身上盖着的衾被,声音嘶哑“母亲还是死了这个打算。”
“我不会与六皇子妃相认。”
“从一开始沈家害了她的母亲,而她身为我的女儿却流落在外受苦多年,眼下好不容易成亲嫁给六皇子,儿子只希望远远看着她的一世无忧。”
“若说日后六皇子萧砚对她不好,儿子就算是拼了性命也会带她离开。”
“眼下她被如珠似宝的宠着,母亲又何必如此小人算计。”
沈太夫人闻言瞪圆了眼睛,她双掌掐着,不可思议盯着沈樟珩“你失心疯了不成”
“眼下沈氏风雨飘摇,天子是铁了心有了免去五姓心思。”
“李氏和裴氏都完了,崔家势弱,钟氏只要太后娘娘活着一日,钟氏就能苟活一天,而我们沈氏有什么”
“燕北建国,沈氏多少儿郎死在战场上,就为了帮着萧氏一统天下,可最后我们沈氏出来你父亲叔父死去的性命,到头来还剩下什么”
沈太夫人周身透着冷意,她越说越激动,到了后面再也控制不住捂着唇猛咳起来。
沈樟珩眸光震颤,他眼中闪过痛苦,最后渐渐被坚毅取代。
他面无表情看着沈太夫人道“不光是沈氏,五姓的错误不该再继续延续下去。”
“母亲莫不是忘了,我们沈氏百年来立身立本的族训,该是为国为民。”
“沈氏不破不立,也到了斩断累赘釜底抽薪的时候。”
“母亲若真想保留沈氏的延续,儿子劝母亲莫要痴心妄想,若是母亲一意孤行,就莫要怪儿子不孝。”
“沈家是死是生,日后将不再由沈氏掌控,而是明堂高座上的天子。”
“孽子。”沈太夫人气到浑身发抖,若沈樟珩不是她亲生的,她恨不得他死了才好。
母子二人最终因为立场不同,不欢而散。
惊仙苑外院书房。
沈家送来的请柬直接由云暮送到了裴砚手中。
薄薄的纸张上,是沈太夫人亲笔写下的帖子。
她并没有直接言明林惊枝的身份,里头寥寥几句皆是问候,就像是一位和善至极的晚辈。
裴砚眸色冰冷,请柬被他随手掷到火盆里,沈家这些日来发生的事,早就有暗卫事无巨细汇报给他,就连沈樟珩和沈太夫人的每一句对话的每一个字,都有人一字不差写在密信上汇报。
唯一让裴砚敬佩几分的,也只有沈樟珩的态度。
若沈樟珩像沈太夫人一样,抱着其他心思,他绝对会亲自灭了沈氏全族。
林惊枝自从与白玉京相认后,时常被白玉京带着在汴京城四下游玩,裴砚除了派人跟着保护,也不拘着她。
“夫君。”这时候,书房外响起轻快的脚步声。
“你看看我今日和舅舅出门,给夫君带了什么”
秋末,天气渐凉。
林惊枝小脸跑得红扑扑的,她手里握着一串绛红色的糖葫芦,像献宝一样朝裴砚高高举起。
“方才舅舅送我回来的。”
“山苍侍卫说夫君在书房,我就来寻你了,可会打扰到夫君。”
林惊枝嘴上问着会不会打扰,动作却极其自然地往裴砚滚烫的怀里缩去。
他的书房是禁地,平日除了云暮和山苍,并不允许外人进入。
桌上放着宫里王九德亲自护送来的折子,一旁用镇纸压着一叠密报,林惊枝举着糖葫芦等裴砚咬了一口后,她有些期待看着他。
“好不好吃”
“我觉得外头的糖衣有些甜了,更喜欢里面的山楂。”
林惊枝朝着裴砚咬过的地方,大大咬了一口,开心得双眼轻轻眯了起来“平日我不觉得山楂好吃,可今日舅舅买的这个糖葫芦格外的好吃。”
裴砚闻言,眼神微闪。
他有些不确定,因为她年岁还小,他并不想她过早生孕,所以就算是做那事,也是问了女医,避开每月的日子。
“夫君”林惊枝有些不解看着裴砚。
裴砚垂眸轻轻吻了一下她红润唇瓣,冷声朝外吩咐“叫御医来。”
“就说六皇子妃,身子不适。”,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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