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咱俩关系达不到

小说:东家[民国] 作者:张大姑娘
    鱼承恩的眼力劲有, 但是发挥的余地极少,看着扶桑在院门口探头,便喜气洋洋招呼她进来, “你家里来了, 昨儿守岁了没有, 我原本守一晚上的, 后面不知道怎么睡着的没爬起来,一醒来就天亮了。”

    一边说,一边弯腰拿着勾条去捅火, 侧耳听听明间里面无声,便放心继续说话,“昨儿吃席的时候我看见小荣了,可真有大师兄的排面儿, 带着一帮小子单独领席呢。”

    “这都是师傅的体面,大爷跟大太太体恤我们师傅不在,怕我们过年觉得惶恐呢。”扶桑接话儿,想了想又补充一句, “府里主子们都和善,跟三少爷一个性儿,都是好性儿, 这不是早上我家里来遇见三少爷了, 喊我来找您领节赏呢。”

    这是正事儿, 她是来领赏的

    小荣记得是交代了这么一句,“嗨, 我给忘了,早上回来嘱咐我的,不过你在哪儿遇见的, 我说一早起来没瞧见他呢。”

    一边说,一边从柜子里面拿出来一个红封儿,扶桑笑的就更亲切了,“承恩哥哥,三少爷早上起来,在外面随意散散地。”

    她总不好直说你家主子大过年的在后门外,十成十不干好事儿的,她不愿意惹事儿,这话不能从她嘴里面说出来,落人口实了对宋旸谷不好,对她也不好,不如装糊涂。

    鱼承恩也没多想,只撇嘴,也不肯对扶桑说出口,他觉得自己作为主子的贴心人,有着极高的职业素养,嘴严

    等大年初二的一早上,宋旸谷站在窗前,就看鱼承恩先是出了院儿门口往左,一会儿又喜气洋洋地回来紧接着往右,然后又端着个火盆在廊下烧。

    鱼承恩等着火舌舔完最后一个财神姥爷,心满意足地起来,觉得今年财神老爷可得对他恩宠有加了,兴冲冲进屋子里面给宋旸谷端水擦手。

    “爷,您一会儿出门先往西南方向去,再回来啊,往东南方向再走几步,然后啊,咱们跟太太一起去财神庙里去拜拜”

    宋旸谷一顿,突然想起来自己那张财神像,“你刚烧的是财神吗”

    鱼承恩喜滋滋地,“可不是,就放在书桌上那张,我先是贴起来大年初一拜过了,然后一早上我就照着习俗烧了,给财神们送天上去了,好好儿的保佑我”

    “不过啊,我是发不了财的,可是主子爷您要是发达了,我也就发达了,我全指望在您心上了。”

    他站在那里,两只手交叉满脸欣慰地看着宋旸谷,宋旸谷就笑了,笑的格外的和气,“是这个理儿,不过啊,你这么虔诚的心,不去财神庙是不行的,一年头尾就初二一天能开庙,你得去一趟,走着去最好,心诚”

    一早你溜溜地起来正事儿不干,先是西南找财神,又是东南找喜神,回来还得送财神,你喝西北风溜达着去吧。

    给宋旸谷气的,我好好放桌子上你都给我划拉走了,他没等看一眼就烧了

    鱼承恩有时候也不大清楚他的阴阳怪气,等出了府门,一阵小风从脖子上穿过,他揣着手有点明白了。

    他指定是哪儿错了,罚他呢溜溜回来的时候都夜里了,累的脚底板疼,就这样怀里还揣了几个元宝呢,财神庙附近买的。

    这叫入财还买了一只马上驼金,一只纸扎的马上面驼满了金银珠宝,给宋旸谷放书桌上,“爷,您瞧瞧,这个新鲜。”

    宋旸谷牙又疼了,他年纪轻火气大,动不动牙疼,扯着脑袋也疼,今儿这疼,一半儿给大老爷宋遵理吓得。

    宋遵理又传他去正院儿,端坐看着他,“老大到底上哪里去了”

    “不知”宋旸谷咬了咬牙,更疼了。

    宋遵理笑面虎一样,威势却不减,“你怕我拦他,要我说他去了南边吧,汉口还是南京要么是武昌。

    哼,不知天高地厚,你即便说了,我难道会拦着他要他去”

    诺大一个朝廷,早三百年前是猛虎,能打到中亚去,可是如今,他的爪牙已经无力了,南方形式复杂,已经控制不住了,多少人要求立宪要求民主,东北有日本人跟俄国人意图瓜分,西部最多管控到山西,再往西更是天高水远鞭长莫及了。

    宋眺谷去哪里他不知道,但是他要干什么明明白白,宋遵理呷一口浓茶,这些孩子们小看了他的胸襟气度,他虽然庙堂做官,但未必不管民族未来。

    宋旸谷跪地认错,自觉羞愧,“大哥要去汉口,早前他在鲁南道跟一位虎师傅学艺,后来跟虎师傅路见不平杀洋教士参加起义,如今虎师傅去信给他,要在南方起事。”

    他膝行往前,对着宋遵理扣头,“伯父,儿本来要跟大哥一起走,如今举国上下,无人不思救亡图存。

    机械工程的留学生回来修铁路,我们有自己个的铁路了,俄国人跟日本人在东北大肆修建铁路,沿着铁路线肆意掠夺资源。

    今天是东北,明天沿着铁路线南下,就是京畿、山东,南京、苏州,然后到长江,一但到了长江,沿着长江航线再入武汉、重庆腹地,咱们诺大的国土,该哪里去立足呢”

    宋旸谷抱住宋遵理的膝盖,伏上哭诉,“焦土之下,当何以为家啊”

    洋人侵略之心不绝

    宋遵理一直不信,他跟自己上司军机处孙大人依旧对列国抱有幻想,认为不至于如此地步,给他们一些好处,然后从中周旋一下,留出来充足的发展时间,假以时日,必定能抗衡列国。

    所以对年轻人急切的做法,并不赞同,他看宋旸谷,既觉得欣慰又觉得难过,“难为你如此见解,可见圣贤书没有白读,不辜负我跟你父亲培养,对得起门楣列祖。

    我们宋家三代不过得你一子,你父亲心疼你无兄弟照应,收养眺谷、映谷两子,可喜你们三人一起长大兄弟情深,你能为大哥遮掩,这是义。

    你母亲对你视若珍宝,怕你夭折夜不整寐一直到你六岁,你父亲不敢送你外出留学,不敢要你跟你大哥一样舞枪弄棒,不敢要你跟你二哥一样走南闯北做生意。从你入学,我便四处延请西席,求师备课。

    你是千金巨子,你没有跟你大哥一起走,把我们一门传承扔下,这是孝。”

    他站起来,反对着宋旸谷鞠躬,“我在此,多谢你”

    谢你没有一走了之,还愿意担着宋氏两房

    宋旸谷羞愧地无以复加,“我错了,跟哥哥们误会伯父甚多,未曾想到伯父胸怀大志,我们反而小人之心,攀扯您为朝廷鹰犬,只顾朝廷不管民生。”

    “还望伯父原谅,我们兄弟三人往日看您公务繁忙,军机处孙大人又是保守一派,是太后身边红人,便以为”

    宋遵理微微一笑,“以为我们误国误民,国之余孽新派人看我们是封建毒瘤,阻碍新政阻碍进步。”

    看宋旸谷面色稚嫩,不由得觉得孩子长大了,能质疑尊长是好事儿,证明他们有想法,“你记住,自古以来没有真正的忠臣良相,处在什么位置上,自然要做什么事情,南方一些人跟你大哥觉得要推翻朝廷,推翻朝廷才有好日子,也是对的,可是我跟孙大人如今四处周旋,也是对的,各自救各自的国,按照各自的本事去救。”

    从来是,政见不合,如若现在不周旋,那激怒列强围剿,只怕又是一场庚子事变,到时候又要拿什么去赔款,去满足他们越来越大的胃口呢

    五大臣出国,户部银行筹备,开办天津大学,在东北召开万国防疫国际会议,他跟孙大人这一些守旧的人,做的已经呕心沥血了。

    历史是公正无私的,后人回首看才知对错,处于浪花翻涌之中的人,只能手足无措地进行各种各样的尝试,跌跌撞撞而头破血流。

    一场所有人以为的剑拔弩张,反而无声消弭,俩人推心置腹谈了很久,大太太侧耳凝神许久,看宋旸谷毫发无损离开,心下四沉。

    她拿着银签字把烛光拨小,蜡油收到震动决口溢出,一丝儿烛火味道散开,火光映动在她的面孔上玫瑰花一样的年轻,“老爷,如今老大走了,心里怕是恨我,不愿意再认我这个母亲了。”

    宋遵理看她一眼,慢悠悠拉着她的手一同坐在榻上,“小孩子不懂事罢了,他对你并无恶意,只是不愿意你粘手烟土,我看啊,你赚点小钱便罢了,不如把那四家油盐店关了,省的叫人说嘴。”

    大太太听的头皮都绷起来了,气的要炸开,木木地,她关什么铺子

    凭什么的

    大家都卖,光前门一带烟馆就上百家,京畿烟馆比娼馆还要多,连朝廷都让下面的人种大烟,为了多收税,她就不明白为什么她就不行了

    偏不,不仅如此,她还有别的事儿要干,她没孩子,便想着娘家侄女儿嫁过来,总归宋家三个男孩儿,打头一个年纪正好的就是宋眺谷,谁知道跑了

    跑了也就算了,大爷也不去找,可见心里并不十分看重。

    不碍事儿,下面不如一步到位,要联姻就找个最好的,心里突然一闪而过,以前没想过这个事儿,一是觉得自己还能生,第二个是心里也知道事儿难办,宋旸谷的婚事只怕插不上话儿

    可是如今,她必要达成才好。

    不过破五,大少爷离家出走的消息传开的时候,扶桑才回神想起来初一早上那一幕,心想府里别人不知情,宋旸谷应该是知情的。

    只是几个人说起来的时候,她一言不发,盯着锅里面丸子蒸汽扑扑的,几个人吃的热汗淋漓。

    小荣咽下去禿嘴的丸子,一个劲的叫好,“扶桑,你家里奶奶手艺真好,这要是刚做出来那会儿,酥掉一层皮儿”

    她俩头对着头,扶桑鼻尖冒细汗,再喝一杯大师傅私藏的山楂酒,这是小荣偷摸从大师傅房里搬出来的,味儿是真好,度数也是真的高。

    山楂秋果下来的时候贮存起来,等冬里落雪以后面了,洗干净加冰糖用大锅煮化了,过滤出来里面兑高粱酒,年节拿出来喝,酒辣人酣

    “师兄你明年跟我家里过年去,我带你回家,我家里爸爸奶奶都和气。”她又挨个嘱咐在座的,满脸的稚气跟实诚,“你们也去,都到我家里去”

    “好,都去,都去”嘻嘻哈哈应和,几个人推搡挤成一团热闹。

    门外马蹄声促,嚷着叫人,小荣耳朵尖,“是不是大太太跟三少爷从娘家回来了

    几个人都笑,都知道大太太回娘家带着家里两位少爷,是要相看娘家侄女儿的,府里大概要办喜事儿。

    扶桑也笑,笑的跟个呲牙儿狗一样,想起来宋旸谷那狗性子要是娶媳妇生娃娃,多可乐啊这人,不得天天给人家脸色看,要人家猜他哪里得罪他不高兴。

    越想越可乐,眼睛亮亮的,几个人悄摸摸瞧热闹,看着后门儿开了,马上下来一人,正是宋旸谷。

    脸黢黑的,门房提着气死风照着路,“三少爷,您慢点儿,我给您掌着。”

    宋旸谷接过来,疾走几步,忽的一把掼在地上,气的不行的样子。

    也不知道谁小声嘀咕一句,“定是太太家里侄女儿丑,没相中”

    几个人你肩膀顶我,我肩膀推你的挤兑着闷笑,也不知道怎么挤兑的,最没劲的那个就挤兑出来了,扶桑从院门口趴在路上去了。

    后面几个人一哄而散,她爬起来,看着宋旸谷眼神跟看傻子一样,“你就喜欢摔着走路是不是”

    “还是你腿不行,长短腿”

    所以才见一回摔一回儿这都几次了

    扶桑松口气,生怕他知道他们几个背后看他热闹的,不然能拔了她的皮,“吓着您了吧,怪我,天儿太黑没看见路,我当师傅回来了呢,这些日子么见着他惦记得很。”

    又关切,“三少爷您也是,夜里小心点路,看着点雪别跟我一样滑了。”

    宋旸谷早看见他们几个影子在那里搞鬼了,这会儿压着不发笑呢,“你是个好奴才,一心为主,既然如此,去翁家一趟儿跑跑腿,说我喝了酒头疼,先来家了。”

    看这些人都来气,他是真的气,这会儿看到扶桑,又忘了俩人也是同龄好伙伴了,他只记得这人跟大太太一样膈应人,是她们那条船上的小蚂蚱。

    蹦哒着看谁笑话呢,看我不治你,睥睨着她,“你去听大太太回话了,再给我传话儿,我等着你”

    扶桑低垂着头,跟个落汤鸡一样,不敢言语,心想这不怕看见,怕的是人家看见了当没看见,心里记恨你给你穿小鞋子呢。

    得了,她就是这样的命,前几天还给她西山的苹果,今儿之后怕是前功尽弃了。

    挪腾着去了,鱼承恩呼哧呼哧跑着来的,肚子疼的不行才追上,他可没马骑,也不敢牵翁家的马。

    叫了声主子爷,跟个小影子一样跟在后面不吭气了,还好心给扶桑使眼色,“别招惹他,心里有气呢。”

    扶桑看着人家背影拉的老长直到看不见,慢吞吞地,“晚了”

    把事儿一说,鱼承恩好意安慰她,“多大点事儿,您心里别介,我们主儿啊,嘴硬心软的很,撞他枪口上去了,过些日子他琢磨琢磨回过味儿来就好了,初二那天,我可是去财神庙遛遛地跑了一天呢。”

    又快嘱咐一句,“您跑着去,快”

    扶桑嘴里面发苦,她当然跑着去快,可是她这身子骨儿,她没那么壮实啊,西北风里面跑过去,能喝西北风撑死

    出溜着地上的冰,她一路上摔好几下,心里恨恨,冤种

    她算是看透了,主子都是说翻脸就翻脸的,给的那半两银子的赏钱,假惺惺的,她恨不得还回去扔他脸上,告诉他一声绝交了,咱们交情还没到您给我派赏钱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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