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款到的那一天, 美国政府无偿资助二十亿美金给小袁政府,作为军费开支。
扶桑看着手里的报纸,对折之后再对折,然后折成巴掌大小, 妥善装起来。
一共两份报纸, 一份是美国政府资助军费开支,透露出来美方对日方侵占北平的不满, 这个漂亮国它总是喜欢惹是生非, 看热闹不嫌事大, 脾气有点欠收拾,也不大能看别人好, 日本人占大便宜了,它就稍微有些不高兴。
不高兴归不高兴, 但还是没有发作,只是想着借用小袁的手,去给日本人找一下不痛快,日本人看了,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撕破脸,彼此之间非常克制地试探着。
在试探中表达立场,在表达立场的同时又在触碰底线,看看谁先绷不住。
小袁拿着军费开支,明明白白地在南方拉起来一支德械师, 他得干, 早晚给干回去,他爹称病不起一个月,日本人消息封锁, 他都不知道老袁是不是给日本人已经弄死了,怕引起公愤所以才对外称病不见人的。
寓所密不透风,全是日本人把空着,也无人敢上门,里面的人也不出来,只有一个阿婆出来送菜单的。
日本人的狠毒,国人至今已经有所了解,小袁恨得牙痒痒。
扶桑收着这一份报纸,是因为她收到的汇款,折合起来,刚好就是美国政府给的军费。
二十亿美金。
如果可以的话,她在国内富豪榜的排名,可以进前百位。
可是扶桑就拎着那个空荡荡的箱子,里面还有另一份报纸,日本昭和年代的经济危机全面显现,扶桑回国一个月,日本国内已然掀起来轩然大波。
导火索是首相向天皇上了一份奏折,“一国,如今苟延残喘,不费吹灰之力便得东北四省,并沿铁路线南下天津攻占首都北平,北方局势稳固,我国地贫物稀,当图谋全疆”
“欲图谋大中华之疆域,必要沿铁路线极其水道长江黄河水道三纵三横,一路西进至山西陕西,此黄河沿线粮食富饶,一路东至山东取道而南下江苏上海,继而南下浙江广东,沿海一线更胜一筹,最后一路沿长江航线入源头,攻占苏州、武汉、重庆一带,更有两湖地区湘江赣江一带,如此不过三月,更名日本矣”
野心昭然
这就是后世有名的“昭和密折”
小小米虫一只,竟然妄想吞下米缸,分一碗米还不够,要直接吃下一整缸。
可是天皇很动心,整个日本都很动心,并且当作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一个军国主义如此火热的国家,天皇及其日本政府上下一致认同首相,国内直接进入战时状态,所有物资所有资源直接实行配给制度,最大程度保证国外战场的物资支持。
在这样燥热的氛围之中,在经济如此低迷的时候,日本呈现出一种病态的,一种一样的狂热,一股狂热带来的麻木。
他们在狂喜中透支国内资源,又在透支中狂喜。
政府插手市场,股市直接崩盘,日本证券交易所的黄金年代戛然而止。
甚至连政府都没有留意到,之前暴跌的钢铁造船行业的资金流向,扶桑这个时机选的太对了。
早一点儿,日本不那么丧心病狂的话,她应该会被发现,也许她现在应该在监狱里面被起诉为经济犯了,或者直接在海里喂鱼了。
晚一点儿的话,就像是今天报纸里面说的情况,那她不仅一分钱赚不到,她还要赔的天台都没地方站,血本无归。
可是不早不晚,跟昭和奏折里面说的一样,日本人认为现在是他们的机会,是他们的国运到了,天赐良机。
那么扶桑一个月前操盘选的时机,也是一个绝好的时机,缺一不可的各种条件要素,都在帮她一样的。
现如今日本国内谁也不会关注股市,他们只在乎侵略战争,只在乎三个月是不是真的能把这一头肥羊拿下来。
已经有很多日本人跃跃欲试,他们携家带口,日本的商人要去中国市场做生意,日本的女孩儿可怜前线的士兵压去文艺汇演,日本的老太太都要去那个东方的国家见识一下,看看名动历史的洛阳牡丹。
他们很多憧憬,很多梦想,都要在这场旷日持久的侵略战争中实现。
踩着血海深仇,堆着尸山尸海,也阻挡不了他们的脚步。
所以扶桑这二十亿美金,神不知鬼不觉地无声无息地挪腾出来了,她在老鼠洞穴里面偷了老鼠的米缸。
心情不能称之为好,是非常好,干吃馒头都觉得饱肚子。
她回北平的时候,正好是暑热尾梢的八月,黄桃斜街胡同里的那颗黄桃树上,结着小孩拳头大的果子,微微带着黄。
扶桑慢慢地走着,是晌午十点钟,阳光晴暖隐约蝉鸣,她觉得有些熟悉的陌生。
老马提着两大包月饼,一只手上套着四五个麻绳儿,打量扶桑一眼,心想哪儿来的姐儿,真洋气。
现如今世道不好,今年夏天他总觉得,日本人来了以后,虽然说日子照旧过,可是憋气又窝囊,有时候想想不如树林子里的鸟儿,树梢上的知了,叫起来那样痛快。
他警惕着呢,关门的时候还在打量扶桑,嗯,小坡跟儿皮鞋,金色的方扣儿呢,这玩意得不少钱,不知道是铜的还是金的。
旗袍不大一样,北平如今穿倒大袖的旗袍,五分到胳膊肘儿,上面窄,下面宽,像是个蝴蝶一样儿的。
但是这女的,穿的好像不大一样,她的袖口是三分的,要短,且是直筒的,修身而窄,显得胳膊挺细的,他没看脸,盯着人家脸看不礼貌,主要是她的皮鞋看着就贵,一点灰不带的,那旗袍的料子,看着也贵。
仔细想想,还是要恶声恶气吓她走,别杵着在人家门口跟个小金人一样的,清清嗓子,刚要开口,就见这女的看着他老马笑吟吟地。
那眼神,里面带着十分的熟悉跟洞悉
那一双眼睛,一模一样,上挑起来看你的时候,带笑的时候显得精神,不带笑的时候显得气势。
如今含笑,老马头嗡嗡地打炮一样。
指着扶桑,“你”
扶桑就不吭声,她使坏,“关门吗”
老马一拍大腿,是她
一时之间分不出男女来,不知道是男扮女装,还是女扮男装,他把手里东西一气儿全放下,喊小荣,“来,快来扶桑回来了”
那个小烟嗓子,可不就是扶桑。
据说是庚子年给联军们吓的病了一场,好了就成了破嗓子了,总是带着沙哑。
扶桑就站在门外笑吟吟地,看到小荣了,她才披着日光站在那里,不动如山地问候,“师兄,我回来了,你还好吗”
来之前她想很多解释的理由,也许忐忑,也许不安,说自己很多苦衷,才会当男孩子跟着荣师傅混出头,说世道很欺负人,说很多为自己辩解的话。
可是临到家里来了,她的心里面,那么多疙疙瘩瘩的事情,全部化了,软的像是棉花糖,像是天上的云。
这里有她爱的人,也有爱她的人,这里不需要那么多的解释和苦衷,她说不说,,都会被原谅,都会被谅解。
“我走的时候,以为我会死在外面的”
话没说完,便被小荣一巴掌拍在肩膀上,“你个小鬼,可给我担心死了,我天天睡不着,你骗人到我身上来了,你敢骗你师兄,说什么到上海去了,我越想越不对,你走之前领着我去银行,家里事儿都安排好,还给我买皮鞋,那鞋子你赶紧扔了去,我告诉你,你小子,真是胆子大,我托人去上海稳了多少次啊,我都不敢吭声。”
不敢声张,怕坏事成真,但是扶桑确实没干好事儿,他拉着人进屋子,“你小子啊,我知道鬼的很,要是真去了上海,不至于音讯都没有一点儿,你不知道干什么好事儿去了,还弄这么一身,怎么,男儿身活不下去了。”
又拉着扶桑的胳膊看,瘦的一圈儿,眼睛就酸,哽咽起来了。“瞧你,外面日子再好,没有家里好吧,得亏你还知道回家。”
站在屋门口喊老马,“快去,买羊肉去,去的羊肉床子上面买半扇烧羊肉来,再去隔壁切面店里面买三斤面条儿,干炸牛肉丸子什么的都要。”
扶桑自己站在那里对着镜子看,她看自己如今,觉得新奇,可是老马跟小荣觉得她是个男的,她对着镜子仔细的看。
这么多年的直男审美,扶桑纵然比别的男的仔细一点儿,也终归不是一个很有品位的女的,她的衣服就是闪就是亮,鞋子也是这样的,她不觉得土,她觉得好看。
这样的就是好看的,她自己怪喜欢。
扭过头来,看小荣还扒拉她料子看呢,“这颜色,得亏你白,不然穿着得多压人啊,太艳了。”
看扶桑一眼,你说你装女的,也低调一点儿,这弄得还挺像话儿,怪漂亮的。
就是这一身重紫,像是个牡丹花一样的。
但凡不是个小姑娘模样的穿,都像是出殡的。
扶桑古怪地看他一眼,有些难为情,“师兄,我是女孩儿,不是假扮的”
小荣耳朵聋了一瞬间,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眼睛像是一对儿铜铃,他觉得世界都是天翻地覆,“什么”
“我是女孩儿”
女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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