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落地晕照, 丛染花林间,风坠檐房桂花摇。
扶桑拉起薄被,手掌安放在绣万字不断福蝙蝠被面上,蜿蜿蜒蜒细致地凸起, 月光在沟壑里面填充黑暗, 她平躺着下巴搁置在青色的被头上。
呼吸静悄悄, 花香浮动暗沉, 她脚丫子微微地随着青杨树梢晃动,叶子飒飒地响着, 风卷许多惆怅而去。
一些心绪,只有在夜里才能随风而去,窗台下金钟儿成对地叫, 翅膀间或鼓鼓地震颤,荣师傅在的时候喜欢养金钟儿, 从来是成对成双的, 一公一母, 蟋蟀界的模范夫妻,金钟不擅格斗, 荣师傅教扶桑, “但凡是把母的留住了,另外一个就不会走,只围着笼子打转,里面的叫,外面的就应和, 从不会一个人走。”
扶桑笑了笑,自己掀开被子,有些凉, 懒披衣。
她挪开大小的花盆儿,拿着网子逼近阴暗潮湿的墙壁,金钟儿叫声温和透彻,叫的人心平气和。
果真一对儿黑色金钟儿,翅膀不亮,胡须却长,叫声属于虫鸣界的杠把子,扶桑笑着拢到瓶儿里面去,屋子里面开灯,金钟即刻禁声,不喜欢光照。
“瞧瞧,跟着我好过冬儿,好教你们冬日里还团圆着呢,不然等着过两天下霜,只怕是蹦哒不了几天了。”
屋子里面终归暖融,她把瓶儿放在床头桌案上,金钟儿鸣放,窗扉轻动,扶桑闭灯,一卷月色从缝隙里面落在东墙。
她的思绪悠扬,听桂花闲落。
以后也要好好生活,她想。
好好过日子,好好地爱这个世界。
一早儿老马就搬着那两盆儿桂花走了,小荣拿着簸萁把落了一地米白的桂花儿打扫干净,倒到泔水桶里面去,收泔水的在霜色里面收月钱,车子吱扭扭地在胡同里面远去。
宋旸谷看着门口的桂花,老马从板车上卸下来,他拘谨地说着,“人大好了,就是比原先爱睡觉了些,这花儿她倒是喜欢,昨天下午看了好一会儿,只是宋先生,我给您送回来了,不合适。”
“这是您家里运过来的,南货北来不容易,太贵重了,您留着吧。”
他看宋旸谷,还是那样地话少沉默,面色冷峻而带着一点儿倔强,想起来之前扶桑不在的日子里,他总是若有所失地去黄桃斜街转转看,也不知道他看的是什么,但是不时地去,就跟如今一样,怪落寞地。
鱼承恩觉得自己这些日子就跟渴死的鱼一样,不是那么地如鱼得水了,家里如今宋姨病了,宋映谷回家里住几天,喜得财是他惯用的跟班儿,这会儿跟承恩俩人对视一眼。
俩人肩膀挤兑着肩膀,上前面去一左一右拉着老马到屋子里来,院子里先喝早茶最好,上好的高沫儿冲泡,厨房一直有人,是大力家的,昨儿夜里一直等着呢,怕是情况不太好。
“您一早儿没吃吧,跟我们吃一气儿吧,爷们儿昨儿夜里一个头半夜,一个后半夜,正好赶上早点儿了,您尝尝看看吧。”喜得财比鱼承恩更机灵一些,厨房里面端来细面一把塞到老马手里去,递过去一双筷子。
屋子里面二太太瞧见了,看见自己儿子站在桌子旁边,不问不言,实在是坐不住,喊着他进来,老马特别实诚,你给我塞了,我就吃呗,他饭量也大,喜得财又一个劲地劝他放开了吃。
屋子里面二太太压低了声音,“你做的好事儿,我说你为什么魂不守舍的,才知道你给人家姑娘送进去了,差点儿要了命去,你实在是糊涂的很,还当是小时候的日子,动不动罚人家,大雪地里跪着”
你要找的是太太,不是个下人了。
你做事情不能如此随意任性,“你不要不服气,觉得自己没有多大的错儿。”
能这么狠心说儿子一次,是这辈子头一次了,就是二老爷在上海那边娶个小的,她也不曾这样生气过。
这个年纪了,看的是儿子,她自来是跟着儿子过日子的,不是跟着二老爷在上海那边过日子的,也是有原因的,这个年纪的男人娶个小的,不算什么,只不过总共不是那么自在的,她一心一意跟着宋旸谷在这边,宋映谷也在这边,那边再好,没有自己儿子好。
“我是你母亲,最盼着你好的,我不会害你的啊。”
她说的语重心长,宋旸谷突然开口,他有很多话,憋着在心里像是要浇筑起来的水泥地一样,“我没有想她这样的,哪怕我做错事,但是我没有想她不好。”
“是这样的,可是结果就是很不好,结果不好也没有事情,但是你为什么不这样跟人讲清楚呢,你做错事了,为什么不想着弥补挽救一下呢。”二太太看他这样,有些头疼。
你是个男人,这个事情不错。
教你教的也很好,这个也没错。
但是男女相处这个事情上,你的姿态不能太高了。
尤其是你看好人家,相中了的时候,你的姿态作为一个男的,就是要低一点儿的,你这样倔强的高姿态,人家找你图什么
图你性格别扭,图你不同人气儿,图你一直端着吗
“我给你出主意,去买些女孩子喜欢的礼物,给人送过去,说几句关心人的话,你心里未必是这样冷清不担心人家的,不然你心不在焉地做什么”
感情里面,最忌讳为难自己,让自己坐立难安。
你可以美好一点,她跟二老爷,开始的也很美好,也是浓情蜜意地开始的,也不是这样冷冰冰地开始的,这一点,儿子做的竟然还不如老子。
你要哄女人的啊。
宋旸谷不开口,拱手转移话题,“局里面还有事情,要开早会,我早些去了,礼物的事情,已经准备好了,教人一会儿捎带过去吧。”
他早前就让承恩准备好了,修养的药材,全部都切片儿装好了,得时常温补的,对扶桑的身体都好。
承恩一个罐子一个罐子装好了,用大包袱包起来,连蜜饯都有。
欲言又止地看着宋旸谷,一起长大的,他也是才知道这人这么轴呢,不敢劝宋旸谷,这药材是他一点一点问大夫配好的,都是从库房里面找出来,炮制的很像样儿,这都是宋旸谷亲自过手的。
就是那两盆桂花儿,送去前也是他自己修剪过的,也补了养分擦了叶子。
你做都做了,你讲一声怎么了。
老马怎么可能要呢,家里什么都不要了。
但是架不住鱼承恩跟喜得财俩人跟人精一样儿的,给装车上去了,鱼承恩还送到半路儿,“您辛苦了,我们爷们啊,都是这样儿的,只管做不好意思多说话儿的,就是这样一个热心肠的人,这心里啊,一直惦记着呢。”
说宋旸谷前面做错道歉这样的话儿,承恩不敢,这不是他应该说的话儿,这辈子他的观念里面,就没有宋旸谷做错事这一种情况。
无论发生什么,宋旸谷在他的嘴巴里面,都是没有错的。
这一点上,他绝对是宋旸谷最好的一个大伴儿,忠心耿耿。
老马拿家里去,看着就犯愁,也不跟扶桑多话儿,直接送到她屋子里面去了,“宋先生给的,说是您吃着温补。”
低着头,又飞起眼神来看扶桑,打量她的表情,她在桌子上给金钟儿喂水呢,这个东西不大好养,早前荣师傅养的很静心,她漫不经心地应付,“哦,多谢他了。”
再无多一句话。
等着喂水完了,她才起身,看着这桌子上的一堆,不是很在乎地笑了笑,你送来我就吃,为什么不吃呢。
你心甘情愿的,我没有说什么。
老马就打量着,结果就看扶桑跟没事人一样的吃,里面有蜜渍过的参片儿,直接在嘴里生吃的,她每天早上都吃一片儿。
东西吃了,也没有任何的话,匪夷所思。
一边儿把羊挂起来,一边儿跟小荣嘀咕呢,“你说姐儿想什么呢”
比划了一下,“我当这送来的东西,要么就不受待见给送回去,要么就扔在一边儿不大喜欢,可是你看她,不是不喜欢的样子,这也不是喜欢的样子啊,吃着也不说好,也不说宋先生怎么样。”
就当是自己买来的,吃的倍儿自然。
小荣把羊皮都收起来,他会炮制羊皮儿,弄软了到时候可以做靴子呢,冬天踩雪穿可好,现在听见老马喊宋先生就眼皮子跳,之前家里都是喊三爷,喊少东家的,如今老马带头,喊宋先生。
“她瞧着好就行,这日子难得快活,你别去问他,宋先生那边还送东西来”
老马盘点了一下,“怎么不送呢今儿早上又送了一抽屉馄饨儿来,三鲜虾仁儿的呢。”
这什么工资,能禁得起这样的送东西,这个时候哪里来的虾仁呢。
扶桑吃着一般,她吃也吃,但是跟老马说了,“不如街上卖的馄饨皮好吃。”
你看,就是这样,以前宋旸谷喝过她一碗馄饨皮,还给她一锅肉馅儿馄饨,如今又是虾仁馄饨。
你送吧,使劲送,你送一辈子都不知道我就是只喜欢馄饨皮儿,街上敲着家伙叫卖的馄饨皮儿,没有多少馅儿的馄饨。
她吃了也不记好。
算是想明白了,这男女关系啊,无论是跟谁,都不要对人家太有期待了,太看重了。
像是现在这样的状态就很好,我喜不喜欢我都不跟你说,我不用那么努力去经营,去表白我自己,去推销我自己。
我就等着,总有个人愿意知道她喜欢吃馄饨皮儿。
反正不是这个冤种,他能送几个月,三个月还是一个月,自讨没趣了就算了呗。
懒得再跟他纠缠那么一点点。
现在她就是心态比较豆腐渣。,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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