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棺”
她站在那里, 就两个字。
日本人不愿意的,为什么要开棺呢
就不动,日本人的性格是非常敏感且谨慎的,扶桑两个字他们就已经联想过很多情况了, 烧脑的很, 现在也很端正地应对这一种情况, 打量着扶桑, 对待遗孀的态度也很谨慎,他们在镁光灯下面总是谦谦君子一样的。
叽哩哇啦地说很多,翻译也都在, 全部是同声翻译的,“舒女士”
话音刚落,扶桑手里的包对着他的脸就砸过去了,眼神跟刀子一样的,“宋太太不会喊”
翻译吓了一跳,没想到她这样漂亮柔弱的人, 进门之后会这样, 现在他看扶桑跟钢筋一样,这哪里是柔弱无依啊, 这浑身上下就剩下骨头了。
她也怕日本人发难的, 日语很流利地说, “我要看我先生最后一面,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国际报道上如果要写的话,听说现在你们在和谈”
战场的话,不是只有中国这一块战场的,全世界都在打仗, 都在死人,日本周边的那些小岛屿,他们南下沿着太平洋侵略的时候,跟其他的国家也有摩擦,她在上海那边消息要灵通很多。
比如说,他们的盟军,德国人的话,现在情况也不是很好,很多犹太人到了上海这边来避难,寻求政治庇护,她不得不来软的,“对你们并没有什么影响,开棺也好让大家看明白,是不是如果我今天不走,那么今天外面的北平市民也不会走,财局的人也不会走的。”
财局的人不是死光了,他们现在还是有人站出来的,老李没有来,之前宋旸谷的那些老同事没有来,但是他后面手底下那一批人,那些年轻人,打头的来了一个,之前扶桑进门的时候,主动站起来颔首的那个就是,财局的人。
大力从人群里面挤进去,吆喝着,“开棺我说,让你们开棺,谁知道你们里面放的什么,我们得看看人怎么死的,是给人炸死的,还是给人刺死的。”
当年老袁大人,就是活生生给日本人用刀,在老袁大人的家里,硬生生刺死的。
扶桑侧目回首,黄桃斜街的街坊们也来了,大力带着小力,还是那样破旧的棉袄,黑黝黝的八字儿棉鞋,腰间一根麻绳儿。
她身后站着的人很多,社会各界人士都有来,因为宋旸谷,因为看到一点新的东西,一些好的萌芽,当所有人以为现在的北平就是雾蒙蒙的时候,就如此堕落沦陷下去的时候,那样绝望的时刻。
在新年后有一些人站出来了,站出来然后给大家规划一个美好的蓝图,不管能不能实行,能不能延续下去,但是精神力量是那样的大。
北平人不是没有血性的,不是逆来顺受的,这些年一直在做顺民的,只是压抑着,死死地压抑着。
这边的记者中外都有,很不怕死,镜头就怼着日本人的脸拍。
日本人出于各种考虑,开棺了。
不仅如此,在民众的要求下,所有的残骸都被清理出来,宋旸谷是最完整的一个,其余的,连着汽车的残骸,乱七八糟地堆积在一起,连个头骨都分不清了。
害怕吗
“去医院请法医来。”她吩咐承恩。
日本人的法医就站在一边,她不用。
真的是咬着牙含着泪,在场人无一不泪目。
如此的结局,协和医院的法医站在外面,北平的巡警也在维持秩序,推着人进去,“快去,快去。”
法医气喘吁吁的,之前跟扶桑打过照面,跟伍德的关系很好,路过扶桑的时候就很克制的低声劝她,“节哀。”
他这样也没有办法区分出来了,都是一堆的,日本人对现场的毁坏很彻底,他跟扫垃圾一样的,兜起来了,去宋旸谷那边看了看,仔细辨认。
辨认他的头骨,想着以前看见他的样子,也记不清楚了,至于腿长,倒是想要看看身高的,但是他的肋骨都没有了。
很惨。
现场啜泣一片。
扶桑戴着手套,几个人一起帮忙整理,她一点一点的摸过去,没有看见那个袖口,“人数对吗”
法医低着头戴着口罩,“少了。”
“几个”
这个不清楚,“我之前跟伍德通过电话了,他说回来帮你处理这些事情,兴许还活着,日本的打算,我们都清楚的。”
立威。
拿捏。
顺民之下怎么能有反骨呢
烧了就是,你看,现在不都成灰了。
日本人趾高气昂的,你看呗,看也就是这样,要查案,那不好意思,我们也查询不清楚,但是我们可以借题发挥。
刚好在抓人,就再抓一批人,你们自己人干的,找个替罪羊出来就是了,至于哪里来的那么大剂量的炸药,至于谁站在楼上那么明显地投掷炸弹的,不清楚,都不清楚。
别问,问就是你们中国人顶缸。
承恩一直站在扶桑前面,靠前半步,他心跳的有些快,扶桑垂目,既然如此,她就有别的事情要做了,最起码,给活着的人,给一些还在的人,做一点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她泪如雨下,八方鞠躬,认尸为夫。
大力疼的跺脚,实在是太教人心疼了,日本人对这个结果很满意,对着扶桑深感抱歉,在后面日本记者会上,客气备至,并且主动要求给抚恤金丧葬费,且送棺回上海。
扶桑婉拒,“今后,我将会留在北平,短期内不会回上海”
她视线看到财局的年轻人身上去,突然对他招手,镜头全部给他那边,“我先生没有完成的事情,税制改革将不会受到任何影响,从初一开始便生效,不可废止,不可中断。”
“我先生罹难不存,其意志尚在,我将会继续遵照执行下去。诸君请多努力,财局税司互相扶持,兴国家之税收,造民生之福祉,为民为过创收。”
“其盐税改革,按照二月份计划,将会从北平率先开始,一季度完成整个北平改革到位,其运转模式参照执行第12号实施方案文件,有争议者财局解释仲裁”
她讲很多,讲的现场的人,都没有想到,日本人数次起来又坐下,怒目而视。
没有人想到她会说这些,报馆也都没有想到,因为这样的招待会采访,记者也很少,一般都是过几天的。
但是没有想到,扶桑确认亡夫之后,马上要求召开了记者招待会。
应该哭一哭的,但是没想到她不按照套路出牌,就好像死的那个不是她先生一样,就非常的冷静平淡。
如此也就罢了。
没有人想到,宋旸谷人都没了,税制改革颁布的瞬间就没了的人,还有他的遗孀给他继续推行下去。
这种时刻,号召力凝聚力最大的时候,很多人沉浸在悲伤中错过,但是扶桑就把握住了,她脑子里面就连日本人觉得,这是另外一个宋旸谷。
两个人站在台上的时候,站在话筒前面的时候,身上没有肉,全是筋骨,就剩下骨头了,穷的就剩下那点骨头了,铮铮铁骨咯得人眼睛疼。
现场又是一阵,大家以为打水漂了,发起人都没了,不然日本人不能直接刀了宋旸谷。
但是又冒出来个宋太太。
死不绝种一样的。
宋旸谷看到报道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后了,没有办法,走山路的人,信息就跟不上,北方都在沦陷,从天津那边走日本人势力格外地盘根错节,他不能坐火车,身份牌也没有。
很难,几个人得亏冯司机在,他是个有社会经验的人,曾经加入过地方的武装力量,后来又学了开车,在公司里面任职,最后到了财局里面当司机。一边引路一边当保镖,饿了也偷过东西吃,也扒拉过人家地窖里面的萝卜,风餐露宿,战战兢兢。
等出天津的时候,才到街面上,看见了报道,柳秘书捡起来看到正面就愣住了,报童在撒,全是宣传单页,上面的人很模糊很黑,看不太清楚,但是那个身形,宋旸谷一下就看出来了。
他太太。
舒扶桑。
宋太太。
里面全部称呼都是宋太太,他看见下面的报道,看她说留在北平,惨淡一笑。
柳秘书说话很慎重,“如果留在北平的话,一个可能,日本人不敢动手,一个可能,日本人继续动手。”
没有人知道日本人脑子到底在想什么,他们之前一位日本人不敢的,不敢这样做的,结果人家前后脚就赶着给你做了,让人难以置信。
现在在赌。
赌博,如果扶桑死在北平了,那日本人名誉就洗不清了。
但是宋旸谷还活着,他如果活着的消息传回北平去了,那么第一个被刀的,就是扶桑。
现在就成了和棋,僵持起来了,他能活着吗
不能了,扶桑说他死了,那他死了对大家都安全,对他自己更安全。
但是事情谁来做呢
扶桑想明白了,是她做。
就这样干脆利索。
等夜里歇脚的时候,几个人终于凑一点钱,住了一家脚店,好歹不用吹风了,好歹有个屋头了。
他就着月光,在大通铺的最角落里,透着那一点点光,看着上面那个黑黢黢的影子,印刷的质量很差,就那样看着。
看着看着,就笑了笑。
这是他太太啊。
是他的太太。
心里的那个滋味,一辈子都没有过的。
是充实,整个人满满当当地充实。
她到底研读了多少文件,揣摩了多少次他的意图,才能解释的这样清楚,才能有板有眼地站在那里,底气十足地跟全世界说,我老公死了,我来继续他的路子,大家跟着我继续走。
到底多勇敢,才能站在那里,一直不哭呢。
脑子里面到底想什么,他不知道扶桑有没有觉得自己死了,但是报道上面说,她从那天之后,再也没有穿过亮色,她的旗袍每天会客,都是白色跟黑色。
再也不是大红大紫,花红柳绿。
这样的太太,值了,他觉得自己死了也值了。
她不仅仅是陪伴你,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的,但是在他消失不见后,她会把他的人生一起活下去。,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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