茵姐上班几十年, 第一次收工迟了几分钟。
易家怡隔日就不再帮她打下手,要离她而去,到一群臭老爷们中间门, 奔赴一场为正义献身的战争。
“这瓶驱蚊水你拿着,花香型的, 没事喷一喷, 重案组那些男人很臭的。”茵姐摆手做挥散臭气状,转而又笑,“以后再帮方sir买下午茶啊之类, 要收钱的, 现在你是探员了,没义务做后勤工作咯。”
“好的,茵姐。”易家怡乖乖点头, 那认真的模样, 仿佛茵姐说的是什么重要又专业的话一样。
“以后常回来坐嘛, 茵姐还给你准备着红茶。”
“我没事就回来帮茵姐整理文件。”
“什么啦,回娘家坐坐, 哪用你干活。”
“嘿嘿。”
茵姐帮着易家怡整理好东西,才背着包下班。
易家怡抱着叠在一起的两个纸盒子下楼, 迫不及待的将东西摆上了靠窗的办公桌。
刘嘉明才打电话通知了家属明天来取尸体,又去拿着笔录跟法医官和法证科对了下证据,才拐回来,就瞧见易家怡正往办公室上摆东西。
刚就听岳哥说明天家怡要来重案b组了, 没想到这会儿就已经到位了, 他一个飞步亮相到易家怡面前,接着往她办公桌上一坐,笑问
“明天开始, 我是不是想吃什么,就可以随时找你讨了咱们明天能不能换两朵红通点的鲜花,吉利点,少些死人啊杀人啊之类的,让咱们清静清静。”
“以后少使唤易家怡啊,都是同事了,求人办事,记得给钱。”方镇岳从后面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叠文件。
他走到易家怡桌边,一把将刘嘉明推下去,反手拿文件拍了拍刘嘉明坐过的地方,仿佛那里被蹭脏了一样。掸去了根本不存在的赃污,他才将文件放下,“明天写报告用,都是各种证物报告,口供笔录。”
“知道了,方sir。”易家怡工作兴致极高,完全没意识到些案件报告是个多折磨人脑细胞的事。
经历了邱素珊和方sir早上的三堂会审后,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以后跟着大家一起叫岳哥吧。”刘嘉明笑着坐回自己桌边,趴伏在桌面上,笑着道“我这里是最好的赏美女位。”
易家怡嘿嘿一笑,被调侃了也不生气,憨憨的。
“不过”刘嘉明看着小女警孩子般纯净的笑容,忍不住长长叹气,“真看不出来。深藏不露,啧啧,深藏不露。”
“什么啊”易家怡一边跟刘嘉明闲聊,一边将两本图书馆租的罪案相关的书,摆在桌上面。
刘嘉明等方镇岳走出去,才凑近了低声问“你跟嘉明哥说实话,其实那些人是凶手,都是岳哥告诉你的吧”
他盯着易家怡,见她一脸哭笑不得,完全不似作伪,皱眉指着她道“你是岳哥的表妹”
“不是。”她认真摇头。
“堂妹。”刘嘉明不死心。
“不是。”
“那”刘嘉明又要猜,见方镇岳又走进办公室,并朝着自己和易家怡望过来。忙假装在闲聊,灵机一动打岔道
“哎,你的名字读起来好像一加一啊。”
“你才发现吗嘉明哥,你怎么当警探的啊”易家怡忍不住嘈他。
“呃。”刘嘉明怎么也没想到会被纯良无害的小女警将军,一时梗住。
“哈哈哈。”方镇岳双手插着裤兜走到易家怡桌边,抽出手,比了两个食指,示意这就是一加一。
“十一。”易家怡却将他两根手指推到一块儿,组成了个十一。
方镇岳收回手,拍了下她头顶,又快速收回,“走了。去法证科把九叔他们都喊下来,收工吃饭了。”
刚走进来的gary立即应声,转身又跑去喊人。
刘嘉明转头朝易家怡耸眉,“以后就喊你十一。”
“为啥”易家怡快速将东西堆堆,纸箱收到桌下,拎上包包、保温箱和自行车钥匙,跟着大家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问刘嘉明。
刘嘉明立即学方镇岳伸出两根食指,又将两根食指并在一块儿,夹着嗓子学易家怡说话“十一”
“我哪是这样说的”易家怡被他糗的脸通红,伸手就往他胳膊上打。
刘嘉明快速闪身躲开,回头得意的嘿嘿笑。
气的易家怡翻出了本世纪最标准的白眼,却拦不住刘嘉明的好兴致。
结果这个外号就传开了,大家纷纷表示喊“易家怡”嘛,太长啦,每天喊她全名的话,平白要多说好多字。
喊“家怡”呢,又太娘了,以后一起出去捉凶手,本来各个都凶神恶煞的,喊个“岳哥”“嘉明”,或者“九叔”“三福”之类的,都朗朗上口,抑扬顿挫,暴喝出口就很有气势。但“家怡”一出口,怎么听怎么慈祥,这不行嘛。
气势很重要的喊“十一”,听着就觉得像是个猛男过来接应,嫌犯一听,腿就先软了。
先声夺人就是这个意思啦。
“十一好,就叫这个了。”连九叔也跟着起哄。
“是不错。”
“朗朗上口,顺嘴。”
“听起来像兄弟,喊十一呢,我都觉得在家怡面前更自在了。”
听着大家点评,易家怡也渐渐接受了,开始被说服,觉得似乎的确不错。
直到大家坐上方镇岳吉普车时,刘嘉明突然坏笑一声,补了一句
“十一,十一,真是好名字。怎么听哈哈哈,怎么像条警犬”
“”易家怡。
京士柏虐杀案破了,大家心情都放松,嘻嘻哈哈什么闲话都能扯半天。
黑色吉普呼啸穿过城市街巷,路边拥挤穿行的人群和紧挨着开的铺面全成掠影,画出彩色的模糊的线。
东拐西拐找到停车位,吉普车门拉开,呼啦啦下来一车人,各个自带气场,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人,只最后下来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有点出人意料。
绕过小巷走向易记时,远远便看到好几个人在铺面门口排队。
刘嘉明三步并作两步的小跑过去,旺盛的好奇心使他一进门就问“家栋哥,什么东西卖的这么火啊”
“喂,你不要插队啊,想喝易冰乐,到后面排队啦。”队伍中一个小姑娘见刘嘉明走店铺,明显跟老板熟识的样子,立即紧张提醒。
“哦,易冰乐啊,我天天喝。”刘嘉明转头炫耀道。
怕他插队的小姑娘立即撇了撇嘴,转开头,嫌弃他幼稚似的。
正是饭时,易记里面好几个桌子都有人坐。
易家栋不知道这些警探们什么时候下班,也没给他们留座,这会儿忙出来帮忙安排,笑着请其他客人们委屈委屈拼拼桌。
拼桌在这种口碑好的老店常有,大多数客人都笑呵呵的一边跟易家栋聊天,一边带着自己的杯子筷子爽快挪桌。
就一个留着长发的小阿飞,拽拽的坐着一张桌。
“小店座位不多,常有拼桌的事嘛,你看”易家栋满脸堆笑。
“老板,我先来的嘛,凭什么他们一来,我就要让地方啊没有这个道理吧”小阿飞身体往后一靠,下巴对着易家栋,态度越发嚣张。
“大家出来吃饭,能碰到就是有缘,行个方便嘛。”易家栋笑容略微尴尬了些,深水埗的小店家家都有拼桌状况,很少遇到这样的事。
易家怡不忍看着大哥被人为难,想着上前说算了,大不了就去厨房后面的小院里摆桌吃。
方镇岳却比她还快一步,走到小阿飞身后,手臂撑在桌上,前倾身体时,手臂线条明显
“行个方便,别那么不通人情啦呐你不挪也行,要不就咱们一起坐,今天我请客,也连你一起请,怎么样啊”
小阿飞视线不自觉往方镇岳修长有力的大掌,和用力时绷起的骨骼和筋络上瞟过。再抬头时,对方沙展居高临下的威压,已感受了个十成。
“上一杯奶茶易冰乐,我请,怎么样啊”方镇岳声线低沉,刻意放慢语速时,虽然还带着笑,却仍隐约透出猛兽低语般的压迫感。
“行吧,给你个面子喽”小阿飞又扫一眼方镇岳身后的人,警察身上似乎有一种特殊的气质,他一嗅到,就有点心虚紧张。
待小阿飞挪到隔壁桌,方镇岳才爽快地笑道“给你添麻烦了,多谢。”
虽然十足客气,却潇潇洒洒并不显弱气。
“客气了。”小阿飞尴尬笑笑,接受了方镇岳的善意,点头道“也多谢你的奶茶。”
方镇岳点点头,展臂朝九叔几人招了招。
一直冷脸站在边上围观,似乎随时准备动手的几人这才露出笑容,呼啦啦依次入座。
好不威风。
“家栋哥,你答应我会做八宝鸭哦。”刘嘉明屁股才沾上椅子,便笑着讨美味。
“就等你们来了,马上上桌。”易家栋爽朗的笑答,眼睛却时不时扫一眼方镇岳。之前没觉得方沙展这么劲,今天忽然被亮到。连他这个男人都受吸引,想做他兄弟。
方镇岳又点了几道菜,易家栋便转回后厨。
家怡站起身帮忙,给客人们添水添杯,上菜送茶。
家俊正踩着小凳,伏在柜台上收银记账。家如已经跟大哥学会了做奶茶易冰乐,这会儿肩扛起调茶大师的担子,一杯一杯的做奶茶易冰乐。
“最近好火的,每天卖几十杯啊。”家如一边往一杯冰沙奶茶杯里接冰淇淋,一边转头小声跟大姐炫。
不等大姐回答,便已包好手中这杯,递给客人,探头继续招呼下一位“奶茶易冰乐一杯好嘞您要厚雪山,还是薄雪山,还是打奶盖啊”
待客人回答后,她手脚麻利又专注制作起来。
易家怡悄悄往家如兜里塞了个东西,转头又去找家俊。
家如又做了两杯奶茶,才抽空去摸兜,一捞就拽出一张百元纸钞,当下兴奋的张大嘴巴,不顾面前还有其他顾客,转头便朝着易家怡大喊
“大姐我爱你”
易家怡不敢给弟妹太多钱,怕他们乱花,也怕他们搞丢之类,是以只给了一人一百做零花。
剩下的薪水和奖金,等回家再跟大哥分。
忙活了一大圈,她坐回方镇岳身边,刘嘉明指着排队买奶茶的人,赞叹道
“上次来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多人排队呢。现在易记越来越火了。”
家怡回头望了望,随即身体前倾,小小声道“那个有好几个我请的托”
“”刘嘉明挑眉,“很有商业头脑啊,不愧是画圈鬼手,处处透着聪明”
易家怡不好意思的挠挠额头,刘嘉明盯着那个队伍,忍不住又问“咦那个好像是京士柏虐杀案男死者的弟弟吧叫丁宝什么来着”
“丁宝树。”易家怡搓了搓手背,“他也是我请的托。”
“几块钱,给的不多。这些托来买奶茶的时候,我妹妹就只给奶茶,不给冰沙和雪顶之类。这样他们这边买好奶茶,又可以绕到后门。奶茶再倒回奶茶箱里,还能卖。”易家怡语声很小,略显扭捏。
虽然请托这种事,后世好像挺常见,但自己干这种事,多少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啦。
“真有你的。”刘嘉明真诚夸道,回头再去看队伍,忍不住开始推理哪个是真买家,哪个是假买家。
方镇岳一直没吭声,眼神却时不时扫一眼正排队的丁宝树,收回目光看向易家怡时,眼底的温度又柔和了几分。
他们这桌菜好后,易家怡起身跑去后厨帮忙端盘,正巧遇到丁宝树绕后门,送还奶茶。
丁宝树话不多,做完事戴上帽子,乔装一下,又绕向前门去排队。
家如跑到后厨取新纸杯时,见大姐盯着丁宝树背影看,忍不住抱怨
“我听你的话,去他家找他来做工的时候,跟他说了有钱赚,是便宜他的大好事,他都不要来。自己拎着一个破袋子,要出门捡废品。这个人好难聊啊,话也不怎么讲,倔倔的。还是我跟他说了,我是你妹妹,他才放下袋子跟我过来的。”
“他很可怜的,哥哥被杀了,能照应就照应下吧。”易家怡说罢,又补充,“不过他这个年纪,肯定很骄傲,你不要表现出可怜他。”
“知道啦,谁要可怜他啊,懒得理他。”家如说罢笑笑,取了纸杯又去做奶茶了。
易家怡端了菜回到前堂,果然瞧见丁宝树已折回门前,又接着为买奶茶队伍添砖加瓦了。
这顿饭,重案b组的探员们都当庆功宴在吃。
难得点了几瓶酒,吃吃喝喝嘻嘻哈哈,图个尽兴。
过程中难免要聊京士柏虐杀案的事,骂一骂凶手,夸一夸岳哥,叹一叹易家怡的不可思议。
但大家聊的时候也很注意,不说敏感内容,不说机密。
又顾及丁宝树还在那儿一会戴帽子一会儿摘帽子的排队,便连丁宝林的名字也不提。
探员们看起来各个都粗线条,吃起饭喝起酒来也咋咋呼呼没点形象,但粗野铁汉的躯壳里,也有不宣之于口的细心和温柔。
沉默,却同样有力。
送走b组的探员后,人流也逐渐减少,易记清闲下来,慢慢开始清理后厨,为收工做准备。
易家怡请的托也要收工了,挨个领了零工薪水离开,小个子的丁宝树走在最后。
易家怡亲自给他结款时,又递了一袋今天没吃完,久放会不新鲜的烧麦,和两个菠萝包。
丁宝树抿着唇不伸手接,易家怡也不勉强,干脆拎着东西随在他身边,亦步亦趋的跟出易记,拐向福全街。
丁宝树回头看了她两三次,才确认她是要跟他回家。这才驻足,与她对峙十几秒后,开口道“你要问什么吗”
易家怡摇头,“案子已经破了,不需要再问问题了。”
“那你为什么还跟着我”丁宝树不解的看她。
“你不接这些吃的,我只好送到你家咯。”易家怡状似无奈道。
对付倔脾气的孩子,就笑嘻嘻的耍无赖呗。
“”丁宝树垂眸看向她手里的袋子,皱着眉,似乎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好。
“明天去警署领遗体,你阿嬷陪你去吗”易家怡见他不走,率先往前继续迈步,一边走一边回头问他。
丁宝树只好跟上,“阿嬷身体不好,我自己去。”
“你还没成年啊。”
“我们家只有我了。”丁宝树表情很平静,眉平平的,显露出几分尚显稚嫩的坚毅。
“我请你们那边的社区”
“我自己可以的。”丁宝树抬起头,语气既不激烈,也不委屈,显出几分大概只有打小便经风雨的孩子,才会有的韧性来。
“你准备怎么办呢”
“我们后街有个纸扎店,我跟老板说过了,他会安排哥哥的遗体火花。钱我会慢慢赚,慢慢还他。我现在买不起墓地,就把骨灰放在家里,每天给哥哥烧香。等以后有钱了,再送哥哥去住风水宝地。”丁宝树安排的很清楚,易家怡听着,也不免安心下来。
眼前的少年矮矮的瘦瘦的,看起来连她都打不过的样子,却超出年龄的可靠。
接下来两人沉默着前行,又过了两条街,丁宝树才无奈道“警官,你给我吧。”
他朝着易家怡伸出手,终于愿意接受她的赠与。
“没事,我晚饭吃多了,跟着你散散步。”易家怡的今天,也很跌宕起伏。跟着他走在香江街头,穿过深水埗搭了灯桥的步行小巷,路过布满各种奇奇怪怪小摊位的鸭寮街,她正好复盘一下这一整天,也静静的想想事。
两人就这样默契的谁也不说话,各怀心事的行路。
直到看到深水埗警署时,丁宝树才终于开口。
也许是易家怡的娴静气质,给了他多一些亲近感,他低声说
“哥失踪后,我每周都去报案。
“可是所有人都说我哥肯定是跑了,不是躲债,就是躲事,要么就是嫌我和阿嬷拖油瓶,不要我们了。
“我哥不是这样的人,他说了要好好照顾我和阿嬷,就一定会做到。
“可是没人信我的话。”
丁宝林以前是个古惑仔,什么坏事都要试试,偷窃、抢劫、打架斗殴这些都是记录在案的。
警察们是通过这些事认识的丁宝林,那么丁宝林这三个字,便等于这些事。
易家怡收回飘远的视线,望向丁宝树。
少年又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
“我去找我哥打工铺面的老板,他已经找好别人帮工了,还说早就知道像我哥那样的人做不长。
“我又跑去警署,说哥交个女朋友,答应要脚踏实地生活,他已经改好了,不做坏事了。
“警察说知道了,还登了记。可我听到他们抽烟时候说的话,说丁宝林肯定是带着马子私奔了。
“我还是每周去报失踪,他们都觉得我傻。”
香江的天早已黑了,夜晚降临,四周仍很嘈杂。
抬头看不到星星,月芒也朦胧,环顾只有霓虹的光,惨绿的、血红的,晃眼睛。
易家怡没说话,不是怕打断他,只是不知该说什么。
到他家门口时,她将袋子递给他,听丁宝树小声道谢,她朝他笑了笑。
少年走了两步,又回头,伶仃立在忽闪忽闪已快坏掉的昏暗路灯下,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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