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家怡跟着郭永耀督察换好了警服, 便随方镇岳回到b组办公室,只说了不到5分钟, 就讲完了发布会注意事项。
“除了这些不能说的以外, 其他都能说。”方镇岳说着,从易家怡兜里揪出刘嘉明插进去的鲜花,丢在桌上。
林旺九听着其他都能说这5个字, 就总觉得会有不妙的事发生。
“九叔,我喊了警犬队,带大家再去渡船街南北草坡地转转,你身体消瘦不得了, 不如带易家怡去发布会上。如果郭永耀他们欺负家怡人小耳根子软,你就护着点。发生什么别的事,你照应一下。”方镇岳说着拎过昨天易家怡戴过的帽子, 抢先盖在自己头上。有了这一顶,今天他不会晒成关公了。
“行, 岳哥。”林旺九点了点头, 一切都听方镇岳的安排。
于是b组分道扬镳,方镇岳等人去大荒地晒太阳, 易家怡、九叔跟着郭永耀去几百米外的酒店会议厅吹冷气开发布会。
到了会场,易家怡像个娃娃一样被许多人围着。
化妆, 梳头发,整理衣服,代表警局形象, 必须板板正正的。
“我讲完后, 会请你叙述几个案子侦破过程中的细节,你不要全说,挑一两个自己有立功的点, 随便说一下就行。反正你说了细节,报社也不会原样写,他们会进行不过分的再创作。
“提问环节,你要是不想回答,就转头看我,我就会帮你回答。
“能少说就不多说,是我们的原则,记得吗”
郭永耀嘱咐罢,又觉得这样说是不是有点过于严厉,便放柔声音安抚道
“没事,说多点,说少点也没关系。
“发布会最后出片也会剪辑,电视台播之前,公共关系科的同事都会去看的。”
“谢谢郭sir。”易家怡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冷静。
发布会开始前,大家站在后台等待。易家怡有一种即将上台介绍毕业课题、做答辩的紧张感,有点跳脱出神。
直到念头转向心流影像中的受害者,和孙新苍白的脸,体温才渐渐降回正常。
走出后台前,林旺九拍了拍她手臂,“安心,出什么纰漏都有方镇岳担着,不必害怕。”
易家怡不期然间被逗笑。怎么方sir这么惨啊,小弟跑出去做什么,都要他背锅啊。
林旺九却认真点头,“方sir很可靠,所以我们都可以自由伸展手脚。”
说罢,他又凑近易家怡,眼睛戒备的盯住几步外的郭永耀,小声道“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必管郭督察。”
“嗯。”易家怡点点头,林旺九满意的退后一步,伸手示意她快进去。
小女警转头一看,郭永耀已经走出去了,她忙深吸一口气,挺胸抬头走进前台,走进记者视线,走进摄像机镜头。
在郭sir提前安排好的椅子上坐好后,她心想怪不得自己第一天见到方镇岳时,想起的成语是器宇轩昂。
大概所有重案组的探员,都要培养培养昂首阔步的气势,做顶天立地的人。
私底下和善的郭永耀督察,一出现在众人面前,便提了劲儿,端起了架子。他主持发布会,简要叙述案情时,有种不容任何人打断和走神的威慑力,像上学时最严厉的教导主任。
他的场子里,谁都要忌惮他几分。
郭sir讲话时,她全程挺直了背脊,下巴微挑,保持一个有点骄傲,又不显讨厌的强势姿态。
郭sir说了,穿上警皮,就得有几分高高在上的气势,不然谁怕你啊。咱们不是不怒自威的大佬,那就得端着点。
于是家怡努力贯彻他的话,端着,假装自己是微服私访的女王,是接见子民的女皇帝。
终于轮到她讲话时,易家怡简直有点拿捏不准讲话的姿态,大脑在我自己和女王之间徘徊了下,才落回到我自己这个选项中。
放松了下端太久的肩膀,她没有像郭永耀那样强势,只如常般开口
“能帮助碧街杀人案在24小时内侦破,很大程度上是我运气好,就像许多记者朋友说的那样,大概那一天担任了一日福星。夕阳的光在凶器上折射,我站的角度恰巧能看到”
虽然不强势,不那么威风凛凛,小女警却展现出自己最纯粹的真诚和朴实气质,第一时间得到了现场所有媒体人的好感。
易家怡将之前向ada和方sir汇报的破案思路精简了一下,修饰过措辞,娓娓道来。
坐在第一排的媒体人听的很认真,手上不时做一些核心细节或趣点的记录。
摄像机始终对着易家怡的脸,记录下小女警知性的谈吐,和天真的神态,也记录下她的认真、专注,和词句中流畅的逻辑。
站在后排的记者中,不乏时不时转头与身边人小声分享的
“好精彩,发现京士柏虐杀案受害者是两个人这里,太有趣了,我回去可以写个专题。”
“很聪明啊,小小年纪,又是女警,脑子却这么好使。”
“新时代,新女性嘛。”
“做头条的话,信息量过大了。可要删减内容,我真有点为难。碧街杀人案发现凶器那里,我始终透着点玄妙,仿佛是上天的旨意似的,真的很好写啊。偷婴案蹲守检视邻居那里,又体现了香江警察的粗中有细、耐力和执着。尤其易警官一个年轻女性,为求真相,只身犯险,这里就有勇敢和正义感了。”
“都很好写啊,再听听咯。”
易家怡讲完之前侦破的案子,终于到了渡船街碎尸案。
她抿了抿唇,只开口道
“今天大家报刊中提到的嫌疑人,到此时此刻为止,都还只是嫌疑人而已。没有更多证据显示他就是凶手,希望舆论不要误导民众,避免使无辜之人受莫须有的指责和敌视。
“关于案子,警方会竭其全力尽快侦破,请民众相信警方的能力和决心。”
郭永耀微微侧头看了眼易家怡,任谁都看出来小女警心里是有气的。
他几不可查的干咽了下,是不是所有跟了方镇岳的探员,都会变得坏脾气、执拗,又天不怕地不怕啊。
接过话,他又补充了一下碎尸案的状况,随即便开始了提问环节。
郭永耀坐直了身体,等着记者们问他问题,却不想每一个提问的记者,都面朝着易家怡。
没有人想问郭sir问题,没有人看郭sir一眼。
全场的灯光都投向易家怡,所有的镜头都转向易家怡,所有的话筒都朝着易家怡,所有的问题都抛向易家怡。
“具体什么时候破案”
“尽快。”
“死者的身份确定了吗”
“不好意思,这一点还不能告知。”
“凶手为什么下此毒手呢是仇杀吗还是为了利益”
“强者挥刀向更强者,弱者挥刀向更弱者。大概因为凶手是个失败者,是社会的渣滓,是个懦夫。”
易家怡一连回答了8个问题,林旺九站在后台门边,一直愁闷的脸上逐渐挂起笑容。
为小十一回答问题时的利落,为她妙语连珠的聪明,为她谈及案子时严肃起来的酷靓。平时真没看出来,他们新来的这后生女居然还挺上得来台面。
他抱着膀,肢体语言显示着他的放松,眼神和表情则显示着他的好兴致。
问答环节的节奏出乎意料的快,大家争先恐后的举手,都想向易警官问问题。
每个人都心急,当有人问出了其他人觉得不够精彩的蠢问题、呆问题时,四周甚至会响起急躁的嘘声好不容易被选中,你就问个这呸
直到有个人问出“易警官,你说请舆论不要误导民众。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倾向于大陆仔不是凶手呢我这样推断,是正确的吗”,会场才忽然静了下来。
短炮直指易家怡,大家紧张的盯着小女警,忐忑的猜测她到底会不会回答这个问题,又是否会正面回答。
作为警探,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是不应该对任何内容做断言的。
这个道理易家怡懂,但她心里有另外一杆秤,指向的是另外一个选择。
“我相信他是无辜的。”
没有人想到她会回答的这么快,也没有人想到她会给大家一个这么直白的答案。
郭永耀听到她这句话,几乎从椅子上弹跳起来,他双掌压着桌面,不敢置信的转头看易家怡。
方才他说什么来着所有跟方镇岳的探员,都会变得脾气大、执拗和胆大包天他闲置要再补充一点啊简直跟方镇岳一样,是公共关系科煞星,闯祸精啊
他再不敢让易家怡继续畅所欲言,匆匆结束了这个根本不是畅所欲言场合的发布会。
但结束的虽匆忙,媒体人们却已经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
做这行这么久,他们终于遇到了一个不那么无趣的警探。如果以后警方都请易家怡当发言人,媒体们相信,只用一两年时间,他们就能培养出几个写专栏写头条的好手只要易家怡素材,那灵感和创作冲动就蹭蹭的冒啊。
兴高采烈的媒体人退场,热闹褪去,会场只剩工作人员。
郭永耀指挥人收场时,终于无奈的看了眼靠墙站着,低着头仿佛在罚站认错的小女警。
心里又气又不落忍,他走过去拍拍她肩膀,低声道
“万一那大陆仔真的是凶手,警方的公信力会大大受损,你这样的发言是很不妥当的。”
尤其如果大陆仔是凶手,他这个曾开了这个发布会的公共关系科督察,就要吃排头了。
易家怡抬起头,脸上并没有如郭永耀所想的那种愧疚委屈表情。
他灵光一现,抓住真相般快速道
“这是不是都是方镇岳的计谋要公开说大陆仔不是凶手,等大陆仔看到报道,猖狂以为自己已经逃脱法网,放松警惕时,你们b组再合力出击,将大陆仔捉住”
郭永耀越想越觉得合理,方镇岳就是这么个无法无天,为了破案不择手段的人。
他恨恨的一跺脚,自觉被利用,狠狠上了方镇岳的当。
“我就说方镇岳怎么会主动让自己组里的探员参加发布会呢他就是利用你看起来无害,麻痹我的警惕心。真是就算要破案,也不能拉我下水啊。这是拿我的饭碗,拿警界声誉在破案啊”
“”易家怡被郭sir的脑洞绕东绕西的搞晕,一边感叹方sir在警界同事心中真的没好口碑,一边摇头替方镇岳澄清
“不是方sir的主意,是我自己要这么说的。”
“”郭永耀嘴唇微张,皱眉瞪着易家怡,忽然不知道该说她什么了,“案子破了,如果”
“没有如果,郭sir,我不会让你为难,也不会坑害你。案子一定会破,大陆仔一定不会是凶手。”易家怡忽然又笑了笑,补充道“至少不会是渡船街碎尸案的凶手。”
“你就这么肯定”郭永耀皱眉。
林旺九上完卫生间,一边用纸擦手上的水珠,一边道“郭sir,b组已经掌握了有力证据,证明大陆仔不是凶手。你就安了心吧。”
说罢,又朝易家怡点了点头,“十一,走了。”
“嗯。”易家怡礼貌与郭永耀道别,“郭sir再见。”
今天大概是她人生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上电视。之后郭sir肯定再也不会请她一起开发布会了。
“”郭永耀无言的望着林旺九带着易家怡往外走,捞过还没撤走的桌上的矿泉水,大喝一口
“但愿你真是个万无一失的福星,也还能再旺一旺我吧。”
回程,易家怡坐九叔的旧轿车。
绑好安全带,她乖乖坐着,时不时悄悄看一眼九叔。
今天的九叔难得的少言,以往他总有许多抱怨要说,仿佛见什么都不顺眼。
遇到红灯要嫌香江交通不好;碰到过马路不守规矩的人,要训这些人不知死活;天气太热又愤怒都怪人们开太多车、用太多空调。
今天的九叔却什么都没说,甚至连有人超他的车,他都没拉开车窗骂对方不守交通规则。
敏感的察觉到他心情不太对劲,但易家怡也没敢问。
就在她开始猜测九叔是不是也气她在发布会上乱说话,九叔忽然在一个路口右转,贴路边停了车。
“”家怡瞪大了眼睛四望,认不出这里是哪里,好像也不是方sir他们的搜索区。
林旺九右臂撑着车窗,左手把着方向盘,望着右侧窗外的风景,忽然长长长长的叹出一口气。
气氛变得更古怪了,易家怡转头望着九叔,考虑是不是应该开口说点什么。
林旺九终于转回头看向易家怡,只是与家怡想的不同,他眼神里没有责备,反而有种奇怪的情感。
就好像是种悲悯,又像是同情。
他的眼神苦苦涩涩的,看着她,又像穿透她在看他记忆中的某个人。
“十几年前,我在o记做事,反黑,缉毒,跟有组织的大案。一身用不完的力气,整天追着古惑仔跑,好威风的。”九叔忽然开口,讲着讲着,也不自觉为年前时的自己而微笑,“那时候我们都会养线人,有时候你遇到一个重要的线人,可能会破获很多人历时很久都破不掉的大案。捉到一直不露马脚的大头目。
“我在九龙城遇到一个年轻人,比我小四五岁。细明小时候成绩很好的,家里破破烂烂的,墙上贴的都是奖状。
“他人真的很聪明,梦想是将来当大律师。”
听着九叔和缓的絮语,家怡逐渐放松下来,身体陷进副驾座椅中,只默默听九叔讲过去。
“但是他母亲忽然病倒,父亲挖尽了家里最后的钱给老婆治病,仍没能治好。细明母亲得的是个长久烧金的病,不吃药就会死。他父亲无法忍受看着老婆死,就自己跑出去在村口上了吊。
“细明埋了父亲,辍学打杂工给母亲治病。可是打杂工赚钱好慢,他母亲还是要死。渐渐的,他就走上歧途,开始做马夫。”
林旺九捏出一根烟,叼在嘴上,转头看一眼身边坐着的是个娇滴滴的后生女,又将烟塞在耳朵上面夹着
“扫黄组抓了他几次,但他已经没有其他路走了。
“后来o记行动,细明恰巧在场,我也抓了他一次。聊过后觉得他本性不坏,跟他深入聊了几次,一块儿打过马将,一起抽万宝路,一块儿喝蓝妹啤酒、吃湾仔泉昌美食的臭豆腐。炸的外皮香酥,蘸很多甜酱、辣酱,我总嫌还不够臭,但真的很好吃,咬一口,酥皮破了,在嘴巴里爆汁啊,百吃不厌后来,细明就成了我的线人。”
易家怡被九叔说馋了,她吃过各种风味、各种颜色的臭豆腐,还没吃过港式的呢。
想吃。
“一年半后,我们有一个大行动,全港警察都随时接受调动,我们所有人吃饭睡觉都穿着防弹衣,这样干了半个月,还没有进展。警司们压力大,我们也快熬不住。
“当时我们所有人都联系各自的线人,想尽各种办法得到些有用的一手信息。
“当时细明给了我一个重要线索,在那个时间点上,非常非常关键。
“但是一旦按照这个线索去出任务,就要全队出动,成呢,可能有一大突破,不成的话,所有人都会陷入危险。
“我力保线索不会有假,督察担心出事,想要再等等,但是我不愿等了,明摆着的机会,还等什么后来在我的极力推动下,大家当夜出动。”
易家怡心都提了起来,九叔却忽然沉默下来。
他像陷入回忆中无法抽身,好半晌好半晌才继续,语速却不自觉缓慢迟滞了起来
“我被枪崩掉了两个脚趾,小腿骨折,肋骨断了两根。
“队友各个受伤,我最好的搭档运气很不好,抬臂时防弹衣也拉高了,子弹大爆了他一颗肾,内出血,差点救不回来。”
“”易家怡才在座椅中放松了没多久的身体,再次绷直。
“时候,督察记了大过,好多年没有机会升职。队友因为身体关系,不能再呆一线,去葵涌做厨司。我被降级,从便衣调回军装,游了6年街。”
林旺九轻轻抹了把脸,终于转头看向易家怡
“细明给的线索是假的,当时是个圈套,是帮派集团被逼急了,给警方的一个下马威。”
“那之后细明呢”易家怡眉头锁着,眼底雾蒙蒙的。
“失踪了。他娘病死在破屋里。我们的人赶过去,一拉开门都是苍蝇和恶臭。”
林旺九苦笑,缓了会儿情绪,才对着家怡,淡淡道
“家怡,你才做这行,还像白纸一样干干净净,有丰富的同情心和使命感,是个好孩子。
“可是,这世道上的人,太复杂。他们未必能回应你的这份善意,细明也许死了,也许被威胁,也许因为母亲的去世而恨所有人,但总归
“保护市民之前,你首要的是保护自己。
“做警察,尤其是在cid,你要时刻记得,理性,客观,公正。
“甚至,可以冷漠。”
易家怡望着九叔,仿佛看到他的眼睛在求救,仿佛看到他脸上的皱纹在渴求拥抱、安慰和原谅。
她用力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九叔。”
这是自从进入重案组后,九叔对她说过的最多的话。
也是一向爱抱怨,看什么都不顺眼的九叔,难得的推心置腹。
林旺九深吸一口气,启动汽车后,易家怡又道“九叔,谢谢你。”
他回头看看她,笑了笑,没再说话。
小轿车调头重回原路,继续方才的行程。
易家怡看着马路上开得格外快的轿车,和人行路上走得飞起的行人,忽然收回视线,再次开口
“九叔,人会信错人。但世上还是可信的人多,就像你信岳哥能帮我们扛住一切纰漏一样。”
红灯,林旺九缓慢刹车,转头看向小女警。
“大陆仔真的不是凶手,他是无辜的,你也可以相信我。”易家怡肩膀和背脊都绷的笔直,眼睛黑亮黑亮的。
林旺九一声轻笑,终于又找回了原本那个爱吐槽的自己
“方镇岳翻版,一样的驴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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