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云一面说着,果然也转而注意到了穗儿红通通的眼睛还在这院子里没出去呢,就不好赖风赖飞虫了,穗儿连忙道“和程乐小哥吵嘴来着没什么大事,姐姐快进去听应吧,刚主子还问呢。”
集云扫了程乐一眼,似也没起疑心,自拎着那个瞧着不甚起眼的提盒进去了。
不是穗儿的错觉,程乐还真是忌惮着集云,从方才起就站在柱子后头,尽力缩小着自己的存在感听到穗儿提起自己的名字,更是恨不能把身子缩进红漆柱子里头去,只低着头在地上找金子。
等集云没了人影儿,他才有掸掸衣角,背着手慢悠悠晃走了。
瞧他那样子,穗儿一时连方才被淳于越吓出来的六神无主都好了几分,冷笑着往地上啐了一口,回了后罩房。
且说集云一进去,淳于越正好抬头,看见了她手里拎的那个东西后脸色顿时就是一变,蹙眉道“左将军退回来的这便是不允的意思了这老东西,真难伺候。”
集云笑道“依我之见却不是,左皋那厮又非是什么善辈,若果然不允此事,只需将贿银扣下,含糊过去就是了。礼照收,事不办,我们拿他又没有什么办法,否则,殿下难道还敢去哪里告他吗他知道,殿下知道,他也知道殿下知道此事若抖出来,殿下是头一个乱臣贼子,为齐帝不容。因此他让人退回来,反而不会是不成,分明是还有的商量的意思,只怕是嫌少呢。”
淳于越一听在理,笑骂了两句,道“也罢,不怕他嫌少,既如此,你就去办吧。”
集云自然应下,眼瞧着又想走,淳于越顿时急了,连忙叫住了她
人是被叫回来了,他却又有些踟蹰似的,犹豫片刻,才磕磕绊绊道“我听说王诚昨日竟是与你说了些不经的话好似又提到了外头的传言这个事情,你是如何考量的”
说着,一面觑集云的脸色。
可是这短短的出去接了个提盒的这一会儿功夫,这两天总是若有所思的集云就好像已经将满腹的心事又都收起来了,细细瞧也是毫无破绽八风不动地垂首站着,淳于越又追问了一遍,她才慢吞吞地撩起了眼皮也不知是不是淳于越的错觉,就这一眼,竟是媚态横生。
淳于越一下闹了个大红脸,若非集云见微知著猜到内情,只怕还以为眼前真是位至真至性的纯情少年心下冷笑一声,趁他乱了心绪,这才开口,淡淡道“哪有这样子问的我竟不知该如何回话了,那么,殿下又是怎么个考量呢”
淳于越眼眸转深,意有所指地道,“我我如何不如何的,总要顾及你的心意。”
集云闻言轻蹙眉头,沉吟道“是吗我也是拿不住殿下的心意,才迟迟未决。”
淳于越顿时有些紧张起来,不由坐直了身子,追问道“我若有意,则何如我若无意又何如”
集云便道“若蒙殿下错爱,此身都是殿下的,自然万般无有不肯的,只是别的事情倒得再细斟酌。倘若殿下无意集云这里倒有一条绝妙好计。”
仍是一副淡然的模样,倒显得淳于越沉不住气,脸色变来变去。
说到此节,要问是什么计谋,不得不再翻回去,提一提方才二人话中的齐国将领左皋。
此人性贪婪,狡诈藏奸,对于齐帝早有桀骜不忠的前情,奈何手握重兵,势力庞大,齐帝本身也窝囊,多年竟奈何不得,宫里的皇后左氏,正是左皋嫡亲的妹妹,想来之所以长年不得宠,未必没有齐帝厌恶左皋以至移情的缘故。
不忠不义,有权有势正好和包藏祸心的淳于越一拍即合惺惺相惜。多年来,淳于越大半的家当都填进了将军府,左皋也暗中对淳于越多有助力。
如今,淳于越有心趁着母国诸皇子乱斗的这一阵风,也回去分一杯羹,把住时机,做那在后的黄雀。
然孤掌难鸣,他身为质子,如何出这樊笼都成问题,就更不要提振翅欲飞了。
故而,此事势必离不开左皋鼎力相助自然,一应往来款曲,也避不开集云这个心腹中的心腹。
所谓“好计”,集云既然也知道当下要紧的就只有这一桩事,提起计谋来自然不做他想,总不可能是什么助荣妃得宠之类的旁门左道。
再联上王诚带来的那个集云乃淳于越内宠的谣言,何样的计谋,已经昭然若揭。
怜惜值2,当前怜惜值49
须知,就算布置再多,就算请得再多的助力,就算布置得再如何周密,齐帝不是傻子,朝廷布置下的众多眼目也不是摆设。
淳于越若要只身逃走,当然容易很多,但那样的话,不过是逃回澜国去的一条丧家之犬,回倒不如不回。
而若要带上辎重家当,带上人手,带上多年在京培育出的死士,带上左皋将暗中借给他的兵马,那动静就绝对小不了。
自然而然的,难免会想到,伪装成行猎游玩,是最好的,也几乎是唯一的掩人耳目、解释得通淳于越会带着大批人马和行装出城去的法子。
那么齐帝如何信任,如何笃定他一定不会逃走一定会回来从而放心地放他离去呢
一个捧在手心里,爱煞疼煞的宠姬,一个在众人眼中淳于越绝不可能抛下不顾的宠姬,可能顶用
这就是为什么,明明瞧着是集云技高一筹,骗过了淳于越,可是上涨的怜惜值却在暗示集云其实一直都在对方的股掌,其实她才是棋差一招的那一个。
这就是为什么,淳于越明明之前恼恨集云不听管束,虽说是为了他好,但仍是违逆了他,还和淳于越平生最恨的吴经娥站到了一边,进宫服侍荣妃后,淳于越立刻翻脸不认,冷眼旁观曾经对于他来说也算是特殊的存在的阿云姑姑深陷牢狱,死去活来,却又在集云回到他身边后种种优待处处忍让,更表现出不寻常的情意,让集云一直都觉得违和,觉得不对劲的内由。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他打的也是这个主意,可是集云一旦与他同心,一旦于此时主动提出这个想法,甚至是即将主动提出,淳于越也会心头大震,备受触动。
他算计集云是一回事。
他故意放大了自己对待集云的特殊,既不打草惊蛇引起集云的疑心,看在别人眼里,又正是他想要的效果。这不算爱甚什么才算呢这不算宠姬什么才算呢甚至,那流言只怕都是他放出去的兜兜转转,总会传到齐帝的耳朵里,而他与集云种种前缘前由,齐帝也自会从荣妃口中得出。而荣妃无脑浅薄,她的话,便反而可信。
这个因澜国内乱而忽然需要提上日程的计划,除了因二妃相争事件而带来连锁反应后,忽然回到了他身边的集云,他别无选择。
可,集云一旦想他所想,忧他所忧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这是怎样的厚重难述的一种情意啊。
集云在脑海中响成一片的怜惜值上涨的提示声中平铺直叙地开了口。
没有什么乌龙,她一开言,果然是淳于越心里已经盘算了无数次,种种细节思虑周全的那个计策。
那个明摆着是要牺牲她,是让她去送死的计策。
集云不是说过吗她一直明白的。
做题最快的法子,当然是抄答案。
要抄的答案,既是能让淳于越顾念旧谊的原本的集云的答案,亦有宫正司匆匆一面时所涨的三点怜惜值的答案,更重要的是,淳于越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又是怎么样行事的答案。
淳于越心思深沉谋取大业,集云就要替他从旁补足思虑周全,淳于越行事无常,集云旧偏偏要跟上他的步调,淳于越狠,集云就要比他更狠,对别人狠,对自己狠上加狠。
一个素来严肃无趣,凛然不可侵犯的掌事女官两丸黑眼仁定定地盯着人,说“若蒙殿下错爱,此身都是殿下的,自然万般无有不肯”时,吹皱一池春水,心湖无故被人撩拨,可再动,此时却也不过是一二心动。
于是她又侃侃说起那个计划来。
说“我与荣妃有旧谊,殿下将行之日,我自可借口探望旧主自行入宫,如此便更加天然,不显刻意,想来齐帝便是再如何猜忌成性,天大的疑心,也可尽除了。”
淳于越一时只觉得百般的不是滋味五脏六腑都不适意起来。说是不忍心为了大业,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不珍重,一个小小的集云而已,没什么不忍心的。说是惊讶这本就是他的计划,再听一遍而已,惊讶实在有限,何况何况,他从来是知道自己在集云心里的地位的。
说是感动
不,时至今日,他早就没有感动这种柔软的情绪了更何况是这个背主的家伙我恨她才对我巴不得她去死才对
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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