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怡这孩子, 聪明是真聪明。
既聪明在治世学问上,也聪明在眉眼高低上。
瞧出三皇子似乎是不大高兴了,虽不知是为什么, 他就有些不自在起来,讪讪地站起身,找着借口道“还没有向圣上请安,劳烦表姑派人带承朗去一趟,或没空见我, 磕个头也是好的。”
贵妃却拉着他, 口气很大地满不在乎道“这有什么要紧,这大热的天儿,使人去说一声就是了,等晚上太阳落了山,姑姑亲自带你去, 你就踏实坐着吧,别忙了。腊梅,你去把竹帘子放下来,殿下是不是眯着了别让光晃了眼睛, 他睡得不舒服。”
腊梅连忙答应了一声宫室中采光就靠的是那一排西洋玻璃窗,竹帘子一放下来,不仅高嘉珩不会被晃眼睛了, 连带着屋子里顿时都暗了许多。
杨怡也起身被服侍着去一旁换鞋了, 集云便又道“跟着怡哥儿的人呢”
层层应答几声, 丹桂就带着一个老妈妈、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子进来了,两人团团跪下行礼,都是五体投地不敢抬眼,规矩是极好的。反而是集云身后的腊梅一声惊呼, 有些失态。
她一出动静,那老妈妈也没忍住,身形微动正是腊梅的亲娘,被柳氏夫人略施小计从国公府“挖”走了的马婆子。
集云假作不知,只走过场式的吩咐了几句“谨言慎行、好好服侍少爷”,就让他们下去了。
丹桂询问她的意思,“娘娘,杨公子是安顿在偏殿,还是同着殿下住到春熙殿去”
集云飞了一眼支着耳朵装睡的那一位,偏偏不回答,反而道“这丫头,什么杨公子你难道就不知道,如今怡哥儿是出来进去人人称一声杨解元的,你也叫的好听些嘛,怎么这么不伶俐”
正巧杨怡也换好了凉爽便利的元宝鞋回来了,听见这话连忙涨红了脸道“表姑承朗岂是那等轻狂人”
集云连忙冲他招手,按他在身边坐,杨怡却似怕热,仍坐在了脚踏上,集云也没坚持,转而道“这不是想着好不容易考出来的吗,干什么不叫连本宫也该叫的解元老爷什么想头啊是想住在表姑这里,还是与你表弟同住春熙殿好在离崇文馆近,只是却不如表姑的重华宫住着舒服你表弟是个简朴的性子,那屋子收拾得雪洞一样,还不如不收拾呢,简直不像是住人的地方。”
正编派着,高嘉珩忽然坐起了身,似笑非笑地道“母妃实在知道怎么说话才算好听,才指点丹桂姑姑呢。儿子怎么就收拾得春熙殿不像是住人的地方了我就是个大妖,丢儿就是个小怪,领着一群徒子徒孙在春熙殿妖怪开会呢,是不是”
杨怡被逗得一下子笑喷了,心想原当三殿下是个傲慢不好相处的,谁想到促狭起来竟然又是这么的风趣
就连集云都有一瞬间的哑口无言直到高嘉珩趿鞋下榻,走到了近前,才找回舌头辩驳道“本来就是,搬了多少东西去,把本宫这里的库房都搬空了半个,结果从这里搬出去,到你那里又锁起来,一件儿也不知道用,还嫌人说话不好听”
还不就是仍然对贵妃感情复杂,尤其刚从重华宫搬出去的时候,正是最义愤填膺满心怒火的当口,知道了这是杀母的仇人,哪还能心安理得的享用她予的东西恨不能不取一针一线,将来才好清算的。
此时被道出来就有些尴尬了,强词道“母妃给的自然都是好东西儿子只是不想太奢费了罢了。”
集云冷笑了一声没理他,杨怡又把话接了过去,道“承朗是进宫来服侍三殿下的,自然是随着住到春熙殿去才好。我在家读书时,也是草庐陋室,想必也能适应殿下的妖怪洞的。”
一时间,三个人都笑了起来了。
等到高嘉珩带着杨怡下去“认门”,屋内一时间静了下来。集云低头品茗,听着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本站在身后的腊梅红着眼睛当堂跪下,哽咽道“娘娘,娘娘的大恩大德,今生是难偿了,奴婢来世结草衔环报答。”
集云也不多啰嗦,直言道“不过是抬抬手的事,你不必如此。进宫这么多年了,你们母女也算是趁着这一回的事,有了个团圆再见的机会,你只要尽心办差,等将来自然有你的好儿,到时候本宫给杨府传信,让你奉养你母亲,也舒舒坦坦过几年。”
腊梅自然是无有不愿的,抽抽噎噎地倾诉道“奴婢的爹不是个东西,哥嫂也都是刻薄没良心的,娘这一辈子受尽了百样苦,若不是为了让夫人照拂一一,让她老人家多少能轻省些,奴婢也不会做了昧良心的事情。如今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集云也不说让她起来的话,由着她哭嚎,过了一会儿,腊梅忽然哭声一顿,眼珠子转了转,跪着向前膝行了两步,有些激动地道“娘娘,奴婢将功折罪,想起了一件事情”
说着,有些急切地将集云已经知道了的画眉死亡的真相,一一地说了有一些集云未能知道的细节,也皆补全。
说完,腊梅难免期待和忐忑混杂地偷瞧主子,谁知集云却是一脸淡淡,腊梅不由有些惊讶,难以置信地道“娘娘您早已知道了吗”
集云撩她一眼,抹着手里的骨瓷茶盏,也不说知道,也不说不知道。反而另起了话头,意味深长地道“腊梅,你的忠心,如今是无可疑的了。”
腊梅连忙精神一振,砰砰磕头,道“娘娘,奴婢若有半点儿不忠诚,出了这门子,天打五雷轰。”
集云就神色平和地摆了摆手,慢条斯理道“有一桩顶顶要紧的事情,要你去做。”
说着,如此这般地吩咐起来。
腊梅虽听得一头雾水,但也是没有一话,又磕一个头,领命不提。
这天过后,杨怡随着三殿下开始入崇文馆读书了。
至九月,许是季节更替的缘故,一向身体不错的皇上倒是罕见病了一场,延绵许久,后来虽说好了,身子骨也损耗了不少,处理起繁杂的政务都有些力不从心起来。
因此病好后就暗下了决心,不管是怎样的心腹肱骨也没透露意思,就连集云、就连太后、谁都没有说,独自酝酿风雨,稳扎稳打地慢慢布置,徐徐透出风声,足足过渡了半年,才算是铺平了路。
终于看似突然却又早有征兆地发出了一道旨来,册封东宫。
国无储君就是根基不稳,何况皇上这一病后面上遮掩不去的虚弱,也是群臣都看得见的,这一发出自然是众望所归,经过整整三天的仪程,将三皇子高嘉珩立为了太子。
东宫既定,皇上本欲顺势将重华宫贵妃晋为皇贵妃的,只可惜与立太子是不同,在这件事上,朝野内外一片反对之声,皇后孙氏更是引以为奇耻大辱,大张旗鼓地闹着要锁宫待罪,直说是自己无才无德不堪正位,才叫皇上兴起了册立副后的心。
缠绵数月仍不能落定,还有越闹越大的势头,皇上一开始还顶着,眼看贵妃就要落下千古骂名,自己也要成为和唐明皇相提并论的昏君了,这才收了手,无奈作罢。
趁着这事儿的余波,新晋东宫跑到集云那里点卯穿了件朱红朝服,端正带着盘金螭冠,已经很有储君的气度了,态度却一如旧日般恭敬,赔笑道“父皇也是没有办法,他心里再向着您,前朝后宫两重压力,也实在是顶不过的。母妃很不用为些许小事烦心,有儿子在,断断不会让母妃受委屈。”
集云心说你就是我最大的委屈,还扯这些呢表面上却是和风细雨的,笑了笑,又道“不说那些了。你如今也领了差事了,除了承朗,也要留心注意自己的班底,为君者,最重要的就是用人之道,否则天下之大,光靠你一个人定然是无法面面俱到的。本宫知道你与国公府一向走得近,论起来,也确实是你的母家,你亲近是无可厚非的,可你不能让国公府堵在那里,反把你自己的路堵窄了本宫的话,你明白不明白”
高嘉珩一时有些脸热,如今他上手自己办差,不像从前般只被贵妃拢在手心儿里坐井观天,所见自然又是不同,早已知道自己急切之下亲近国公府乃是下下策他是皇子,国公府是他的“外家”,天然就站在他这一头,只能是一条道走到黑,断不会转头他人麾下的,既然如此,他当初很该等着国公府来自己面前献殷勤。
可谁叫他却坐不住呢,反而失了先手,让自己陷于被动了。
想说什么,又因心里有鬼,尽是些说不出口的话,只能讷讷应了一声是,再没有言语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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