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热的夏天的确是很难熬的, 可是鸿嘉三十五年的冬天,对于一向苦夏的贵妃来说,竟是比三伏热夏还都要更难熬些
高旭到底是没有能挺过自己的五十大关, 被病痛拖得日益虚弱憔悴, 到最后形销骨立, 再难支撑。
“天要取之”,他在自己的遗诏中是这样说的。集云为了高旭的死一向闷闷的, 除了面上装出来的, 心里倒也不是全无感觉。
是啊,天要取之, 这是剧情的力量,是天命, 年轻的帝星冉冉升起,高旭自该“退位让贤”。
龙驭宾天之时,殿外鹅毛大雪, 殿内哭声一片。
可是大行皇帝最宠爱的重华宫贵妃却并不在这里她也病了, 病得甚至没有力气从床榻上起身,甚至一天十二个时辰, 至多有两三个时辰是醒着的, 甚至显出了下世的光景。
等到醒来后听到皇帝驾崩的消息,更是雪上加霜直接昏厥了过去, 若非一直有太医守在重华宫及时施针, 能不能挺过去都还是两说呢。
太医是储君亲自挑选出来管照贵妃的, 就算是新旧交替登基在即的忙碌时刻, 也每日要找这位姓许的太医过乾清宫问话,要亲自过目贵妃的脉案和药方。
尽管贵妃其实并不是什么需要谨慎应对的疑难杂症,左不过是伤心过度忧思难解。至于, 另一些贵妃玉体的不妥之处许太医没说,高嘉珩也没问。
左不过,是伤心过度、忧思难解,怎么会有其他的呢
冬去春来,万象更新。
郑妃一人的沉疴,并不能拖动车轮滚滚向前的进程。
新帝登基,迎娶杨氏并册封为皇后,封了若干个侍妾,又遵奉杨太后为太皇太后,嫡母孙氏为太后。
此皆题中应有之义,不必多叙。
但不知为何,却是生母郑氏,独独被漏了过去。
据说是郑氏缠绵病榻,一行册封难免还要接旨,还要有各样议程,恐怕郑氏会支撑不住,可能喜事立刻就要变丧事了。
倒是也有人怀疑这昭示着母子不睦。可,皇上虽然政务繁忙,但日之内,总会拨冗至重华宫探望郑氏,不睦之说,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
去了的先帝乃是明君,留下了一班忠良能臣和四海太平,朝局很快就稳定了下来,皇上稍稍得了空闲,往重华宫跑的就更勤了。
这一次高嘉珩前来,重华宫中那股腻人的甜香倒是淡了不少,人在里头也不那么难受了。
因除了皇上,病重的郑氏谢绝一切访客,所以外人不知道,这外表巍峨气派的重华宫,正殿内,却是一片的狼籍。一盆娇艳犹在的蝴蝶兰碎在当间儿,迎枕、搭被儿胡乱扔在地上,就连银红的帐子都被扯掉了一半儿。
榻上的人却不知去了何处。
高嘉珩一愣,脚步顿住,脸色登时黑了下来,刚要叫人,忽然耳朵动了动,听到了身后一阵几不可闻的脚步声。
方才还脸色沉得像是要发作了满宫的人一样的高嘉珩,就像是看台上习得了变脸之术的戏子一样,忽然又缓和了神色,挂着笑回过了身果然是昔日的贵妃郑氏,穿着件雪青小袄和鹅黄绫裙,一头青丝披在两肩,赤着双足,正跌跌撞撞绕开地上摔的七零八落的杂物向他而来。
高嘉珩忽发奇想,倒是不合时宜地忆起了李后主的一阙词来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
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千不该万不该,这首词正写的李后主与妻妹私会正写的是,乱了伦常。
不过,郑氏的形容并不太好,与娇艳美丽的小周后倒是相去甚远。
想来是因为病势缠绵不去的缘故,那张从前娇艳妩媚的脸变得苍白孱弱,却并不损其美貌,反而更添了动人,大约是人瘦了许多的缘故,眼睛倒是显得越发的大了,飘飘忽忽行来,不像雍容华贵的贵妃,倒像是一介艳鬼。
走了两步路的功夫,就气喘吁吁地扶住了高嘉珩好心伸向她的手,娇喘细细,带着些希冀地小心翼翼道“珩儿,长寿膏可熬得了”
高嘉珩态度轻佻,只以单手扶着,替她理了理有些乱了的头发,慢条斯理道“唉可惜了,这一批的药材不知道是不是混入了次等品,熬出来的不大好,最后只得了一小盒能用的。”
噬心销骨的渴望又从身体里升腾了起来集云不敢轻忽,赶紧在第一时间花积分兑换了限时道具,才继续保持住了头脑清醒表面上,却装出了神色迷离,攥着眼前人的手急切道“可以的,也可以,在哪里好孩子,快给母妃吧。”
高嘉珩脸上挂着不变的笑,假模假式地在自己身上摸了摸,才惊讶道“咦朕好像忘记带在身上了。”
此话一出不要紧,但令人反应不过来的是,方才还柔弱如菟丝花一般的集云却忽然暴起,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扬手,恶狠狠地给了高嘉珩一耳光,直把高嘉珩的脸都打偏了去,边有些癫狂地尖声喝骂道“忘记了你竟然忘记了你是不是要看着我死啊,啊”
过了片刻,脸上的笑意消失无踪的高嘉珩并没有将脸转回来,倒是让失去了理智的集云似乎这才回神,她重新露出了惶恐不安的神情,手忙脚乱地扑了上去,抚着高嘉珩挨了自己一巴掌的那半张脸,带着哭腔道“嘉珩,嘉珩,你不要紧吧母妃不是故意的,嘉珩不要记恨母妃,你让人去取长寿膏来,好不好你救救母妃吧好不好”
高嘉珩似乎对贵妃有无穷的耐心,他并没有把那一巴掌放在心上,握着集云冰凉的手从自己的脸上拿了下来,扶住了她的后腰,谆谆善诱道“那么母妃告诉朕,你该杀眉采女吗”
集云脸色一变,对高嘉珩灼灼的目光有些躲闪,咬了咬没有血色的嘴唇,最终还是撑起了气势,色厉内荏地道“好得很,你果然是为了你生母的事情在记恨本宫。你再问多少遍,本宫都还是那句话,画眉先起了谋害本宫之心,死不足惜,皇上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
高嘉珩板起了脸,严厉道“眉采女并没有要害你丹桂和鱼阳的话你也听到了,是你错杀了人,你还不悔过吗”
集云闻言更恼,发狠了去推他,高嘉珩一时倒制不住,被她扰得烦躁,索性放开了手换来的就是萎靡的贵妃一时不支,反而摔倒在了地上,右手也被地上的碎瓷划破,见了血她却顾不得,立眉道“本宫不信你是皇上,他们听了你的话在胡说八道罢了,画眉起了坏心,在本宫的香炉里加料,企图神不知鬼不觉害死本宫,证据确凿早已查清,定是你在骗人”
高嘉珩抬了抬嘴角,抱臂看着集云委顿在地上,只是这一次,他显然是有备而来,气定神闲地点头道“好,母妃不肯信,那就还是让事主亲自来跟你说吧。”
话音落,丹桂通传的声音同时响在门外,“圣上、娘娘,国公夫人候见。”
高嘉珩大马金刀坐在了美人靠上,舒展了身子,不顾集云还狼狈坐在地上,和熙道“传。”
随着这一声,低眉顺眼入内行礼的,正是许久不见的郑夫人。
较之从前,她也竟换了一副模样,且不说打扮得朴素,倒能理解是因为国丧的缘故,但人也活活瘦了一大圈,脸色灰败,再没有了往日的神气活现和颐指气使,进来后眼也不抬,熟视无睹集云坐在地上的事实,只弯腰曲背地站在那里,语气平板地一径将当年是如何布局,以合宫之力陷害画眉,招致贵妃震怒起了杀心的前因后果一一说明口齿清晰,因果详尽,由不得丝毫不信。
说完后不等吩咐就又行一礼,缄默地退出去了。
闹了半天的集云,从见到郑夫人的那一刻,甚至都不必她开口,就好像已然猜到了什么,似乎变成了泥胎木偶,不说不动,没有反应。
高嘉珩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抬了抬腿。
盘金龙靴从后头狎昵地点了点集云薄如纸片的肩膀,“怎么,母妃难道仍是不信吗”
集云一个激灵,似乎这才回了魂儿,猛然回过头来与高嘉珩对视方才还一脸写意的高嘉珩笑意一僵,倒是有些始料未及。
半天没有动静的集云,原来出了一头的汗,已经是有些虚脱了两汪原本灵动善睐的眸子呆滞涣散,瞳孔变得极小,是长期吸食长寿膏的表症,显得眼睛黑沉沉的,乍看有些令人生惧。
带血的右手悄悄攥住了高嘉珩的袍角,高嘉珩下意识地低下了头,看着那只青筋分明的手。
而他的那种气定神闲尽在掌握的神情,不知什么时候起,也不见了踪影。
叮。
怜惜值1,当前怜惜值80。
“我”
六神无主的贵妃愈发攥紧了那一小片布料,“我不是”
始作俑者高嘉珩似乎反而十足的无奈,暗叹了一口气,终于肯扶她起身,道“你不是有心的,朕知道。但你是不是不该杀她错了,就要认,对不对”
哄孩子一般,贵妃不知不觉就乖乖点了点头。
怔怔的,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高嘉珩随即就又叹了一声,那情真意切的踟蹰和怜惜落在集云的耳朵里
80,可真是一道分水岭啊。,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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