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道理实在也好明白得很。
也正是因为好明白, 所以更可笑、也更可恨
人如果在有了幸福的以后，有了终身的保障的时候，是谁都愿意高尚一把、清高一把的。
比如原本的玉檀，在高嘉珩“大获全胜”后, 因为有了对她一见倾心的郡王未婚夫, 也大可以面对进宫做娘娘这样一步登天的机会自岿然不动, 高尚拒绝, 顺便鄙夷了一把宫嫔们的坐井观天和勾心斗角，留下一个美好的形象，事了拂衣去。
虽然集云虽不知全貌，但只怕那个所谓一见倾心的郡王，倾心的也不是玉檀这个容色不过中上的宫廷女官, 而是玉檀和皇帝的情份，以及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罢了。
如今没有了这一出, 玉檀的选择不正是截然不同了吗
当然了，集云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人往高处走嘛她自己本就是身在底层、挣扎求生手段用尽才到今天的人, 所以从不觉得汲汲营营、贪慕钱权利有什么不对，有什么值得被看不起的。
何况高嘉珩那副长相, 一旦要是不那么阴阳怪气面目可憎的时候, 连集云也觉着算得上是赏心悦目的，还是一国之君天下之主，玉檀又和他有许多私下的往来，她的心眼就那么点儿, 眼界就那么窄，一来二去动了些春思，那几乎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能理解, 这些都可以理解。
但也并不妨碍集云在这一刻怒火滔天，怒到简直想从什么地方把那位贵妃娘娘给揪出来，拽着她的脖领子晃一晃，把她脑子里的水给晃出来就这样的东西、就这样的两个东西，竟然能斗倒了她，要了她的命这位娘娘是有多珍惜自己的脑子不肯用，是有多心粗迷糊啊
理解是可以理解，但要是都为自己打算成这样了，在捂了十五年什么也没做，甚至没有暗中探查、保留证据之后，人家高嘉珩自己筹谋计划查明揭露了真相，把国公府和郑妃都按住了，她却又挟恩图报，借着当初的事情爬到了自己想要的位置上然后，还标榜着自己和画眉的姐妹情谊，标榜自己的道德水准
那就未免太可笑也太可厌了。
她一番话，把方才还大义凛然的玉檀说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张口结舌间简直是羞愤欲死，这这这、那那那了半天，只是说不出话来。
但她倒也还不算太不中用，靠着自己城墙厚的脸皮，和比起高嘉珩来斗不逞多让的自圆其说与自欺欺人的本领，到底找回了舌头，兀自强辩道“娘娘说的对、都对，臣妾是只有领教的了。臣妾自然是不中用的，若是中用，也不用跪在娘娘面前领训的了，可是娘娘行事也忒没道理，别人不晓得说，皇上不忍心说，臣妾却是不吐不快的了。”
集云大感兴趣，也是正有把话题引回这件事上，才好往下唱戏的意思，便挑眉道“哦充容倒是把本宫给说糊涂了，未知充容有何见教啊”
玉檀咽了咽口水，情绪有些激动地唱开了，“娘娘，皇上待您的拳拳之心，您难道一点儿都不明白吗念着多年的养育之恩，皇上对您已经够够宽容的了，不管自己心里是如何的痛苦，也是独咽苦涩，对您并不曾多加苛责。人都是相互的，还望娘娘您也能体谅皇上的难处才是。您是有罪之人，就算皇上有心放过您，您自己可得有良心，自己可不能放过自己啊”
她在说什么屁话呢
集云虽然听得只想翻白眼，但倒也忍不住好奇心，很想听听这人后头还能说出什么笑话来，就当是逗傻子玩儿了，也装出她那副一惊一乍的傻瓜相，叫唤道“哎呦那依充容的高见，本宫又该怎么做呢”
玉檀脖子一梗，“皇上是皇上，是绝对不能背上忤逆杀母的罪名，还请贵妃娘娘自尽，以全大义。”
好
好一个傻缺
集云就拍了拍胸脯，连连感叹道“理当如此、理当如此若不是充容点醒，本宫竟是没有想到这一层”
神态虽然是十足的诚挚，只是她做戏太过，就算是愚钝如玉檀，也被她这外放的夸张派表演搞得愣住，下意识地觉着有什么不对但细想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正琢磨呢，集云又和善地道“不知这一番话，是皇上的意思呢，还是充容自己想就的”
玉檀顿时顾不得再琢磨贵妃是有哪里不对的了，有些自得地道“臣妾自知出身上低得过分，人品才貌也不出众，和谁比斗只有俯首认输的。但只有这待皇上的心，自认不输任何人这宫中人人都有自己的考量，只有臣妾，一心是为了皇上，还请娘娘明鉴。”
也就是说，是背着高嘉珩行事，是她自己的意思了。
集云点了点头，扬声叫了候在外头的丹桂进来，吩咐道“去请皇后暂时回转吧，本宫这里有些事情要处理，倒是怠慢了她了，改日再请皇后过来说话。”
丹桂连忙应声，集云又道“你亲自送皇后回去，再顺道将皇上好歹请来，就说有要紧的事情。”
方才玉充容情绪激动慷慨陈词，丹桂就站在外头，想来也是听到了一星半点儿的，闪了她一眼面露冷笑，自然是没有二话的，也不管玉檀神色颇有几分急切试图阻拦，很利索地领命下去了。
玉檀跃跃欲试地待要说什么，却被集云堵了回去，道“便是果然要本宫自尽，也总有两句话要交待皇上吧你放心，你的好处，皇上总会知道的。”
玉檀眼珠子一转，面儿上一闪而过了一丝喜意，刚刚还想爬起来去追丹桂呢，这会子又跪住了，还比方才更端正些。
她是宫人出身，别的上纵使不能，站桩的功夫和跪拜上头的功夫，那也算得上上一等一了，又才这么一会儿功夫，自然吃得消，也就不急着起身了，费尽心思琢磨出了这么精彩绝伦的一招，若能办到皇上心里去、在他那里留下好儿自然是她的本意，再得皇上一二心疼，也是赚了不是
连这蠢笨粗疏的丫头都晓得苦肉计的好用，何况集云乎
也不知丹桂是怎么回话的，高嘉珩舍下了政务匆匆忙忙地赶来，一进门来，犹喘大气儿呢。
进来后，一眼都没关注跪着回过头来殷殷切切的玉充容，倒是可惜了玉檀藏了心机因怕皇后此来，高嘉珩这个皇帝也会来撑场面，来前还是刻意打扮过的。
只看见上座的养母穿了件苔绿色的小袄，衬得脸色格外苍白，透着病气两只大眼睛倒是红通通的，难得发髻梳得光溜，却也不是昔日冠绝后宫的宠妃模样，实在是落魄
见他来了，就冷笑了一声，凉飕飕地道“皇上究竟是本宫所出还是眉采女所出，一向是桩事故，如今看来，别的不说，皇上实在是你父皇的种当初，先帝逼死他几个兄弟，我只觉得狠心太过，倒撑着两个多月没理他，如今倒好，皇上你要逼死自己的养母哈，实在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先帝倘若泉下有知，必定欣慰。”
高嘉珩还没怎么，被这兜头一大段话给砸懵了，倒是玉檀一下子慌乱起来，想来是没料到贵妃竟然给她来了一出釜底抽薪，连忙慌张地道“娘娘您怎么能向圣上”
高嘉珩像是这才注意到屋里还有一个人，一转向玉檀，顿时露出了不耐的神色，蹙起眉头道“是你你到重华宫来做什么，谁准你到这里来的。”
玉檀面露涩然，失落地低下了头，刚想答话集云可不容他们两个在这里再问答半天耽误她的时间，突兀地笑了一声，直入主题地道“你也不用装模作样地又问她，本宫只有一句话要问皇上，你可是真心认为本宫应当自尽，可是真心认为本宫罪该万死”
高嘉珩一听这话，脸色顿时大变，玉檀慌忙“蹦”了出来，高声道“娘娘此事与皇上无关，全是臣妾一人的主意”
集云哼笑了一声，显然不信，瞧着似乎只以为是二人合伙做戏。
高嘉珩虽听得云里雾里，但只听一个“死”字，也够他勃然大怒的了，难得撕掉了自己温润君子的面具，一下子变作了个黑面阎罗，抬起腿了赏了一记窝心脚，将玉檀踹得委顿在地半天也爬不起来，半点儿不留情面地喝道“贱婢你又自作主张做了什么”
玉檀当即就涕泗横流起来，集云心里也不是不厌恶的，往根本上说，皇上是这宫里的主子，除了皇后，哪怕是贵妃，都不过是她的奴才，可到底也算是妾室不是吗喊打喊杀的，实在也是没风度得很。
这个孩子是怎么一步步歪到这一步的还是这深宫中就是专出咸宁公主、高嘉珩这样的“怪物”，思考方式和行事风格本来就不是普通人能够理解的
但集云表面上却只冷眼看着，并不见一点儿动容。
心想，机会难得，少不得就趁着高嘉珩情绪波动的时候引着玉檀把话说到画眉之死上，就是最好的时机。
但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嘛，在那之前，也还是很可以再榨一波儿怜惜值的。
高嘉珩这个人很有意思
如果说淳于越是逼自己无情，那么高嘉珩就是自诩深情。
自诩挂念生恩，自诩对玉檀赏罚分明又当又立，还自鸣得意。
这样的人有一百种可恶，却有一点，特别容易从他身上赚到怜惜值。,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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