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少年穷16+17+18 对于王家……

    对于王家的众人来说, 萧郎君和他们家五娘子大吵一架,闹了个天昏地暗的消息,本也不算个新鲜事。

    虽说这次似乎是格外声势浩大了一些, 从规模上来看, 也算是空前绝后的,但两人吵架闹别扭原是常事, 所以一开始, 包括家主王祎之在内,谁都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以为过不了两天, 或者萧逸容又把人哄好了,或者王珂自己把气出了或者干脆忘了这一出了,也就没事儿了。

    就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 萧郎君对上五娘子, 脾气总是格外的好而从某种角度来说, 由于五娘子总是有气自己就出了,有仇自己就报了, 什么事情都不会藏在心里太久, 所以,也算得上是脾气好

    总之,除了两个当事人以外,王府上下从主子到下人, 有一个算一个,一开始,都抱着很是乐观的态度,看待两人的这次争吵,总以为再等一等, 就能等到风波过去,归于平静。

    谁知等来的,却是萧逸容提出的退亲。

    话说得很是意味深长说鸠占鹊巢已久,如今也该成全有情人

    这一次的萧逸容,并没有因为王珂的缘故多次遭到陷害,差点儿身亡,但他所下定的决心,却比九死一生后的还要更坚定,还要更决绝。

    萧逸容也算是能称得上一句用情至深了,何况九十九步都走了,这最后的一步,也总是格外能够坚持,格外不舍得放弃的光只是那一句往他心窝子上戳刀子的话,当然还不足以令他下定决心。

    但他下定不了决心,自然有集云帮他下

    那一天,刚好谢子璋奉祖父之命,上门讨要一幅王祎之所藏的秋菊图,想要借走观赏。

    老丈人和女婿的关系总是很微妙的,放在这两个国之栋梁、名士典范的身上,也是一样,谢公的原话,说“怕王祎之那厮舍不得”,或者谢子璋这个小辈儿的面子不够大,另还有一位很得谢公看重的门客,也一同前来。

    若只是谢子璋便罢了,既有外客,萧逸容也难免作陪。

    从来失意人对上得意人,怎么都是别扭。

    萧逸容看那风度翩翩、不论是说是笑都恰到好处的谢子璋,横看竖看都是不顺眼。

    其实谢子璋何辜呢就连萧逸容的心里也很清楚,他和王珂之间的问题,不在谢子璋,也不在王尔,只是彼此不合适罢了。

    倘若合适,就不会总是令彼此双方都不开心这样下去,实在是大没意思。

    他也并非是一腔热忱的少年人,以为靠一颗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心就能排除万难,就能和心爱之人永远厮守。

    何况阻拦他的不是神佛也不是别的,是王珂的心。

    对着谢子璋,前前后后琢磨了一会儿,萧逸容算是把这事给琢磨透了。不愿再坐下去,便找了个借口,先行告辞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萧逸容似有所感,回过了头去只这一眼,他就笑了起来。

    王珂看着谢子璋的眼睛,那么亮、那么耀眼、那么怡然喜悦,不像对上他时,总是不耐,总是气冲冲王珂就算对他也有一二情谊,也是远远及不上对谢子璋的吧从前怎么会不能看透呢

    他是心灰意冷到了极点,到了心成灰成冰,到了彻底明净,“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才说出的这句话。

    而正因为他自己已经下定了决心,也明白自己的决心,所以反而不需要曾经的编造过、差点儿出口了的借口。

    尽管一开始,王祎之只将萧逸容这走了九十九步才说出口的话不过当做了无稽之谈。

    他以一种洞悉的眼神似笑非笑地看着在他看来是故作平静的萧逸容,派人去星阑院,“将萧郎子的话告诉女郎,问女郎是个什么意思。”

    王祎之以为,话传过去,不过片刻,他的女儿肯定就会环佩叮当地跑进来,像一团火一样,劈头盖脸闹上一顿,然后事情自然也就有了转机,彼此有了台阶可是没有。

    王珂甚至都没有现身,只是让那个去传话的下人又带回来了一句话,“九郎所说,句句属实,也是集云的意思。倘或再勉强,世上不过多一对儿怨偶,还请父亲斟酌,请父亲成全。”

    来传话的人目光躲闪,欲语还住,王祎之怎会看不出异常,自然也知道,王珂说的这是违心之余。

    可两个人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他却也没法太过一厢情愿地去干涉这等儿女情长之事,只好让萧逸容先回去,说要从长计议。

    但从长是从长了,等了许多天,事情却并没有丝毫的转圜。

    王祎之这才认识到两个人,或者至少是萧逸容的决心,认识到,这次好像是来真的了。

    甚至“下家儿”都有了萧逸容说王珂和她的表兄谢子璋是两情相悦,王珂说九郎说的都对。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如果说,在这个对女子本就格外严苛的世界上,还有一个女郎能够有资本任性、能够随心所欲地活着的话,那这个人也只会是王珂。

    王祎之终于是应准了此事,他再一次让人给闭门不出,也不知是在和谁赌气的女儿带了句话去“将来倘若后悔,也都咽回肚子里去,记得你今日的话。”

    王珂这个倔头,则再一次面儿也不露地令人回话,“父亲只管放心,女儿百死无悔。”

    百死不悔

    同样在场的萧逸容也听到了回话,心也为王珂痛了他以为的最后一回。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王祎之一旦认真要办,那就真的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已经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反悔的余地了。

    而与原剧情中不同的事,因为没有王珂几次三番谋害萧逸容性命的那些事在,虽说王祎之也不会黑白颠倒地认为错全在萧逸容,是萧逸容对不起他女儿,但若说对他愧疚,还愧疚到巴巴儿地又将侄女王尔说给他,那是再没有的了。

    何况,王尔那里,此时也是一团的烂摊子呢

    要说王尔的事,时间得再往回倒一倒。

    在司马洪登门的那一天,除了王珂和萧逸容的争吵,还出了另一桩事。

    那一日,避之唯恐不及的王珂和也很不愉的萧逸容走后没多久,王尔也不知是听到了风声还是凑巧,也来请安了。

    那司马洪是个色胚,走了王珂,他又盯上了王尔。

    王尔虽然寡淡些,好歹也算是个清秀佳人,比一般的庸脂俗粉还是强出不少去的,又比那个什么王珂要识趣得多,与他说话的时候诚惶诚恐小意温柔,还总是暗送秋波,司马洪喜得忘了形,只顾着四妹妹长四妹妹短的,连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估计都抛在脑后了,连正经的岳父王荥之都受了冷落

    这可是活生生的打脸了,王葭办不了如姬,整不过王珂,还治不了你一个小小的王尔吗

    当面暂时忍下了,等到与司马洪夫妻携手离开时,专门留了个心腹宦官慢行一步,给王尔的父亲王蔚之带了句话。

    语重心长得道“四娘子举止实在是小家子气了一些,在王爷面前举止轻浮,进退无度,弄得本妃这个当姐姐面上也无光,七叔七婶若是忙于事务没时间,或是管教不了四娘子,本妃倒是可以赐下两个女官来,好好规范规范四娘子的行止。”

    臊得王蔚之差点儿当场一头碰死,等到王尔又不知参加谁家的宴会回来,他就好生发了一脾气,这一次,是真真正正地将王尔禁足了。

    因此,王家女儿就算再是个宝,这样的不着调的王尔若是举到萧逸容那里,那就不是维系两家关系,而是存心想要结仇了。

    何况,等退亲的事情拖拖拉拉办完后,萧逸容也在建康留不了两天了。

    此时实行的是“九品中正制”,而大中正将他的品级评为了上上呈报吏部,今已授五品官,即将走马上任了。

    他离开的那一天,王珂照样没有现身。

    倒是王尔,很没有名堂地穿了一身下女的服饰,缩背拱肩、一路藏头藏尾地跑了来。

    萧逸容见了她这样子很吓了一跳,随即就是感到莫名其妙,蹙起了眉头好言相劝道“四娘子行为有不妥,父母责罚也是为了你好,你不该违抗父母的命令偷跑出来,这样实在有失体统。”

    王尔再没想到,自己费劲千辛万苦跑出来,听到的却是这样一番说教,气得她心口一噎,差点儿撅过去。

    但她此来是有自己的目的的,便没有多纠结于萧逸容的态度那天,她正因为禁足而在自己的屋子里大发脾气,女配的气运值一下子降到了59,一开始,王尔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甚至都以为是系统错误了127:被误解故障是每个系统的宿命,后来才从下人的对话中,知道了王珂和萧逸容已然退亲的消息,顿时大喜过望,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正所谓打铁要趁热,趁着老天爷都帮她,她也连忙思索起这当口自己都能做什么来。

    这不,男主要暂时离开建康,她不是赶紧就来送了,能涨一点儿好感值是一点儿嘛。

    可人来是来了,但王尔除了有一些从现代的那些文学作品里学到的,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其实并不是个多么聪明灵秀的人,想了半天无果,只好又花费自己好不容易涨起来的属于女主的气运值,兑换了一个系统提示。

    气运值都花了,不用怎么能行呢就算男主的反应不尽如人意,但王尔还是决定把自己该说的台词赶紧说了

    她顶着萧逸容略带审视的目光,到底还是挤出了一个还算婉约动人的笑来,道“此来是有一句话,请赠郎君。”

    这却不好打发了,为了避免有倨傲的嫌疑,萧逸容只好越发端起客套疏离的神色,一丝不苟地道“不敢,请四娘子赐教。”

    王尔有些不满意他的冷漠,但也没有什么法子,只得不高兴地咬了咬嘴唇,强打起精神来,说出了自己准备好了台词“我是想告诉九郎所谓曲高和寡,曲高就难免和寡,名士的做派、风流的声名,这些自然是很好,却不是为官之道,成大事者需有所取舍,这个度,还需要郎君把握。”

    说完,故技重施,又给自己整来了一阵风这下子,氛围可以说是相当到位了。

    话,是好话。

    萧逸容听到后神情大变,在王尔按捺不住的兴奋和期待中一开口,却是道“唉,四娘子若是早能想明白这话,何至于此呢”

    话是好话,可是王尔却没有想过,她把看重浮名、不知取舍表现得那么明显,话就是再好,由她的嘴里说出来,也难免大大地打了折扣了,显得不伦不类,甚至是滑稽可笑了。

    被他这样说自觉颜面尽失地王尔跑走了以后,萧逸容又站了许久,只是始终不见那人的身影,只好翻身上马欲走。

    就在此时,角门一开,在萧逸容陡然加快的心跳声中,一个颀长的身影闪了出来

    却是静姝。

    穿着一身素衣,怀里抱着个被罩住的东西,步步走近了。

    这位总是神采奕奕,跟在她们家女郎身后,就像是张扬的孔雀带着只骄傲的小母鸡一样的女使,此时却是神色间难掩憔悴,脂粉都掩盖不去。

    她见到萧逸容后也不多行,便行一礼,淡淡道“萧郎君,五娘子病了有些时日了,如今难以起身,恐难相送,这是我家女君的旧物,也是五娘子用惯了的,上头有王谢两家的印记,郎君在外行走,若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事,或可一用。”

    说着,双手奉上,被白术连忙接了过去,看着萧逸容不知道该怎么办。

    萧逸容闻听说王珂病了,顿时脸色大变,刚想询问。

    静姝却是话头一转,又道“还请郎君不要推拒,五娘子说了,便是普通兄妹,这么多年了,也有几分情意,一把琴而已,不值什么。”

    却是一句话都不给萧逸容说,退后了两步,俯身行礼,向萧逸容送别。

    自打萧逸容离开建康,至今也经六个春秋。

    六年间,萧逸容就算不是扶摇直上,也称得上是顺风顺水、算得上是稳扎稳打的了。

    想当初王府之中,临别之际,王四娘子莫名其妙地跑来,对他说了一番“曲高就难免和寡”的话,因为话实在是好话,就算因为说话的人而使之蒙上了一层滑稽可笑的色彩,但本是触动了萧逸容的。

    这六年来,他难免遇到过不得不取舍的瞬间,声名都已经是好取舍的了,他本来也不是看重虚名的人,自然也不会一味曲高,只是有的时候,他甚至不得不在性命和良心之间做选择,在原则和仕途之间做取舍。

    每逢这种时候,他想起王尔的话,难免有过动摇。

    但随即,他就会看到被他摆在书房中的,王珂所赠的那把旧琴必如兜头一盆冷水一样,让他幡然清醒,重新正视自己的选择。

    不敢自称白玉无瑕,但这么多年过去,好歹能说一声问心无愧。

    此番回到建康,也是高升。

    年纪轻轻就是三品光禄大夫,真可谓是荣归“故里”,春风得意。

    建康城中故人依旧,只是长草院落秋千老,闺中恣意鲜活的那个小娘子、那些小娘子,早已经嫁作人妇,物是人非。

    王珂自然是嫁给了谢子璋的,零星听到的传言中,那谢子璋对她极尽迁就宠爱,甚至出嫁后的王珂在夫家的默许下,总是半个月住在王家,半个月住在谢家,成了建康城中的一景。

    就连王尔也已经出嫁。因为王葭的出手,后来王蔚之也没有放松丝毫对她的管束,更是不顾她的哭闹,做主将她嫁给了自己的一个下属。那人虽是寒门子弟,但有个好姓氏,姓袁,能力也出众,和王尔这个始终不温不火没有什么出众之处的王家偏房之女,倒也算是相配了。

    说来这个,不知算不算是有“缘”,萧逸容在德阳做官时,还见过王尔和其夫婿袁玉庵,甚至和性格洒脱活泛的袁玉庵意外地很是投契,一见如故,彼此以为知己。

    可是袁玉庵虽好,美中不足的是,那王尔却是依旧跳脱,就算是出嫁了也没有什么改进,与萧逸容相处时全无分寸感,举止轻浮荒诞,萧逸容简直因为她而头疼不已。

    这是个开放而又混乱的时代。

    那些仅仅能够在这个时代发生的轶事和趣事,后来被传颂了千年,津津乐道。

    曾有一个颇负盛名的名士登门拜访自己的朋友,不管不顾地直入友人的卧房,结果正撞上了没有任何防备,衣衫不整的友人之妻事后,他理直气壮地道“只要我心无挂碍,你的肉、你妇的肉,对于我来说都是死肉,和木头石块没有区别,你有何必耿耿于怀呢倘若你真的介怀,我愿挖出双眼,向你谢罪。”

    结果,反而是他的朋友,听过这番话后羞愤欲死,向这名士赔礼道歉个不停两个人的言行,还竟传为了佳话

    这都算症状轻的,还有走在路上困了,直接退开路边的人家,躺到人家妻子旁边儿呼呼大睡的都只做寻常罢了。

    但君子的言行,从来不靠礼教来约束,不管别人怎么样,萧逸容自问是做不到这样吊诡的名士做派的,最后甚至被逼得直接翻脸,难得霸气地厉声呵斥王尔,让她自重。

    王尔却比他的声音更大,理直气壮地说着歪理,认为两个人曾有同府而居的情意,就算是稍微走得近些,只要问心无愧,也没甚不可,谁要是觉得有问题,那就是那个人的心是脏的,这才看别人的举止是脏的搞得萧逸容很无奈,逼不得已,只好捏着鼻子不惜自侮,承认了“是萧某的心肮脏,还请贤嫂高抬贵手。”

    就这,都没能约束得住她,最后实在是没办法了,他只好做了一回背后告密的小人,暗示了一番袁玉庵种种事迹。一则希望他管束一下王尔,二则,身为好友,本来也不应该知而不告。

    结果再再次让人抓狂,令他完全没有想到的是,这件事情被袁玉庵知道后,给出的反应却全不在萧逸容的预料内。

    他不仅对王尔依然和颜悦色,还道,“只要萧兄不介意,我是不会介意这种事的,人生短暂,本就该及时行乐,何必太过拘泥呢”

    对萧逸容,他也是言辞轻浮,称赞王尔说“此妇大有意趣,奔放骚媚,不似表面上看上去的寡淡,只要贤弟看得上,某愿与贤弟共享。”

    搞得萧逸容狼狈不堪,更且畏之如虎,只好减少了与这对奇葩夫妻的来往,就连本来意趣相投的袁玉庵,也一视同仁,直接疏远了。

    而事情传到了王尔的耳朵里后,她虽对袁玉庵并没有多少感情,满脑子也都是任务、和所谓的“男主”,但被自己的夫郎这样对待,全无半点儿珍重,也还是令她接受不能。

    如此,光他们两夫妻彼此就有的闹的了,倒也算是给了萧逸容一个喘息之机。

    缘分到这里还没有完袁玉庵夫妻比他还要早四天回来,如今也在建康城内

    因此,这回到建康来,虽然萧逸容也买了自己的宅子,但王祎之邀请他到王家小住时,他还是迫不及待地就去了。

    无他,据他所知,那个堪称“疯狂”的王尔,在王祎之这个伯父的面前乖得像个鹌鹑,必然不敢造次待在王祎之的眼皮子底下,让萧逸容还能有点儿安全感

    只是他来得不巧、或者应该说是来得也巧他登门的时候,正赶上王珂住到谢家去住的半个月,因此安顿下来也有多日,未得一面。

    比起从前来,他如今已是不可同日而语,若是仍住在那个小小的容止院,未免就有些不匹配他这三品大员的身份,好在琅琊王家大业大,也不至于放不下一个他,如今便是住在左边的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子里,既有角门与王家通,又有自己的大门,可以说既考虑了方便性,又不失亲近,光是这一个小小的住所的安排,就可见是用了心的了。

    总之,萧逸容就这样暂时安置下来了。

    这日

    萧逸容本是有东西要添置,准备自己的大街上去走一走逛一逛,在出门的时候却是一个不妨头,差点儿和一位身穿青色衣服的妇人撞在了一起。

    他急急退了两步,连忙与对方致歉。

    乌衣巷也是“往来无白丁”的,能出现在这里的,就不会是凡俗,因此并没有什么不和谐冲突发生,那妇人也是个知书达礼的,行事大方,开口带笑,听了他的话连忙赔罪,说都是她光顾着向地上看,冲撞了郎君。

    对方虽然一直低着头,看不清长相,但萧逸容听她说话声音耳熟,不由一愣,有些失礼地在人家脸上打量了两眼,微微有些不确定地道“静姝”

    那小妇人这才抬起了头来,也向他脸上打量了两眼,有些惊喜地道“萧大夫是听人说您回建康了,没想到这么巧,在这里撞上了”

    萧逸容连忙摆了摆手,“什么大夫不大夫的,你也太肯客气了。你怎么在这里”

    静姝被他一问,脸一苦,叹气道“还说呢方才风大,女君的帕子顺着车窗被卷跑了虽说一个帕子不值什么,但到底是女君的私物,不想被外人得去,又不想惊动太多人,便让我出来顺着路找一找,希望能找到我光顾着低头找帕子了,没看到您,差点儿撞上,都是我的不是”

    萧逸容反应了一下,才知道她口中的女君,说的不是故去的谢夫人,而是王珂。

    压下了心里一时间上涌的不是滋味,萧逸容回身带上了自己的门,温和道“不要紧,不如我同你一起找吧,两个人还能快一些。”

    静姝连忙应了一声,笑得挺开心的,一点儿也不像六年前抱着琴来见他时的那副横眉冷对。

    两个人一时无言,都低头找起来。

    静姝方才都没有理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女君丢了帕子的事情,她一下就吐噜出来了。

    如今冷静下来了,但再细想想,又觉得说就说了,也没什么不好。

    别说光是一个手帕子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有什么大不了的,那也

    王珂与谢子璋婚后感情不错,虽不是一上来就浓情蜜意,两个人都是洒脱之人,也做不到浓情蜜意那一套,但举案齐眉彼此敬重总是有的。

    但成亲半年后,谢子璋开始暴露本性,总是去寻花觅柳,倒像是在外头有了第二个家。

    一开始,王珂还不太高兴,和他也吵过也闹过。

    谢子璋认错态度良好,哄着不高兴的王珂的时候,全天下最温柔的郎君也不如他一半体贴可错照认,从来不改。

    王珂气得狠了,跟他吵,说“若是妾身也去找两个美少年相伴,夫主以为如何”

    谢子璋低头沉思不过片刻,高兴地拍起巴掌来,“有何不可”

    这两夫妻也不知那天都说了什么,只是从那天过后,又恢复了从前的相处和睦,有说有笑。

    同样是在夫妻关系这事上想得开,谢子璋去与那袁玉庵有一点不同他懂得尊重王珂。

    他不是不拿王珂当一回事在轻贱他,他是真的觉得有何不可“我都可以,没道理集云不可以,集云女中丈夫也,为我妇人,本就是高才屈就,能让她开心一点的话,有何不可”

    然后出去转了半日,竟给集云带回一本白绢制成的小册子来,神神秘秘的,也不知搞些什么。

    集云翻开一看,气得脸儿都红了,撂在地上地上怒道“什么脏东西,十一兄好没名堂”

    连“十一兄”都叫出来了,可见十足不满。

    谢子璋连忙又去捡回来,“正经书局里买来的,怎么是脏东西是如今女郎们评选出的十佳公子,集云看一看,有能入眼的,十一兄为你牵线搭桥,可好”

    大约是因为谢子璋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表情实在是太过真诚,与其也实在是自然而然,集云竟然渐渐平了气,甚至也来了一点点兴致。

    她方才嫌恶,是本以为那是谢子璋从青楼楚馆里拿回来的东西,嫌弃恶心再加上生谢子璋又去那种地方的气,这才勃然色变又把东西给扔了出去,如今听说不是,盯着谢子璋的表情接了过来,想了想,把心一横,果然翻看了起来。

    小册子拿在手里,还没有翻开呢,大约是觉得事情有趣似的,她忽然噗嗤乐起来,向搂着她和她准备一起“欣赏品鉴”的谢子璋道“旁人的闺房之乐不知是如何,到了我和十一兄这里,灯儿移来,脸儿贴近相依而偎,却是为了一道鉴赏美男”

    方才叫“十一兄”,是恼了,是要翻脸的意思,而这一声“十一兄”,却是亲近,连带着闺中女郎的那股子憨甜的娇气都流露了出来。

    谢子璋的表情也变得柔和了起来,两人本就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便是不做夫妻,也不少了亲近的,闻言宠溺地捏了捏她的耳朵,道“这却又有何不可旁人俗人耳,哪里知道我们家的事呢”

    笑得集云手都拿不住册子了,还得谢子璋帮她扶着。

    两人翻过一页去,见画像栩栩如生,笔触细腻,竟然像是大家之作似的也不知道是谁作兴的这事儿,倒还像模像样的。

    头一页,便画的是一个手持玉管笔,略微带有文弱之态的郎君,旁边则写着他的名字,唤作阮琮,左下角还陪了一首诗,什么如云雾、在天畔的诗做得委实是一般,但画工实在不错,寥寥几笔就极有意境。

    集云倒是见美而心喜,但这显然不是珂娘子会喜欢的类型,便没有多停留地翻了过去。

    虽然说是“十佳公子”,但既然能成册,肯定是并不只有十个的,一个接一个,个个都有特色,个个都能称得上一个“佳”字,当真看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翻了大半册了,当看到有一个名叫苏意和的,集云顿时眼前一亮这一位面若好女、风姿动人、分外俊美,集云翻书的手一下子就不动了,谢子璋却拍了拍她,替她把这页盖了过去,语气中带着笑意,道“这一位你就别想了,这是庐陵公主的入幕之宾公主对其很是宠爱,日日伴驾、不离左右。”

    集云顿时感到失望,长叹了一口气。

    最后,一本书都翻完了,要么是集云看不上,要么是谢子璋看不上说“此等俗物配不上阿珂”,要么就是像这个苏意和一样,名草有“主”,没法想。

    谢子璋大约是觉得自己的事情没办好,有点儿沮丧靠在那里苦思冥想,忽然打了个响指,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怎么倒把他给忘了”

    他这样一说,未知里头的女君如何,但在屏风外头候立的静姝听了,竟然还有点儿紧张、又有点儿兴奋,以为谢子璋说这话,是想到了那个谁。

    谁知紧接着却听他道“袁南辞身高八尺、昳丽不凡,亦是我辈中人,不算是俗流。且这人还立过誓此生不娶妻生子,自在山水间阿珂若是尚能入眼,我看他倒未为不可。”

    见他还真当真了,到了这自己一点头好像就能把事情给定下来了的时候,王珂似乎反而有些情怯了,神色一僵,下意识地搪塞道“袁二郎性情可厌,我不喜也。”

    又借口天色已晚,催他安置,这才岔开了话题。

    其实,像谢子璋、王珂这样出身高贵的门阀子弟,往往是既雅也俗的雅的时候那是真风雅,正是因为因为没有柴米油盐贵的俗世之扰,雅得都能成仙了,全不在人间可真的该俗的时候,那也是半点儿都不带含糊的。

    就说这面首一事吧,不是不能干,但还真的不能正大光明地干,良家子弟更是想都不要想,若是身家性命握在手里的奴隶,那还可行一点儿。

    远的不说,谢家的一位姑母就是“前辈”,她的夫君在朝中得咎,遭到贬黜,而四姑姑不想和他到苦寒之地去受苦,便独自留在了建康,如今就住在南山的一处别院中听说在那别院里与她相伴的,有足足十二位美少年真可以说,是只羡姑姑不羡仙了。

    那么想也知道,谢子璋与集云讨论这件事的时候,自然也不能是大庭广众无所顾忌的名门望族嘛,就是这样的,事可以做,但遮掩也是必不可少的,所谓“驴粪蛋子表面光”是也。

    所以,当时两人说这事的时候,也是屏退了左右,只留下了可以绝对信任的静姝服侍。

    然后再说回眼下

    此时,看着六年过去、光华更盛的萧郎君,静姝心里的小算盘,那也是打得劈里啪啦直响

    纵然不能真的让女君出格做下什么荒诞事,但,便是偶尔亲近亲近谈谈心,疏解疏解女君心中的寂寞和愤懑,那也是好的嘛,反正十一郎君话都已经说出口了的。

    她这边儿想着心事,自然就没有萧逸容找得细致,没一会儿功夫,萧逸容手里捧着一方雪青色的帕子向她招手,道“你来认一认可是这个让一株蓬草给挂住了,不然,真不知道飞到哪里去,找还不好找了呢。”

    静姝这才从自己的心事里回过神来,连忙跑了过去定睛一瞧,欢喜道“正是正是还是郎君的心细、眼睛尖。”

    她这是心里头藏了有事,怀抱了特别的目的,眼前的萧逸容在她眼里已经不是萧逸容了,那就是一大块儿蜜糕香饽饽,怎么看怎么顺眼,怎么看怎么为自己的计划得意,因此行动便难免有些异常却也不想一想好端端的,自己如此殷勤备至,却让萧逸容如何不多想呢

    他走到静姝身边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心右手轻轻地攥着那方帕子,说是说话,但一点儿也没有递给静姝的意思,后来更是直接掖到了自己的袖子里,只岔开话题,静姝乐得如此,只在前头为他带路,引着他一路进了王府的门,走的方向,也分明是星阑院。

    萧逸容越琢磨,越觉着打从方才撞见起,静姝的说话做事都透着古怪,不太寻常他的面色几经变换,终于是没有忍住,凝重地向静姝道“静姝姑子,容问一句僭越的话那十一郎对阿珂,可是不好”

    静姝一愣,她没有想到分明是自己对萧逸容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引人家想歪了,被这么一问,她倒还还莫名不解呢因此上瞟了萧逸容一眼,开口想回答,然而,忽然意识到,这话却实在不好答。

    说不好吧,十一郎君除了风流一些、性情不定了一些,对王珂是没得说的,都许她眷养面首了这还不算好,什么才算好呢昧着良心说话不要紧,人家接着往下问怎么不好,她又该怎么答难道撒谎么,几个胆子够她作的

    但,说好吧,万一萧郎君听了她的话彻底放下、心如死灰,从此彻底放下女君不再来往了,那不是坏了菜了吗

    因此她犹豫了片刻,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含糊其辞地道“郎君的话,奴婢不敢答,这也不是奴婢能够知道的事情。”

    结果一旦存了疑窦,那是怎么看都不对劲儿

    萧逸容却偏偏从她这一句简单的话里,又品味出了别的味道来,一时连脚步都沉重了起来,越想越不是滋味。,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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