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承乾宫的时候, 王通是趾高气昂地出去的。
气势汹汹,大有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架势平答应受了委屈、贵主儿受了气,说到底, 其实跟他王通没有什么关系。
他只是喜欢看别人倒霉罢了。
越是高高在上的人、越是春风得意的人,倒霉失意起来的场景就越好看,越让人热血沸腾。
何况,启祥宫叶答应, 那可是位难得的美人啊
想象了一番叶答应涕泗横流地绝望样子,或许还会可怜兮兮地让自己在贵主儿面前为她美言几句, 王通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脚底下又快了两分。
眼瞅着就要进启祥宫的大门了, 王通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
“小通子, 急匆匆的这是嘛去啊”
谁这么不长眼正沉浸在自己津津有味的幻想中的王通带着一脸的阴戾,不耐烦地回过了头。
却在看到叫住自己的是谁之后立刻一惊,川剧变脸一样,飞快地换上了谄媚的笑容。
看那奴才相, 嘴角都快咧到后脑勺去了, 弓着腰上前道“凌爷爷,什么风儿把您吹来了”
凌威大约是极看不上他的,只冷笑了一声, 压根儿没有回答。
王通也不在意,又虎着脸对跟在凌威身后的几个小太监道“你们这些狗东西,平日里爷爷爹爹地叫得亲, 凌爷爷服侍万岁爷何其辛苦, 有什么事情你们就不能跑勤一点儿吗,什么事情还要让凌爷爷亲自办啊你们难道不知道,乾清宫那头离不了凌爷爷吗”
王通好歹也是承乾宫大总管, 贵妃又爱用他,凌威可以把他当个狗屁不予搭理,其他人却没有人家凌公公的这份底气,最前头那个刚嬉皮笑脸地想要回话,就被凌威一个眼神打断了。
小太监连忙缩了回去。
凌威倒也没有对王通太不客气,总算慢条斯理地笑着道“得了得了王公公,知道咱家有差事在身,您就别跟我这儿贫嘴了啊。咱家还要去启祥宫颁旨,王公公,请了”
王通神色微变,连忙点头哈腰地冲凌威拱手,让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过去了。
御前都来人了,王通当然得先稍到一边儿去了。他也算是有心眼儿的,并没有离开,站在角落观察了一会儿,干脆趁凌威那边儿的阵仗大,一进去就被人前呼后拥的乱成一片,他连忙也缩着身子挤过去,混在了人群里。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宫里的消息从来都传得飞快,蛇有蛇道鼠有鼠道,各人有各人的门路。
等王通丧眉搭眼、惊魂未定地回到承乾宫的时候,贵妃和平答应也已经知道了万岁方才下旨晋启祥宫叶氏为常在的事情了。
平答应低着头不说话,贵妃的脸色也有些灰败,呆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见王通回来了,也只是他一眼,情绪不高地道“撞上御前的人了”
王通扑通跪下,讷讷道了一声“是”。贵妃见了他这样子有些不满,不耐道“行了,不过是晋为常在,你至于这样吗也是本宫看走了眼,启祥宫的这两个人,看来一个比一个有本事。这一回的事,本宫记下了,就看这份本事能保她们到几时吧。”
王通知道贵妃这会子正心气儿不顺呢,自然也没敢再在她面前碍眼,连忙磕了个头,就爬起来滚蛋了。
可是,离了主子的眼,王通脸上的忐忑却不减反增他回忆着方才在启祥宫中看到的情景,凌威这边刚宣读完晋位的旨意,新晋的叶常在谢了恩在王通面前趾高气昂牛气冲天、仿佛多说两个字就要累死他的凌威,对叶常在却换了一个人。
死皮赖脸地凑到叶常在的身边,脸笑得花儿一样,不知道同叶常在说了什么,哄得叶常在脸一红,也跟着娇羞万分地笑起来。
还没等凌威功成身退呢,御前竟然又来了一伙人。
徐晃那小子带着五六个太监和老嬷嬷浩浩荡荡地进了启祥宫,一进来就说寇嫔身边的一个叫芙蓉的宫女久病不愈,不能在伺候主子,奉命要把她挪出启祥宫去养病。
寇嫔当即就让人拦住,直说这个芙蓉跟她的情份不一般,让徐晃他们不许动人,有什么她担着,她会自己回禀万岁。
不过一个奴婢而已,人家寇主子都这么说了,徐晃却寸步不让,最后两边胶着着不是办法,凌威这才站出来,点了寇嫔一句,说“像芙蓉这样惹事生非,又出言不逊、不敬宫妃尊位的贱婢,娘娘又何必百般维护呢娘娘您不妨想一想,若是这些事情传到旁人的耳朵里,知道的是娘娘慈心,不知道的,倘若把芙蓉做的那些事情误会成是娘娘的授意,娘娘您不是白惹一身腥吗”。
寇嫔似乎是这才回过味儿来,不得不退了一步,颓然地退到了一边,任由御前的人从后罩房一路把披头散饭哭爹喊娘的芙蓉带走了。
可怜那芙蓉,病得憔悴,嗓子都是哑的,却还“主子、主子”地声声唤着那起子人岂是怜香惜玉的大约水怕寇嫔不忍心又生枝节,随便扯了块粗布就把芙蓉的嘴塞住了。
王通躲在人群后头,正好瞧见这芙蓉姑娘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了。
他虽然不知道这里头具体是怎么回事,但当时凌威的那话一说,寇嫔的神色当时就不对了,目光箭一样地射向了站在旁边一脸无辜的叶常在。
再联想凌威话中的“出言不逊,不敬宫妃”,便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得到这样的看重,竟然让宠妃和御前的人对上,那个叫芙蓉的宫女必然是寇嫔的心腹,她不敬的宫妃自然不会是自己的主子寇嫔,也没听说过启祥宫和哪一宫的主子对上过,可想而知她这一回栽了,必定和叶常在脱不了干系
这还不算完,徐晃看着人把芙蓉连人带东西地带走“养病”了,自己却没走,反而笑得一脸奴才相地转向叶常在,说万岁让他来接人的,问叶常在用不用更衣这话一说,寇嫔当场脸上挂不住,直接甩袖了,倒把叶常在弄得下不来台,也没好意思再大张旗鼓地收拾打扮,没再提什么更衣不更衣的,匆匆跟着御前的人走了。
贵妃说“不过是晋为常在,你至于这样吗”,但这就是王通在启祥宫看到的场景,这才是真正让王通忐忑不安的原因。
御前的人一定嘴紧,启祥宫的消息也一向不好得,再加上除非知道内情,否则一个重病的宫女而已,肯定是不会引起更多的关注的,也不知道今天的这一番场景,几时能为人所知
这宫里人人多说横空出世的寇嫔是万岁爷放在心尖上的人,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可,那为什么今天又为了一个小小的叶常在,就而被让心尖上的寇嫔娘娘不痛快、伤了心呢
王通不敢再多想。
他甚至不敢把今日的见闻禀报贵妃承乾宫已经是肯定得罪了叶常在了,今日他跑这一趟,差事虽然没有办成,但他原本是去干什么的一定瞒不了人,还是,别再多得罪这个深不可测的叶常在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贵主儿不也说了,不用再把今天的事情放在心上了吗
与王通的六神无主不同,徐晃现在可是喜气洋洋的。
叶常在能有今天,他实在是与有荣焉的,现在叶常在已经起来了,旁人要再想献殷勤,人家却也未必接着了,相反,他却是未雨绸缪,早已留下了香火情,谁知道这一两分的情面,假以时日,又能派上怎样的用场呢
也是凌威疼他这个小徒弟,竟也不同他抢在叶主子面前献殷勤的机会,一路鞍前马后,将集云带到了乾清宫东暖阁,徐晃殷勤地替她打起帘子,集云冲他笑笑,又冲揣着手在一旁的凌威也笑了笑,这才一低头,走了进去。
懿轩大约是今日不忙,集云才一进去,他就放下了手里的一本书册,冲她招招手,直接道“免礼,过来陪朕说说话。”
集云脆生生应了一声,快步上前,这次不用懿轩搂她,直接自觉地坐在了人家腿上。
抱着这么个乖宝贝,懿轩也忍不住笑起来,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目光灼灼地打量起集云的左脸来。
集云被他看得有点儿脸红,轻轻躲开了。
懿轩也没有强迫她,松开手道“搽了药了”
集云点点头,“娘娘和太医给的药都很管用,当即就消了肿了,万岁您看,是不是一点儿都看不出来了臣妾想着,或许,是平姐姐没用多大的力气也说不定”
说着,还自行点了点头,“嗯,看来是我误会她了,亏臣妾当时还气得不行,嘿嘿。”
懿轩皱起了眉头,翻了个白眼儿骂道“蠢丫头,哪里是她没用力气,再说了,就算是她没用力,那也不是你误会了她,只能说明她本来就力气小打你的心可是真的,你生气记恨,也是应该的。还有,你如今已经晋位,不用再称她姐姐了。”
太医院用的药岂是等闲的,果然已经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了,要是换一个人,可能还会故意少用一点儿药,留下些痕迹来给他看,换来他的怜惜,但叶氏是不懂那些心机的,恐怕故意说这些不通的话,也是不想自己为他担心。
想起那拉氏的那句“我如今还怀有皇嗣,他日便是常在、贵人的位份也不在话下”,懿轩越发不满这两个,一个太狂妄,一个太绵软
集云听他提起晋位的事情,挣扎着就想从懿轩的怀里站起来,口中还煞有介事地道“万岁爷皇恩浩荡,臣妾失仪,还没有谢恩呢。”
懿轩手臂用了点儿力气,不在意地道“行了行了,踏实待着吧你。”
集云也就不动了。
懿轩实在忍不住,使劲掐了一把她的脸蛋儿,道“你说说你,说你蠢,你竟是越发不聪明了,旁人欺负你,你为什么不来诉苦还有那个叫芙蓉的,竟敢对你不敬,几次三番欺负到了你的头上,朕知道你是顾忌着寇嫔的心情,所以一律容忍下来不跟她计较,那为什么也不知道偷偷地来告诉朕”
这样的话,集云从来将之左耳进、右耳出有的话只能听听,有的苦,是无论如何不能诉的。
想都不用想,倘若芙蓉的不敬、平答应的针对,集云真的都不依不饶,向眼前的这位万岁爷第一时间的抱怨和撺掇他为自己做主,那眼下的结果,只怕就又不一样了。
男人都已经是思路奇特、需要花心思去揣摩的一种生物了,何况是位高权重的男人何况,是一位帝王。
要是真信了他正上头时的甜言蜜语,要是真对它敞开心扉全然托付,那就也离“死”不远了。
所以,她一以贯之地践行着自己曾在娇红和绿玉两个丫头面前说过的豪言壮语,对上懿轩,从来都是只有笑脸,就算被人欺负、就算受了委屈。
一开始,127还逼逼赖赖过觉得她不应该给自己营造这样的人设,不应该选这一条路。她不是没有的参考在原始剧情里,寇绮容因为身世的原因,总是带着轻愁的,而也正是这种和别的妃子不同的愁肠满腹、若即若离,才越发让懿轩着迷、欲罢不能,且看待她始终和别人不同。
当她谈起天人永隔的家人时,懿轩甚至会因为心疼她,陪着她掉眼泪。
集云不知道那一滴眼泪里,有没有包含这位帝王的真心但她知道,她不是寇绮容。她没有寇绮容才拥有的优势,没有那一份“前情提要”,也自然不会得到同样的对待。
所以寇绮容能用的那一套招数,叶集云用不了,得另辟蹊径。
也许,127存在的作用,就是帮她排除一个或者多个错误选项吧
集云似乎一点儿也没有接收到懿轩想要表达的讯息,和他在两个频道上,竟是噗嗤一乐,很是自然地道“哪里就称得上是欺负了不过是一点儿小矛盾罢了,臣妾自己可以处理的。要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都要向万岁说,万岁可不该被臣妾扰得头疼了”
懿轩被她顶的眼睛都瞪大了,她还说得不尽兴似的,小嘴儿叭叭地又道“再说了,毕竟还有娘娘夹在里头,您也为难,臣妾就是告诉您了又能怎么样呢那好,臣妾谨遵万岁口谕,这就禀报臣妾早上出门的时候被门槛给拌了一跤,万岁夜快为臣妾做主,砍了那门槛子吧。”
才被气得要命,这下子又险些被她逗笑了,懿轩清了清嗓子,故意虎着脸轻轻打了她的嘴巴一下,训斥道“胡说八道,这张嘴怎么也没个把门儿的,门槛是聚气挡邪之用,说什么砍不砍的,还不打嘴”
这虽然是封建迷信,但集云也有点儿后悔说错了话,她可还指望着自己的门槛越来越高呢,连忙在心里呸呸呸。
训完见她耷拉着脑袋老实了,懿轩不由重新得意起来。
再一琢磨她的话,倒是让他忽然有了一个猜测她是不是根本不知道芙蓉被挪出启祥宫“养病”意味着什么啊
才会说出“就是告诉您了又能怎么样”这般的话来,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为了给她出气都做了什么,还胆大包天地滑狡他,说什么门槛不门槛的
想到这里,懿轩试探着道“不过,那个芙蓉现在正好病了,不能在侍奉寇嫔被移出了启祥宫,你倒是暂时不用担心她再闹出什么幺蛾子了。”
说着,一眼不错地端详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点细微的变化。
听了这样漏洞百出的话,集云却是神色自然,没有半点儿的异常,甚至仗着自己背对着他,偷偷流露出了几分庆幸来,随口道“是啊,但愿她能早日养好病吧。”
养个屁这下子懿轩确认了,她还真不知道
这宫里可没有人有钱有闲做“慈善”,像芙蓉这种因为得了病而不能再伺候主子的宫人,一旦被挪出去,那就是等死的命,往那个犄角旮旯里一塞,连药都不会给,任其自生自灭。
别说宫人了,就算是低位的嫔妃,一旦生了重病,没有皇上的额外恩旨的话,也就只能看命了。所以那些位份低微又得宠有限的嫔妃才会拼命地讨好自己的主位娘娘,极尽谦恭和谄媚,因为关键时候决定她们生死的,很可能不是别人,就是宫主位。
不过,芙蓉的情况也特殊一些,以寇绮容对那丫头的看重,应该会暗中照拂,让她不至于一病不起丢了性命,但这一被挪出去,热锅冷灶的,该吃的苦头肯定也肯定是不会少吃的了。
就算病愈,这样晦气之人,一般也不会再有资格回去服侍主子了。再说了,内务府那群狗东西就连他这个皇上都只能平衡和打压他们,疲于斗智斗勇,芙蓉这一去,两三个月才能大好,到时候寇嫔娘娘的身边还有没有她的位置还两说呢,还回去
寇嫔恐怕是有的愁了。
芙蓉可恶,懿轩倒是对寇绮容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说到底,现在的叶集云还不够分量让他因为芙蓉而迁怒他真正放在心上的寇绮容,孰轻孰重,人心自有决断。
但这也不代表他对于眼前的人就未怀怜惜之心了。
懿轩摸明白了两个人之所以越说越差的原因,有些哭笑不得本来刚想把所谓的“挪出去养病”的真相告诉集云,可将要出口之际,他却又改了主意。
想着叶氏胆子小,还是不要把这种事情说给她知道了,省得吓着了她,就得不偿失了,既然误会他这个当皇上的“没有本事”,连替她出气都不能,那也只好让她误会着了。
非关键人物懿轩怜惜值3,增长有效计入。
说实话,叶氏这样的性子,还真是让人头疼
那天从启祥宫离开的时候,懿轩给凌威下了命令让细查,当他刚知道芙蓉做的那些事和说的那些话的时候,气得当场就砸坏了一枚砚台。
胆子又小,性子又绵,人又笨她自己不觉得,旁边人看着恐怕要急死了,恨不得举着她的手打芙蓉两下子
可是,谁让他偏偏就对这么个丫头上了心呢
她自己不中用,便只有懿轩多为她操一份儿心了。
晋她为常在的旨意的确是早就已经准备好了的,偏封她作答应的时候已经算是格外抬举了,如今寸功未建,实在缺少一个由头,启祥宫已经够打眼的了,就光为这个,懿轩也不得不考虑得多一些。
结果考虑着考虑着,就出了平答应打了她一巴掌的事
想到这些层出不穷的事情,懿轩摇头失笑,又觉得有些没好气的无奈,又觉得,她这样弱小,无依无靠,一个不留神就会受人的欺负还不够,自己还要更护着她才行。
他牵着集云手,让她看放在案几上的一张洒金的笺子,道“你看这个字,怎么样”
集云顿生好奇,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见写的是一个“瑾”字。
如此美好字眼,大约也只有那一个用途了,集云心里隐约猜到了,不由挑了挑眉。
一边却故意假装没有领悟,眨巴着眼睛道“万岁问臣妾吗,臣妾懂得什么呀不过,瑾瑜美玉,自然是极好的意头,万岁是要做什么用的”
懿轩下巴抵在她的肩窝上低低地笑,大约又是在笑她迟钝了,道“你既喜欢,朕把这个字赐给你好不好”
集云顿时惶恐起来,又偏偏被懿轩搂得紧,让她想起身跪谢皇恩都不能。
懿轩感觉到她微弱的挣扎,大约是会错了意,抓着她的肩膀把人转了过来,先是将她好好看了半晌,警告道“朕不想再听到什么配不配的话,朕给你了,你就自然配得上。”
这才温柔地捧着她的脸,含着笑,蜻蜓点水般地吻在了集云感觉到他的靠近后紧闭的眼睑之上,道“云儿有玲珑剔透之心,世间难得。你便是瑾瑜美玉之质,这个字除了你,没有第二个人能配得上。”
说着,一把抱起了她,走向了那张集云也算熟悉了的拔步床。
启祥宫的叶答应,挨了那拉氏一巴掌后封了个常在,去了一趟乾清宫,又得了个“瑾”字的封号。
第二日在承乾宫中,可想而知的,集云史无前例的成为了众妃关注和刺探的重点。
她的座次也是一下子跃升好几位,不仅坐在了包括那拉氏在内的众位答应的前面,还因为有了封号,在常在中也是领头,从后排直接到了最前排的末尾处,直接坐到了钟粹宫齐贵人的下首。
这个齐贵人很特别,她是懿轩的第一个女人,宫人出身,是当时还是荣贵妃的太后赐给自己儿子的女官,自然也在懿轩的心里有着特别的一席之地。
怕年轻的小皇子们分心,耽误了学业或是坏了身子,能被选中去服侍皇子的女官都不会是太过貌美的,齐贵人也是一样,她五官平平,到哪很有气质,是个光看外表给人感觉温柔似水的人。
集云坐下后,她冲着集云友好地笑了笑,集云微愣,也忙回她一笑,齐贵人就收回了目光,开始低头品茗了。
新晋的瑾常在这一亮相,众人无不跃跃欲试,但大多也在观望和寻找时机。
率先开口的,仍然那个好像“哪都少不了她”的和妃,她向平答应的方向故意看了一眼,含笑道“本宫瞧瞧,似是恢复得差不离儿了这就好,瑾常在这样漂亮的一张脸,若是留下疤痕,别人不知道怎么样,本宫就先要哭一场了。”
她说完,集云正好瞥见了余光里平答应似乎是冷笑了一声。
和妃也不知道看见还是没看见,又很是热心地道“若是还有什么不妥,你只管派人去本宫那里大阿哥去年出痘专门配的药膏,去痕祛疤是最好的。”
集云连忙起身面带感激地道谢,又说自己对镜瞧着是已经好了大半的了,回去后再看看,若是细看有痕迹的话
虽然没接触过几回,但集云也算是摸清楚了这位和妃娘娘的性子,她看似张扬且冲动,但一点儿都不愚蠢,比如说破了寇绮容的发簪破损让她遭罚,可正因为这样,现在寇绮容每每分析起来,反而最不怀疑她。
再比如现在,要是集云稍微少点儿灵醒,恐怕就要感激涕零,将她的所作所为当作施恩卖好了其实挑拨拱火,分明是起了个头,把集云推上风口浪尖。
挑拨的头一个,就是吃亏跌跤,闹了好大的一个没脸的平答应然而,让和妃与集云都没有想到的是,平答应估计是得了什么“高人”的指点,昨日明明是那样的嘴脸,今儿却换了个人一般。
她等和妃不再说话以后,小心翼翼地扶着肚子站起身来,黛眉紧锁,竟然很是谦恭地道“瑾常在,还请受妹妹一礼才是。唉,嫔妾今儿也不怕自曝短处,自打有喜之后,情绪就好像不受控了一样,有时候怒气上了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往往事情过了才知道后悔。昨日多有得罪,都是妹妹的不是,瑾常在若不受妹妹的礼,倒叫妹妹越发不知道如何自处了。”
平答应把姿态放的这样低,一方面是耍了个不算太过分的心眼儿,先一退到底,让已经占了上风的集云不好再和自己再多计较,秋后算账把昨儿那一巴掌给讨回去另一方面,也是心中真的怯了、真的服软了。
而让她服软的甚至都不是她背后的贵妃,而是慈宁宫那位不显山不露水,但这后宫里大事小情却总有她的手笔在里头的,太后娘娘。
承乾宫里头的,那可都是太后要护着的人。
如今贵妃被狠狠地打了脸,平答应也似乎是引得了万岁不喜,太后自然坐不住了。
她简单有效地出了最常用但一用一个准儿的老招儿,请太医。
那边才出了事,晚上太后就心口疼起来。懿轩当然知道这就是太后想见自己了用的借口而已,但为君者当以仁孝治天下,就算太后是装的,为人子者,也肯定不能视若无睹,本来都已经歇下的皇上只好起身重新更衣,乾清宫一串灯火,连夜便赴慈宁宫。
病是假的,见皇上一面,为自己的侄女和怀着皇嗣的平答应说话是真。
虽然两个人都已经算得上是心照不宣了,但该走的流程也还是要走的。
太后先是为皇上对自己的关心感动不已,又说自己的身子其实不要紧,都是老毛病了。皇上政务繁忙,明天还有早朝,何必专程来这一趟,倒是让她这当额娘的心疼,反而不利于养病。
皇上自然也赶紧倾诉,皇额娘身子不适,儿臣焦心不已,哪里还有心思休息,也怕他不在这里会有胆大包天的太医敢不尽心,当然是要亲自看一眼才可以,皇额娘不用担心他。
母子两个都抒发够了,太后这才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叹了口气,说她之所以会不舒服,是下午听到了平答应跟人起了冲突,生怕自己心心念念盼着的孙儿或者孙女会出什么纰漏,太过担忧了的缘故。
后来又听说那个据说冲撞了平答应、言辞多有不敬的叶氏反而得了封赏,皇帝你连下两道旨意,先晋位,后赐封号,这样的重恩,想必应该是平答应做错了事情,她又不由对那拉氏怒其不争,感到她辜负了自己和皇上对她的看重,实在是不应该。
可,纵然是平答应做错了什么,纵然是叶氏受了委屈,现在平答应的肚子才是最要紧的,皇帝就算是对那个叶氏有几分宠爱,也应该顾及那拉氏的心情,一切等她平安生产之后再说。
那叶氏若是个懂事的,也肯定能够理解皇帝的做法,不会生出怨怼来的。甚至话说回来了,她其实还应该主动谏言,拒不受封才对啊。
太后想到这种种,是越想、越想得深了,这才令自己身子的不适,一开始她还想拦着,不让别人大惊小怪请什么太医,都是底下人担心她的身子自作主张,这才惊动了皇上。
这也是个成了精的老太太一番话说得漂亮极了。
从头到尾,她看似中肯各大五十大板,甚至对平答应似乎也没个好话,铁面无私地说她肯定犯了错其实分明是十足偏向了平答应的,更暗暗踩了集云一下,留了个话头。
这件事里要是任何一个环节出了点儿偏差,要是懿轩对集云再少上心哪怕半分,恐怕都会顺着太后的话去想,对啊,叶氏为什么这么不懂事,就算她受了什么委屈,什么又还能比平答应肚子里的皇嗣大呢,竟然不曾劝谏皇上
太后说完后,就低头用起了参汤,气定神闲地等着懿轩给出反应。
懿轩暗自摇头失笑,一开口就是四两拨千斤,也跟着狠叹了一口气,恍然大悟说原来是因为这个,竟然让母后因此而忧心以至于引发了旧疾,都是儿子不能辖制后妃的过错另外,也是贵妃管理失职,更是那拉氏无端挑衅他人,一点儿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要不是和母后一样顾念着她腹中的胎儿,这次肯定不会轻轻放过,必要狠罚那拉氏才是
太后没想到他竟然会这样说,端着碗的手都抖了一下,险些没忍住失态。
懿轩假装没看到,也不忍心这大半夜的还要和太后她老人家你来我往地打机锋,终于亮了真章,慢条斯理地道“母后您不知道,那拉氏无状,这后宫有娠者不只她一个,她却当着叶氏的面说出我如今还怀有皇嗣,他日便是常在、贵人的位份也不在话下的话来,又掌掴宫妃,实在是不知所谓。”
太后还真不知道,平答应偷偷让人来跟她告状,她才知道的这事儿,又让人去打探了个七七八八,准备得并不充分平答应自然也不会和太后娘娘自曝,导致她错过了这么重要的一个细节。
懿轩又气定神闲地道“叶氏也算是受了委屈的了,虽然有些小性儿,但有一句却说得很对她说平答应所作所为,有负朕所赐平字封号安定柔和、仁良谦恭的寓意,也就是为了赏她这一句话,儿子才两次加恩赏。倘若这就是所谓和冲撞和言辞无状的话呵。不知,是何人在母后面前进谗言,歪曲事实”
太后不由得露出了沉思之态。
她现在明显是已经失了先机的了,的确是她不知全貌若果真像皇帝说的,不是两人起了冲突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而是那拉氏有了这么明显的错漏之处,能够成为把柄的话,那太后现在显然就很被动了。
而且,就那拉氏的这几句话,别说皇上了,太后听了都很生气,心里几乎把她骂了个臭死。
好在自己的儿子还是贴心的,皇上刚让太后感到有点儿下不来台了,紧接着又道“所以,儿子想着,像那拉氏这样的狂悖浅薄之人,实在不配抚育皇嗣,恐怕就要贵妃辛苦一些了,等到孩子生下来以后,不论是男是女,儿子都会下旨由贵妃抚养的。”
一听这话,太后娘娘立刻振奋起来,简直就是神清气爽、百病全消
太后和贵妃姑侄两个虽然对平答应那还未显怀的肚子里的孩子颇有几分志在必得的意思,但这毕竟不是还没得到呢吗,只要一天不尘埃落定,变数就还是重重,就不说别的,启祥宫里的寇氏,圣眷隆厚,再加上新出炉的瑾常在,若是联手给皇上吹吹枕头风,未必不能争上一争的。
而现在,若是用平答应受的这点儿小委屈换得皇上的这句准话,金口玉言啊,太后可就什么都不求,什么都不气了
和皇上母慈子孝相谈甚欢完了,转过头来,对着平答应就是另一番态度了,先是彻底站在了皇上一边,毫不客气地训斥了平答应一通,话虽然没也有太不客气,但也是难得的疾言厉色了。
又假装和她推心置腹,暗示她是叶集云告了黑状,把她那句“常在、贵人也不在话下”在万岁爷的面前学舌,现在万岁是十足恼了她的了,她最好夹起尾巴做人,不要再出任何的幺蛾子了。
连消带打,现在的平答应不管心里怎么样,面儿上反正是彻底老实的了。
那句赔礼的话说完后,就作势要往下曲膝行礼。
结果,出乎包括平答应在内的所有人意料的是,集云还真的没有任何阻止或是避开的意思就愣是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受了她这一礼。
平答应出身高贵,也算是个心高气傲的了,因为肚子里的宝贝又更傲了几分,哪里受得了这个
她一进宫就有贵妃护着,也是一向没吃过什么亏,结果一吃就吃了个大的昨日她还痛痛快快地赏了眼前的这个贱人一耳光,今日就得做小伏低向她行礼,这是何等的憋屈啊平答应恨得极了,快把自己嘴里的软肉都咬烂了,才勉强忍住没有失态。
集云舒舒服服地受了她一礼,出了气,但也知道不能把事情做得太绝,这才慢了半拍地站起了身,很是诚恳地道“妹妹快不用这样,唉,妹妹你把话说到这等地步,倒是叫我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了,倒是让我也犯了难”,又对平答应身后的宫女温和地道,“你们也是的,你们答应是双身子的人,比不得往常,怎么也不知道搀着一些呢”
一旁的和妃看戏看得挺乐呵,心想这个叶氏也是个妙人,气人的功夫还真是不一般啊她刚想说什么,却有人街卒,只听到兰贵人不紧不慢地道“瑾妹妹真是个好心肠的,怨不得万岁爷喜爱妹妹呢。”
兰贵人就是那个据说每日要用牛乳浸泡保养双手的人,集云和寇绮容还在辛者库的那三年,没少听过这一位的名头,那几年,就属这位兰贵人最为受宠。想也知道,既然能过得这样奢侈这样做作,肯定也是有皇宠在身的,甚至一度风头无两,无人可出其右这旧爱见了新宠,自然是说不出的酸意了。
集云却好像完全没有听出来她的来者不善,一边仪态万方地坐了回去,一边冲她羞赧地一笑,楚楚道“兰姐姐就不要笑话妹妹了,哪里称得上一声喜爱,不过是妹妹侥幸得了万岁爷两分垂怜罢了。”
兰贵人是个孤高的冷美人,性子比较耿介,说话一向直来直去不懂婉转或迂回,一听这话顿时不跟她客气了,闻言立刻冷笑了一声,道“瑾妹妹这就有得了便宜卖乖的嫌疑了。”
这屋里坐着的、没有被这一位有宠有家世还性子可厌的乌格兰氏怼过的人,少。现在一个个都都饶有兴趣地看着叶集云被兰贵人这个说一句话能噎死人的奇葩缠上,这才叫好戏呢,都等着看她的笑话。
从刚开始就一直施施然坐着置身事外的寇嫔却忽然开了口。
从坐下后到现在,集云也第一次微妙地变了脸色。
寇嫔娘娘,并不是给瑾常在解围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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