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豪奴丝毫不将中官的话当回事,脸上嘻嘻哈哈的笑,“我说的可都是实话,有什么大胆不大胆的。”
中官也去过不少王公家中,哪怕是宗室诸王,对上宫中来的人,不说毕恭毕敬,该给的尊重体面一样也不会少,怎么会当面嚣张到如此地步。
中官的脸色当即就变了,“真是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豪奴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我看不知死活应该是你”
豪奴横行霸道惯了,容许不了竟然有人在他的面前更加跋扈。他一扬手,招呼着背后的人,“上”
两方人马瞬时厮打在一起。
中官哪里见过这等架势,宫里是个有规矩的地方,尤其御前,就算是朝臣们胆敢吵起来,也要被治罪。王公宗室们更是讲究脸面,哪里有这种几句话不到就上来动手的。
一时不慎,竟然失了先机。不过中官也是从市斤里来的,能割了男人最紧要的东西入宫,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郎君。脸上挨了一拳头之后,当即就回过神来,吆喝着身后的人和对面的打的热火朝天。
不过到底是双手难抵四拳,对面人多势众,打起来能保住自己就不算吃亏。至于打过去,那纯粹是痴心妄想。
不多时的功夫,中官这边就兵败如山倒。被打得鼻青脸肿,而那边楼玟家的豪奴见状越发的得寸进尺,把中官带来的用来接人的马车都给掀翻了,砍断了车辕,一刀把马给捅了。
马中刀惨烈的嘶鸣了几声倒地。刀,血流了一地。
中官爬起来看着眼前这一切,脸色发白,嘴唇颤抖,“你们等着”
他招呼着其他还能动的人起来,望着前头的豪奴,阴冷的盯了豪奴一眼,带着人走了。
中官没有半点的耽搁,一直入宫。他如今身上带伤,胡乱换了身衣裳,就亲自到天子面前去。
元徵正在射箭,场上立着个靶子,他自己持着弓箭站在那儿。
十三四岁的少年,得了宫中最优渥的供给,身骨向上不停的抽条,生的比同龄少年更加高挑,甚至看起来比他原本的年纪更加成熟些。
只是身段还在抽条,不停的往上抻,他的身形细柳一般纤细,还没有男人的健壮。
元徵拉开弓箭,手上玉韘拉开了弓弦,手指一放,搭在弓弦上的箭矢瞬时飞了出去,钉在了箭靶上。
“陛下。”身后的中官带着哭音跪下。
元徵回头,就见到中官被人打得乌青的唇角。
“你这脸上是怎么回事”
元徵回身,搭了一支箭矢在弓上。
“对了,人接回来没有”
中官听了,跪在地上不住的叩首,“臣万死,臣辜负了君命,不但没能把董美人接回,反而还叫人杀马卸车。”
元徵手上的动作一顿,他转头过来,盯着在地上不停叩首的中官。
中官跪在地上,把今日去接人的时候发生的一切全都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
元徵听中官所言,脸上神色变得极其古怪,面色青白交加。
“陛下,臣有负君命,万死啊。”中官脑袋磕在地上,砰砰砰的响。不多时,额头那片都淤青了一片。
元徵静静听着中官的请罪,他抬了抬手,“你先退下。”
中官道了一声唯,从地上起来,低眉顺眼的退了下去。
元徵握弓的手紧了紧,然后抬弓,对准了箭靶一口气放了几支箭。待到靶子上箭矢差不多都插满了,这才停下来。
他停下手,回头过去对中官道,“去把上柱国请来。”
楼玟到的时候,见着元徵正在擦拭额头边的汗珠。
“陛下冬日适藏,而不适于发。”
元徵把擦汗的巾帕丢到中官的手里,又拿了另外一块干净的擦手。
天子近身不用宫人服侍,全用的中官。中官们因为自小受了宫刑,身量比平常男子还要高一些。
天子自己的身量出类拔萃,一行人站在那儿,无形之中给人不少的压迫感。
“上柱国对这些养生秘法倒是知道的清楚。”
“难怪看着年轻。”
元徵说完,请楼玟坐下,“朕请上柱国来,是有事想要请上柱国高抬贵手。”
这话元徵笑着说的,但听得楼玟当即从坐床上下来,满脸诚惶诚恐,“臣万死。”
“朕派人出宫办事,在路上遇见了上柱国的人,车都叫人给砸了。还说就算是朕,见着上柱国也得给上柱国作揖。”
元徵说着点头,“上柱国于朝政有功,朕也时常感恩于心。这话要仔细说来,也算不错。”
他抬手就要给楼玟作揖,楼玟哪里真的能接,立即拜跪下来。口称万死。
元徵冷冷的盯着他的后背,他手臂微抬,做出了一个宽大的姿势,“起来吧,朕只是想要上柱国予朕一个方便。”
楼玟哪里真的能顺着元徵的话下去。
“家奴无知,竟然敢口出狂言。臣万死,万死”
元徵在上看着,转了小会,很贴心的道,“上柱国想来行事稳妥。朕觉得应当是有了什么事,才会让上柱国如此着急,以至于没有朝廷的手令,也能封锁山林。那片地方如果朕没记错的话,应当是先任城王的庄园。”
元徵那张温煦的面庞,下刻便成了狂风暴雨。
“宗室诸王的地方,没有御史中尉的请示,你也敢说封就封。你好大的胆子”
天子年纪虽少,但这番话中雷霆之怒扑面而来。就算是楼玟也不得不额头紧紧贴在冰冷的地面上。口称死罪。
“此事你自己去处置好,朕不想在你身上看到第二回。”
元徵言尽,俾睨着地上跪着的人,“去吧。”
楼玟从地上起来,以臣子卑微的姿态躬身出了殿外。
山下的事情,元澈自然也知道的。搜山那么大的动静,想要装作不知道也难。如今楼玟气势正盛,他倒也不介意往里头多添一把柴火,让楼玟更添几分气焰。
气焰过多了,若是承受不住,只会把自己给烧了。
元澈不怕这些人能找出个什么来,山林中过冬的野兽难以寻找到食物,本就饥饿难耐,遇见能吃的,早就吃得干干净净。
就算还剩下那么点儿,也要被其他捡剩的兽类给吞噬殆尽。
只是没想到到了天黑,原本乌压压一片,打算把整个山头都给翻一个遍的人全都散了个干干净净。
他让送消息的老仆退下后,沉默了小会,起身往另外一个方向去。
明棠刚刚给老阿陈送了药,现在回到自己屋子里围着炉子,炉子放着个小锅,里头放着个梨,她打算炖个梨汤待会给老阿陈送去。
老阿陈煮的一手好梨汤,她不善此道,只能摸索着来。
元澈推门而入,就见着她规规矩矩的坐在炉子面前,炉子上架了个小铁锅,内里的汤水被烧沸了,一股脑的往上顶。明棠把锅盖给拿开,属于梨子的香甜就冒了出来。
“府君怎么来了”
明棠看到元澈伫立在门口,颇有些意外。
元澈点头,“我估计宫中应当会派人接你回去了。”
这群人没有寻到半点东西,没有家主的命令是不会回去的。楼玟不可能对唯一的儿子不上心,只能是宫里的皇帝知道了。
明棠听后想了想,算了算自己来这的日子,也该到了回宫的时候。
她站起来,对元澈一拜到底,“这段时日,多谢府君的照料。”
明棠知道宗室们最在乎的就是这些礼节,她也做的极好。但面前的人看上去却没有太多高兴的意思。
这让明棠有些纳罕。留她下来并不是元澈的意思。如今她要走了,不说如释重负,也的确少了一件事。
“我还以为如今,这些虚礼不需用在你我之间了。”
这话嗓音清幽,听在耳里有丝丝缕缕的欲说还休。
明棠抬头,就望见那双黑润的眼睛。
她原本微微弯下去的腰挺了回去,一本正经的解释,“我也是怕慢待了府君,毕竟府君对我有恩。”
眼前的人那张曼丽的面孔浮出笑,双眼望着她。
她也对着那双眼睛看了回去。
宫里来往的都是人精,尤其能上高位的,如果不是运气实在是太好,那便是有无尽的心机和算计。
宫里人的眼睛是浑浊的,即使形容靓丽,也遮掩不住。但元澈可以从她的眼睛里清晰的看到自己。
“你对我也有恩。”
他曼声道。
“甚至这恩情比之前我施于你的更多。”
他眼眸轻眨,“你于我有救命之恩。”
“两厢对比起来的话,这份救命之恩更重。”
他话语如同缓缓流水,脉脉的从耳里流进去,一直送到人的心间,无尽的妥帖和细致。温润无声之中,占据上风。
明棠眨眼,“那我也成府君的救命恩人了”
元澈含笑颔首,很认可她这番话。
然而她下句就是,“这就好,我原本担心还不上府君的恩情呢。”
“皇太后的那次,再加上这两次治病。”
她整个人都可见的松下来,“我还担心还不上府君的这份情呢。”
人情债这东西,可真重。不欠人情,到时候不管做什么,也少一件掣肘。就算日后真的因为什么事合不来,忘恩负义这顶大帽子也戴不到她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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