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棠就没见过这样的元澈。
在她的记忆里, 不管是什么时候,元澈都是背脊笔直。哪怕对着太后皇帝, 那背脊也没有见到弯下去多少。即使做出一副臣下的姿态, 可神情举止里,却没有半点卑躬屈膝。
现在这平日背脊再笔直不过的人,满脸虚弱的趴在床榻边,和平日里大相径庭。他这模样对她来说很是新鲜, 但也是无尽的麻烦事。
明棠赶紧让黄门们去收拾, 黄门们七手八脚的把元澈吐出来的东西给擦拭干净, 又将他身上弄脏了的袍服换下来。
或许是在病中, 元澈显得对周旁十分不信任,黄门来触碰他的时候, 他不耐的抬手驱赶。
明棠过去,“府君暂且忍耐一下,身上衣衫脏了,换个干净的, 府君也舒畅。”
元澈坐在那儿, “不用,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明棠听了就想笑, 真好的差不多了, 也不至于现在满脸的虚弱模样。
她面孔略微板起来, “好的差不多了, 可府君眼下也出不了宫。身上衣裳脏了, 若是不及时换洗,明日恐怕难闻。”
明棠见坐着的人身上僵住,她在他庄子上的时候,见他屋舍虽然不大, 和其他王公贵族的宅邸的豪奢完全没得比,但是极其的干净简洁,连着他书房里放置书简的架子上,所有的东西都是干干净净他整整齐齐。
他这样爱整洁,怎么会忍受身上脏污不堪。
她走近几步,嗓音放缓了,“所以还是换一换。”
元澈抬头看她,突然他想起此刻身上的狼狈,身子往内里侧了侧,“我自己来就好。”
都成这样了,还自己来。别到时候穿的乱七八糟的,就算不错了。
明棠想笑。不过她也没有反驳,只是让小黄门去把干净衣裳拿来。宫里一直都有准备洁净的衣裳供宫人更换。很快小黄门就取了来,明棠看出元澈对宫中人的排斥,把衣裳放好后,自己和其他黄门退到门外。
“要不美人先去休息,这里我们来就可以了。”黄门出来后,对明棠道。
宫里谁都知道她是做定了后妃,只是现如今皇后才入宫没多久,帝太后和天子给上柱国的面子,暂时还没有封后宫,但最多也只是这两个月的事了。毕竟上柱国的颜面再大,也大不过天家。
明棠只不过暂时没有受封,所以还顶着女官的名号而已。
黄门们惊慌失措之下找她来主事,现如今已经差不多了,不敢继续让她在这儿耗费精神。
明棠摇摇头,“等里头差不多了,我再走。”
话语刚说完,就听到里头咚的一下。
明棠进去,水盆被打翻了。幸好的是元澈没有被水沾湿,低头看着脚底下漫开的水,眼里都是迷茫。
看来是真醉的厉害,不过还好,就算醉了也乖乖的,没有发酒疯。
她让黄门把地方收拾了,又叫两个黄门把人给搀扶到床榻上去。元澈摇头,拂开黄门搀扶在他手臂上的手,自己极慢的一步步到床榻那边。
“府君既然安好了,那么我等且退下。”
明棠道。
平常人到了这儿,会说几句场面上的感谢话语,然后她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可元澈没有,或许是方才折腾完了他的体力,他坐在床榻上一言不发,听到她这话,那双乌黑的眼睛抬起来看她一眼。
眼眸里清清冷冷,却又似百转千回。
美人如此,能看的人眼睛都勾出去,明棠却没有太大的反应。
她在外面等的时候,仔细算了算,发现这个时候竟然是自己摸鱼偷懒的好时候,正好可以赶紧的跑回去早点躺好睡觉。至于美色,在睡觉面前,所有美色都是过眼云烟。
宫里过了十年起早贪黑的日子,只要能睡好,在美色面前,她就是一个得道入定的高人,任凭面前如何千娇百媚,动人心弦,她看着丝毫不心动。
到这里,她的职责已经差不多做完了,再如何也怪不到她的头上。
她对元澈一礼,掉头就往外面走。
元澈见着她毫无留恋的离开,那些黄门已经将地方全都收拾干净,又点上了助眠的浓香。当将竹簾放下来之后,就将内殿彻底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因为着昨夜元徵一行人喝醉了酒,明棠也能提前回去早早的睡觉。她睡了醒来,元徵都还没起身。
因为难得饱饱得睡了一觉,她到元徵跟前的时候,脸上都是带笑的。脚下步子轻快。
元徵昨夜宿醉,酒醒之后,头痛欲裂。抱着头躺在床上发脾气,有那么几个黄门撞在他的气头上,就被拉出去。
明棠来的时候正好撞见,叫人停了。
“陛下这是怎么了”
明棠坐到床榻边轻声问。
元徵原本正发怒,见到她来了,脸上的怒容瞬间就转变成委屈,“朕头疼,疼死了”
说着他把自己的脑袋都送都她怀里来。
明棠只能双手抱住他的头,指尖点在他头上的几处穴位上,“陛下昨日喝酒喝多了,所以才会头痛不舒服。”
柔软的手按在头上,颇有技巧又力道适中,小会的功夫,头痛有所缓解。
“我来的时候,见着有人被拖出去,今日是个好日子,尤其大清早要讨个好彩头。不如小惩大诫。”
元徵头疼好了些,心思都在她那双手上。她说什么,他就应了。
明棠看了一眼侍立在不远处的黄门,让他过去叫人把那几个受罚的黄门给放了。
“朕听说昨日里你去颍川公那里去了。”
宫里看她不顺眼,想叫她跌下来的大有人在,不仅仅皇后一个。明棠对这个这几年早就见得多了,她应付自如。
“昨夜颍川公出事了,情形看着不对,所以就过去叫医官去开药。还有不少黄门都在。”
元徵听了嗯了一声,他在她的怀里换了个姿势,“辛苦臻臻了,日后这些事交给其他人就好。”
元徵对元澈亲近是亲近,不过这份亲近之外,还有君臣的尊卑。
明棠没有立即答应下来,“陛下日后酒水少喝。毕竟这东西伤身。”
元徵睁开眼,他的头疼在她的揉按下好了许多,原本的满心烦躁也落了下去,她和他在一块时间很长了。
许多旁人不敢说的话,她会说。别人不敢劝的事,她敢劝。
而且她说的,他都听得进去。
“朕一时高兴,忍不住就喝多了。”他头枕在那儿,“下次朕不会的。”
明棠一听就知道这家伙在应付她,不过她说都说了,至于听不听,那是真的和她没关系。
“我只想陛下好就行。”
元徵听了高兴的笑,露出虎牙。自从亲政之后,元徵总会做出沉稳端重的模样,现在倒是露出了少年的姿态。
“朕也觉得。”
明棠没好气的点他的头。
元澈昨夜宿醉,从宫里回来,浑身上下依然不太对劲。
今日是休沐日,元治正好在府邸里。兄弟两人都没有成家,再加上元治虽然入仕,但官位不高,所以和兄长住在一起。
元澈彻夜未回,元治正担心着,听家仆说人回来了,赶紧跑出来。
元治看到元澈的脸色吓了一跳,“兄长这是怎么了”
他想起了什么,“该不会是”
该不会是小皇帝学着先帝下毒了吧
元澈摆摆手,要他不要多想。
“是在宫里喝多了。”他压住自己的脉,“脾胃受不住,伤到了所以才会如此。调理几日就好。”
元澈不善饮酒,尤其饮酒之后,浑身发痒,喘气不及。
和他交好的人都知道他这个毛病,哪怕在外赴宴,主人家也不会给他准备酒水,另外备茶汤。元徵不知道他还有这个病症,拉上他一块饮酒。
“再说了,陛下还有用得着我的时候,在我对他无用之前,陛下是不会对我下手的。”
对上位者来说,能有得用的人,也是十分不容易。不然也不会有求贤若渴之说了。
元治咬牙,“但是兄长喝不得酒,万一出事。”
万一在宫里出事,皇帝只会哭几声就算了。还能如何。
皇帝只要把姿态做足,那就是无心之失。但是对于他们家来说,便是晴天霹雳。
“我这不是没出事么,何况宫里还有医官上值,真的有万一,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元澈想起了明棠手里端着的那碗药,“就算我不喝,也有人给我灌下去。”
这话里听着像是有另外的隐情,元治不由得多看了元澈几眼。
元澈入屋子坐下,他自己叫人给他煮了药汤,喝了之后,脸色好转。
昨夜里发病快,不过好在那碗药喝得也快。宫中的医官只是对帝后这些贵人束手束脚,对他还是能治病。只需他另外调理一二就好。
他面色好起来,看着有力气多了,但元治看他依然不开朗。
“阿兄,宫里是有什么事么。阿兄的见着一直不开心。”
现如今的元澈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抑郁不得志的宗室。他们兄弟的处境比起当年,要好过许多。
“是有事。”元澈颔首,他说完这句就打止了。
元治见他如此,也不再提了。
从宫里回来,心情不好,怕是真的有什么事,不过他也不好问。只能等他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自己说。
元澈休息了会,等觉得体力完全恢复了,就换了身衣裳起身离开。
“兄长去哪里”元治起身问。
“去城门寺。”元澈整理了下袖口。
元治奇怪,“今日不是休沐么,怎么兄长还去,昨日又喝了那么多酒,还是在府里休息两日。”
元澈摇摇头,说不用。
“昨日在宫里喝的,全都吐出来了。眼下已经差不多了,不碍事。”
元治还想再说,却见元澈摆摆手,回身过去大步就往外走。
城门寺里的属官见元澈来了,赶紧将还没来得及上报的事务,一五一十的告知他知道。
元澈年岁不大,但办事极其细心仔细,那些老油子的招数在他跟前根本不抵用。新官上任的三把火烧过之后,下面的这些下属收起了架空上峰的心思,小心又谨慎的在这位年轻上峰手下做事。
这个上位年轻,但并不好糊弄。有几个曾经见他面嫩,想要糊弄,结果被这位叫人拉到了前庭里,集聚一众人看着被扒掉了裤子挨打。
自从前几个不知死活的被收拾了之后,接下来的也服服帖帖。
元澈并不是事事躬亲,多数时候,他叫下属去办。
元澈这一日都耗在署房里,外面天黑了宫门关闭,都没有离去的意思。
他正翻看手里的卷轴,外面突然下面的司马进来,说是上柱国这个时辰想要出宫,问能不能开启宫门放行。
“宫门已经关闭,除非有加急军报,不得开启宫门。”
“可是上柱国那儿”
“夜开宫门的罪过你承受得起”
元澈反问。
这当然承受不起,但是上柱国权势赫赫,他们也不敢照规矩办事,所以前来问上峰。
“回去告诉上柱国,开启宫门的时辰已过,除非陛下下令,否则让他自己回寮房将就一晚。”,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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