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棠睁大眼, 满脸的茫然。
“美人忘记了”元澈持着手里的碗。
明棠将他引到一旁的侧殿去,元徵从长秋殿回来,来回至少也要半个半个时辰。足够元澈休息好了。
“府君说的可是上回醉酒的那回”明棠回首, 她颇有些无奈
这人明明看起来一派君子之风,怎么这么小心眼, 连上回那点小事都还记得。
“那次府君看上去情况危急, 我担心府君会有不测。”她拿捏住腔调,烟雨一般软软绵绵的酥了骨头。“所以才会让出此下策。”
“府君救过我,恩情我一直都记得。难道我还能眼睁睁的看着府君真的涉险不成。”
“所以情急之下, 也顾不上许多了。”
明棠说完,两眼眨眨,“说起来也过了有段时日, 府君现在如何应该没有什么异样了吧府君是不是不能饮酒看着府君当时的模样,像是对酒水有些不耐受。怕是饮酒不得, 府君怎么没有和陛下说呢。”
“陛下知道就不会让府君饮酒了,府君也不必受那么一遭罪。”
她开口就是好一番话。
侧殿内有供人休憩的壶口坐塌, 元澈没有坐下来的意思,他听着她把这一番话都说完, 才慢慢道, “当时陛下兴致正浓,我若说自己不能饮酒。岂不是打搅了陛下的兴致。”
他低垂着眼, 手持着匕的一端,在瓷碗里来回搅动。内里深赤的樱桃汁液和乳白的酪浆完全搅和在一起,成了浅淡的粉色。
“何况也不是什么要命的病症, 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明棠听着摇摇头,“这可不是忍忍就过去了。这病我听医官说,可大可小。病症轻微的时候的确不算什么, 可是若是重了,也会伤及元气的。”
她满脸关切,“我知道府君会医术,也医术精湛。但医者不自医,府君也应该多多保重自己才是。”
元澈抬眼看她,“若是你,你会么”
明棠还真的很认真的想了想,“若是在陛下面前,说了就说了。帝太后那边也什么不敢说的。这些两位陛下都知道。所以我也从不用饮酒。”
“至于皇太后,皇太后厌恶姊姊和我,宣我去宣平殿,几乎都是找机会处罚我。除非是赐毒酒,不然可没在宣平殿喝酒的机会。”
元澈看她的眼神颇有些稀奇,他忍不住笑出声,“难为你竟然真的有这份胆量。”
明棠摇头,“我胆量不大,胆子也很小。”
元澈笑着叹气,无奈在那张秀致的面庞上生出别样引人注目的韵味。
元徵也是好样貌,不过和元澈相比,带着少年人尚未成熟的稚嫩,一眼看过去有几分雌雄莫辨。元澈却是明明白白的硬朗阳刚轮廓,不容错辨。
“我不行。”他微微夸张的叹了口气,“我是没有你这样的底气。再说身为臣子,哪里有让陛下迁就我的道理。”
“可是府君身体怎么办”明棠问。
元澈看上去像是丝毫不在意,“我也没办法了,天生来的毛病。就算后天再调理也没有用。听天由命吧。”
“可我看府君不像听天由命的人。”明棠道。
她见着面前的年轻男人抬头,她直直看向他的双眼,可以看到他眼底下的错愕。
“比起那些滑不留手的朝臣,其实陛下更喜欢和他说真话的。不管是朝政上,还是私事上。”
明棠斟酌着话语,“府君何不试试呢。少年人相处,讲究的是个赤忱,与其等陛下真的发现,倒不如实言相告。”
元澈看她,明棠在元徵身边多年,对元徵的有些习惯和爱好自然知道。她这也是给元澈卖个人情。
人情这回事,来来往往的,说是还了,可是一旦多了,就不分彼此,想要完全撇干净都不可能。
明棠见到对面的元澈莞尔,突然想起这个。
不过话都说出去了,那就说出去。反正她在宫里的立身之道就是与人为善。
元澈望着她,面上含笑的神情里有些迷惑,“美人这么指点我,我不知道要如何报答了。”
明棠摆摆手,丝毫不客气,“既然不知道,那么暂且记着。”
元澈唇角牵起笑,他低头将酪浆用干净。酪浆的凉气在言语里已经散掉了不少。但用下去依然身体舒泰。
“美人在宫里可好”元澈一边问,一边将手中的器物交于她。
明棠点头应好,伸手去接,指尖触碰到他手指上。男人肌肤的触感和女人的完全不样,稍有触碰就能察觉。
她无事一般接过来,再看元澈,依然满面的光风霁月坦坦荡荡。
明棠很快也不当回事了。
面前男子秀色可餐,左右算来不吃亏。更何况那点触碰什么都算不上,算来应当算是塞牙缝都不够。
她把手里的东西给外面的宫人。
用完酪浆的年轻男人,伫立在原地,他静静的站着。
过了几炷香,外面小黄门进来,传消息说天子回来了。
明棠正准备退出去,被元澈叫住,“听说美人的亲族已经寻回来了”
明棠点头,只听元澈道,“恐怕事端才刚刚开始。你要小心。”
元澈加重了语气,“务必谨慎。”
明棠点头,元澈这才整理了下衣袍去那边觐见天子。
明棠不打算去殿内陪着,退到殿外。她站在那儿好好想了想,悄声到殿外,和在元徵身边贴身服侍的黄门打了个照面。
黄门有些地位,但不是黄门令那样的人物,见到明棠使出浑身上下的力气奉承。
“董美人安好。”黄门点头哈腰的在她面前。
“皇后殿下好点了没有”
人在宫中能到御前的位置,就算没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人也不傻。闻弦知雅意,话不用明说就知道她的意思。
黄门是跟着入殿的,离得不近,可也不远。有些动静还是能听到的。
“皇后哭了好会。”黄门拢袖压低了声量和明棠道,“陛下去了,殿下也拿背对着不肯见,陛下也不生气,就让上柱国和皇后说说话。皇后说陛下对她不好,为了美人就把她关起来。”
明棠料到了皇后见着娘家人一定会告自己的状,听到小黄门这话,没有太多的触动,“上柱国说话没有”
“上柱国倒是没有说话,何况陛下就在外殿,能说什么”
这也是,宫外岳父是泰山,质问女婿天经地义。到了宫里,哪怕楼玟是权臣,君臣的名分压在头上,也不能管皇帝的私事。
“只是皇后哭,说美人心怀叵测,如今家里亲族都入洛阳了,等到当了大官,就要来抢她的位置。又说上柱国想要外孙,可是有美人在,她生不出来。上柱国听到这儿,就马上叫皇后别说了。”
“那你看到上柱国出来的时候,脸上神情如何”明棠问。
小黄门摇摇头,“小人身份卑微,哪里能去看上柱国的脸。不过,听陛下和上柱国说话的口吻来说,应该没什么变化。”
明棠点点头,她看到小黄门灿然一笑,摸出一块金子塞到他手里,“辛苦你了。日后还需你多多费心。”
小黄门连声说不敢,但收钱半点都不含糊。
明棠看着钱收进去了,对小黄门和气的笑。
皇帝吩咐的事,下面人自然尽心尽力。没多久明棠的那些亲族就被召入洛阳宫,特意安排明棠和明桂和亲族见面。
明棠到了董家老少在的宫室,一进去就见着面生的老老少少在那儿坐着。饶是她活了两辈子,对着那些脸,她也是一个都记不得。完全不认识了。
她正站着,和宫室里的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明桂已经赶到,到了内里,见着里头的人就哇的一声哭了。
嘴里喊着伯父婶母,扑到那些老老少少的面前。
跟着一起来的雁雁没有见过明桂如此失态,吓得往明棠那儿躲。
“姨母,这些都是谁”雁雁有些惊慌。
“这些是姨母的伯父婶母。”明棠硬着头皮答。
人是元徵下令去找的,而且已经让人经过了几次确认,确认无误之后,再送入洛阳的。
可是明棠对着这些人,头皮发麻的厉害。
那边明桂很快和亲人相认了,回头和明棠道,“臻臻快过来。”
明棠牵着雁雁过去,明桂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和面前的老少道,“这个就是臻臻。”
然后她拉着明棠,对着眼前的人一个个介绍过去,“这是二伯,这是伯母。这个是叔母。”
被称作叔母的妇人已经上了年纪,脸上端着笑,对上面前俩姐妹总有些心虚气短,对上明棠的时候,更是忍不住看向别处,“臻臻也长大了啊。”
说着就掉泪,“当初魏军打进城里来,我慌了神,只能带上几个孩子另外躲一躲。”
明棠努力的找回了点记忆,这个就是那个把自己丢下来的叔母。
明棠对这些记忆已经很是模糊了,根本就记不得,眼前这群人,只是元徵寻来的,和她有一个共同姓氏的陌生人而已,至于怨恨,对个陌生人她生不出任何的感情来,哪怕是怨恨。
明桂拉着明棠哭得难以自已,明棠扶住旁边的明桂,满心尴尬,殿内几乎哭声一片。她在里头格格不入,像是强硬被塞进来的。
她耳朵里都是哭声,嗡嗡嗡的疼。
明棠使出力气好劝歹劝,才把人都给安抚下来,让他们不哭了。
不哭之后,从南边来的亲戚们抹着眼泪说从南朝过来的经过。
董家也是个大家族,即使比不上前面的那些百年簪缨,在当地也是大族。奈何卷进了诸王骑兵造反的事里,建邺下了命令,不少族人就折在了里头。不得已,这才举族迁徙,到北朝来。
过了长江才安定下来,就被元徵派来的人给送到洛阳。
明棠在述说里还知道,她的父母,因为作为朝廷任命的刺史长史,在兵乱里,被起兵造反的刺史给杀掉祭天了。
明棠被刚才的那位唤作叔母的妇人一把抱住,嚎啕大哭,“臻臻,我可怜的儿啊”
明棠猝不及防的被那哭声震的两耳嗡嗡作响。
哭成一片的时候,成太后那边来了女官,说是要召见董家众人。这才算勉强收场。
成太后对董家众人很友善,赏赐了财物锦帛。让姊妹相聚,到了宫门要关闭的时候,才将人送出去。
元徵踩着点回来,明桂对元徵感恩戴德,元徵只是摆摆手,就让宫人扶着这位庶母下去休息。
元徵拉着明棠随意的盘腿坐下,“朕给你伯父叔父他们两套宅邸,让他们在洛阳也有个落脚的地方,至于官位,朕到时候叫人考考他们的才能再决定。”
明棠两耳嗡嗡的,似乎被那些哭声给灌满了,对元徵的话一时半会的还没能反应过来。
元徵见她呆呆的也不气,只当她高兴坏了,他凑到她面前,“这下你要怎么谢朕”
他望着她柔软红润的唇,很是期盼。
明棠眼珠动了下回神过来,元徵的脸缓缓靠近。男人都这样,对喜欢的女人万般迁就。元徵不在乎她有所求,甚至有点儿期盼她对他有点儿要求,可惜除却对他的赏赐全收以外,她似乎没有什么其他要求。
和他曾经见过,得了天子宠爱,就求家族富贵的不同。
她不求这些。也从未提过半个字。
但她越是不求,他就越是想给。,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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