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水中泡着驱寒的药材, 浸润双足,热意很快顺着脚底攀爬而上, 赵嫣不禁蜷了蜷脚趾。
她撑在榻上, 悄悄打量着闻人蔺的神情。
明明腹痛的是自己,闻人蔺的脸色却比她还要冷上两分。她敏锐地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却又不知这股违和之感从何而来。
凝神间, 闻人蔺抓起一旁叠放齐整的棉布擦了擦手,随即起身, 毫不留情拽开了赵嫣腰间的玉带銙。
细微的崩裂声, 衣物骤然松垮,赵嫣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我来癸水了”她迟疑着, 小声说了句。
闻人蔺看了她一眼,撩袍坐于身侧道“本王对殿下这副狼狈的模样,并无兴致。”
赵嫣汗颜,正专心看着木桶中荡漾的琥珀色水光,就觉闻人蔺的手掌揽上她单薄的双肩, 轻轻一扳。
赵嫣一愣,上身不受控制地朝旁微仰, 靠在闻人蔺的胸膛上。
还未回过神是怎么回事,一只被水浸得温热的大手从她散开的衣结处探了进去, 捂在她的小腹处,画着圈不轻不重地推拿。
赵嫣小腹寒痛,刚一推拿时并不舒服,仿佛腹中滞涩的伤口被直接按压似的。她下意识要撑身, 却被闻人蔺轻而易举制住。
“就这般抵触”
闻人蔺掌下揉推不停,兼顾活血化瘀的穴位,“殿下若后悔了, 现在还来得及。”
“疼。”赵嫣咬唇辩解,不是他想的那样。
闻人蔺极轻地哼了声,可掌下的力度明显轻了不少。
“初时有些难受,忍着。本王身边并无女人,不过体寒时按揉此处穴位尤为有效,想来女子淤血凝滞亦是同理。”
两人姿势离得极近,他低沉的嗓音紧紧贴着耳畔。赵嫣甚至能清晰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腔的轻微震动。
赵嫣不再僵硬,渐渐放松了身子,软软地靠在他怀中。
闻人蔺神色悠闲,可赵嫣还是敏锐地察觉出了微妙的违和“肃王如何知晓,体寒之人的疗法”
闻人蔺没有回答。
他这人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心深似海,喜怒不形于色,不愿说出口的事便无人能打探到分毫。赵嫣也是与他相处久了,才能从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揣摩出些许浅淡的情绪。
不稍片刻,小腹疼痛渐缓,一股热意从穴位升腾扩散,驱散阴寒。
赵嫣像是终于从寒骨的冰窟中走了出来,夏夜的热意温柔地包裹着她,后背开始隐隐渗出薄汗。
她置于热水中的纤足交叠着踩了踩,水光荡碎,舒适使得心底那点疑惑也随之无限放大。
终是没按捺住,她试探道“肃王为何有时又待我这般好”
这就算待她好了
闻人蔺不由失笑,想起方才进门时,小殿下面色煞白的模样。
也不知皇后是怎么养女儿的。别的女孩儿能依偎在父母怀中撒娇喊疼,她却只能一个人捂着肚子生捱
当然,最主要的缘由并非仅在于此。
他早已为自己选定了结局,眼下之景,无非是亲手织就的蛛网中误入了一只柔弱的蝶,在收网前看着她蜕变扑腾,也挺有趣。
他欣赏这份美丽与倔强,这是独属于他的猎物。
闻人蔺低垂眼帘,揉推的手收回,顺搭在她的纤腰上,说道“还能因为什么当然是殿下自投罗网的样子漂亮又有趣,本王暂且有那么些稀罕。”
赵嫣自他怀中扭头,眼眸上望,似是想辨别此言的真伪。
“稀罕到要我陪葬吗”
她想起了昨夜在肃王府唇舌打架时,闻人蔺的那句缱绻又沉重的低语。
闻人蔺一怔,随即低低笑出声来,笑得胸膛都在震动。
他眼底烛火绮丽,垂首端详着赵嫣昳丽精致的容颜,伸手捏了捏她的腰肉,“可惜殿下又不甘于困顿罗网,总爱扑腾翅膀。将来若是腻了,殿下想求本王垂怜都求不来。”
闻人蔺似乎还有私事要处理,倒也没久留。
待赵嫣手脚都暖和了,他便为她拢好衣物,起身离去。独留赵嫣一个人抱膝蜷缩在榻上,思索他最后那句意味深长的话。
翌日清晨,照旧要去崇文殿听学。
周及还是老样子,眼中除了文山书海,心无旁骛。只在课毕回礼时,他忽而浅淡说了句“殿下去玉泉宫休养的这大半月,臣归了一趟华阳。”
赵嫣心脏一抽,装作如常的样子笑道“早知周侍讲要去华阳,孤就该修书一封,请周卿转交给孤的胞妹。”
她知晓了前因后果,再以赵衍的口吻关怀着自己,便难免心酸落寞。
好在周及似乎并未察觉到她袖中轻握的手指,只道“长风公主甚是安好,殿下勿忧。”
虽然,他一眼就辨出华阳那位“长风公主”是假的。
恩师李左相曾告诫他“挽澜,老夫知你心性高洁,不容污垢。然天下之事,不是事事看破才叫聪明。知何能言,何不能言,未必不是一种大慧。”
周及铭记于心,是以虽对长风公主的去向有疑,也只是点到为止。
他神情恬淡坦然,拢袖告退,阳光下一袭青衫如竹,不见半点阴霾。
赵嫣知晓周及亦在查探师弟沈惊鸣的死因,却踟蹰不敢将真相告知他。毕竟周家和李家背后立着洛阳士族百年根基,若知沈惊鸣为协助太子推行的新政,第一个要动的就是他们这些士族,很难说不会与东宫生出嫌隙
但赵嫣很快没有心情思量此事,下一堂武课,闻人蔺没有来。
不止今日,连着四五日的武课都换成了靳少傅,那是一个讲兵法如说天书的奇人。
赵嫣听得头昏脑涨,不禁回想起闻人蔺倚坐太师椅中,深入浅出,将晦涩难懂的合纵之术娓娓道来的优雅模样竟有几分难舍怀念。
听裴飒说,肃王这几日称病,连太极殿议事都推辞了,狂妄得很。
赵嫣闻言将信将疑。
闻人蔺这样的强悍的人,也会身体不适亦或是随口的托词
他不打算继续担任东宫太傅了吗
赵嫣满腹疑窦,回到东宫仍在揣度此事。
直到此刻她才恍然发觉,闻人蔺几乎知晓她所有秘密,而她却始终不曾看透闻人蔺的心思,连他在想什么、做什么,都一无所知。
正想着,流萤前来禀告道“殿下,张太医来请平安脉。”
赵嫣看了眼天色,还未到请脉的时辰。
她知晓定是交代张煦去查的毒有了眉目,忙敛神道“请他进来。”
张煦行了礼,赵嫣屏退一干侍从,只留流萤在身侧,随即问道“结果如何”
张煦道“殿下所给的这几副丹药方子皆有回阳助孕之效,微臣照着方子炼了两丸药,除了没添加童男心头血的药引子外,其他药物一应俱全。而后发现,炼出的丹药上夹杂着一缕淡香,似与那书卷中夹杂的毒香同出一宗。”
“有毒”赵嫣凝思。
“臣起先也怀疑如此,可经过数次排查,确定香味的来源为南疆特产的烛蛇腺体。此物至阳至热,能治病,亦能害人,关键取之于用药之人如何配药。”
张煦将赵嫣从锦云山庄丹房中搜出的丹药方子置于案几上,指出其中用朱笔圈出的那味奇药,“但此物香味特殊,非其他药材能压制住,是以不管配成回阳秘药或是毒药,皆会留下味道。且此物极其稀有,臣托遍了所有的关系,才在黑市老道手中买到够炼成两丸的量。”
这东西有市无价,可赵元煜一炼便是几十丸,他有这般门路
赵嫣端详着张煦递来的那颗黑色小丸,谨慎道“这丸有毒吗”
张煦道“微臣已亲自试过药,无毒。”
“”
赵嫣佩服张煦的胆量,命流萤取了一袋金叶子赠与张煦当做“以身试毒”的犒劳,这才小心接过仅剩的那丸丹药,凑到鼻端以手轻扇。
极浅的冷香萦绕鼻端,赵嫣忽然一滞。
略微熟悉的味道,她似乎在哪些地方闻到过,大同小异。
赵嫣想起了在肃王府看到的那只红漆小木盒,眸色微凝是那种味道吗
赵嫣不太确定,示意张煦先行告退。
闻人蔺销声匿迹了几日,赵嫣琢磨起他消失前那句“将来若是腻了,殿下想求本王垂怜都求不来”
总不可能是腻了吧
赵嫣凝望着指间这颗散发出淡淡冷香的黑色药丸,眉头一皱,将药丸随手装入一个小药瓶中封严,起身道“备车,孤要去肃王府一趟。”
肃王府,夜幕深沉。
张沧长舒了一口气,甩了甩满手的鲜血道“吃了解药,总算压制住了险些连我一起杀,吓死人。”
蔡田却是不语,望向灯火通明的净室。
正此时,王府正门被叩响。
蔡田警惕,下意识按住刀柄贴在门后,示意张沧开门。
张沧谨慎将门打开一条缝,随即将沾血的手藏至身后,愕然道“太子殿下”
赵嫣在肃王府书阁的长榻中坐着等候,玉簟下垫了一床薄褥子,总算不那么硌人。
没多久,隔壁水声停,一阵开门关门声后,闻人蔺散发披衣,带着满身潮湿的水汽而来。
见到下意识站直身子的赵嫣,他似乎一点也不惊讶,执着烛火点燃了阁中所有的灯盏,方坐在她对面的椅中道“殿下又有何事相求”
赵嫣似乎又嗅到了那股极淡的霜雪气息,端详着闻人蔺如常的脸色,闻言反问“没事我就不能来找你了”
闻人蔺微挑眼尾,良久,面不改色道“那便是殿下孤枕难眠,想借本王的身子使使。”
赵嫣一噎,热意攀上脸颊。
“不过听闻太傅托病在府,连朝堂和崇文殿都不去,故而来看看。”
赵嫣抿了抿唇道,“看来是我自取其辱了。”
闻人蔺这游刃有余的模样,哪里像是生病的样子
见赵嫣别过精致的脸去,眼尾的泪痣带着薄愠的微红,闻人蔺逗够了,这才心情大好地低笑一声。
他抬了抬手臂,意有所指道“这几日是有些不自在,兴许殿下纡尊抱上一抱,本王就好了呢。”
说到底,他又缓缓放下手臂,搭在椅子扶手上叩了叩“险些忘了,若殿下抱了,高低得再喝上两碗汤药才罢休。”
怎么还提这事
“我多喝那碗药,只是想着这样保险些。否则将来出了什么事,无人会为我善后”
赵嫣恼然,“我不懂这些,以为身子能捱住。”
坚韧的小公主还是不太擅长示弱,声音越发低细起来。
可闻人蔺还是听清楚了,轻轻“嗯”了声“本王的过失。”
他若有所思道“下次本王带两本书去东宫,亲自教教殿下,也不枉殿下叫我这一声太傅。”
什么书
赵嫣怔怔然看着闻人蔺正经的面容,心中隐隐有些不详之感。,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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