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第99章 摊牌 至亲的纯阳之血

小说:权倾裙下 作者:布丁琉璃
    永麟殿, 进献“神石”的道士面如土色。

    满殿臣子惶惶不安,北乌使臣中有不通汉文者,皆不知所云。乌阙虽识汉字, 此时亦有些拿捏不准, 金瞳扫过一群群面色各异的文武大臣, 饶有兴致地看好戏。

    还是礼部尚书察觉不对,及时起身, 寻了个理由将北乌使臣领了下去。

    外人一走, 朝臣便纷纷议论玉石上的“神谕”暗指何人。

    然而皇室中七月中出生, 且有过“以假乱真”流言的,只可能是一人

    赵嫣双手搭在膝上,坐得笔直端正, 垂眸盖住眼底掠过的讥诮。

    这块“神石”并不在礼部呈上的礼单之内, 自方才道士出场,她心中便有了不祥之兆。

    果然,这场局是冲她来的。许婉仪提前二十多日分娩,将她以上元节为节点的所有计划尽数打乱, 措手不及。

    越到此时,越需要镇定。

    座上天子已微沉面色,目光看向一旁的魏皇后“皇后, 你怎么了”

    魏皇后尚端着杯盏,骨节苍白,酒水已洒出了小半, 濡湿华美沉重的凤袍。

    她起身跪拜, 几乎用尽全身力气道“此人包藏祸心,无视君威。臣妾实不忍陛下败万寿之兴,坏两国之约。臣妾失仪, 请陛下降罪”

    “拿块绸布,将神石盖起来。”

    皇帝袖中五指摩挲,对殿中跪着道士说,“你解一解此言。”

    道士的目光在太子身上一扫而过,伏地跪拜道“此乃天机神谕,贫道不敢解。”

    “呵,不敢解。太子,你如何看”

    被点到的赵嫣出列,少年风姿昳丽纯净,清朗道“小皇子才将诞生,这神石就送来父皇眼前,如此巧合,是人言还是神谕,儿臣不敢断言。”

    她一语切中要害,殿中嘈杂的人语声更甚。

    皇帝从鼻腔中无声长息,拍了拍腿起身“此物送去太极殿。朕也乏了,诸卿都退了吧。”

    赵嫣和众臣行礼,跪送皇帝离席。

    满桌珍馐成了摆设,无人品尝。

    永麟殿阶前,李恪行仰首看着皇城上空的灰影,叹出一口白气“要变天了啊。”

    周及回望殿中,眉头紧锁。

    逼仄的阴云下,鳌山灯耸立,赴宴之臣成群窃窃私语。

    “太子殿下和长风公主是七月十八出生的。难道神谕在暗示,太子是假的”

    “若真为牝鸡司晨,鱼目混珠,这天下没王法了啊。”

    “污蔑东宫太子,是抄家灭族之罪”

    柳白微大步迈下石阶,张牙舞爪的朔风几乎要将他金玉二色的袍服撕裂,握拳冷哼,“小皇子才诞生不到半日,就有贼人构陷太子,这是什么心思,明眼人都瞧得清楚你们沆瀣一气,简直其心可诛”

    人群噤若寒蝉。

    许久,有人徐声道“可,总得证明一下吧。”

    “证明什么本郡主就是最好的证明”

    霍蓁蓁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腰间金铃清脆,气呼呼道,“太子哥哥就是太子哥哥,不是其他人我与他亲近,不是夫妻胜似夫妻,难道还分不清真假虚实吗”

    “蓁蓁”

    寿康长公主拥着雪貂皮而来,繁复的紫袍宫裳沿着石阶层层滑下,像是一朵怒放的盛世牡丹。

    众臣忙拱手让路,恭敬道“长公主。”

    被打断的霍蓁蓁不服“本来就是嘛他们为什么总逮着太子哥哥欺负,看他不是皇上唯一的儿子了,就这般”

    “霍蓁蓁”寿康长公主沉声喝止。

    霍蓁蓁素来受尽娇惯,这还是第一次听母亲用这般严厉的语气直呼她的名字,不由张着嘴,满眼不可置信。

    无忧无虑的女儿,并不知暗流深浅,亦不知三番五次的流言背后,必有玄机。此番寿宴是东宫太子尽心操办,那孩子并非无能之人,能越过东宫将“神石”搬上大殿,在众臣心中埋下火引的还能是谁

    一旁,柳白微似乎也想通了一切,面色微变。

    他顾不得礼数,转身朝永麟殿而去。

    永麟殿中空无一人。

    没有殿下的准允,宫婢内侍亦不敢向前裁撤酒食。烛台摇曳,佳肴美酒如同灵台贡品,死气沉沉地摆在食案之上。

    “出了长庆门,有人会驭车接你。车中有早备好的宫牌和内侍衣帽,你换好后直接出宫,去华阳,寻求太后娘娘庇护。”

    偏殿内,魏皇后凤袍葳蕤曳地,面容在烛影中呈现出凄艳之色,压低声音道,“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许回来。”

    赵嫣抿唇,轻声问道“那母后呢”

    魏皇后目光顿了一瞬,重新坚毅起来“本宫自有本宫的办法。”

    “朝局入网,进来容易出去难,我一退,则必定有人出来顶罪。口诛笔伐之下,父皇不会对母后容情。”

    “就当本宫欠你的。”

    “可东宫数百口人,张煦,柳白微,甚至与东宫有过交集的任何人,他们并不欠我什么,不必受我牵连而死。”

    “若要拖延时间,只有一个办法。”

    魏皇后眸色清冷,铿锵低语,“娶一个信得过的女子,堵住悠悠众口。然而”

    “然而此举亦是危险,且非长久之计。”

    赵嫣自嘲一笑,抬眸道,“母后,你我都清楚如今要动东宫的人是谁。这时候,就别牵连别人家的无辜女孩儿受死了吧。”

    魏皇后语塞,半晌扶桌而立,声线陡然破碎“那你要如何让本宫眼睁睁看你被扒清底细受死吗”

    殿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柳白微喘着气疾步进来。

    “皇上身边的冯公公来了,铁定没好事你先同我走,称病避一避再说。”

    柳白微一把抓住赵嫣的腕,朝魏皇后道,“娘娘,臣冒昧将殿下带走了。”

    他拉了拉,没拉动,不由愕然回首“殿下,你”

    “我不能退。”

    “你疯了”

    “你就当我疯了,我要迎刃而上,赌一把。”

    赵嫣将自己的手从柳白微掌心一寸寸抽离,望着面前最关心她的至亲挚友,“如果赌对了,我就有法子让所有人活命,非如此不可。”

    柳白微徒劳地朝前勾指,像是要挽留漏下的流沙,却攥了个空。

    柳白微手指渐渐捏成拳,嗓音哑得不成样子“若赌输了呢”

    “”

    赵嫣默然片刻,抬起明媚的笑眼来,微微歪首道,“不会的。阿兄赌运那么好,我想借他一份气运。”

    那浅笑洒脱,如同阳光下一头撞上礁石的水花,澄澈易碎,刺得人的眼圈儿瞬间湿红。

    大殿外传来了冯公公问询的声音,赵嫣望着柳白微和魏皇后“没时间了,白微,不管发生什么,万不可面圣陈情,听明白了吗”

    “我们能做什么”

    “什么也不必做,你们是我的后手,把自己摘出去才是对我的帮助只有你们没被牵扯进来,我才有反击的可能”

    话音刚落,冯公公已至偏殿外,躬身请示道“太子殿下,圣上有召。”

    垂帘微动,赵嫣缓步从内间走出,露出一贯温和淡雅的笑“孤不胜酒力,于此小憩了片刻,怠慢圣谕。不知公公可知,父皇召孤何事”

    “陛下哪,自宴上归去就不太爽快,犯了头疾,需召二位皇子伴驾侍疾。”

    冯公公见太子素来仁善,对他们这些奴婢也颇有礼数,便悄声多说了两句,“如今乳母已将刚出生的小皇子抱去了,就等着您呢您是最知礼的,可别让圣上久等。”

    赵嫣笑笑“好,有劳公公带路。”

    身影远去,内间的柳白微拳上指骨泛白,切齿问“娘娘,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小殿下卷入危险之中,受万人指责”

    魏皇后眼中微红,看向面前神清骨秀的少年,说了个不相干的话题“你做柳姬时,本宫就不喜欢你。”

    柳白微愣了愣,低头不在意一笑“娘娘都知道了。我也不喜娘娘,但现在不是翻旧账的时候。”

    “可本宫的两个孩子,都希望你活。”

    魏皇后话锋一转,转身闭目道,“你们读书人,笔墨就是武器。听她的话,保全实力,还未到冲锋陷阵的时候。”

    “那娘娘呢”柳白微忍不住问。

    魏皇后没说话,睁开双目,抬手摘下头上凤冠,任由三千青丝倾泻,迎着光朝外间走去。

    风撩起她的鬓发,她提着凤冠的身影,像是横刀而立的女武神。

    太极殿,暖阁中。

    这是赵嫣第二次踏入父皇参道的休憩之所,降真香浓重,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淡异香

    不同于闻人蔺解药的那种冷香,而是轻淡的,略微熟悉的味道。

    紫檀嵌玉的地屏外,赫然就摆放着那尊“山河同寿”的洗碧翠玉。

    屏风内,皇帝身着直领大襟道袍坐在龙榻之上,怀中抱着刚出生的小皇子,时不时以指逗弄一番。

    赵嫣立侍在外,直至皇帝将小皇子交予乳母,她方向前一步,撩袍跪拜道“儿臣给父皇请安,闻父皇龙体微恙,儿臣惶然,愿为父皇侍疾。”

    皇帝按了按太阳穴,抬目望向屏风后那道模糊纤细的身影“你有这份心,是极好的。”

    一旁侍奉的冯公公闻言,捧着一只玉碗向前道“陛下头疾久未愈,如今金丹缺一味药引,二位殿下忠孝无双,想必会为君父分忧。”

    赵嫣平静道“不知父皇缺什么药引”

    冯公公不能流露神色,只得恭敬道“需至亲的纯阳之血,方最有效。”

    闻言,赵嫣望向外间正在乳母怀中熟睡的新生婴儿,心中蓦地漫出刺寒的讥诮来。

    什么药引,不过是逼她自认罪行的幌子罢了。

    赵嫣不知这只玉碗里的水,动了什么手脚。她只知道,若她的血无用,而小皇子的血有用,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她非纯阳男体,而是至阴的女子之身;二是她非至亲血脉,则皇后要扣上混淆皇家血脉的污名,定下死罪

    赵嫣只能选择前者。

    而正因如此,她才能确定今日危局的背后,到底是谁在推动授意。

    赵嫣心中反而镇定下来,前所未有的清明。她半垂眼睫盖住眼尾的小痣,极轻地笑了声。

    皇帝一直在观察她的动静,闻声问道“你因何御前哂笑”

    “儿臣只是想起了一个死囚的话。”

    赵嫣语气轻松起来,淡淡道,“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何魏琰说我再走下去,只会是一场必败的局。”

    帝王权术之下,人人皆为蝼蚁,翻掌生,覆掌死,如何能翻得了天

    皇帝神色微动。

    魏琰有段时间没有听到这个罪臣的名字了。

    他起身从屏风后迈出,居高临下地审视面前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少年脸庞。

    一名内侍打断室内死寂,请示道“陛下,皇后娘娘正于阶前脱簪长跪,请求与太子殿下一同伴驾侍疾。”

    “别让她进来”赵嫣沉声。

    内侍从未听“太子”用这般严肃强硬的语气说话,一时愣住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赵嫣眸中噙着两簇灯火,不卑不亢“儿臣不想用这张脸面对母后。接下来的话,是儿臣与父皇之间的体己话。”

    皇帝眸底划过一丝疑色,平平抬手,挥退所有宫人内侍。

    赵嫣徐徐吐息,道“这些年,父皇怎么看待东宫太子的是贤良仁善的少年楷模,还是一颗病弱体衰的被养废的棋子”

    皇帝沉声“谁教你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没有谁,是儿臣想问父皇赵衍为人臣、为人子,可有半点辜负圣恩之处”

    赵嫣轻声,“我还想问父皇,您有同情过这个少年,或者说,您有拿他当儿子看过吗”

    皇帝不语,目光中多了几分复杂探究,沉甸甸压得人抬不起头来。

    赵嫣微不可察地晃了晃,便稳住身形,坦然倔强地回望了回去。

    “您对您的子女,可有过生父的怜悯与容情”

    皇帝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蜷,呵笑一声。

    “朕不对你们容情”

    他来回踱步,指着赵嫣,“朕若不对你容情,不念及骨肉情分,你此刻就该被司仪女官剥去衣冠,验明正身你敢吗,啊”

    赵嫣捏着袖边的手一紧,复又松开。

    血液上涌,充盈她苍白的指尖。

    皇帝语气平而沉重“衍儿之死,朕亦痛心忍至今日是为无奈之举,然你实在狷狂,不知乖顺。”

    “您果然都知道了。”

    她轻轻一笑,像是尘埃落定,“或者说,一开始就知道了。而今雍王父子已死,您后继有人,这个傀儡便再无用处,可以一脚蹬开,当着群臣的面斩断她所有斡旋的退路,是这样吗父皇”

    先大殿威压,后暖阁怀柔,如此攻破心防,帝王之术啊。

    可惜,她素来不是个安分的傀儡,寻真相、杀仇敌,是会舞动爪牙撕开束缚她的丝线,抗争到底的。

    “”

    见天子再次沉默,赵嫣便知自己赌对了。

    她现在,可以顺着这条裂缝,为其他人撕开一道生口。

    “现在外间那个脱簪长跪的妇人,是父皇的发妻,近二十年来,她行事果决、从不争风吃醋,她深明大义,从不徇私,即便亲弟弟犯了王法亦凛然跪请父皇严惩。”

    赵嫣抿了抿唇,“父皇看着她赌上一双儿女的性命以稳定朝局的时候,看着她如履薄冰、夜不能寐的时候,可曾对这个妇人有过一丝的愧疚”

    往事历历,皇帝收敛神情,缓缓叹出鼻息。

    “你想要什么。”

    赵嫣双掌交叠置于额前,行大礼道“众人皆为大义,罪者在我一人。母后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请父皇怜悯。”,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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