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第108章 剖白(二更) 闻人……

小说:权倾裙下 作者:布丁琉璃
    一夜北风紧, 满城灯影灭了大半。

    通天台上,两名蒙着布巾的道士正奉命将囤积的药材倾倒在丹炉中。

    “仙师为何突然要毁去所有药引”一人问道。

    另一人捂着口鼻回答“谁知道呢南疆烛蛇本就濒危,这是最后的存货了可惜, 真是可惜。”

    哗啦一声,异香扑鼻,一两百金的珍贵药引瞬间化作炉中灰烬。

    长生殿, 明黄垂纱上的灯影张牙舞爪地跳跃着。

    皇帝从噩梦中惊醒,掀开被褥坐在龙床上揉捏刺痛的太阳穴,绸缎亵服被冷汗浸湿了一片。

    “陛下。”

    一道温柔的女音传来,甄妃身着紫纱青华裙,头戴金莲冠, 执拂尘端坐床沿。长明灯的火光落在她身上, 宛若神妃临世。

    “朕又梦见他们了。”

    皇帝就着甄妃的手饮了盏茶,长舒一口浊气, “近来朕总是频频梦见那些亡魂,精神越发不济。”

    “陛下只是近来多思多虑, 累着了。您是道君临凡,仙人之体, 千魔万鬼近不了身。”

    甄妃柔若无骨的素手轻轻替皇帝推拿穴位,温声道,“妾去给您燃些香,宁宁神。”

    皇帝捏捏鼻梁, 抬手示意她去。

    甄妃莲步轻移,跪坐于案几后净手, 而后才接过宫婢递来的香羽、香匙等繁琐精巧之物,取了无上香屑置于香篆中,以香铲清扫压成花纹, 灯下螓首蛾眉,举手投足典雅无比。

    不稍片刻,乳白的一线香烟袅袅晕散,沁人心脾,还真有几分云游仙境的缥缈之感。

    皇帝感觉好受多了,深吸吐息睁目,燥郁的心逐渐飘然安定。

    死者纠缠,活着的也不省心。能在短短一个月内将叛党匪首枭首示众,整个大玄也只有闻人蔺能做到。

    可,叛军真的平定了吗

    这把锋利的刀刃,还属于他吗

    当闻人蔺回京的第一件事不是来面圣述职,而是接管幽禁在朝露殿的长风公主时,皇帝竟有种被手中刀刃割伤的危机感。

    “这些年,朕待你不薄。能给你的都给了你,哪怕朝臣弹劾你、背地里骂朕昏聩,朕也还是竭尽所能相护。”

    昨日在集英殿里间,皇帝忍着喉咙深处的咳痒,抬首久久审视面前这个和闻人晋平年轻时一样挺拔强悍的年轻人,噩梦潮水般涌来,脑仁中像是刀割般锐痛。

    皇帝深吸一口气,看了眼红漆药盒中刚炼成的解药,沉声道“朕费尽心思为你求药炼药,不是让你自寻死路的你想清楚,你到底想要什么。”

    这句话几乎已是挑明一切,那时闻人蔺如何说的呢

    “臣要真相,和长风公主。”

    他似乎在笑,又似乎没有,不曾折腰认错,亦不曾有半点遮掩避讳。

    经年的愧疚在此刻烟消云散,掌控的锁链化作指间流沙,再也攥不住。

    皇帝收拢思绪,撑在腿上的指节微微一紧,自语般斥道“一个个的,都要反了。”

    甄妃调香的手微顿,一旁伺候衣物的冯公公更是吓得伏地跪拜,颤声道“老奴惶恐,陛下保重龙体。”

    皇帝这才发觉自己失态,近来疲惫,越发不能控制脾气了。

    他端正上身,平声道“行了,不是说你。去,命兵部司的人来见朕。”

    养不熟的狼崽子,果真还是负了皇恩。可惜天子能赐予闻人家无上权势,亦能收回。

    再狂妄也不过是个将死之人,何足为惧

    与此同时,鹤归阁,窗下的玉片占风铎随风轻响。

    闻人蔺眺望远处蓬莱殿的阑珊灯火,慢慢地将蔡田递来的密报扫视一遍,随即置于炭盆中点燃。今日和小殿下观了灯会,他心情尚好,焚烧时也带着浅淡的笑意。

    “将死之人,不足为惧。”

    闻人蔺淡然重复,眸色也染上了夜的凌寒莫测,“不知说这话时,皇帝可曾睡得安稳。”

    世上之人渡己都难,又如何渡得了天下。可惜小殿下努力了这么久,恐怕又要失望了。

    连日奔波,胸骨骤然寒痛,闻人蔺握拳抵着唇轻咳一声。

    拿开时,肺腑里有淡淡的血腥气。

    蔡田看出了他面色的不对,忙取了帕子向前“王爷可是身子不适这才半个月”

    闻人蔺倒是无甚在意,思索片刻,不疾不徐地拭净手“看来,还需劳烦孙医仙再改改药方。”

    上元节后连着几日晴好,雪化后,冬末新春的褐色枝丫嶙峋地支棱在墙头。

    赵嫣以戴罪之身受太后娘娘教养,不能随意离开蓬莱殿,索性将从东宫带来的那箱书籍拿出来。

    不稍片刻,果真从她常翻阅的那本帝策下,找到了孤星夹在其中情报线索。

    密笺上记载,她被囚的那半个月,北乌使臣除了入宫拜谒商讨和亲之事,便是流连于秦楼楚馆。

    这种地方鱼龙混杂,人流量极大,颇难排查。但孤星是个忠诚可靠的,赵嫣让他留意每个和北乌使臣打过照面的人,他还真事无巨细记录了下来。

    赵嫣发现出入使臣团身边的有舞姬乐伎,还有女冠暗娼,看似荤素不忌,实则有迹可循。

    譬如他们去得最多的是万寿观旁的那家乐坊。这家乐坊有些特别,收留了许多沦落贱籍的罪臣女眷,这些妙龄女子都是家中犯事、不得不官卖为奴的。

    一行异国人去此处消遣,与乐伶们载歌载舞,实在诡异。

    赵嫣心中疑窦丛生,捧了本书坐在垂花门的石阶上,裙摆葳蕤,就着和煦的冬阳思索下一步的计划。

    时兰将箱箧中的书搬出来晾晒,见赵嫣捧卷静坐,不由脆生生笑道“一年多没见,殿下变了好多呀以前小周先生让您读书,您都是避之不及的,现在倒是能安静坐下来捧卷了。”

    时兰自小跟着赵嫣长大,主仆俩身段相似,性格亦是如出一辙地跳脱。

    在华阳时,赵嫣欺负周及识人不清,时常让时兰扮做自己的模样坐在学堂中,自己溜出去玩耍。

    如今听时兰提及旧事,赵嫣一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执卷抵着下颌,笑吟吟回道“你不懂,本宫遇到了事必躬亲的好先生,自然就能领悟到读书的妙趣了。”

    时兰却是用布绳缚住袖子,凑上来道“殿下所说的好先生,可是上元节那晚抱殿下归来的肃王殿下”

    将赵嫣乜眼,时兰也不惧,继续说“奴婢都听说啦,肃王殿下是太子太傅,您虽是假扮的但好歹行过拜师礼,可不得算您半个先生吗您瞧,您笑了,奴婢从未见您笑成这样过。”

    两人是主仆,更似姐妹,无拘无束谈天说地,亲密无间。

    赵嫣下意识摸了摸嘴角,问道“我笑成怎样,不还是和在华阳时一样么”

    时兰也跟着坐在石阶上,捧着下颌摇了摇头,由衷开怀道“不一样的。殿下笑得很甜,就那种,让人看了就让人心里冒泡的甜。”

    “是吗胡说八道。”

    赵嫣故意板着脸,试图将自己不经意间翘起的嘴角压下,心中想的却是上元节那夜祖母的问话

    “那如此亲近、信赖他,又是因为什么”

    赵嫣心中有答案,可她没法说出来。

    那个人不讲理得很,只许他退却底线,不许她放弃原则。

    话说都好些时日没见着闻人蔺了。

    忙的时候不觉得,一旦心神闲暇起来,还真有点想他

    正思绪飘飞,就见时兰一边翻着下层的书,一边嘀咕“怎么这些书都用绸布包裹着,藏得这般严实”

    赵嫣回神,顿时如临大敌,忙叫停道“等等那些书不用晒”

    “为何”

    时兰不解,捧着绸布包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这些书压在箱底,很容易发霉虫蛀的呀。”

    赵嫣哪有脸跟时兰解释,她的殿下已经不再是一年多前的殿下了。

    这些不正经的书籍,都是深夜闻人蔺对她的“额外教导”,见不得光的

    赵嫣不忍直视,只得以书抵额,胡乱编了个理由“那是太子才能碰的书,你快放下。”

    时兰以为是什么经世治国的机密文书,果真不敢造次,忙毕恭毕敬地将书“请”回了箱箧底层。

    赵嫣舒了口气,正欲起身将这几包书藏得更严密些,就听远处传来一行人的咕哝声。

    抬眼望去,是礼部尚书领着乌阙一行人游逛北宫蓬莱池,领略大玄五步一阁、十步一景的殿宇园林构造,正巧路过。

    赵嫣一袭红罗裙坐在垂花门下看书,腊梅寻香,枯枝无挡,是以对方很快就瞧见了她。

    乌阙问了礼部尚书几句,而后不顾那几位汉人臣子的劝止,大步朝赵嫣走来。

    近来天气稍稍回暖,乌阙脱了御寒的貂皮,只穿着束袖翻领的夹绒胡服,衣襟开得很低,露出飞扬的锁骨和些许深麦色的胸膛。浅色的胡裤宽大,裤管灯笼状收束在革靴中,耳饰叮当,醒目的白发迎风而舞,就这样摸着下巴好奇地打量赵嫣。

    赵嫣正要查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他倒自己送上门来了,遂合拢手中书卷,起身迎上乌阙的目光。

    “我们又见面了,大玄的小公主啧,还是如今的模样顺眼些。”

    乌阙似乎对眼下的赵嫣展现出了莫大的兴趣男装是匣中美玉,女装是盛世明珠。

    他金瞳璀璨,直勾勾的,满是异域人毫不掩饰的兴味审视。

    “可惜,我看你就不顺眼。”

    赵嫣站在门内,提着嘴角淡然还击,“十三王子难道不知,蓬莱殿不能涉足吗。”

    “为什么因为你假扮男人犯了玄朝的律法,被禁足于此吗”

    乌阙很开心自己找到了儿时那个记忆深刻的姑娘,惫赖一笑,“你留下来也是个死,不如答应皇帝跟我走吧,我护着你。”

    乌阙虽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话,却并不精通,不知道只言片语的不同,就能泄露出某些细微的线索。

    “父皇尚在犹疑如何处置我,你又凭甚笃定,我留下一定会死”

    赵嫣敏锐地抓住了关键,握着书卷向前一步,“你到大玄京城不过一月,却好像比我还了解大玄的朝局。”

    乌阙一怔,很快调整好神情,以胡语咕哝了一句什么。

    赵嫣皱眉“说人话。”

    “你们汉人的男子太过倨傲,不会给女人留活路。但我们北乌不一样,每个北乌男子都只会娶一个妻子,且女子也可做官领兵,可以像鹰隼一样翱翔绿洲之上,不受到任何限制。”

    乌阙眯了眯眼,向前俯视赵嫣,“你这样聪慧胆大的女子,甘心埋没在这种地方吗”

    他欠身伸手,发出诱人的邀约,眼神却像是在看一件可以炫耀的战利品,侵略性极强。

    赵嫣并不喜欢这样不知分寸的眼神,视线落在乌阙递来的手掌,蹙了蹙眉。

    寒风乍起,一只冷白的手攥住乌阙挨得过分亲近的手掌。

    那手修长好看,手背的经络微微凸起,看似轻松一握,却令乌阙眸色骤变,忙旋身卸力扭开。

    闻人蔺收手护在赵嫣身前,殷红的王袍衣袂无风自动,背影高大,沉稳可靠。

    他似是路过,又似是刚巧来此,不疾不徐道“哪儿来的脏东西,污了殿下的眼。”

    赵嫣闭了闭眼睫,再睁眼,闻人蔺苍冷的俊颜依旧在眼前,眸色深沉旖旎。

    她眼睛弯了起来,方才因时兰的打趣而压下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朝上扬起。

    “脏东西”乌阙就没那么高兴了,捂着手腕,眉头皱成八字。

    北乌使臣见王子受辱,一窝蜂涌上来,却被乌阙抬手止住。

    他打量着闻人蔺,一个疯狂大胆的想法浮现脑中,忽然想验证情报的真伪。

    乌阙眸色一沉,毫无征兆地抬掌击去,闻人蔺一手还握着帕子,另一掌迎上。

    两掌对击,疾风震荡,乌阙毫无防备地听到了自己腕骨错位的清脆声响。继而左胸剧痛,他被击得连连倒退数步,站稳时喉中涌上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点到为止。

    乌阙看着自己软绵绵脱臼的手腕,一时神情复杂。

    他是北乌排得上名号的勇士,方才那一招用了他八、九成的力气,却连对方一片衣袖也没摸着。两掌对击,方觉他与大玄战神的实力差距

    这还只是拼蛮力,若论用兵布阵,还不知结果如何。

    莫非,是那人给的情报有误

    这个男人,怎么也不像是身中奇毒的样子。

    乌阙眸色几番变化,赵嫣心中解气,便也取过闻人蔺手中的绸帕替他擦了擦手,学着他的语气皱眉道“哪儿来的脏东西,污了肃王的手。”

    乌阙反而失声笑了起来,一点也不介意赵嫣的揶揄。

    他抬手将腕子拧回原位,单手按胸行礼,兴奋道“上次射殿一战,小王没过够瘾,故而冒犯了。下次若有机会,希望能在战场上以兵法再战一场。”

    闻言,礼部几名大员虽有不满,但为了两国和谈,也只能强忍。

    赵嫣捏紧帕子茹毛饮血的北夷蛮夫,到底把战争和人命当做什么

    乌阙意味深长地看了赵嫣一眼,方倒退数步,领着面露凶色的下属们退去,继续闲逛游玩。

    赵嫣低头,继续为闻人蔺擦了擦手掌,又拉起他温凉且长的指节左右翻看,问道“好些时日没瞧见你了,怎么突然想起过来了手掌疼不疼”

    闻人蔺任由她牵着手,慢条斯理道“想见殿下,自然就来了。”

    低哑的话语,带着几分慵懒之意,却令赵嫣心间蓦地一紧。

    闻人蔺平日嗓音低醇好听,优雅自持,极少用这样的语调说话。她记得,只有在月初的那几日,他的情绪才会外放,透出几分自毁的缱绻异样。

    赵嫣握紧了他的指节,抬头看着闻人蔺被红衣衬得苍冷的面容,眼底的笑意渐渐消散。

    好像是从上元节伊始,他触碰的指节就有些微凉。只是那时在马车中耳鬓厮磨,赵嫣根本无暇顾及这点异样。

    闻人蔺咳了声,神色如常,唇瓣上却洇出不正常的殷红。

    这是时隔半年,赵嫣再次见他毒发,猝不及防。

    时兰去沏茶了,内侍远远地在洒扫,太后娘娘还在后殿诵经念佛,无人顾及这边动静。

    晴空仿若笼罩了厚厚的云翳,赵嫣抿了抿唇,牵着闻人蔺的手指一声不吭地朝配殿行去。

    配殿布置成了清净的小书房,赵嫣关上门窗,随即垫脚将闻人蔺按在椅子中。男人的眸色在昏暗中显得格外亮,好整以暇的,任由她安排。

    赵嫣凑近嗅了嗅闻人蔺身上的气息,有些无措道“现在才月底,怎么就这样”

    “这个月开始,王爷停了宫中的药,在玉泉宫疗养了数日。”

    随行的张沧叩门进来,从瓶中取出一颗药丸奉上,解释道,“公主也不必担忧,现在还不算彻底毒发,捱一捱就过去了。本来孙医仙今日是不放王爷回来的,但王爷自个儿吧就是耐不住想见您。”

    赵嫣心口一窒,这番话解释了还不如没解释。

    如果这都不算毒发,那真正毒发的时候得是什么样

    褐色的小丸,并非先前服用的那种暗红药丸,也没有那股奇怪的冷香味。

    “怎么回事”

    赵嫣听到自己的嗓音有些干涩,艰难道,“是父皇他”

    “是本王不愿放任自流。”

    闻人蔺接过药丸服下,却没有之前那般立竿见影的效果,感受着脏腑中蔓延的寒痛,“殿下不是嘱咐本王,要长命百岁吗所以本王尝试着换换别的药方,只是这毒太过复杂,孙医仙也有些棘手。”

    赵嫣静静站着,眼圈酸热。

    “殿下怎么呆了”

    见她隐忍不说话,闻人蔺眸底翻涌的暗色稍稍平息,抬臂将她揽入眼前,指腹轻轻按了按她咬得发白下唇,“松开,别咬。”

    “闻人少渊,你能不能对自己好一点不要总这样,这样”

    赵嫣呼吸一哽,说不下去了。

    半个月的幽禁思念,灯下的亲昵无间,还有这几日反复琢磨压抑的答案,都在此刻决堤而来。

    闻人蔺静静凝望她的难受,有些后悔要以这副模样来见她,不由放低嗓音“放心,死不了。本王许诺过,朝前走,我为殿下撑腰;后退,我让殿下撒娇”

    话音未落,暖香入怀。

    赵嫣拥住了他,紧紧贴着,试图用自己的体温驱散他骨缝里渗出的寒意。

    “你说过,让我对你保持理智和清醒。我试过了,但是好像做不到,凭什么你可以肆无忌惮,我却要克己复礼真是不公平。”

    赵嫣深吸一口气掩饰呼吸的颤抖,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然而更多的是柔软的坚韧。

    她弯腰逼近,看着难得微怔闻人蔺,一字一句地宣告“反正我总是不听你的话,这次也一样。我违约了,但并未违心。”

    她提高了声音“闻人少渊,我想,我是心悦你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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