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村东边, 是一望无际的金色田野。
烈日烤着满是裂缝的田埂,姜邑刚一睁开眼睛, 就被那股热浪烫得闭眼低下头, 等适应了金色的光亮,才抬手遮在眼睫上,往前看去。
田地里都是些光着膀子收麦子的老少爷们, 有个离他近的青年看他醒了, 擦着汗嘿嘿笑道“呦,我们少爷醒啦用不用叫几个姑娘来给您扇风捏肩啊”
旁边一个大汉立马讽刺道“捏肩就他那小薄肩别一捏就折了, 到时候可没人赔得起那天老子就推他一下, 居然就直接摔到沟里去了就他娘的是个纸片做的”
“可别说了,快瞧那脸, 快气成猴屁股了”
“你这就是胡说了,那分明是晒的,大少爷毕竟跟咱们不一样,人家是嫩豆腐做的,一戳就破, 哪还能经得住大太阳晒啊就该放到屋里好好供着”
“哈哈哈哈”
那边还在喋喋不休地拿他取笑,姜邑一个字都没回应。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一世明显和先前不一样, 直接略过了投胎, 苏醒时的身躯也明显是个青年人。
离开上个世界前, 和他融为一体的赵允隋在初进新世界就被小世界的天道分离出去,这一点和他预想中一样,对方会先一步投胎,他可能会晚一些。
但眼前情景却完全出乎意料。
姜邑无视那些流里流气的话语,先起身移到有树荫的地方, 坐下时瞥了眼一旁的水沟。
水面映着的那张脸确实被晒得很红。
依旧和他前几世长得一模一样,甚至还是没能摆脱头发微卷的弧度
脑内的系统谄媚道“恭喜宿主来到新世界”
姜邑回神,立马看向系统界面展出的命簿。
一朝从富贵之家到穷苦破落户,你骄横脾气难改,没才学本事只知奢侈浪费,爹娘嫌弃,邻里笑话,就连昔日与你最要好的竹马挚友也围着真少爷而遗忘了你,你心有不甘,在凄苦的日子里恨意滋生,不惜以寿命为代价咒杀真少爷,结果被真少爷和挚友找到邪祟破除咒杀,你恨的人长命百岁,你却连死都死得悄无声息,无人在意。
姜邑“”
他质问系统“怎么回事”
原本还想蒙混过关的系统结巴半天,瞧宿主冷了脸,只好坦白道“宿主,你的任务本来应该按照命簿所言好好襄助神明铲除邪祟,但是上个小世界里,你完全没把命簿当一回事,还更改了命簿定下的天命所以为了修补这种错误,避免同样的情况发生,也为了让你能够高效完成任务,天命在小世界做了一点儿手脚”
姜邑沉下脸,语气却心平气和“接着说。”
系统“天命强制我带宿主直接进入即将投胎小世界的任务开启点,所以你现在处于意识刚刚觉醒阶段,也就是任务开启的时间点。而在你觉醒前,你的躯体则由命簿便代为控制并驱使。”发现宿主脸色不好看,系统又连忙安抚,“宿主大可放心命簿也是严格按照规矩来控制你的躯体,不会乱来。你看,你现在的处境不就正好和命簿完美对应了吗接下来只要好好做任务就可以啦”
上一世,系统被成仙的宿主威慑得太厉害,现在对姜邑总有种说不出的惧意,怕他因此发火,连忙把他觉醒前的记忆灌输过去,希望能快些转移他的注意力。
计划成功了,姜邑接收了那些觉醒前的记忆后,完全不再理睬它。
姜邑这一世依旧叫姜邑,不过在一个月前,他的名字其实叫江邑。
一字之差,却是云泥之别。
一个月前,他还住在云京的将门之家,是个被数不尽丫鬟小厮围绕的嫡系五少爷,加冠前在国子监读书,平日结伴玩乐的皆是侯门将相之子,二十年来十指不沾阳春水,富贵得意如登天。
再细说江家,先祖是开国皇帝身边的功臣名将,娶郡主为妻,当初也是权势滔天,尽管代后逐渐没落,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今家主江世元镇守边关,长子江煊也随父参军,是云京人人夸赞的好儿郎,都说长子他日建立功勋重振江家荣耀也不是没有可能。别说在这小小的莲花村,饶是在富庶的都城云京,江家所代表的依旧是泼天的权势与富贵。
有这样的家世撑着,江家出了江邑这么一个不学无术又骄横跋扈的小儿子,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上面几个哥哥顶着,虽对他平日所为不太满意,但除了叹息失望,也没别的情绪了。江家除了一个早夭的四少爷,上面还有个学有所成的嫡子,因此还不至于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江邑身上。
当然,纵容娇惯的前提,也得是他确实流着江家的血才行。
半年前,江邑和一群纨绔子弟醉后在街上闹了事,误伤了当时的京中新贵,这事一出自是就了不得。
家主江世元还在边关,家里大事只能由朝中做官的二弟江世靖扛着,得知此事也头疼不已,不停从中调和,为此花费了不少金银宝物,更是欠了人情。
江世元在书信中得知后气得险些病倒,让家中弟弟势必家法伺候,打得江邑半个月下不了床,怕他再惹是非,直接让人将他关在家中不得外出。
直到一个月前,江世元带着大儿子江煊回京,本想看看那小儿子受此重罚有没有改好,谁知悄悄潜入院内,便看到那不成器的小儿子在跟一种奴仆赌钱,举手投足间非常熟稔,说到长辈的惩戒,更是十分不放在心上
这彻底触犯了江世元的禁忌,冲进去就让人把江邑吊起来抽打,夫人胡氏听闻后过来苦苦哀求,江世元愈发气闷,再看看一同来的其余孩子,个顶个的好,虽跟那些新出的天才将领难比,可到底都算是好孩子怎么偏偏,就生出这么一个东西来
可被抽打的小儿子还哭着不认错,江世元也是气愤至极,当场又扇过去一耳光,说这不是他们江家的孩子,要滴血验亲
这是实实在在的气话,倒没想真验,可那逆子一听还狂起来了“快验看看我到底是不是你儿子不是倒好了不是还不用挨你毒打”
等被话激得真去验了,所有哭哭啼啼的人全安静下来。
尽管江家大多人都对这个小少爷失望甚至是厌烦,可没人真的想过这个一无是处、臭名昭著的江邑是个假少爷。
也是那天开始,江府内部开始暗流汹涌,江世元发动一切人脉关系,找回了二十年前负责给胡氏接生的婆子以及胡氏生子当日接触过的所有人
事情很快真相大白,二十年前,江世元随父出征,夫人胡氏担忧丈夫,也不顾即将临盆,坚决要送丈夫出城。
谁知回程的路上羊水忽然破了,贴身照顾的都是些半大丫鬟,哪里懂得接生,只好就近去了个村子,让人赶紧去找接生婆。
他们落脚的正是莲花村山边的一个混混家。
那混混名叫姜铁柱,妻子刘阿秀前不久才诞下一名男婴,心情正好,看有人即将临产就近求助,也热心地帮了忙。
赶来的接生婆在里面接生时,他在廊外听到护卫和丫鬟们着急的祈祷,倏然发现屋内那夫人的出身和丈夫之门第竟这般高,又惊又吓,最后还有些欣喜,在里面哭喊不止时,端茶奉水地要与那些护卫丫鬟攀聊,只是那些人并不怎么搭理他,听他言语粗鄙,其中一个较凶的护卫还扔了钱让他离远些。
姜铁柱自认受了羞辱,想着些伺候人的下人们都不把他当一回事,那正主必然也不会把他这小民看在眼里,又想到分明同一天生子,两家孩子日后却是天壤之别很是不忿,很快就起了歪心思,在傍晚胡氏产子后,趁着光线昏暗混入其中,用帮忙擦洗婴儿的由头,将两个孩子悄悄调换了。
得知了这惊人的真相,江家人直接找上莲花村的姜铁柱,姜铁柱起先还不认,后来被江世元拿大刀一吓,立马屁滚尿流地承认了,还痛哭流涕地说着这些年如何费力养着他们儿子,只求他们看在儿子的情分上饶了自己
一夕间,江邑从前呼后拥的骄纵少爷变成了万人嫌弃的废物姜邑,成了江家彻彻底底的弃子。
每次挨罚都会替他求情说话的母亲和兄长,仿佛都变成了陌生人。
江世元震怒道“我早就说,老鼠生不来龙凤”
胡氏哭着说“我养了你二十年,说一点儿感情都没有是不可能的,你若是个听话乖巧的,江家多养你一个也不差,可你偏偏是个惹是生非、不知好歹的你爹总说你天生的坏种,我以前还不信,总觉得哪里没把你教好,可现在,你让我说些什么呢二十年的疼爱全是这般错付,走吧,再也别让我看到你”
大哥江煊说“爹娘从未指望你光耀门楣,可你一次次伤人心行了,别叫我大哥我不是你大哥”
二哥说“唉,享受了江家二十来的富贵,你也该知足了。”
哥说“杂种以前看你天天仗着老幺的身份跟我互呛就想揍你,怕爹骂我们兄弟不齐心才忍着,没想到是这么个货色你滚前,我势必替我那亲五弟狠狠揍你一顿”
他确实被揍了,这次再也没人为他求情,连昔日一脸讨好的仆役们都在背后朝他吐口水。
走出李府那一刻,门房甚至都不加掩饰地踹了他一脚“鸠占鹊巢,久了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姜邑在云京得罪不少人,被遣送回连花村前,他被昔日仇人和平时记恨自己的江家旁系亲戚打得伤痕累累,他哭着说自己是江家五少爷,那些人反而笑得更厉害,又听到他喊娘,便故意问他喊的是哪个娘。
姜邑似乎已经被打得神志不清,他本就因这突如其来的身世变化受了刺激,不停说“我、我只有一个娘,还能是哪个娘我娘最疼我了,会找人收拾你们”
那些人笑得前仰后合“瞧瞧这杂种,连自己亲娘是谁都不知道,到现在还在攀咬江大人的夫人呢”
冥冥中,有熟悉的身影跑过来,赶走了那群人,焦急地扶起他“江邑,你怎么样了”
那是江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罗以鸿,爷爷是宣宁侯,两人都爱骑射且对壮大家族无兴趣,加上竹马的情分,是江邑唯一的知心好友。
江邑哭着说“我不要离开云京,我从小在这里长大,我根本不认识什么莲花村,我不要离开以鸿,你帮帮我”
罗以鸿看了他一会儿,说“这事不能急,江邑,你还是好好回莲花村吧,你安生一些日子,我找人打点打点,届时就算你回不了江家,我也让你在云京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你从小锦衣玉食地长大,现在突然去那么个陌生的地方受苦受累,一定是受不了的,我心里有数。”
江邑祈求道“那你不要骗我”
罗以鸿拍拍他的肩“放心吧。”
然而到了莲花村,已经改名为姜邑的假少爷再也没见过那位挚友的半个身影。
他昔日在江府只顾着玩乐,没什么正经才学,偶尔有秀才听闻风声来找他作诗,谁知他作的大多也都是些狗不痛的浓词艳赋,写的字更是犹如鸡爬,连卖字赚钱这条路都走不通
起初村子里众人看他眉眼漂亮,行为举止与他们颇为不同,还对他十分感兴趣,可几日过去,便知这是个徒有其表的二世祖,还是个赝品二世祖都回了家,竟一直当自己还是个少爷,这不会那不会,要求还一大堆,奢侈浪费至极,连起初见他时泪眼汪汪的亲娘都被磨得受不了了,再也没了之前的温声细语,索性将他赶到旁边小院自己过活,说家里穷,实在养不了祖宗了。
亲爹姜铁柱则更为粗暴,有次听说他拿了家里不少钱去买了张新床,直接拿棍子暴揍一顿,打完人施暴的人反而哭了,懊悔不已地要去云京要回那个自己养了二十年的懂事孩子江萧林。
姜邑成了彻彻底底的万人嫌,出门连四岁小儿看到他都要叫一句“讨债鬼,讨债鬼姜家生了个讨债鬼”
扫完所有身躯被命簿控制期间的记忆后,姜邑重新睁开眼睛,再次看向命簿的后半部分。
假少爷不惜以性命代价咒杀真少爷
姜邑“”
系统底气不足道“那什么你现在苏醒的节点已经咒杀完了,只剩下年寿命,可以老老实实走任务了吗”
这事姜邑早就在记忆里看到了,一朝从天上跌入泥潭,他过了一个月被人笑话辱骂还总吃不饱的苦日子,亲爹娘和养父母都憎恶的态度让被溺爱着长大的姜邑彻底崩溃,就在昨日,他偷偷跑回云京,想问问罗以鸿什么时候帮他回到云京,可到了云京一条街上,远远就看到他自认唯一站自己这边的挚友笑着和一个陌生青年说话。
后来听到仆从喊那人五少爷,他才反应过来,那就是和他调换人生的真少爷江萧林。
哪怕被姜铁柱那样动不动就施暴的父亲养大,依旧是光风霁月,看一眼就令人难忘,骤然从乡下混混之子变成将门公子,也丝毫没有半点得意或露怯之色。此时侯门少爷热络与他说话,他也只是随意应一声,没有半分攀交之意。
若不是亲耳听到那眼熟的仆从用称呼他的字眼称呼江萧林,姜邑甚至以为这是云京哪个新贵之子。
当时他穿着一身打着无数补丁的粗布衣裳,头发因为赶路成了一团疯,脸也被风尘吹得又黄又脏,罗以鸿与他擦肩而过时瞥了眼,却没认出来,还笑着对那位态度冷淡的青年道“萧林,你就去嘛,以往诗宴姜那个人也都会去他作诗特别好笑,诗不成诗,句不成句的,他自己还觉得自己才华横溢,是未来大诗人呢你这样真正有才华的不去,那也太可惜了”
本就不是什么好人的假少爷在这一天彻底黑化。
他恨所有人,也恨命运。
他不想活了,嫉恨之下,便在回到莲花村的当晚,以寿命为代价咒杀真少爷。
命簿控制他身躯做出这一系列的理由其实没那么复杂,他都没和真少爷相处过,真说恨,倒也恨不上,可昔日那些所有爱着他的人都开始嫌弃憎恶他,然后满心满眼都是回家的真少爷。
命簿判断之后,又根据任务重点控制姜邑身体作出相关选择他想让那些人痛苦万分,所以要咒杀真少爷。
姜邑一边观摩着那些命簿带给他的记忆,一边问“任务还是襄助神明杀死邪祟”
系统“是的宿主你千万不要再像上次那样乱来啦,这次非常简单,只要扮演好你的角色襄助真少爷他们找到邪祟并将其铲除就行”
姜邑“”
系统“而且你只剩下年寿命,搞事有什么好处呢时间有限,你要用在刀刃上啊”
“确实要用在刀刃上,”姜邑赞同地点头,“不过看命簿所言,真少爷寿命在百岁之上”
“”系统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刻它听到宿主说“既然可以解除咒杀,为何就不能解除咒杀代价”
系统忙道“邪祟又不是商人,哪有那么好说话宿主,你真的只剩年寿命啦”
然后它就听到宿主说了句似玩笑又似认真的话“真少爷命长,问题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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